过了三日,连绵的大雪终于小了些。
鹅毛般的雪片变成了细密的雪花,打在人脸上不再生疼。
更让人惊喜的是,官道上的冰层竟化了不少。
前几天田元祥回县衙后立刻下令调拨官盐,衙役们连夜沿着官道撒了一层,虽说冰渣子还在,但混着化掉的雪水和泥土,总算能踩得住脚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青石镇下辖的各村。
十几个离春河村较近的里正坐不住了。
别的村子还在为冻死的庄稼唉声叹气,为断粮的风险提心吊胆,春河村却成了田元祥嘴里的“抗灾模范”,这谁能不急?
尤其是听说县令要让各村来学经验,这些里正更是不敢怠慢,匆匆套上最厚的棉袄,带着几个壮劳力就往春河村赶。
莲花村的里正刘老栓走在最前头,心里却跟揣了盆冰水似的。
他尖嘴猴腮,走一步路就往地上啐口唾沫。
“呸!什么春河村,不就是走了狗屎运吗!”
他旁边跟着的是他小舅子范四,当初就是这小子偷偷放了春河村的水闸,后来还想纵火,被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莲花村赔了不少粮食才算了事。
“姐夫,您说那春河村真有这么大本事?”范四缩着脖子,想起上次被揍的惨状还有点后怕,“上次咱那事儿……”
“少提那茬!”刘老栓瞪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了,就凭他们,还能翻天不成?等会儿到了春河村,看我怎么说!”
一路上,这些里正越走越心惊。
别的村子路边都是冻坏的庄稼、倒塌的草棚,可春河村呢?
远远就看见整齐的大棚立在地里,几个村民正拿着木锨清理棚顶的残雪,村口的路干干净净,两旁的雪整理的板板正正。
就连路边的人家,烟囱里冒的烟都比别处的浓,透着股热乎气。
“啧啧,还真让他们折腾出点样子来。”
一个姓李的里正咂着嘴,语气里满是羡慕嫉妒。
“哼,指不定使了啥歪门邪道呢!”
刘老栓撇着嘴,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一行人赶到春河村祠堂时,里头已经生起了大火盆。
春河村的里正和常青正坐在火盆旁,跟几个族老说着话。
祠堂里摆了十几张条凳,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哟,各位里正都来了!快请坐!”
春河村的里正赶紧起身招呼,脸上堆着笑。
可这些里正们一进门,目光就齐刷刷地落在了常青身上。
只见这丫头穿着件半旧的粗布棉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竟然坐在祠堂右侧的主位上!
按规矩,祠堂议事向来是族老和里正坐主位,哪有女人的份?
“这……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姓张的里正最先开了口,指着常青,“春河村的里正,你让个丫头片子坐主位,像什么样子?”
刘老栓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就喊:“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春河村的,你们这是坏了祖宗规矩!一个丫头片子也配在祠堂里坐着?”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溅到了火盆里:“我看你们是让那丫头片子给迷昏了头!”
范四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我们莲花村可丢不起这个人!”
春河村的里正急得直搓手,正要解释,常青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火盆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怒也不恼。
“各位里正远道而来,先烤烤火暖暖身子。至于我坐在这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里正们。
“一是县令田大人吩咐,让我给各位讲讲抗灾的法子;二是春河村能在这场大雪里保住庄稼、护住百姓,确实是大伙儿跟着我一起干出来的。各位要是觉得我坐不得这个位置,那不妨说说,春河村的抗灾功劳,该记在谁头上?”
她话音刚落,祠堂里顿时安静下来。
是啊,春河村现在是啥样,他们路上都看见了,要是没点真本事,能扛过这么大的雪?
可让他们承认一个丫头片子比自己强,这些里正们谁也拉不下这个脸。
刘老栓梗着脖子:“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偷偷藏了粮食,故意在这儿装模作样!”
“哦?是吗?”常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刘里正这么说,想必是觉得莲花村的灾情比我们春河村轻多了?不知道莲花村的冬麦冻坏了多少?大棚塌了几个?百姓家里还有多少存粮啊?”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刘老栓心上。
莲花村的情况他最清楚,冬麦全冻黑了,还塌了不少的屋檐,好些人家已经开始吃糠咽菜了。
他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其他里正也都低下了头,各自盘算着自家村子的惨状。
是啊,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谁还有心思争论规矩不规矩?
要是学不到春河村的法子,回去怕是真要出人命了。
常青见众人不说话,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她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扬了扬。
“各位,这是田大人昨天临走时特意留给我的手谕,他让我告诉各位,春河村的抗灾经验,必须毫无保留地传给大家。田大人还说,要是有谁觉得‘女子不能议事’,可以现在就回县衙,跟他说道说道。”
她故意把“县衙”两个字说得很重。
一听到田元祥的名字,这些里正们顿时没了脾气。
他们都是田元祥的下属,哪敢跟县令对着干?
再说田元祥把春河村夸的不得了,显然是铁了心要捧常青,他们要是再瞎嚷嚷,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刘老栓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旁边的范四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姐夫,算了吧,别跟县令过不去……”
春河村的里正也趁机打圆场:“各位里正,常青姑娘虽然年轻,但本事是真不小。大炕、大棚都是她琢磨出来的,撒盐化冰的法子也是她献给田大人的。咱们就别管什么男女了,能学到法子,救活村里的人,才是正经事,对吧?”
一个姓王的里正叹了口气:“唉,事到如今,还顾得上啥规矩?常青姑娘,你就别跟我们一般见识了,赶紧给我们讲讲,那大炕咋砌?大棚又是怎么整的?”
见有人松口,其他里正也纷纷附和:“对!快讲讲!”
“我们村的人还等着呢!”
常青看着眼前这些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里正们,心里没啥波澜。
穿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这种场面她见多了。
一开始看不起女人,等看到真本事了,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她笑了笑,走到火盆边,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圈:“行,那我就先从这大炕的结构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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