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如遭雷击般僵立当场,灰败的面色在阳光下泛着青白,布满皱纹的额头不禁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蛛形散与蝶株天花那近乎完美的症状重合,本应是天衣无缝的算计,连太医院首座都难辨真伪,此刻竟被这黄毛丫头三言两语拆解得分崩离析。
“可能……可能他们都被感染了,只是还没表现出来而已。”周老夫人强词夺理,神情不觉有些慌乱。
“是吗?”楚卉声音清冷,眼神却像利剑般,劈得周老夫人无所遁形:“刚才您也说了,蝶株天花感染性九成九。”
人群里发出了窃窃私语,似在质疑着什么。
贤王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发颤,方才紧绷的肩颈终于松懈下来。
他以为,她会被困死在周老夫人布下的天罗地网中,却不料她三言两语便轻巧地抽丝剥茧,反将对方引入自掘的陷阱。
阳光在她藕色裙裾上投下淡淡的光晕,恍若凤凰浴火时抖落的星辉,贤王望着独自面对众人的纤细身影,眼里充满了赞赏,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终是落到了肚子里。
周老夫人垂头沉默片刻,浑浊的眼珠一转,忽然扑通跪倒在地,镶着翡翠的抹额重重磕在金砖上:“陛下,臣妇斗胆谏言,为保圣驾安危,应当即刻焚毁长乐宫!阖宫侍从皆要活祭,方绝疫病之源!”
烧死他们!
就算这个姓柳的贱人发现什么把柄,也只能带着她的秘密下黄泉地府。
一直安静站在一边的张太医吓得猛的抬起头。
他偷眼瞥向太子绣着四爪蟒纹的袍角,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短暂犹豫后也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微臣附议!当年蓉州大疫,便是因迟疑三日,最终十室九空,尸横遍野啊。”
此言一出,原本花香四溢的院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众人面露惶恐之色,不约向后退了一步。
几个年迈的宗妇也颤抖着进言道:“陛下,龙体要紧,国泰要紧......”
皇帝面色铁青,拳头紧攥。
贵妃陪伴他多年,也是他的枕边人。
他怎么忍心,看着自己在意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活活被烧死?
但自古以来,江山社稷大于一切,而彻底隔绝天花传染的途径,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举起手:“来人......”
“父皇。”
贤王猛地攥紧袖中手指,骨节在锦缎下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打断皇帝的话,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帝王:“父皇明鉴,长乐宫三百多宫人,从洒扫婢女到掌事嬷嬷,至今无一出现天花病症。若此刻便以桐油封宫焚尽......”
他撩起锦袍下摆重重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声音陡然拔高,“史官笔下,只怕会让父皇落下‘暴虐嗜杀''''四字啊!”
“贤王怎能妇人之仁?”周老夫人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咄咄逼人:“任由天花四处传染,只怕整个皇城都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还会引起朝堂动荡,让天下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完,她又对着皇帝重重磕头:“臣妇叩请陛下及早圣裁,以免牵连无辜。”
皇帝额头青筋条条暴起。
他忍着心里的无奈,看向面色依旧十分平静的楚卉:“贵妃娘娘,现在醒着的吗?”
如能完成贵妃一个遗愿,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回陛下的话,贵妃娘娘已无大碍,此刻......”她回头望了望屋内:“此刻,她应该醒过来了。”
“胡言乱语!”周老夫人厉声呵斥:“娘娘感染天花已无药可医,你却口口声声欺骗陛下说她“已无大碍”,你居心何在?”
“民女倒想请问周老夫人。”楚卉勾唇讽刺道:“娘娘身体明明好得很,你却一直诬陷她中了天花时疫不说,还妄想利用此事放火烧死贵妃。你到底居心何在?”
“你!”周老夫人大怒,不顾形象直接从地上站起身来,枯瘦的手指遥指着楚卉:“我亲眼看见,娘娘脸上出现了蝶翼状的红斑,这还有假?”
“是啊。”有宗妇也感到不解:“当时,娘娘脸上出现一块一块的红斑,我们都吓坏了。”
“对,我也看见了……”
“脸上出现了蝶翼状的红斑,就一定是天花吗?”楚卉冷笑反问。
“呵!”周老夫人得意的昂起头:“想我祖父医术超群,名震天下,更是先皇钦定的神医。老身不才,从小跟我祖父学医,得了个‘圣手’的名头。”
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道:“娘娘发病时,老身就在她身侧,亲眼所见,又怎会出错?”
楚卉挑眉:“恐怕要让周老夫失望了,贵妃娘娘并未感染天花,她脸上的红斑,只是接触花粉过敏而已。”
“哈哈哈,怎么可能?你不用为了免去萧侯爷的罪责便胡言乱语谎称娘娘无事,她......”
“怎么?本宫没染上天花,你们很失望?”
一道悦耳又威严十足的女声,打断了周老夫人的话。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女子,在一个俏丽小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母妃!”
贤王惊得跪直了身体。
太子及其他人等,都惊得睁大眼睛呆愣在原地。
贵妃嫣然一笑,向皇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愿吾皇……”
“爱妃快快请起。”
不待贵妃行完礼,皇帝已疾步上前,激动的扶起贵妃。
他上下打量着贵妃,见她面容白皙,脸色红润,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听说你来的路上感染了风寒,后来又感染了天花……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贵妃温柔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此次,本宫还得好好感谢冠军侯......”
……
萧墨凡醒来时,日头已西沉。
一旁的四方木桌边,贤王正安静的翻阅着史官们写的策论。
听见动静,贤王合上书,扭头看他:“醒了?”
萧墨凡坐直身,眉头紧锁:“杜熠锦,柳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