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自萧止柔领着姜璎跟袁遗过来,袁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没有下去过。
她一手拉着一个,先把袁遗狠狠骂了一顿,“你这没良心的,非要我派人三请四催,才肯过来,一点儿也比不上你阿妹懂事。”
袁遗想说话,又忍不住咳嗽,以拳抵唇闷咳好几声,面色苍白无华。
姜璎递了块帕子过去。
“多谢、咳,阿妹。”
“阿兄言重了。”
袁老夫人拢了拢眉心,很快又舒展开,和声道:“我们阿池是个会照顾人的。”
袁遗以帕捂嘴,咳了几声后,声音显得格外虚弱无力。
他无奈道:“二祖姑,您也瞧见了,我这身子骨…实在不中用。还是离您远一些,免得过了病气。”
袁老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
袁遗的祖父和袁皇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汝南袁氏被灭门之后,嫡系只剩下一个嫡幼子,也就是袁遗的父亲袁素。
被灭门那年,袁素五岁,唇红齿白、聪颖好学,是建康出了名的小神童。
人人都说,汝南袁氏有此子,定能再兴旺百年。
袁素自己也这么认为。
直到家族覆灭,他被扔进大牢,再出来时双目失明,沦为半残。
一双眼,换了一条命。
自此,袁素在世上苟延残喘。
袁遗的出生是个意外,他满月当日,父母双亡,被家仆抱着投奔亲戚,四处走动关系,这才留下一条命来。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先天不足的缘故,袁遗自幼体弱多病。
“阿祭,这次进京,就不要走了,留下来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袁老夫人叹道。“你阿妹也是命途多舛,前几个月才找回来。”
“你们两个,是我最放心不下的……”
话没说完,袁遗又捂着帕子咳嗽起来。
他弓着腰,咳得面色涨红,气吸急促,场面一度十分骇人。
“快、快扶着些!”袁老夫人道。
“别、咳咳咳!”袁遗一手捂嘴,一手推开姜璎。
没用多大力,但姜璎顺势而为,踉跄了一下步子,萧止柔忙将她搂到怀里,“阿池不怕,不怕,姨母在这儿呢。”
这对素未谋面的表兄妹,今日头一回见,便在无形之中达成了一种默契。
袁遗咳得惊天动地,差点背过气去,最后在仆婢的搀扶下去偏房休息。
袁老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忙看向姜璎,“阿池,我之前听大娘说,你熟知药理?”
大娘便是王氏。
姜璎从萧止柔怀里抬起头,还未答话,姜珞便脚步匆匆走进来,恭敬道:“老夫人,姨母,陛下来了。”
什么?
袁老夫人等人心中一惊。
倒是萧止柔,皱了皱眉,不大相信地看着姜珞,“陛下怎么会突然到此?莫不是你胡说的吧?”
“女君勿怪。”
陌生的男声响起。
如玉磬之音,悦耳动听。
正堂里的人同时一愣,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广袖长袍的青年,丰神如玉,气韵高雅,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身后只跟着容已一人。
袁老夫人等人赶忙起身,“老妇拜见陛下——”
还未弯腰下拜,便被明惠帝拖住手臂,他含笑道:“朕不请自来,还请老夫人勿要见怪。今日只叙家礼,不行君臣之仪。”
袁老夫人忙道:“陛下亲临,老妇感激涕零,喜不自胜。
明惠帝笑道:“老夫人不必客气,今日您是寿星,我与在场诸人一样,都是为您贺寿而来。”
“母后常说,卫国公府能有今日的和气安稳,多亏了世子夫人,这也是老夫人您教导有加的成果。”
……
很快,得了消息的王家主等人赶过来。
正堂热闹得不行。
趁这个机会,姜璎拉着姜珞的手,悄悄退下。
姜珞可不管明惠帝的死活,高高兴兴邀功道:“姐姐,我是不是来得很及时?”
姜璎点了点头,又纳闷道:“怎么这么巧,陛下也来王家了。”
姜珞眼里闪过一丝心虚,“估摸着是闲着没事儿干,出来晃悠的。姐姐,别管他了,你饿了没有?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明惠帝亲临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席面越发热闹。
王家上下,连带着每一个下人都与有荣焉。
陛下亲临,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有些人不禁想到朝中如今的情况。
梁家眼看就要倒台,到时候估计能腾出不少空位,而中书省里,中书令又即将告老还乡,论资排辈,最有可能的就是王家主。
王家与赵家又是姻亲,届时一个中书令,一个尚书令,强强联手……还不知道有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
这一顿饭用得,有的人面带红光,有的人味同嚼蜡。
姜璎倒是不受任何影响。
进食结束以后,赵咎派人来接她,“女君,九郎在角门那等您。”
姜珞忙道:“姐姐,我要跟你一起。”
姨母的脑袋瓜太聪明了,跟算盘珠子成了精似的,拨一下都是心眼。
那会儿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萧止柔肯定能觉出其中蹊跷。
姜珞可不敢挑战姨母威严,还是先去卫国公府避避风头吧。
角门处停着两驾牛车。
暗处藏着侍卫上百人。
姜璎上了车,正要伸出手拉姜珞,被赵咎拦下,他对姜珞道:“我跟你姐姐有事商量,你坐后面那辆。”
姜珞嘟囔了一句“小气鬼”,但也还是乖乖地爬上另一驾牛车。
帘子掀开。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明惠帝支着额头,斜躺在里头。俊颜酡红,眼眸迷蒙,不大清醒的样子。
姜珞一下子炸毛了。
“什么意思!让我跟醉鬼坐一辆车?他到时候吐我一身怎么办?!”
明惠帝揉了揉额角,无奈道:“我不会吐的。”
牛车开始行驶。
姜珞臭着小脸,看也不看他。
明惠帝想解释,“我不知道阿劫打你手心……”
姜珞猛地转头,气冲冲道:“你还有脸提!”
许是酒气熏人,迷失了理智。
明惠帝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轻轻戳出一个凹陷。
他小声道:“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