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临门他抢亲,重生国舅爷杀疯了》 第9章 赐婚 姜璎睡得早,醒的也早,这是她近几年来睡得最舒服最安稳的一觉。 屋内漆黑一片,隔着层层幔帐,只能隐约瞧见落地花罩外的一点微弱烛光,几名仆婢正在准备盥漱用具。 姜璎翻了个身,架子床外值夜的婢女有所察觉,轻手轻脚掀开一角床帘,柔声询问:“姑娘可是要喝水?” “不喝水。”姜璎摇了摇头,边起身边认真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去给世子夫人请安了。” 请安? 屋内的仆婢齐齐傻眼,小声道:“会不会太早了?” 姜璎看了眼更漏,有些疑惑道:“不是已经寅时过半了吗?” 因为永安侯卯时就要上朝的缘故,往往寅时姜璎就要起床,先去厨房准备永安侯和刘氏等人要吃的早膳,准备得差不多,刚好寅时过半,刘氏也起了,她就该去请安了。 姜璎还不知道世子夫人他们的用食喜好,也就没想着去抢庖厨的活儿,但请安肯定是不能落下的。 有婢女还想说什么,被派来伺候的香薷香附用眼神制止了。 昨日九郎可是对她们耳提面命,一切要以姑娘意愿为主,绝不能让姑娘受半点委屈。 这会儿天还没亮,但王氏肯定已经起了,姑娘去请安也好,还能落个孝顺懂事的好印象。 香薷给姜璎换上木屐,香附则取了架子上刚熏好不久的襦裙,两人围着姜璎,仔细伺候更衣梳洗,完全不给其他人一点机会。 两人原本是王氏给赵咎安排的通房,奈何赵咎不近女色,就连近身伺候的下人都是小厮。加上昨日的事情,香附二人也算是看明白了,与其讨好九郎,还不如尽心尽力服侍姑娘。 只要姑娘好了,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香薷心细,临出门前还不忘拿了昨日那件大毛斗篷给姜璎披上。 “外头风大,姑娘小心别着凉。” “好。”姜璎点了点头,眼神认真,又透着股质朴的呆气。 她一直都是个很简单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哪怕只有一点,她都会记在心上。 姜璎就住在王氏的院子里,顺着抄手长廊不用一刻钟便到了正屋。 临近卯时,王氏的屋子已然灯火通明。 “夫人,姜姑娘来了。”守在外头轮值的仆妇看见姜璎,有的上前迎接,有的进去通传。 很快,辛夷笑着走出来,“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天都还没亮呢。” 姜璎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脱了木屐,跟随辛夷一同进了暖阁。 世子夫人王氏正靠在引枕上翻着账本,看见姜璎,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阿池来了。” “给夫人请安。” 眼看姜璎就要跪下,辛夷眼皮一跳,连忙阻拦。 儿媳跪婆母,那是天经地义,但弟媳跪长嫂,还是少有的。更别说赵咎昨日那护犊子的架势,辛夷可不敢再有一点怠慢。 “一家人哪需要这么多礼?”王氏笑着拉过姜璎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关切道,“这才卯时,怎么不多睡会儿?” 姜璎眨了下眼,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冬温夏凊,晨昏定省,是为人子该做的。” 王氏含笑道:“可你又不是我的女儿。” 姜璎卡壳了一下,“可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我、我自然要敬重夫人。” 王氏扑哧一声笑出来,打趣道:“我还以为阿池是在替阿劫孝敬我呢,我这还没享到儿媳的福,倒先享到了弟媳的福。” 卫国公世子夫妇育有三子,其中长子只比赵咎小了三岁,还未到成亲的年纪。 姜璎听到“弟媳”二字,心肝一颤,连忙道:“夫人,我绝无僭越之心!” 赵咎的妻子自然是高门贵女,又岂是她能肖想的? “真是个傻孩子。”王氏笑了一下,她原本还对姜璎的出身颇有微词,但如今倒是庆幸赵咎看上的是永安侯府养女,而非亲女。 姜璎也就出身欠缺了一些,但至少性格老实,是个本分人,没有被永安侯府那个大染缸教坏。 不像那位大姑娘,从头到脚都长满了心眼子,这种人娶回家就是惹事精,迟早搅得家宅不宁。 有了对比以后,王氏看姜璎的眼神也越发慈爱,发觉她手微凉,还让辛夷拿了个暖手炉过来。 “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你以为阿劫今日一大早去做什么?自然是进宫请陛下赐婚,好让你名正言顺做赵家的媳妇,留在卫国公府。” 骨碌碌—— 小巧精致的暖手炉从手边滚到地上。 姜璎睁圆了眼睛,神情呆滞,不可置信。 “赐、赐婚?!” 辛夷捡起暖手炉,又去取了一个新的。王氏摸着姜璎冰凉的双手,许是常年伺候刘氏的缘故,她的手指不似一般贵女柔嫩,反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略显粗糙。 王氏温声道:“阿劫说要娶你,自然是说到做到。” 姜璎脑子空白一片,呆了又呆,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氏轻叹一声,语气感慨道:“阿劫从小到大都是个让人省心的性子,唯独这件事,有种旁人说不上来的执拗。我昨日劝他,将你送回去,便是要纳妾,也该同永安侯府商量才是。” “可他不答应,他说妾乃贱籍,妾通买卖,他瞧不上,他要娶你为妻,唯有正妻的身份,才足够永安侯府不敢再欺负你。” ——其实不是,赵咎原话可没这么正人君子。 他就一句话,“我不会让姜璎嫁给除我以外的人,她这辈子,就是死也得跟我葬在一起。” 王氏看着姜璎泛红的眼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她真是为小叔子操碎了心。 王氏柔声道:“阿池,你明白了吗?” 姜璎没想到赵咎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这可真是……牺牲大了! 她哽咽着点头,语气坚定道:“夫人放心,我对赵九郎君一定忠心耿耿,绝不会有二心!” 王氏:“……” 王氏扶额,纠正道:“是一心一意,你是要做他妻子的人。”又不是下属,怎么能用忠心耿耿这样的词呢? 姜璎从善如流改口:“赵九郎君为我牺牲颇多,我一定对他一心一意!绝无二志!” 王氏欲言又止,“你……哎,罢了。” 第10章 折花 天亮的很快,金乌于云层耍闹,只露出一线轮廓,明亮但又不晒人。 用完早膳,王氏看见屋里的更漏,忽然想起什么,对姜璎道:“我左看右看,屋里少了一抹春·色,不知阿池可否去帮我摘几枝桃花回来?” 姜璎答应下来,香薷和香附跟在身后,等走出正院,才小声道:“姑娘,只有去前院的那条路上才种着一株桃树。” 姜璎听懂了其中的隐晦提醒,或许是因为昨日辛夷带她去见刘氏等人,这才让香薷她们颇为不安。 “不要紧。”姜璎安抚了一句,见两人还是忧心忡忡,想了想道,“世子夫人或许不喜欢我,但以她的为人,是绝不屑于用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害我的。” “也是。”香薷和香附笑起来,是她们小人之心了。 “她真的这么说?” 辛夷点了点头,自从卫国公夫人病逝,便一直都是王氏管家,整个府里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王氏微微一笑,眼神柔和下来,“这孩子……” 辛夷笑道:“九郎是您看着长大的,和您一样,眼光好着呢。” 提到赵咎,王氏哼笑一声,“今早宫门还没开呢,他就等在那了,我看他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会不会一瘸一拐。”最好让姜璎看见。 “姑娘你看!” 姜璎顺着香附手指的方向看去,花枝缀满花·苞,个个饱满,粉嫩欲滴。 给世子夫人的自然是要最好的,姜璎踮起脚,伸手去够。 还差一截距离。 她又努力往上踮了踮。 香薷和香附个子还没姜璎高,香薷东张西望,看看附近有没有砖头。 香附见姜璎够的着实辛苦,主动道:“姑娘,奴婢去搬张矮凳吧。” 姜璎点了下头,还是有些不甘心,微微喘息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再度踮起脚努力去够,这下真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但也只是碰到了花枝。 想要将它折下,还差一指距离。 姜璎无声叹气,脑中思绪纷飞。 她想起王氏说的话,也不知道赵咎现在怎么样了。 他会不会因为要娶她为妻,而惹恼陛下和太后娘娘呢? 姜璎越想越不安。 就在这时,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不由分说地闯入眼帘。 修长手指落在枝干,微微施力,便轻而易举压下整根树枝。 让姜璎颇为费劲的那枝桃花这下倒是主动送上门来,柔顺又无助地垂在她面前。 不用再垫脚,也不用把手举的老高高。 她伸出手就能拿到。 姜璎抬起头,呆呆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周遭一切细微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寂静之中,唯有自己的心跳是如此清晰。 赵咎言简意赅:“折吧。” 姜璎眨了下眼睛,折下桃枝。 她今日穿了身象牙白素锦襦裙,胸口和裙摆用浅藕色绣线绣了精致高雅的莲瓣,发髻只简单簪了几朵绢花。 日光透过桃枝的缝隙细细倾泻在莹白面颊,未施粉黛,却比怀中的桃花还要美丽。 春·色无限,近在眼前。 姜璎注意到赵咎另一只手握着一个书卷大小的木匣,十分主动:“赵九郎君,我帮你拿吧。” 赵咎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大方道:“拿去吧。”本来就是给她的。 木匣塞到姜璎手中,与此同时,她怀里的桃枝被赵咎拿走。 “谁让你来摘桃花的?”赵咎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姜璎实话实说,“世子夫人说房里少了一抹春色,让我来摘几枝桃花。” 赵咎哼了一声,说是摘桃花,其实是想让姜璎看他笑话吧。 果然是近墨者黑,大嫂以前可没有这么小心眼。 “下次别那么听话。”跟软柿子成精似的,谁都能捏一下。 赵咎就没见过姜璎这么好脾气的人,这要是以后生了孩子,她难道还要纵容他们爬她头上撒野吗? 姜璎解释道:“我就是想着,举手之劳……” 赵咎瞥她一眼,“还举手之劳,方才是谁踮脚踮了半天?” 姜璎微囧,原来赵咎都看见了。 “走吧,我送你回后院。” 赵咎想到方才看见的那一幕,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哪怕是自己的大嫂,他也不想姜璎这么听话。 赵咎淡淡道:“以后别旁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大嫂让你来摘桃花,是想着让你散散心,你身边的下人难道是死人不成?还要你自己亲力亲为。” 此言一出,香薷等人面色一变,齐齐跪下。 “奴婢该死!” 姜璎愣了一下,想要求情,被赵咎看了一眼,又默默把话憋了回去。 赵咎冷冷道:“跪着好好反省,省的怎么伺候主子都不知道。” “唯唯。”众人恭谨应喏。 赵咎淡淡开口:“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很凶?” “没有。”姜璎摇了摇头,认真道:“我相信赵九郎君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赵咎唇角微动,眼神柔和许多,耐心对她说:“你是主子,他们不过下人,若事事都要你亲力亲为,还要他们做什么?” 这些话本不应该由赵咎来说,但王氏管家已经够辛苦了,赵咎不想麻烦大嫂,更何况,姜璎是他的妻子,他有这个责任和义务教她。 “御下之道,讲究恩威并施。要知道,谦虚宽和并不会让所有下人都感恩于心,人之本性便是恃强凌弱,要是让他们爬到你头上,你在这个家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姜璎听得很用心。 赵咎又道:“香薷和香附毕竟年纪轻,不太稳重,你先自己调教着,等成了亲,我再调几个人过来伺候你。” 第11章 诏书 赵咎也是第一次处罚下人。 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常教导他要宽和待人,保持谦逊,母亲说尊贵的气度和高高在上的身份,并非是靠打骂下人才能体现。 宽和不代表软弱,谦逊也并非自卑,而是一种自我修养。下人做错事情,自然有管事对他们进行教导处罚,否则什么都要主子出面吩咐,还培养心腹做什么? 姜璎连连点头,记在心里,看赵咎的目光都不禁充满敬意。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这些……”永安侯夫妻即便是栽培她,也是往琴棋书画、插花煮茶,厨艺药理上面培养,因为他们只想用她去结交权贵。 赵咎想到永安侯府那帮子人,眼中划过一抹厌恶,“你好好记着,再有下次这种事情,我不罚你,但绝不会轻饶了你身边的下人。” 姜璎心肝一颤,连忙道:“我记住了!我知道赵九郎君是为我好。” 赵咎一顿,“你知道就好。” 姜璎见他神情有所缓和,小心翼翼道:“赵九郎君,你没有受伤吧?” 赵咎斜睨她一眼:“有话就说。” 关心人还这么拐弯抹角,这种坏毛病跟谁学的? 姜璎于是老老实实道:“世子夫人跟我说,你进宫去请陛下赐婚……我身份低微,陛下肯定不高兴,我怕你被罚。” 赵咎嘴角微微上扬,又被他压了下去,轻哼一声:“你看我像是被罚的样子吗?” 姜璎还真就认认真真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看不出来。” 赵咎伸出手指,轻轻推了一下她的脑袋。 “你还想我脱掉衣服给你看不成?仔细看路,别看我。” “奥。” 姜璎眉眼弯弯,眼看快要走到正院,忽然电光火石间,脑海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赵、赵赵九郎君!”她一手抱着木匣,一手抓住赵咎的衣角。 赵咎眼中藏着笑意,嘴上却嫌弃道:“结巴了?” 姜璎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木匣,深吸一口气,“这,不会是……” “嗯。”赵咎轻描淡写,“是赐婚的诏书。” 姜璎瞪圆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么重要的东西,赵九郎君,你就这么给我了?!” 诏书啊! 这不得找个东西供起来! 姜璎慌慌张张、手忙脚乱,差点把木匣给摔了。 好在赵咎眼疾手快接住。 姜璎心有余悸,说什么也不敢拿着了。 赵咎微微挑眉,“不给你给谁?你不拿,是想抗旨不成?” 姜璎倒吸一口冷气,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我拿!” 赵咎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淡然点头,说起另外一件事。 “听说你今日天没亮就起来给大嫂请安了?”他漫不经心道。 姜璎点点头,“我从前在家也都是这个时辰起……” “家?”赵咎冷笑一声,姜璎自知说错了话,忙改口道:“是永安侯府。” 赵咎手指微曲敲了敲她怀里的木匣,淡淡道:“从今天开始,卫国公府才是你的家。” “别把在永安侯府那一套逆来顺受带到卫国公府,我们可没有磋磨人的癖好。” 赵咎偏头看她,“记住没有?” 姜璎目光认真:“记住了!” 她坚信赵九郎君是不会害她的,不管他让她做什么,肯定都是为了她好。 两人拾阶而上,侍立在廊下的仆婢掀开帘子,“九郎,姜姑娘。” 王氏看见他们回来,脸上笑意加深,目光在赵咎小腿停留片刻,赵咎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唤了声“大嫂”。 王氏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你这孩子,是不是故意欺负人?自己拿轻巧的,倒把分量重的塞给阿池。” 赵咎还没说话,姜璎便连忙澄清: “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主动要拿的,也是我应该做的,赵九郎君没有欺负我,他还帮我摘桃花呢!” 姜璎不容许任何一个人误解她的救命恩人! 王氏脸上笑容不变,“原来如此。”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咎一眼,臭小子现在很得意吧? 赵咎神情自若,把手里的桃花交给辛夷,“大嫂不是说屋里少了抹春色吗?就用那个缥瓷净瓶插吧。” 王氏哼了一声,问他:“事情办好了?” 赵咎“嗯”了一声,示意姜璎,“把赐婚诏书拿出来吧,顺便给大嫂瞧瞧。” 他语气云淡风轻,但王氏要是听不出他暗藏的炫耀,那这么些年就白活了。 王氏阻止姜璎打开木匣,“阿池,我不看,不用打开。”又忍不住道,“你别什么都听阿劫的。” 姜璎摇了摇头,一脸严肃道:“不行,赵九郎君是我日后的夫君,我不能不听他的。” “夫君”两个字落下。 赵咎嘴角上翘,整个人可谓是神清气爽,就连肩膀的酸痛也仿佛凭空消失。 “大嫂,你真不看?”赵咎慢悠悠道,“我还以为大嫂等着赐婚诏书,这不,一到家就赶忙送过来。” 这孔雀开屏的模样,简直让人没眼看! 王氏受不了了,笑骂一句:“赶紧走,看见你就烦。” 赵咎还要说什么,王氏作势拿起银盘里的一只橘子要砸他,赵咎见状二话不说拉起姜璎的手往外跑。 “快走。” “啊......?”姜璎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拉着离开。 他们走后,屋里安静片刻,紧接着哄笑声此起彼伏响起。 王氏没好气道:“这都还没成亲,显摆什么!”说完自己也跟着笑了。 晌午时分,宫中来了人宣读懿旨。 赵咎肩膀那一下可不是白挨的,至少把太后娘娘给看心疼了,也就遂了他的愿。 对外就说有大师算过,姜璎与永安侯府八字犯冲。赵咎厌恶永安侯府,太后娘娘自然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便借着这个由头把人留在卫国公府待嫁。 永安侯府和将军府的亲事告吹,双方颜面尽失,偏偏还不能找罪魁祸首算账,赐婚诏书一下,他们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谁让一开始,就说好的是永安侯府大姑娘嫁给常六郎? 姜璎没想到事情就这样轻而易举解决了。 直到宣读懿旨的宫人离开,她还没从愣怔中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赵咎问。 “感觉不太真实……”姜璎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发自内心地感叹,“赵九郎君,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昨日就死了。” “死”这个字让赵咎面色微变,他淡淡道:“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顿了顿,又不经意开口,“你可以叫我名字。” 谁料姜璎一口拒绝:“那怎么能行呢?”她连连摇头,“太冒犯了,不行,不行。” 空气凝滞一瞬。 赵咎“哦”了一声,冷淡道:“随便你。” 第12章 孔雀 宫中赐婚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盛京。 一个是与陛下名为舅甥,实则情同手足的小国舅,一个却是普普通通的永安侯府养女。 家世悬殊之大,怎么看怎么不登对。 一时间,外头竟不受控制地传出许流言蜚语。 姜璎对外头的情况并不知晓,自从婚期定下以后,她便被王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先从看账本学起,之后再一点点学习管家事宜。 王氏原本还怕姜璎学着费劲,半途而废,没想到她虽然从未接触过这些,却能静下心来认真学习、虚心求教。 别的不提,光这份用功的态度就足以让王氏欣慰。 “夫人,九郎过来了。”下人禀报道。 “大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氏听到这声“大嫂”就忍不住想要叹气。 赵咎今日穿了身玄青色窄袖衣衫,腰间挂着一块玉佩,乍看平平无奇,然衣上的缂丝图案是绣娘用霜白和银白二色的绣线赶制而出,就是在屋内都忍不住让人眼前一亮,更不要说日光之下,简直活脱脱一只四处溜达的公孔雀。 王氏克制着扶额的动作,“你这一个上午,都跑我这两三趟了。我是能把人蒸熟吃了,还是怎么?说吧,这回又送什么吃食孝敬我?” 说到“孝敬”两个字,屋内的仆婢都低下头忍笑。 都说女生外向,偏偏他们家反了过来。 就姜璎学看账本这两日,赵咎一个上午能来三回。 一会儿怕大嫂教累了,特意送两碗羊乳燕窝羹来,一会儿怕大嫂饿了,又让人煮了鸡丝粥亲自提了送来。 昨日王氏实在吃不下,暗中瞪了他一眼,让他适可而止。赵咎这才有所收敛,第三回过来便没带吃食,而是拿了几柄从旁人那收来的前朝书画团扇孝敬长嫂。 不过礼物虽然送到了王氏的心坎上,但她也实在受不了这人隔三差五过来晃悠。 赵咎面色不大自然,道:“大嫂,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的。” “你有什么正经事?说吧,说了赶紧走,省的整日打扮得跟个孔雀似的,耽误我们阿池学习。”王氏就差把嫌弃二字写脸上了,“是吧阿池?” “……”赵咎一哽,目光下意识望向姜璎。 姜璎看账本看得正晕乎,抬起头时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辛夷贴心道:“夫人问姑娘,九郎今日这身打扮是不是很像孔雀?” 姜璎揉了揉眼睛,将赵咎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实话实说:“不像孔雀,像乌鸦。” 赵咎:“……?” 王氏扑哧一笑,幸灾乐祸地看了赵咎一眼,整天花枝招展,没想到吧,媚眼抛给瞎子看。 赵咎看着姜璎脸上的茫然不知,乌鸦在大魏是吉鸟,她还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赵咎深吸一口气,道:“你之前不是说有重要东西落在永安侯府,正好我今日有空,可以陪你走一趟。” 姜璎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这点小事会被赵咎记在心上。 “愣着做什么?”赵咎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房内的更漏,对王氏道,“大嫂,我先带她去永安侯府,一会儿回来用午膳。” 说完拉起姜璎的手往外走。 一直到出了王氏的院子,他才放慢脚步,偏头了姜璎一眼。 姜璎呆呆的,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赵咎目光飘忽不定,五指松了松力道,但依旧没有放手,“在想什么?”他问。 姜璎脱口而出:“在想你的手——” 赵咎屏住呼吸,语气平淡:“怎么?”不就是牵个手吗?他们是未婚夫妻,什么事不能做,就算不适应也要学会慢慢适应,不然等日后成了亲,他可不会惯着...... “你的手好烫。”姜璎的脸上只有担忧,“不会发烧了吧?” 赵咎:“……” 你是木头吗? 赵咎面无表情:“我年轻,血气足,阳气盛,有问题吗?” 姜璎连忙摇头:“没问题,没问题。” 管家得了赵咎吩咐,早早备好了牛车。 赵家的牛车比寻常人家的牛车要大很多,分内外两间,外间跪坐着香薷香附等下人,内里则是主子休息的地方,不仅铺了暖和的地衣,还准备了素点果子,可谓是样样齐全。 赵咎扶着姜璎上了车,自己跟在她后头,“坐这。” 姜璎乖乖点头,被安排在最舒适的位置,坐姿板板正正、一丝不苟。 赵咎眼里掠过一抹笑意,忽然,他微微倾身,两人之间只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 呼吸声被放大。 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姜璎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不自觉紧绷,紧张得两眼发直。 赵咎解开了她身上的厚重斗篷,递给外间的下人。 他又坐了回去,仪态松散,但背脊依旧俊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神情俊爽,迥然独秀之美。 “这么厚的斗篷,不热吗?”赵咎觑了她一眼。 姜璎结巴了一下:“还、还好。” 赵咎看出她的紧张,只当是害羞,低头笑了一下。 阿池真可爱。 不同于赵咎的愉悦,姜璎反而有些苦恼。 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对赵咎的靠近感到如此紧张,这样是不会讨人喜欢的。但身体的本能却难以控制。 姜璎从未与外男接触过,这些年来,永安侯夫人刘氏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将三从四德倒背如流,又让自己的贴身婆子隔三差五给她灌输孝道。 可以说,在姜宝瑜回来之前,姜璎是把永安侯夫妻当神明一般侍奉顺从。比起人情世故,她最先学会的是小心讨好和无脑付出。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什么叫爱好,因为永安侯夫妻从来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 即将成为夫妻的两个人都没有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姜璎对赵咎,看似言听计从,实则只敬不慕。 牛车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赵咎身边的贴身仆役归南在外间唤了一声“九郎”。 姜璎看着赵咎打开扇门,不知道归南说了什么,他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 像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姜璎主动道:“赵九郎君,你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赵咎看了她一眼,很快做出决定:“你多带几个人,去永安侯府拿了东西就走,不要和他们有过多交流。记住了吗?” 说完似乎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别怕,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姜璎只记住了前半句话,点了点头保证道:“我不会和他们有过多交流的。” 好乖。 赵咎脑子里莫名浮现这两个字。 他忍着揉姜璎脸蛋的冲动,快速下了牛车,归南等仆役跟在他身边。 第13章 动手 牛车停在永安侯府大门口,门房眼睛尖,看见上头显目的赵氏族徽,赶忙进去禀报。 姜璎下了车,抬头就是永安侯府的牌匾。 从前只觉威严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现在再看,竟是心如止水,毫无波澜。 “姑娘,咱们进去吧。”外头起了风,香薷连忙把斗篷给姜璎披上,这可是蓼莪院未来的女主人,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门房小跑着过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殷勤笑容,“二姑娘回来了,正好夫人还有大郎君他们都在,见您回来一定高兴!” 姜璎没有理会,径直往里走。 门房讨了个没趣,看着一行人的背影,啐了一口道:“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就能变凤凰,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出身!” 姜璎原先住在姜宝瑜的下人房里,趁着这会儿没人,她从床板下面的暗格拿出玉佩,便准备离开。 孰料一转身,门外就出现姜宝瑜的身影。 姜宝瑜穿着一身杏色襦裙,温温柔柔地问:“妹妹来去匆匆,是做什么呢?” 姜璎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她一点儿也不想和永安侯府的人撞上,偏偏事与愿违。 香薷香附虽然不会武功,但护主意识还是有的。 两人挡在姜璎身前,香薷客气道:“我们姑娘今日只是来拿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就走,还请姜大姑娘让一让。” 姜宝瑜看见了姜璎攥在手里的东西,自然不相信她是专门为了一块不值钱的玉佩回来的,说不定还拿了其他财物。 “妹妹若是手头不宽裕,直说便是,何必做这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姜宝瑜叹了口气,神情失望。 姜璎攥紧手心,冷冷道:“我拿的是自己的东西。” 姜宝瑜身边的婢女不屑道:“这可说不定,二姑娘连爱慕虚荣,攀附权贵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手脚不干净。二姑娘,你还是趁早的把我们姑娘的东西交出来!省的到时候报官……” “啪——!” 话没说完,香附上去就是一巴掌,冷冷道,“你的嘴巴才不干不净呢。”在她们的面前羞辱姜璎,当她们死人嘛? 香薷递给香附一块帕子,“快擦擦,别脏了手。” 婢女被打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姜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道:“打的就是你。” 姜宝瑜微微皱眉,道:“妹妹何必恼羞成怒呢?虽然浮叶说话直接,可你我毕竟是姐妹,就算你拿了其他东西,我也不会怪你的。” 当着下人的面,姜宝瑜最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教训姜璎,尤其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抹黑,三言两语就能把她踩进泥里,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往往这种时候,姜璎不用看周围,就能感受到姜宝瑜身边仆婢责怪而鄙夷的目光。 姜璎冷冷道:“恼羞成怒?你话里话外诬陷我偷窃,我不怒,难道还要感激你心思龌龊不成?再多说一句,你看我打不打你。” ——呼。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姜璎看着姜宝瑜脸上的不可置信,心中郁气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赵九郎君说了,她现在是卫国公府的人,若再被人欺负,那丢的就是卫国公府的脸面。 她绝对不会给他们丢脸的! 放完人生中第一句狠话,姜璎只觉此刻浑身充满力量,“我们走。” 姜宝瑜忽然拉住她手臂,死死盯着她道:“你还想打我?” “松开!”香薷一把扯开她,香附不用主子吩咐,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无比。 说让她多嘴的? “你——!”姜宝瑜捂着脸,眼睛通红。 香附呸了一声:“你什么你?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配我们姑娘亲自动手?打你还嫌脏手呢!” 话音落地。 姜承祁和刘氏母子二人就来了。 “姜璎!” 姜承祁怒气冲冲,正要好好诘责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谁成想一个人踉跄着脚步扑到他怀里。 姜宝瑜强忍着泪水,哽咽道:“阿兄!你可算是来了!” 浮叶等下人生怕被夫人和大公子责罚,连忙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姜璎。 “夫人,大公子,你们来的正好!姑娘都快被二姑娘打死了!” “什么?”刘氏看见姜宝瑜脸上的巴掌印,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 姜宝瑜被母亲搂在怀里,泪水涟涟道:“阿娘,我只是怕妹妹误入歧途,关怀了几句,谁成想竟惹了她不快,就对我动了手……” 姜承祁猛地看向姜璎:“你敢对阿宝动手?!” 姜璎没有辩解,不管是香附动的手,还是她动的手,都不重要。 他们不喜欢她,她说什么都是错,哪怕没做也是错。 姜璎以前还想努力表现自己,后面想明白了,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妹妹,那她做什么都没有用。 “夫人,大公子,你们一定要替姑娘做主啊!”浮叶满脸气愤,“二姑娘逃婚在先,和人私奔在后,如今被赶回来,不先给夫人请安也就罢了,还冲到姑娘的院子里偷东西!被我们发现,就恼羞成怒打人!” 被赶回来? 姜璎愣了一下。 姜承祁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满脸失望道:“姜璎,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你以为你留在卫国公府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还不是赐婚没两日就被赶了回来!” “你回来不给阿娘请安,阿娘却惦记着你,怕你在卫国公府受了委屈,结果你倒好!竟然敢做出偷窃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还对阿宝动手!” 姜璎古怪地看着他们。 香薷香附等人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姑娘不过是回来拿自己的东西,他们竟然以为姑娘……是被赶回来的? 瞧不起谁呢?! 九郎亲自去求的赐婚,就算哪一日他被国公赶出府,都会把姑娘带在身边一起离开。 姜璎无意与他们争辩,只将玉佩拿出来,“这是大公子带我入永安侯府之前,我便有的玉佩。我来只为取走自己的东西,没动你们任何一分一毫。” “若不信,只管报官。不然,再让我听见诬陷秽语,就不只是巴掌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姜璎认真地看着他们,“我的针线活夫人是知道的,谁再诬陷我,我就拿针线给她的嘴缝起来。” 姜宝瑜面色一白,委屈道:“妹妹,我……” 姜璎打断道:“不想听。” 每次都是这样,在下人面前高高在上教训她,但只要刘氏他们出现,姜宝瑜就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委屈的不行,仿佛姜璎对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第14章 决绝 姜承祁自然也认识这块玉佩。 在姜宝瑜还没有回来之前,他也是给姜璎买过首饰的,但不管他买多少,都比不上这块玉佩在姜璎心里的地位。 想到这,姜承祁心中越发不痛快,语气刻薄道: “我还以为什么值钱的东西。这种破玉佩,也就你当个宝,在永安侯府这么些年都改不掉你的穷酸相。” 姜璎背脊挺直,冷冷道:“我的东西价值几何,用不着大公子指手画脚。永安侯府倒是不穷酸,只是不长脑袋光长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凭空捏造,是非不分,污蔑他人。” 此言一出,周遭静了一瞬。 姜璎的性格决定了她的行事作风,一贯是只知道埋头苦干而不擅花言巧语的。 鲜少有这样,嘴皮子利索的时候。 刘氏愣了愣,有些出神。 姜承祁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咬了咬牙道,“要不是你鬼鬼祟祟,阿宝又怎么会误会?!”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不耐道:“过来给阿宝赔礼道歉,这事儿就当过去了,你照样还是永安侯府的二姑娘。” 姜宝瑜小声道:“阿兄,还是算了吧,妹妹被赶回来一定很难受,她心情不好,我也是能理解的。” 刘氏适时打圆场,柔声道:“阿池,你看你姐姐多体贴,你被卫国公府赶出来,她最是担心不过了,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关心则乱误会你。” 姜璎面无表情,要不是刚才被污蔑,她是半点也不想和他们说话。 “让开。” “你什么态度?”姜承祁皱了皱眉,“灰溜溜回来不嫌丢人,还在这耍威风,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们家这次丢了多大的人!” 姜璎冷冷道:“你们自己欺骗将军府,与我何干?” 姜承祁冷笑道:“你倒是不想想自己做的事情!不知廉耻,攀龙附凤!赐婚诏书一下,人人都在津津乐道永安侯府出了个手段了得的养女,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带着阿爹阿娘都跟着抬不起头!” 姜璎神情空白一瞬。 香薷香附面色一变,心道完了。 自从赐婚之后,外头的风言风语数不胜数,但赵咎下了死命令,卫国公府的下人不是家生子便都是签了死契的,自然不会在主子面前乱嚼舌根。 赵咎不想让姜璎知道,私下里也在查是谁躲背后兴风作浪,这件事一直瞒得好好的,没想到…… 姜璎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往外走。 赵咎是不会害她的,姜璎坚信。 他让人瞒着她,一定是为了她好! 姜承祁见她直接忽视自己,怒声道:“姜璎!你去哪?!” 姜宝瑜眼中划过一抹狐疑,担心道:“阿兄,妹妹不会准备搬出去住吧?她真的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吗?” “她敢?!” “这怎么能行!” 姜承祁和刘氏同时开口。 刘氏养了姜璎这些年,总归是有些感情的,她甚至还有些庆幸姜璎没有攀上卫国公府这根高枝儿,这样日后还能用来结交其他权贵。 而且,经此一事,姜璎也该明白心得向着哪边儿。 刘氏对姜承祁道:“你快去把阿池喊回来,这傻孩子就是倔,纵然她有千般不是,我们也不会让她流浪街头啊!” 姜宝瑜撅了撅嘴,“阿娘,你对妹妹可真好。” 刘氏被她逗笑,柔声道:“阿宝放心,阿娘最疼的永远是你,就算是你阿兄也越不过你去。” 这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啊,无论怎么弥补疼爱都不为过。 “姜璎!姜璎你给我站住!” 身后的怒音越来越近,姜璎充耳不闻。 卫国公府的下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挡在姜承祁面前,绝不让他靠近姜璎。 “阿池!” 姜承祁紧紧盯着她:“阿娘这几天一直念着你,你要还有良心,现在就去做几道阿娘喜欢吃的菜,好好弥补一二,之前的事情,我们可以既往不咎,永安侯府还是你的家。” 他自认为给出了台阶,只要姜璎顺坡而下。 殊不知,姜璎以前毫无脾气地退让,是因为她把刘氏他们放在第一位,所以不管姜宝瑜怎么做,她都逆来顺受。 但现在,赵咎才是姜璎心中的第一位,他说的话于她而言是圣旨也不为过。 在车上的时候,赵咎说过,要她早些回去一起用午膳。 她不能再耽搁时辰了。 已经走到大门口,姜璎看了姜承祁一眼,纠正道:“永安侯府不是我的家。” “你说什么胡话?永安侯府不是你的家,哪里才是……”话音戛然而止。 他们都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 赵咎站在车旁,依旧还是早上那套玄青色窄袖衣衫,日照之下,衣衫上的缂丝图案仿佛泛着银光,格外引人注目。 “九郎来接姑娘了!”香薷惊喜道。 什么? 姜承祁心中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下意识伸手抓住姜璎,却只碰到一片衣角。 “卫国公府才是我的家。”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便毫无眷恋地走出这道大门。 姜承祁眼睁睁看着她提起裙摆,头也不回,似幼鸟投林般,小跑着到赵咎面前。 “赵九郎君!” “跑什么?”赵咎扶住她的肩膀,冷冷看了一眼姜承祁,身子一侧挡住了他的目光,“先上车。” 姜承祁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蓦地抽搐,泛起丝丝缕缕的闷疼。 这一刻,他不仅没有因为“姜璎被赶回来”是误会而高兴,反而生出一种卑劣的愤怒。 为什么赵咎要过来?! 明明只要姜璎孤苦无依、无处可去。 她就可以回到永安侯府。 她是他们永安侯府的人不是吗? 姜承祁眼眶泛红。 空落落的手掌心却在一遍又一遍提醒他,姜璎头也不回离开的事实。 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对这个家,没有一点留恋。 “阿兄?”姜宝瑜和刘氏赶了过来,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姜璎的人。 刘氏气恼道:“阿池呢?你怎么就让她走了?快派人去追回来啊!” “追不回来了。” “怎么会?妹妹从前不是最听阿兄的话吗?”姜宝瑜捂着嘴发出小小声的惊呼,又担忧道,“她离开永安侯府,能去哪儿呢?” 刘氏微恼道:“阿池真是太不懂事了!” “她回卫国公府了。” 姜承祁说完,就见刘氏母女俩面色一变。 姜宝瑜滞了片刻,好半天才道:“回卫国公府?她不是……”不是被赶回来的吗? 不对,不对! 姜宝瑜忽然想起姜璎今日的打扮,还有她身边婢女的忠心维护,怎么看都不像是被赵咎厌弃的样子。 那她回来做什么?就为了那一块破玉佩? “赵咎亲自来接的阿池,她性子刚直,被冤枉成小偷小摸,以后肯定不会回来了。” 姜承祁定定地看着妹妹:“阿宝,阿池既然说了她没拿,你你为什么不肯相信,还是一口咬定她偷了你的东西?” 姜承祁想到姜璎决绝的背影,心口就仿佛被凿开一个洞,冷风直直灌进来,他开始后悔,抑或者终于生出一些愧疚。 他刚才,不该那么对阿池的。 “阿兄……”姜宝瑜愣住了,脸上尽是委屈,“我只是太担心妹妹了,她忽然回来,又直冲我的院子,我以为……” 刘氏责怪地拍了一下姜承祁,“行了,阿池走了就走了,不过就是气头上,日后总会消气的。倒是你,怎么能怀疑阿宝呢?快和阿宝道歉。” 姜承祁看着妹妹通红的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姜璎平静而冷淡的神情。 他心中一团乱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推开她们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15章 可爱 另一边,赵咎扶着姜璎上了车,等她乖乖坐好,才问:“东西拿了没有?” “拿了!但是……” “嗯?” 赵咎看了她一眼,伸出手道:“给我。” 姜璎犹豫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把攥在手心的玉佩交到赵咎手里。 赵咎挑了下眉,他是让她把斗篷给脱下来。 不过,赵咎摩挲了一下玉佩,算不上美玉的质地,雕刻也是颇为笨拙,正面刻着一个“璎”字,反面则刻着“阿池”两个小字。 他故意问道:“你要给我?” 姜璎不会说谎,眼里的不舍都快溢出来了,但想到赵咎为她做了那么多,还是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穷光蛋,她能给赵咎的只有这块玉佩。 姜璎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干巴巴道:“这个,不值什么钱,您要是不喜欢的话……” 赵咎指腹轻轻摩挲着上头的小字,打断道:“真的给我?” “嗯!”姜璎对一个人好,那就是全心全意地付出。虽然她现在拿不出什么…… 赵咎嘴角微微上扬,难得体贴安抚了一句:“心意珍贵,远非铜臭可衡量。” “既然你如此大方,那这定情信物我就收下了。” “您不嫌弃就……”一句话没说完,姜璎被“定情信物”四个字冲击得满脸呆滞。 定、定情信物? 赵咎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把玉佩收了起来,省的她反悔。 姜璎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脑子卡顿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赵九郎君肯定是不想她下不来台才这么说的。 他好体贴! 和总是贬低玉佩是个不值钱破物件的姜承祁完全就是两种人! 姜璎为“定情信物”找好理由,肩膀微微放松,忽然赵咎又朝她伸出手。 惊慌失措下,姜璎脱口而出:“我没有其他东西了!” 赵咎:“……” 他颇有些不爽,“我看着很像强盗吗?” 这要是王氏在场,指不定就啐他了,有脸抢小姑娘东西,没脸承认。 姜璎连忙摇头道:“没、没有。” 两人对视片刻,就在姜璎心虚地想要低下头时,赵咎放过她,哼了一声道:“斗篷,脱下来给我。” 姜璎连忙把大毛斗篷解开,乖乖递到赵咎手里。 原来是虚惊一场,她松了口气。 赵咎问:“你刚才说什么?但是,然后呢?” 提到这个,姜璎肉眼可见的心虚起来,小声承认错误道: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答应的事情……我和他们说了好多话。” 她耷拉着脑袋,看上去又可爱又可怜。 赵咎差点被逗笑,这下真没忍住,捏了捏她雪白的脸蛋。 “老实交代,都说了什么?” 姜璎于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悄悄算着手指头,一二三四……她好像说了有十句话! 姜璎心里直打鼓,小声道:“赵九郎君,你罚我吧。” 赵咎神情看不出喜怒,却给人十足的压力,“这种小事,还需要你亲自上阵,与他们多费口舌?” 外间香薷等人齐齐跪地,“是奴无能!” 姜璎胆战心惊,生怕又和上次那样,害得香薷她们受罚,一时情急便抓住了赵咎的袖子。 “赵九郎君不要生气!是、是我自己气不过,才同他们呛了几句。香薷香附她们很好,恪尽职守,说的话也尤为解气!” “真的!香附还打了她们呢!” 怕赵咎不信,她边说边用力点头。 尤其可爱。 赵咎的目光落在她手上,这一回似乎很好说话,淡淡道:“是吗?照这么说,我还得嘉奖她们。” 姜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她就知道赵九郎君是通情达理的人。 正当她准备松手时,赵咎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 “你今日表现也很好,我是不是也得嘉奖你?” 嘉奖二字对姜璎来说是个奢侈,在永安侯府,她做的再多也是理所应当,顶多被夸几句能干懂事。 姜璎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嘉奖的一天,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睛,“我、我吗?” 赵咎“嗯”了一声,不吝夸奖:“以后再碰上这种事情,你就像今日这样骂几句出出气,别受了委屈,至于其他的,就交给香附她们。” 布满茧子的指腹轻轻揉了一下姜璎的掌心。 似告诫,又像宽慰。 他注视着她,“不要自己动手,记住了吗?” 姜璎心跳漏了半拍,但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一脸坚定道:“赵九郎君你放心!我是不会冲动行事,给你丢脸的!” 她的出身本来就比不上世子夫人她们,要是再失了分寸,让别人看笑话,那就太对不起赵咎了! 赵咎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转念一想,姜璎怕给他丢脸,说明已经有了夫妻一体的意识。 “夫妻”二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好似融化的糖,蔓开丝丝缕缕的甜意。 赵咎眉眼渐柔,压了压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弧度,矜持道:“你知道就好。” 姜璎能感觉到他的愉悦,想来是满意的。 “嗯,我不会忘记的。”她郑重其事地保证。 很快到了卫国公府,两人一前一后下了牛车,赵咎特意放慢脚步,等着姜璎走到自己身边。 “赵九郎君。”姜璎看着他挺拔的身材,蓦地想起姜承祁的话。 “怎么了?” 他偏头看她,眼神专注,好似黑沉沉的夜幕,时常让人捉摸不透,但又会在关键的时候给足安全感。 姜璎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赵咎做事一定是有理由的,总归不会害她。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那她就当作不知道吧。 外头的流言蜚语那么多,她既然帮不上忙,就更不能给赵咎徒增烦恼,平添麻烦。 “没事……”姜璎抿了抿嘴,梨涡若隐若现,赵咎发现她每次笑起来都给一种很乖的感觉,“我就是想问问,我们一会儿去世子夫人那边一起用膳吗?” 姜璎眼中藏着小小的期待。 赵咎脚步一顿,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不爽。 “大嫂今日要陪四郎五郎一同进食,我们吃我们的。”他语气轻描淡写。 要是王氏在场,一定骂他:好的不学,又学他大哥那套道貌岸然!一天天的就知道骗小姑娘! 第16章 胡话 春夜急雨,来势汹汹,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屋檐,宛若鼓声,顺流而下形成一片水幕。 长厅灯火通明,舞姬们赤足踩着地衣,随乐翩翩起舞。 舞乐之中,姜承祁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倒酒!” 依偎在姜承祁身边的美姬连忙将倒满的酒盏送到他嘴边。 姜承祁不是一个沉溺酒色享乐的人,养着府里的歌姬也是为了哄母亲开心。 然而,今日不知怎么,竟一反常态。 美姬看着姜承祁酗酒的样子,不禁心惊肉跳,试图劝道:“大郎君,还是早些歇息吧……” 柔软的手臂攀上姜承祁的肩膀,却被他一把甩开,“滚开!”美姬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忍着疼爬起来跪好,继续给他斟酒。 姜承祁醉眼朦胧,透过翩翩起舞的舞技,似乎看见了姜璎朝他走来的身影。 “阿兄?”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苦恼,“怎么又喝醉了呢。” “我去煮醒酒汤。”她转身欲走。 “阿池!”姜承祁霍然起身,急急追上去,“你别走!别——” 咕噜噜—— 酒壶从短案上滚了下去,酒水洒一地。 姜承祁推开舞姬,伸出手,却只抓住一团空气。 幻觉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承祁神情怔怔,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忽然红了眼。 不会再回来了。 她走的那样决绝,就是想彻底和他们断绝关系。 姜承祁喃喃道,“姜璎,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人?” “大郎君,奴扶您去歇息吧。”伺候的仆婢担忧道。 姜承祁喝醉了,醉的不省人事,就连婢女端来醒酒汤也被他打翻。 “阿池、阿池。”他胡乱地念着姜璎的小名,身体一阵冷一阵热,难受得几乎要落泪。 为什么要走? 她以前是那么乖,那么懂事,六七岁的年纪就会照顾人,给他煮醒酒汤,小小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一下又一下,笨拙却细心。 他醉的晕乎乎,拍她脑袋,问她累不累。 她仰着小脸,笑容透着几分傻气,认真道:“不累呀,能给阿兄做点什么,我好高兴的。” “阿池……”姜承祁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赞同爹娘让她代替阿宝嫁到将军府的。 如果没有这件事,姜璎就不会被赵咎哄骗了去。 更不会离开永安侯府! 婢女摸了摸姜承祁的额头,惊呼一声,“怎么这么烫?” 顿时,院子里的下人忙成一团。 打水的打水,请郎中的请郎中。 婢女见姜承祁一直说胡话,心里不踏实,便去禀报刘氏,一番折腾下来,天也快亮了。 姜璎用完早膳,继续跟着王氏看账本。 赵家资产颇丰,随便一处京郊庄子的收成,就足够姜璎算上小半个月。 王氏今日精神不济,陪了姜璎一会儿便去了里头歇息,一直到晌午用食,才将将醒来。 “阿池?” 听到呼唤,姜璎立马放下账本,“夫人,怎么了?” 王氏没想到她就这样坐了一上午,不由无奈道:“你这孩子,累了就去歇着……” “我不累!”姜璎连忙道,只是看账本而已,顶多费些心神,压根算不上是体力活,和她每天伺候刘氏相比,都可以说是享福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勤奋上进的孩子,王氏也不例外。更别说姜璎乖巧贴心,让只有三个儿子的王氏狠狠过了一把养女儿的快乐。 “不累也要歇一歇,不然眼睛该看疼了。”王氏嗔道。 今日没有赵咎来烦,姜璎看账本的速度都快了不少。王氏翻看以后,不禁满意点头。 姜璎没怎么学过算数,但上手很快,人又聪明,随便点拨几句就能融会贯通,特别省心。 两人一同用了午膳,王氏胃口不佳,吃了几口就搁下筷箸。 姜璎担忧地望着她,王氏笑道:“不要紧,许是昨儿傍晚累着了。” 姜璎忍不住道:“是不是四郎君和五郎君顽皮,折腾您了?” “什么?” 王氏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 跟四郎五郎有什么干系? 姜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讷讷道:“昨天回来的时候,赵九郎君说,夫人要陪两位小郎君一同用膳……我还以为……” 王氏不可思议道:“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四郎和五郎念书念的好好的,哪会跑后院来找母亲撒娇?这要是父亲回来知道,又得罚他们抄族谱! 亏得赵咎眼都不眨,谎话张口就来。 就为了和姜璎单独用食。 辛夷等人低着头,一个个憋笑。 从前九郎不近女色,太后娘娘还担心小弟染了断袖恶习,恨不得一个劲地往他房里塞人。 如今有了心上人,又是当街抢亲,又是求来赐婚诏书,这还不够! 还要隔三差五地哄骗人家小娘子! “他可真是出息了!”王氏低低哼了一声。 姜璎不知道大家都在笑什么,王氏又不好揭穿赵咎的坏心思,好在辛夷打圆场糊弄了过去。 外头雨声渐小。 淅淅沥沥,潺潺不绝。 王氏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这会儿竟又觉得疲倦困顿。 “阿池,你回去午憩……” 话未说完,一个婢女走进来,禀报道:“夫人,永安侯府的大姑娘在外头。” “说是……想要见一见姑娘。” 屋内静了片刻。 王氏皱了皱眉,她对永安侯府的大姑娘可没什么好印象,不过见不见的,还得看姜璎自己。 王氏温和道:“阿池,你要见她吗?” 姜璎摇了摇头,“不,我不要。” 王氏颔首,还好没有心软过头。 不过心软也不是坏处,她就喜欢纯良憨厚的孩子。 王氏身子疲乏,派人去打发了姜宝瑜,就回房歇息了。 “阿池,你也回去歇着吧,这样的雨天,最适合小憩了。”她笑道,许是自己没有女儿,对姜璎难免多了几分纵容。 这要是换在永安侯府,别管晴天雨天,就是暴雪寒夜,只要刘氏一句话,姜璎都得从床上爬起来,为她洗手作羹汤。 世子夫人真好。姜璎暗暗想。 姜璎不困,但还是听王氏的话回房歇息。 香薷给她脱了木屐,正要躺下时,香附走进来,又急又气道:“永安侯府的大姑娘非赖在门口不肯走!” 第17章 楚楚 姜璎的脑子“嗡”一下,几乎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养出几两肉的小脸也跟着失了血色。 香薷端来热茶,柔声道:“姑娘不用担心,让门房打发了就是。” 说完瞪了香附一眼,她昨日刚得了奖赏就开始得意忘形了不成?这种事情也来惊扰姑娘。 香附这时也意识到自己意气用事了,连忙补救道:“姑娘放心,外头下着雨呢,料想姜大姑娘一会儿就走了。” 不会的。 姜璎心知肚明,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姜宝瑜,从某种方面而言,姜宝瑜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 姜璎抿了一口温茶,身子渐暖,方才道:“香薷,备伞吧。” 香薷劝道:“姑娘何必与那种人一般见识?由她去,难道她还能一直赖在外头不成?” 姜璎微微垂眸,轻声道:“她既是来见我的,我不出去,她又岂肯离开?” 若是由着姜宝瑜在外头哭哭啼啼,少不得闹出笑话,还要连累卫国公府颜面受损。 赵咎说,卫国公府就是她的家。 姜璎本就因为赐婚一事害得卫国公府名声有碍而愧疚不已,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姜宝瑜对她来之不易的温暖下手? 更何况,王氏那边毫无动静,不管是身子疲倦歇下了,还是有意考验姜璎,她都不能若无其事、心安理得地躺在这里。 “去拿伞吧。” 香薷恭声应答,她是赵家的家生子,见姜璎一心一意为赵家打算,心中自然高兴。 九郎是不会看错人的。 香附正为自己的莽撞懊恼,小声唤道:“姑娘……” “你去把那件素锦披风拿来吧。”姜璎笑了笑,知道她心中忐忑,也知道她是对自己忠心耿耿才如此厌恶姜宝瑜,温声道,“以后不要这样冲动了。” 香附眼睛一红,用力点了点头,“是。” 赵家门风严谨,对待下人虽算不上苛刻,但也极重规矩,姜璎若是对她们太过纵容宽和,只会害了她们。 香附给姜璎穿上披风,又取了个暖手炉,一行人沿着长廊往前院走去。 天色阴暗,雨势渐急。 随着距离越近,细雨之中的哽咽声也变得尤为清晰。 “妹妹,求求你出来见一面吧,就见一面……”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爹娘兄长总是无辜的啊。” 姜宝瑜站在门外,一身杏色衣裙,婢女浮叶虽然打着伞,但不知是何缘故,还是让主子淋湿了半边肩膀。 柔弱的身躯受不得半点雨水,姜璎出来时,正好看见这摇摇欲坠、我见犹怜的一幕。 “妹妹!”姜宝瑜眼睛一亮,豆大的泪珠紧随其后,“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姜璎淡淡道:“姜大姑娘好歹是侯门嫡女,便是走失多年,回来之后也学过礼数。登门拜访不送上拜帖也就罢了,这番哭哭啼啼、赖着不走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流民。” 浮叶气的不轻,声音尖锐道:“二姑娘,大姑娘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刻薄说话?难道就因为大姑娘归家,老爷夫人多疼爱她一些,你就处处见不得她好?” 真是好一张利嘴颠倒黑白! 到底是谁见不得谁好? 姜璎习以为常,香附却忍不了一点,压着火笑吟吟道:“你这丫头惯会污蔑人,昨日才因污蔑主子受罚,今日又开始不长记性了?” 浮叶想到昨天那一巴掌,就恨的牙根痒痒,却也不敢再说话了。 “妹妹,浮叶也是怕我受欺负……”姜宝瑜哀求道,“你大人有大人,不要和她计较好吗?” 姜璎面露疑惑:“她的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了?” “你一句话,就能让侯爷和夫人给我下药,替你坐进花轿。你掉两滴眼泪,就可以诬陷我偷窃。哪次你做错事情,不是我受罚呢?” 姜宝瑜面色一僵,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流泪道:“妹妹,你一定是误会了……爹娘只是怜惜我走丢多年,在外头吃了苦,可他们对你也是一样疼爱的。” 姜璎不想听这些,甚至可以说是厌倦。 “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兄生病了!” 说起这个,姜宝瑜的情绪忽然变得尤为激动,满脸泪水道,“我不知道你昨日都跟阿兄说了什么,害他醉酒后着了凉,半夜高烧不退……” 姜承祁醉酒着凉,高烧不退,怎么就成了是她害的?姜璎大为不解。 是她逼姜承祁喝的酒吗? 还是她阻止永安侯府的下人照顾姜承祁? 香薷贴心道:“姜大姑娘,你怕是误会了吧?许是因为姜大公子昨日误会我家姑娘,心里内疚,这才郁结于心,感染风寒。” 香附冷笑道:“自己兄长感染风寒,姜大姑娘不去问责府里下人,反而来怪我家姑娘,莫不是觉得我家姑娘好欺负?” 这对主仆得庆幸这是在外头,否则她非得“雨露均沾”,把她们脸皮子打烂不可! 姜宝瑜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看看姜璎,“妹妹,你在卫国公府过得好,全家都替你高兴。可如今阿兄病了,烧的迷迷糊糊还念着你的名字,你就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他吧。” “算我求你了。”她哽咽着说完,似是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在雨水之中。 细雨之中,哭声破碎。 任谁听了都要心疼。 姜璎或许见多了,也没什么感觉,态度甚至可以说称得上冷漠二字。 “不去。”她说,心里却忍不住想起赵咎讽刺姜宝瑜的话。 刘氏三人上门来的那日,他说姜宝瑜这么爱唱戏,就该去乐府高就才是。 如今一看,还真没错。 果然是赵九郎君慧眼识珠,一针见血! 姜璎心情莫名好转。 姜宝瑜不可置信,似乎没想到姜璎这样冷血无情。 “妹妹,你难道忘了当初是阿兄将你捡回来的,救命之恩,难道还不够换你去看他一面吗?” 她泪水涟涟,伤心欲绝。 脑海中浮现起昨夜去看望姜承祁的画面。 他烧的神智不清,握着她的手,把她当成姜璎,一口一个“阿池别走”! 姜宝瑜咬破舌头,血腥气充盈整个喉腔。 “妹妹……”她哀求地望着姜璎,声泪俱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只要你愿意回家,只要阿兄能好起来,哪怕让我离开永安侯府,我都心甘情愿的。” 说着就要给姜璎磕头。 第18章 做戏 “姜大姑娘好歹是侯门嫡女,便是走失多年,回来之后也学过礼数。登门拜访不送上拜帖也就罢了,这番哭哭啼啼、赖着不走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流民。” 提到卫国公府,姜璎就像是护崽的母鸡,一下子支棱起来,气势汹汹,直截了当问道:“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想让我下不来台,还是说你就是单纯喜欢做戏给别人看?” 姜璎想起刘氏三人上门来的那日,赵咎讽刺姜宝瑜这么爱唱戏,就该去乐府高就才是。 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还得是赵九郎君慧眼识珠,一针见血! 姜宝瑜习惯了姜璎逆来顺受,无论怎么折磨都一声不吭,见她如今软硬不吃,说话带刺,心里就跟油煎似的难受。 从她被赵咎带走的那一天开始,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就越发强烈, 浮叶气的不轻,声音尖锐道:“二姑娘,大姑娘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刻薄说话?难道就因为大姑娘归家,老爷夫人多疼爱她一些,你就处处见不得她好?” 真是好一张利嘴颠倒黑白! 到底是谁见不得谁好? 香附压着火,笑吟吟道:“你这丫头惯会污蔑人,昨日才因污蔑主子受罚,今日又开始不长记性了?” 这对主仆真该庆幸这是在外头,否则她非得“雨露均沾”,把她们脸皮子打烂不可! 浮叶想到昨天那一巴掌,顿时不敢说话了,只忿忿地瞪了一眼香附。 “妹妹,浮叶也是怕我受欺负……”姜宝瑜哀求道,“你大人有大人,不要和她计较好吗?” 姜璎冷冷道:“她的担心未免太过多余。” “你一句话,就能让侯爷和夫人给我下药,替你坐进花轿。你掉两滴眼泪,就可以诬陷我偷窃。哪次你做错事情,不是我受罚?” 姜宝瑜面色一僵,发白的唇瓣微微颤抖,流泪道:“妹妹,你一定是误会了……爹娘只是怜惜我走丢多年,在外头吃了苦,可他们对你也是一样疼爱的。” 之前最先开口说话的粗人被捂了嘴带下去,没了搅屎棍,百姓的理智仿佛也跟着一起回来。 “嚯,永安侯府这么偏心?那难怪人家不想回去。” “谁知道回去会不会被卖啊!这姜大姑娘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厉害!” “行了别说了,赶紧走吧!跟我们也没关系。” “哎哟,差点忘了我还得去买米呢!” 唏嘘之后,忙碌的百姓纷纷离去,只剩下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嬉皮笑脸看热闹。 姜宝瑜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刚才大家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不远处传来车轱辘声。 在细雨之中并不明显。 姜宝瑜似有所觉,眼中掠过一抹微光。 “妹妹!”她忽然大声道,湿漉漉的衣裙贴着地面,跟抹布也没什么两样,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凄惨极了,“只要你愿意回家,只要阿兄能好起来,就算你让我磕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着柔弱的身躯就要跪倒下去。 “阿宝不要!” “我的儿啊!” 声音一前一后。 牛车还未停稳,就有人从车上一跃而下,疾步来到姜宝瑜身边,一把将她搂到怀里。 “阿宝,你别这样......”姜承祁声音沙哑,他才醒没多久就听说姜宝瑜为了他跑到卫国公府来找姜璎。 刘氏看着女儿如此狼狈,几乎是心如刀割,“阿宝,你这是做什么?快,把披风给大姑娘穿上!阿宝,阿娘带你回家!” 姜宝瑜摇头道:“不,我不能走,我要给妹妹磕头赔罪,一定是我昨日误会她,让她不高兴了,她才不愿意回家的……” “她爱回来不回来!”刘氏声音尖锐。 从她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准备给姜璎下跪磕头的那一瞬间,她对姜璎的那点儿愧疚就彻底烟消云散。 永安侯还想要她给姜璎准备嫁妆,做梦! 高攀上卫国公府又如何?在她心里,姜璎给阿宝提鞋都不配! 早知道她是这种白眼狼,她当时就不该养她! “阿娘!”姜宝瑜扑到母亲怀里放声大哭。 “我们走。”刘氏带着女儿上了牛车。 姜承祁没有跟她们一同上车,而是看向姜璎,布满红血丝的眼眸满是哀伤。 “阿池……你就那么讨厌阿宝吗?” “不。”姜璎冷冷道,“我是讨厌你们所有人。” 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姜大公子,你当初是救了我不假,可这些年我在永安侯府为奴为婢,日日夜夜伺候着侯夫人,难道还不够偿还恩情吗?” “你们就这么见不得我过安生日子,非要让我声败名裂,无路可走,是吗?” 声声质问令姜承祁心脏骤痛。 他尚未病愈,嗓子都是哑的,“不……不是这样的。阿宝她只是见你心切,没有考虑那么多。” 就连姜承祁都没想到,姜宝瑜会为了他,来求姜璎,甚至愿意给姜璎下跪磕头。 姜承祁为自己昨日对妹妹产生怀疑而感到羞愧。 但他,好像也没理由责怪姜璎。 “阿池……”姜承祁艰涩道,“我知道我之前说话太过分了,但是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行了别说了。”姜璎心里默默道,用赵咎的话来说就是,没一句话我爱听的。 还为她好呢,为她好的表现就是各种污蔑抹黑,把她往死路上逼? 他们不是更爱自己的亲女儿(妹妹)吗?怎么不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姜宝瑜? 赵咎说得对,永安侯府的人就是喜欢惺惺作态! 姜璎看着姜承祁,认真道:“赵九郎君和卫国公府对我有大恩,再让我从姜大姑娘口中听到任何抹黑他们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就算她不好自己动手,也要让香薷香附把姜宝瑜的嘴给缝起来! 姜承祁怔怔地看着她,眼眶微红。 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在阿宝回来以前,姜璎是最贴心懂事不过的…… “姑娘,我们进去吧。”香薷撑着伞,香附扶着姜璎的手臂。 门房快速关上大门。 这永安侯府的人真是晦气! 回房之后,香薷低声道:“姑娘,我们为什么不告诉姜大公子,今日的事儿其实是姜大姑娘一手安排的?” 第19章 心跳 姜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没用的。” 不管姜宝瑜做什么,在刘氏等人眼里都是无心之失、天真率直。 但凡有人质疑一句,刘氏这位母亲就会迅速变成刺猬,为自己的女儿造起厚厚的壁垒,她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姜宝瑜。 姜璎当时逆来顺受、事事恭谨,都能因为些许小事被刘氏和姜承祁谴责心术不正、嫉妒长姐,可想而知证据送到永安侯府的结果。 好一点不了了之,差的话,难保刘氏不会放过自己。 姜璎不想给多生事端,如果能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不相干,那就最好不过了。 折腾了一场,姜璎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午憩,沐浴更衣、换了身衣裳,便准备去王氏那继续看账本。 才走到门口,帘子掀开,郑氏走了出来。 “二夫人。”姜璎恭恭敬敬,低头行礼。 郑氏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语气淡淡道:“大嫂这几日操劳过度,刚喝了汤药歇下,你那些账本什么的就先放一放吧,左右还用不上你来管家。” 说罢看也不看姜璎,转身离去。 平淡语气下的厌恶,与郑氏第一次见姜璎时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 “姑娘来了?”辛夷走出来,正好看见郑氏被仆婢簇拥着离去的背影,她笑了笑道,“夫人许是昨夜有些着凉,适才刚服了药,又歇下了,二夫人说话直了一些,姑娘别放在心上。” 姜璎抿了抿嘴,刚才外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必现在府里都已经传遍了。 卫国公府本就因为赵咎抢亲一事而备受争议,好不容易宫中赐婚挽回了一些颜面,今日又出了这种笑话…… 郑氏身为士族贵女,心里不痛快也是在所难免。 姜璎心情沉甸甸的,是她太多天真,忽略了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夫人还好吗?”她忍不住问,眼底藏着担忧忐忑。 辛夷柔声道:“就是有些精神不济,郎中过来看了,说歇上几日就好,不要紧的。” 顿了顿,她又笑道:“姑娘正好趁夫人休息这几日好好偷个懒,不然等日后夫人严格起来,再想偷懒可就难了!” 姜璎知道她是有意宽慰自己,配合地笑了一下,拿了还没看完的账本回房。 “姑娘已经看了好久,用盏茶歇一歇吧。”香薷端来温茶,看了眼房内的更漏,“还有半个时辰就用晚膳了,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吗?” 姜璎没有作声,她想去看看世子夫人身体有没有好些,又怕打扰到她。 要是赵九郎君在就好了…… 这个冒昧的念头刚浮上心头,还未来得及摁下去,外头就响起了赵咎的声音。 “姜璎。” 这一刻,风停雨缓,只有心跳声萦绕耳畔。 姜璎半天没反应过来。 直到赵咎走进屋内,扫视一圈这小小的外间,似满意又不满意,问了一句:“在做什么?” 姜璎回过神,老老实实地回答:“在看账本。” 赵咎“嗯”了一声,又问:“看得懂吗?” 姜璎眨了下眼,羞愧地红了脸,发现赵咎面色淡淡,并没有任何取笑的意思,才小声道:“有些地方,看不太懂。” 赵咎唇角微挑,扫了一眼,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 “京郊庄子的收成,除了粮食以外也就是畜养的鸡鸭牛羊……” 他声音不疾不徐,就跟讲故事似的,一点一点塞进姜璎的脑袋。 很快,姜璎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我明白了。”她道,“那这些少了的钱,都是夫人允许范围内,给庄子管事的……呃,赏赐?” 赵咎瞥她一眼,“油水就油水,说那么好听做什么?” 他把账本推开,手指微曲敲了下短案,“走吧,一起用晚膳。” “正好我有事儿问你。” 听到后半句话,姜璎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她根本就没有做坏事儿的天赋,赵咎还没说什么,她就已经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个遍。 “赵、赵九郎君,对不起……”姜璎低垂着头,很是沮丧道,“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赵咎皱了皱眉,“好好说话。” 姜璎懵了一下,抬眼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她说错什么了吗? “又是结巴,又是道歉,你这种表现,很难不让我怀疑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赵咎幽幽道:“姜璎,你不会喜欢上别人了吧?” 姜璎:“!!!” 这话把她吓得不轻,几乎是话音落地,她就脱口而出:“没有!” 赵咎望着她的眼睛,似审视似打量,也不知道信了没有,过了一会儿道:“那就是喜欢我咯?” 姜璎眨了眨眼,呆板的大脑自动将“喜欢”替换成“忠心”,一脸认真道:“嗯!赵九郎君放心,我绝不会背叛你的!” “……” 赵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耳根子微微发烫,别过脸冷哼一声:“量你也不敢。” 眼见姜璎还要继续保证,赵咎岔开话题,嗤笑道:“不就是讥讽了几句永安侯府的人?这算什么麻烦。我若在场,可就不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这么简单了。” 乌黑杏目扫过姜璎白净的小脸,他说得漫不经心,实则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细微神情。 “就怕我替你了处理那些人,你心里不舒坦。” 姜璎愣了一下,迟疑道:“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 赵咎冷冷道:“你不舍得?” 姜璎低声道:“他们毕竟救过我、养过我……如果他们愿意井水不犯河水,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咎眼中一闪而过阴霾。 他就知道。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不在盛京,也压根不知道永安侯府用养女代替亲生女儿嫁去了将军府。 姜璎这个死脑筋,被下药之后就认了命,哪怕后面送到常六郎院里,让人发现新娘不是姜宝瑜,也没有任何辩解澄清。 永安侯府给出的说法,是姜璎嫉妒姜宝瑜的亲事,毕竟她一个养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嫁到将军府这样的门第,于是故意迷晕姜宝瑜,又给自己下了药,想着勾引常六郎生米煮成熟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