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吾妻,自那日在金銮殿里被陛下裹挟着要助七皇子登上帝位时,我就再不能抽离京城的这场腌臜谋算之外。
此番特意送你们去岷阳老宅,一来是因为我胆小怯弱,害怕你们留在京城会有危险,二来是那日我陪着太子与康王斡旋的时候,康王不知怎得与太子提起了我与苏妙嫣的过去,太子对我的信任已所剩无几,连我也料不准他会不会对我下手。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皇子继位一事最是血腥可怕,我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无法让你们身涉险境。你放心,一路上我安排了数十个死士保护你们的安危,你们会平安到达岷阳。
其余的话我不愿多说,若事成,我自会抛下京城的一切来岷阳与你们团聚。若事败,还望丝丝不必为我难过、也不必替我守节,万事以自己为念,我在老宅留下的田庄地铺已经够你们富贵一世。
这一世能与丝丝相知相守,做这半世的夫妻,是我薛赜礼毕生之幸。
若有来生,我希望还能与你再结一世夫妻情缘。”
读完信,苏莞丝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不是动不动就落泪的人,可此刻的心却酸软无比。
怪不得,怪不得薛赜礼会如此坚决地要将她们送来岷阳老宅。
京城的形势原来已不容乐观。
人心皆肉长,自成婚以来,苏莞丝皆被薛赜礼捧在手心里珍爱。
一日日的相濡以沫,怎能不让她推开一点点紧锁的心门,将薛赜礼的好铭记其中?
苏莞丝不相信情爱一说,也尽量让自己时刻保持着清醒,游离于男欢女爱之外。
可读完这封信,她却又真心实意地感到心酸、难过。
只是想一想薛赜礼隐忍着生离死别的苦痛,将她们送出京城的决心。
苏莞丝的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了。
红茹与红雨都吓了一大跳,只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连奶娘怀里的团姐儿仿佛也察觉到了娘亲的伤心,立时嚎啕大哭了起来。
也是因为团姐儿这么一闹,外头的马夫也停下来询问:“夫人,可是奴才赶马赶急了?”
“无妨,继续驾马吧。”红茹道。
车厢内的红雨又在温声安慰着苏莞丝。
才行了几步路,那马夫却又突然勒紧了缰绳,极为险难地将马车停了下来。
车厢内的人被这巨大的惯性闹得七倒八歪,头都险些撞在厢壁上。
红茹蹙起眉头发问:“你怎么驾得马车?”
话音甫落,马夫颤颤巍巍的嗓音已飘入了车厢内。
“夫人,前头的官道上不知为何倒着两匹散架的马车……左右无人,瞧着很是危险。”
这马夫也曾跟着薛赜礼走南闯北,比起旁人多了几分见识。
苏莞丝闻言也顾不上再伤心,立刻撩开车帘瞧了眼前头官道上的景象。
本该热闹非凡的官道上前后左右都只有她们这一匹马车。
这还不算什么,那两匹倒在前方的马车左右还遍布一大团骇人的血迹。
这儿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京畿一带离京城不远,还在几位皇子的执掌范围内……
苏莞丝坐回了车厢之中,肃正着脸庞,只道:“告诉母亲,我们原路返回,不去岷阳了。”
*
送走母亲妻女后,薛赜礼再没有了什么后顾之忧。
既然太子已经怀疑了他,康王又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又何必再虚与委蛇下去?
所以他去了一趟皇城,看望了病重的皇帝,而后便大摇大摆地去了七皇子府。
七皇子担忧皇帝的病势,反复询问了薛赜礼一通,又道:“我想进宫瞧瞧父皇。”
薛赜礼瞥他一眼,只道:“不可,皇城内到处是太子和康王的人马,殿下这一去,等同于自投罗网。”
七皇子着急不已,听了这话便苦着脸道:“可父皇病重,我都不能在旁侍疾,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几位哥哥都为了帝位争抢得如乌眼鸡一般,谁又在意父皇的死活?”
薛赜礼叹息一声道:“陛下知晓您的一片孝心,定会十分高兴的。”
而他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七皇子。
陛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皇城内危机四伏,七皇子有可能一去不复返。
太子与康王鹬蚌相争,七皇子才能从中获取些利益。
若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陛下兴许还会用自己的性命来给七皇子铺路。
这些话,薛赜礼却不能告诉七皇子。
他是个至诚至善之人,虽被陛下授予重任,却也不想踩着敬爱父皇的尸身登上帝位。
这样也好,做君王的人仁善些,百姓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不少。
况且这几日康王一直在拉拢臣子们。
薛赜礼放出了太子蓄养私兵的假风声,让康王心生忌惮,如今两人争斗得如火如荼。
这时,薛赜礼将兵符交到了七皇子手里。
他道:“这是陛下托臣交给殿下的,陛下说殿下的武艺是由他亲手所教,如何率兵攻进皇城,从佞贼手里救下陛下,您不会让他失望的。”
七皇子郑重地接过了兵符,这一刹那,只觉得自己肩膀上承载着的重担犹如有千斤般重。
当日黄昏时分。
宫里来了个眼熟的太监,说是陛下有诏,请七皇子进宫说话。
想也知晓这是太子与康王使得诡计。
薛赜礼不放心七皇子一人进宫,便陪他一起去。
离别前,七皇子妃,也就是骠骑大将军家的独女姜氏泪眼婆娑地送别了七皇子。
一进皇城,薛赜礼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到了金銮殿前,瞧着那些御前侍卫们都直挺挺地注视着七皇子,目光里再没有往日里的尊敬。
他一声令下,负责保护七皇子的死士们便倾巢而出。
这时,太子才缓缓推开金銮殿的大门,笑着望向不远处的七皇子,道:“皇弟怎么不进来,难道不想瞧瞧父皇的病势吗?”
说完,他还丢开了手边的匕首。
夜色迷蒙,七皇子却瞧得分明,那匕首上遍布着许多血迹。
他不敢细想,只红着眼质问太子:“父皇病重,皇兄却带着重兵围住了金銮殿,究竟是何居心?”
“那皇弟你呢?”太子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只笑道:“父皇病重,你却一日都不曾入宫看望他,今日不仅带着薛赜礼这个逆臣贼子入宫,还召集了这么多死士人马,用意为何?”
薛赜礼知晓七皇子道德心重,生怕他再听下去会被太子的诡论给绕进去,便道:“殿下何必与他多言?成王败寇,只在兵刃之中。”
说话间,负着伤的康王却从金銮殿里走了出来。
他的手臂受了伤,此刻正不停地渗下血来,见了薛赜礼,他便阴恻恻地笑道:“薛世子如此大张旗鼓地将母亲妻女送回老宅,可曾想过,有人一心想要你的妻女死?你以为的安全,其实不过是送她们上黄泉而已?”
*
薛赜礼当然不肯听信康王的片面之词。
大战在即,太子与康王犯不着为了他的女眷而调用私兵,最多派些暗卫去刺杀丝丝她们。
可薛赜礼给妻女留下的死士们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定能力保她们安全回岷阳。
是以,薛赜礼便没有搭理康王,只对七皇子说:“成败在此一举,殿下可别忘了陛下的教诲。”
也是因他这话,才让七皇子下定了决心。
一番厮杀,太子的人兵强马壮,康王的人却是一击即散。
薛赜礼早先便估计过康王的人马,如今击溃得如此顺利,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尤其是在发现康王隐隐有依附太子之势,他心里立时警铃大作,不顾安危地在一片混战之中用匕首抵住了康王的脖颈。
他问:“你养的私兵呢?”
康王笑笑,道:“我不是告诉你了?我派人去堵你的母亲和妻女了。”
“怎么可能?”薛赜礼猩红着眸,咬牙切齿地问:“难道你不想要这皇位了吗?”
这时,康王幽幽地笑道:“我早就没戏了,父皇一开始属意的人就是七弟,你们会演戏,难道我和太子就不会演了吗?”
所以太子负责带人与七皇子争斗,康王则在暗中拉拢大臣,顺带针对一番薛赜礼。
他新纳了苏妙嫣为妾,正是享受齐人之福的时候。
苏妙嫣却红着眼央求他为她出气。
搏美人一笑的事康王做过不少,况且他本来就记恨着薛赜礼与苏莞丝,早就想使出手段来折辱苏莞丝。
她清高,又瞧不上康王府的门第,他偏要折得她弯下脊骨。
又因太子暗中给他送信,让他以妻女拿捏薛赜礼。
所以他才派出诸多人马堵在京城去往岷阳的必经之路上。
拿住了苏莞丝,就等同于捏住了薛赜礼的命脉。
“若想再见一眼你的妻女,我建议你还是放下这匕首吧。”
康王有恃无恐,哪怕另一头的七皇子带来的人马已经隐隐有压住太子私兵的势头,他依旧毫不慌乱。
苏莞丝不过一介女眷,遇上他派去的私兵,还能有什么挣扎的可能性?
薛赜礼若想自己的妻女活下来,只有弃暗投明这一条路。
“要么弃明投暗,要么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母亲和妻女去死。”康王舔着唇笑了笑,那笑容显得无比痛快。
薛赜礼隐忍着怒意,眸中掠过丝丝泪意以及濒临崩溃的痛苦。
他的母亲,挚爱的妻子和女儿的性命正攥在眼前之人的手里。
团姐儿还那么小,离别时还朝他盈盈一笑。
他的丝丝,前半世受了那么多委屈,好不容易嫁给他后日子好过了些,怎能这样落入康王的手里?
是他不好,是他没想到康王与太子在明面上摆出的不死不休的模样只是在演戏而已。
是他害了自己的妻子儿女。
剧烈的痛处之下,一旁的康王还要居高临下地笑着,目睹着薛赜礼的痛苦,心中的欢喜愈发汹涌。
“薛世子考虑得怎么样了,时间不等人,你亲人的性命可都系在你一念之间。”
话音甫落,薛赜礼扔掉了手边的匕首。
驶去岷阳的马车里装着的是他的全部,他怎么敢去赌康王的话是不是真的?
旁人的江山,旁人的皇位,若没了妻女相伴,这位身外之物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薛赜礼万念俱灰的时候,紧锁的皇城大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七皇子还在与太子的人马厮杀着。
他本就骁勇善战,一身武艺皆是皇帝亲自教授,又在西北苦熬了五六年。
太子养尊处优,自然不是七皇子的对手。
薛赜礼朝着七皇子慢慢走近。
他知道康王要的是什么,更知晓自己这么做是不仁不义。
可眼下,他还有什么办法?
就在薛赜礼哀伤到不知所以的时候,城门大开,为首的姜氏一身戎马装束,举着剑驾马而来。
凉风徐徐,拂起她衣衫一角,愈发显得她英姿飒爽,随风驰骋。
驾马冲进皇城后,姜氏带着身后的人马朝着七皇子大喊道:“夫君,我来助你。”
薛赜礼朝着姜氏望去,金澄澄的夕阳余晖洒落人间。
姜氏带来的人马之中,有一抹浅红色的倩影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定睛一瞧,那抹倩影也正在遥遥地朝他招手。
“夫君,我在这儿。”苏莞丝的嗓门不大,只能举起手来不停摇晃,以此来吸引薛赜礼的注意力。
薛赜礼先是愣了一息,而后就如疯了一般朝着苏莞丝的方向奔去。
耳畔的厮杀声,马蹄的喧闹声,以及各处飞溅着的鲜血都阻挡不了薛赜礼的步伐。
短短几息间,他就越过所有人跑到了苏莞丝身前。
苏莞丝正笑着要唤他夫君的时候,薛赜礼已一把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仿佛怀中之人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松手就要消失了一般。
苏莞丝察觉到薛赜礼异常激动的情绪,忙拍了拍他的后背,道:“夫君……”
话音甫落,薛赜礼已经哽咽出声。
这是他第一次在苏莞丝跟前落泪,如此不加遮掩、毫无掩饰地吐露着自己的担心与害怕。
他说:“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他只是流着泪,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苏莞丝发觉,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都微微发着抖。
虽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可她还是伸手握住了薛赜礼的手掌,笑得万分甜美:“妾身瞧见了夫君的信件,夫君不是说要和妾身求一个来世吗?可若今生都不能患难与共,何必要去求什么来世?”
说完,她便伸出手替薛赜礼抹了抹眼角的泪,只道:“我们是夫妻,这一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相携与共。”
【ps】:
(这本书写到这里正文就完结啦,然后就是几章番外了,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中有许多不足,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