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枝也不敢用蛮力,更不敢割伤了薛赜礼,只希望那尖锐的痛意能让他清醒过来。
只可惜烂醉如泥的薛赜礼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云枝没了法子,只能跑去净室端了一盆冷水来,兜头给薛赜礼浇了下去。
冷水刺骨,才让薛赜礼神魂归位,又或许是那碗醒酒汤起了药效,亦或者是苏莞丝凄厉的哭喊声传入了他的耳畔。
总之,薛赜礼好歹是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写满了迷糊与疑惑。
而内寝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云枝瞧见薛赜礼睁开眼,立时激动地说道:“爷,夫人动了胎气,已是服下了催产药,如今正在生产呢。”
话音甫落,不远处床榻旁稳婆们焦急的呼喊声,以及苏莞丝尖锐到颤抖不已的痛鸣。
薛赜礼脑海里警铃大作,想要撑起身子去瞧一瞧苏莞丝,却发觉后脑处传来一阵阵晕眩之意。
太子递来的酒既难下口,只喝一点点便觉得头晕目眩。
偏偏薛赜礼为了七皇子还不得不在太子跟前虚与委蛇。
今夜的酒,他再不愿意也得尽数喝下。
可此时此刻他的妻子正在饱受生产的苦楚,薛赜礼却连清醒地陪伴在她左右都做不到。
一旁的云枝还在跪地求饶,只道:“奴婢不是故意要那茶盏割痛世子爷的,实在是事出从权,没了办法。”
这话飘入薛赜礼耳畔,让他在头晕目眩的窘境里寻到了解决自己困境的法子。
他只道:“无妨,我不怪你。”
说完,他就撑起身子拿起搁在桌案上的茶盏碎片。
薛赜礼咬着牙用碎片割伤了自己的手臂,他用的力极大,被瓷片所触的地方立时流下了触目惊心的鲜血。
云枝被这抹刺眼的红吓了一跳,忙拿过帕子要替薛赜礼止血。
薛赜礼只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伤口,疼痛一阵阵地从手臂上袭来,终于让他从那昏昏沉沉的状态里抽身而出。
他这便走到床榻旁,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握住了苏莞丝的皓腕。
“丝丝,别怕,我在这儿。”
云枝眼睁睁地瞧着薛赜礼为了保持清醒而割伤自己的行径。
她心里又酸楚,又忍不住为苏莞丝感到高兴。
世子爷当真心爱她,这份爱意里没有掺任何虚情假意。
稳婆们还在不停地为苏莞丝加油打气。
大夫时不时跑来替她把脉,又嘱咐薛赜礼:“多说些夫人爱听的话,撑到孩子的头出来就好了。”
薛赜礼便忍着痛笑道:“丝丝,你想想你的娘亲,她当年怀胎十月生下你的时候一定是千万般的开心,将你当做珍宝般疼爱。你在我眼里是千金不换的珍宝,我们的孩子也是这世上最珍宝的宝物。”
后头的话苏莞丝是一句都听不见。
她只听见了前两句话。
她的娘亲……是了,爹爹还没有糊涂的时候曾告诉过她,说娘亲为了生下她吃了不少苦头,甚至于还伤了身子骨,再不能生养。
可娘亲却是无怨无悔,不止一次地握着苏莞丝的手,告诉她:“娘亲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生下了丝丝。”
只是想一想,苏莞丝便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这时,稳婆只大喊道:“夫人,可不能掉眼泪,生产时掉眼泪可不吉利呢。”
苏莞丝这才将心内泛起的汹涌泪意咽了回去。
屋外的唐氏等的心焦,进屋瞧了眼后发觉薛赜礼已然清醒。
产房血腥,男子不好身处其中,一不小心就会被血腥气冲撞了运势。
方才是薛赜礼酒醉不醒,唐氏才没派人将他从内寝里弄出来。
“赜礼,苏氏生产时血腥味重,你在旁边陪着只会添乱,快些出去吧,有娘在这儿就够了。”唐氏道。
可薛赜礼却不肯走,还将自己没有受伤的手腕放到了苏莞丝嘴边。
他语气温柔地说:“若是疼,就咬我吧。”
这时,唐氏身后的芍药看见了薛赜礼另一处手腕上覆着的软帕。
那软帕已经被鲜血浸湿,瞧着很是吓人。
芍药便惊呼出声道:“世子爷怎么受伤了?”
唐氏的眸光立马落到了薛赜礼的手腕上。
她忙上前要查看他的伤势,脸上写满了担忧与焦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了这样?”
薛赜礼却不肯给她看,只道:“小伤而已,不要紧。”
儿子受了伤,唐氏自然心疼不已,当下就抓着不放,问:“难道是谁伤了你不成?我这便让人来给你包扎。”
薛赜礼只好耐着性子对唐氏说:“这伤处的血已经止住了,酿不成什么大祸,如今没有什么事比丝丝更重要的。”
被唐氏这么一打岔,连大夫和稳婆们的注意力都有些偏移。
而薛赜礼刀锋似的眸光已经望了过来。
大夫打了个激灵,又开始专心为苏莞丝接生。
约莫再耗了一个多时辰,稳婆们终于看见了孩子的头。
丫鬟们端上来补气血的参汤与燕窝。
薛赜礼亲自喂苏莞丝喝下。
待她补充些气力后,稳婆们教她吞吐纳息,又耗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孩子给生了下来。
当婴儿的啼哭声传入薛赜礼耳畔的时候,他既欣喜又欣慰。
最令他开心的是,孩子生下来了,丝丝就不用再受苦了。
稳婆们用红布包住了孩子,笑着对唐氏与薛赜礼道:“恭喜太太、世子爷,夫人与小姐母女平安。”
得知是个女孩儿,薛赜礼立时大喜,道:“你们都辛苦了。”又将赏赐加厚了三成。
唐氏虽有些失望,可瞧见襁褓里白白嫩嫩的女娃娃,那些失望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是她的嫡孙女,赜礼与苏氏都生得俊朗美丽,生出来的女儿必定也是如粉团儿般可爱。
唐氏这一辈子没生下女儿,也是有些可惜,如今终于在孙儿辈弥补了缺憾。
这样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他们长房定会人丁兴旺。
唐氏抱了一会儿,自有奶娘上前照顾孩子。
苏莞丝卸下了所有的力气,连说话的气息都没有,只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耳畔却将唐氏与奶娘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薛赜礼仍陪伴在她左右,一边拿了湿帕子替她擦拭额上细汗,一边调整姿势坐上床榻,让苏莞丝刚好能躺在他的怀里。
这样的姿势,方便苏莞丝睁开眼睛瞧一瞧女儿。
“丝丝,快看看我们的女儿。”
薛赜礼知晓苏莞丝定然期盼着见一见女儿的“真容”,便如此说道。
果不其然,他这话刚说完,苏莞丝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奶娘们已将孩子抱到她身前,她瞧见了襁褓里可爱的女婴,只觉得自己的心瘫软成了一池春水。
瞧了半晌,苏莞丝便吃力地抬起头,似乎想碰一碰自己的女儿。
薛赜礼见状,便帮着她将手抬到了女儿脸上。
轻轻触碰一番,怀中的女婴仿佛感应到了这是来自娘亲的触摸,竟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撇着嘴动了动小手。
苏莞丝又哭又笑,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自从娘亲死后,她心里的那一处空缺因为女儿的出生而填补得圆满了。
薛赜礼见她实在疲累,便让奶娘们将孩子给抱走了,并道:“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让你给孩子取名字,好不好?”
苏莞丝点点头,靠在薛赜礼怀里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之后,薛赜礼才敢离去,红茹与红雨纷纷上前为苏莞丝擦拭身子。
月子里不能见风,薛赜礼进出内寝的时候都极为小心。
等忙碌好一切后,他才让府医替自己手腕处的伤口上药。
神奇的是,这伤口虽然触目惊心,可薛赜礼却察觉不到半点痛意。
如今大夫给他上了药,那痛意才一个劲地往上涌。
府医道:“幸好爷用帕子止了血,若是伤的不巧,这血可是会止不住的。”
这话里有隐隐约约的指责之意。
薛赜礼淡淡瞥他一眼,只道:“小伤而已,你也不必说给夫人听,自己知道就好了。”
府医只能答应。
薛赜礼虽有意隐瞒,可苏莞丝还是从云枝嘴里知晓了此事。
那是她生完女儿的第三天,云枝心里是说不出的自责,等苏莞丝好些了后便跪在她跟前忏悔自己的过错。
苏莞丝却不明白:“你何错之有?”
“奴婢不该为了自己的这点小事让夫人担心,您即将临盆,最是该心情平和的时候,是奴婢的错。”云枝声泪俱下地泣道。
苏莞丝不能从床榻里起身,只能叫来不远处的红雨,让红雨将云枝搀扶起来。
红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到底不敢在苏莞丝跟前与云枝争吵起来。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搀扶起云枝,又退到了一边。
苏莞丝笑得温柔和善,只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我还嫌你说的太迟了,我将你嫁给冬儿,是为了让你享福的,又不是让你吃苦去的。对了,我已和夫君说过此事了,夫君说他会好好教训冬儿,再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
见苏莞丝还在担心着自己,云枝忙道:“夫人不必操心,前日冬儿已经向奴婢道过歉了,奴婢也打算再给他一个机会。”
话音甫落,一旁的红雨是再忍不住心里的怒意,便嗤笑了一声。
幸而苏莞丝没听见她这里的动静。
云枝走后,红雨进内寝里服侍苏莞丝喝药。
苏莞丝瞧她两眼,见她神色郁闷凝结,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张若给你气受了?”
张若便是前几日来向红雨提亲的屠户。
张家家底殷实,红雨嫁过去就是当家奶奶,日子定然好过。
她摇摇头,瞥一眼苏莞丝,想了又想还是闭了嘴。
“我瞧着你这两日都不怎么高兴呢。”苏莞丝问。
她待身边的丫鬟都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
红雨不止一次地想,她和红茹能遇上像苏莞丝这么好的主子,等同于是百世修来的福气。
哪怕有朝一日夫人让她以命相抵,她都不会犹豫一下。
可云枝呢?享受着夫人对她独一无二的宠爱,却一点都不知晓疼惜夫人。
“奴婢只是为夫人抱屈而已,您在这儿为云枝操心劳神,她却转身就和冬儿和好了……”红雨还是将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苏莞丝听后倒是沉默了半晌,而后道:“你是一心为了我好,那日我生团姐儿的时候也实在凶险,你因此而怨怪上了云枝,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如此善解人意,红雨心里愈发难过,说着说着竟要落下泪来。
见此,苏莞丝才道:“云枝有时做事是莽撞了些,犯不着为了这些事生气。”
红雨也是见好就收,不敢再多言。
当夜里,薛赜礼下值回府的时候又不知从何处买了一大袋玩具。
玩具里有拨浪鼓、有九曲连环,有木质与陶瓷的小泥人,总之都是些团姐儿短期内用不到的玩具。
苏莞丝笑着说:“我瞧着爷是高兴坏了,恨不得将那珍宝阁里的玩具统统搬回家来呢。”
一回屋,薛赜礼总要先去厢屋里瞧一眼女儿,才肯放下心来。
用过晚膳后,苏莞丝便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们,与薛赜礼提起了云枝与红雨之间的小矛盾。
薛赜礼听后不以为意,只揶揄着笑道:“我怎么听着,你像是个大官人,这两个丫鬟正在为了你而争风吃醋呢?”
苏莞丝顿时失笑出声,轻轻拍了拍薛赜礼,道:“我身边发生的事统统都告诉夫君了,怎么夫君还总是瞒着妾身呢?”
薛赜礼心间一凛,顿时道:“我没瞒着你什么啊。”
苏莞丝伸出手攥住了他的衣袖,薛赜礼察觉到了什么,忙按住衣袖不让她看。
苏莞丝盈盈浅浅的眸光一望过来,薛赜礼便缴械投降,只好让她看了。
他左手手腕处的伤势依旧十分严重,即便敷了药,也不难看出伤口之深。
苏莞丝多瞧了两眼,心里泛起些酸涩。
她难得板起了脸,只道:“若不是云枝告诉我,爷还打算瞒我多久呢?”
薛赜礼只笑道:“其实一点都不痛。”
苏莞丝道:“若不痛,爷不如划妾身一刀,让妾身也尝尝这‘不痛’的滋味吧。”
话音甫落,薛赜礼忙做小伏低地搂住了苏莞丝,只道:“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若要伤在我身、痛在你心,那还是不让你知晓的好,痛我一个人就够了。”
【ps】:
(小薛的情话和哄老婆本领明显有了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