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御花园宛如天上瑶池,各色珍品花卉竞相绽放。
汉白玉铺就的赏花台上,十二张紫檀木案几呈扇形排开,每张案几上都摆着御窑烧制的青花缠枝莲纹茶具。
微风拂过,檐角悬挂的鎏金风铃发出清脆声响,与花香一同在园中流淌。
余莺儿端坐在主位的鎏金凤椅上,她手执一柄缂丝牡丹团扇,漫不经心地轻摇着。
今日她特意穿了身胭脂红蹙金绣凤尾裙,发间九凤衔珠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周围嫔妃的素净打扮黯然失色。
齐妃穿了件藕荷色绣兰花的常服,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自从皇上说她年纪大后她就再不敢穿鲜艳颜色。此刻她低着头,手中的帕子已经被绞得不成形。
冯嫔一身靛青色宫装,连耳坠都选的是最不起眼的珍珠。她刻意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整个人几乎要缩进阴影里。显然是怕极了余莺儿。
……
“诸位妹妹今日倒是素净。”余莺儿红唇微勾,指尖轻抚过自己华贵的衣袖,“莫不是觉得本宫的赏花宴配不上你们的好衣裳?”
嫔妃们闻言都是一颤。齐齐下跪,齐妃慌忙解释:“娘娘明鉴,嫔妾们是怕穿得太艳,抢了娘娘的风头……”
余莺儿捂着嘴笑起来,“看把你们吓的,本宫就是开玩笑的,起来吧,福晋和夫人们都过来了,你们可以可别丢人现眼了。”
亲王福晋们在侍女的引导下,穿着各色诰命服依次入座。
康亲王福晋的云锦翟衣上绣着百蝶穿花纹,恭亲王福晋的绛紫礼服缀满珍珠。
几位一品诰命夫人的霞帔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甄远道的夫人,云辛罗穿着四品官员夫人的普通服饰,在这一圈的贵妇中算得上很显眼了,这是余莺儿特意邀请的,云辛罗不知其意,但想着进宫还能特意看看自己许久未见的女儿,就高高兴兴的进来了。
她们身后,宫女们手捧鎏金托盘,呈上时令鲜果和御膳房特制的牡丹酥、玫瑰糕。
夫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不时发出愉悦的笑声。
园中东南方向的的“姚黄魏紫”牡丹圃正值盛放,碗口大的花朵层层叠叠,金黄与绛紫交相辉映。
西侧的垂丝海棠如烟似雾,粉白花瓣随风飘落,在青石小径上铺就一层香雪。
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十八学士茶花,朱红、雪白、淡粉各六株,排列成太极图案,花心金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阵清越的笛声突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园中央的汉白玉台上,立着两个单薄的身影。
“今日特意为诸位准备了助兴节目。”余莺儿团扇掩唇,眼中闪过戏谑,“这是莞常在和玉常在。”
甄嬛穿着一袭近乎透明的月影纱舞衣,脸上的疤痕在阳光下无所遁形。浣碧握着玉笛的手指节发白,发间那支鎏金步摇随着她的颤抖微微晃动。
云辛罗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几上。
余莺儿的声音响起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莞常在就是云夫人的女儿,玉常在原是莞常在的贴身侍女,不过如今和她以姐妹相称。”
霎时间,数十道目光如箭矢般射向云辛罗。
有嘲弄的,有怜悯的,更多的是看好戏的。
云辛罗眼前一阵阵发黑,扶着案几的手不停颤抖。她看见女儿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看见那件纱衣根本遮不住的肌肤,更看见嬛儿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如今竟被当成了取乐的玩物!
甄嬛本来就因为被迫穿的轻薄登台献艺很是屈辱,听到余莺儿的介绍,知道自己母亲也来了,差点没站稳。
“说来也巧。”余莺儿的声音突然传入甄嬛的耳中,她把玩着鬓边垂下的红玛瑙流苏说道,“云夫人与莞常在不愧是母女,真是像极了。若是莞常在身子不适……”她突然提高声调,“不如请云夫人代劳?”
甄嬛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母亲。
云辛罗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甄嬛知道,若她此刻晕倒,母亲必定会被推上那个羞辱的高台。她母亲在外还要参与夫人们的社交,她不敢想象她母亲真要被如此羞辱会多么痛苦。
想到这里,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不敢晕倒,因为她知道,瑶贵妃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
笛声响起,甄嬛如提线木偶般开始起舞。她的每一个转身都带着刻骨的屈辱,每一次抬手都像是在撕扯自己的尊严。纱衣随风飘动,露出大片肌肤,引得几位年轻夫人掩面转头。
“真是精彩。”余莺儿抚掌轻笑,目光扫过席间众人,“诸位夫人觉得如何?”
席间一片死寂。只能听见茶盏轻碰的脆响,和几位夫人急促的呼吸声。
一位诰命夫人手中的帕子已被绞得不成形状,另一位则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绣着金线的鞋面突然变得无比有趣。
嫔妃们感叹瑶贵妃折磨人的方法又增添了花样。
一遍,两遍,三遍……
甄嬛的舞步越来越迟缓,白玉台上渐渐洇开点点血迹,宛若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双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却仍不敢停下——
她不能停,不能让那个坐在席间、已经摇摇欲坠的妇人遭受同样的羞辱。
终于,当日头西斜时,将御花园镀上一层血色时,余莺儿慵懒地摆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吧。”
甄嬛瘫倒在台上,最后的意识里,她看见母亲被人搀扶着离开的背影,那么佝偻,那么苍老。
夫人们告退时,再不敢多看台上一眼。那些曾盘算着送女儿入宫争宠的夫人们,此刻都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谁能想到,这个宫女出身的瑶贵妃,折磨人的手段竟狠毒?
本以为如今宫里皇后和华贵妃都出事被禁足中,这后宫就该是世家贵女的天下,这个时候进宫绝对有前程的,可如今……
余莺儿把玩着方才摘下来的一株花朵,笑得明媚如花:“这才哪到哪。”她望向延禧宫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本宫要她们知道,在这深宫里,什么名门闺秀,什么世家贵女,在本宫面前,统统都是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宫墙上。那影子张牙舞爪,仿佛要将整个后宫都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