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只觉得面前黑了一瞬,心脏也停了拍子。
他极力稳住了身影,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崔皇后和秦太后亦站起身来,“说清楚!裴昭仪怎么会难产?”
宁院判是负责裴听月这胎的太医,对这胎再熟悉不过,此时给出了答案,
“昭仪娘娘年纪小,骨架还没长开,原本就有点难生,又兼龙胎略大,虽然娘娘怀孕时,微臣竭力控制,可到了临产,终究还是比寻常胎儿大些,正是这些个缘由导致了娘娘难产。”
谢沉忍着心头窒息的感觉,怒吼出声,“既是难产,还不快去想办法!”
宁院判却是深深伏地,颤声道,
“微臣先前已让人给昭仪娘娘喂下催产药,可龙胎还是出不来,昭仪娘娘脱了力,现下已然昏迷过去了。”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选择。”
秦太后率先开口:“什么选择?”
宁院判压根不敢抬头:“舍母保子、剖腹取子。”
庭院里安静无比。
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宁院判被一脚踹翻过去,谢沉怒道,“朕看你是想死!”
这一脚力度不轻。
宁院判咳了好一会才止住,他知道事情的严峻,再次伏跪在地上,“请皇上早做定夺,若不然龙胎缺氧,又不能生出,会落得个母子俱亡的下场!”
这次谢沉没动作。
他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秦太后不忍心偏过头去。
崔皇后眼眶微红,看着谢沉说,“事态紧急,皇上,您得定夺啊。”
谢沉不想定夺。
他只想见到人。
他阔步进了殿内。
迎面撞到端着血水出来的宫女,锦袍脏污一片他都无暇顾及。
殿内狼藉一片,浓厚的血腥味冲鼻而来,有宫女伏在榻边哭泣。
谢沉迈向床榻步子慢了下来。
他忽而有些恐惧。
当年被敌将围困他没有怕,那夜逼宫弑君弑父他没有怕。
可如今,看着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裴听月,他心生恐惧。
心怯不敢上前。
谢沉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榻边的。
他俯身望去。
女子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头发乱糟糟的,粘黏在脸上脖子上,唯有唇是艳红的,血迹斑斑,她躺在带血的被褥之中,整个人已无意识昏迷过去。
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几个接生嬷嬷在旁边束手无策。
云舒正哭着给她喂药,可怎么也喂不进去,药汁顺着唇角流出。
谢沉抖着手将人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拍打她的侧脸,
“听月,听月。”
“听月…”
“…”
谢沉忽而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伸手一抹,竟在脸上碰到了冰冷的水珠。
他后知后觉,他竟然哭了。
怪不得他声音是那样颤那样抖,都不成调。
可任由他怎么呼喊,怀里女子还是没反应。
暖阁里又传来了太医的话催促。
“没时间了!皇上,还请您定夺啊!”
去他妈的定夺!
向来不动如山的帝王第一次想说这种低俗之语。
他仍旧固执叫着裴听月。
当皇帝的日子,冰冷又无趣。
白日里他周旋在朝臣之中,晚间又拖着冷冰冰躯壳置身后宫,冷眼旁观她们勾心斗角。
他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要过一生呢。
可是遇见她了。
他的听月那样可爱鲜活,那样明媚热烈,会缠着他,会黏着他,亦会一遍遍不厌其烦说喜欢他。
明明他们是要共度一生的。
怎么弃他而去啊?
又独留下他一人。
谢沉喊她,怎么喊她也不醒。
最后犹如一头困兽,抵着她额头落泪。
…
“药来了,药来了。”
云筝红着眼,快步端来一碗药。
谢沉抬头望着,问她:“这是什么?”
云筝流着泪说,
“皇后娘娘得知皇上不做定夺,让宁太医下得一剂猛药,这药能在短时间内聚起人的精气神来。不过是再拼一次,若是成了,娘娘就能产下龙胎,若是不成,母子皆亡…”
“宁太医说,成功的几率只有一成…”
谢沉没有犹豫:“朕喂给她。”
这药难喂,谢沉狠心掰开她齿关,一滴不漏的将药灌了进去。
等了好久,裴听月终于有点反应了,她紧紧皱着眉,好久才睁开眼睛。
因着疼痛,泪珠子不断顺着眼角落下,开始眼睛还不能聚焦,聚焦后看清楚了抱自个的人。
“皇上?”
谢沉握着她的手,凑近她,“是朕,朕在。”
裴听月眼珠转转,想起昏迷的事,“臣妾先前不是难产昏迷过去了吗…过了多久了…孩子生下来没有…”
谢沉亲在她汗湿的额心,“还没生下来,现在听月醒了,咱们再试一次好不好?”
裴听月却没有应下。
下身剧烈疼痛感让她痛吟出声。
好久后,她才缓缓说,“是生不下来吗?”
谢沉想哄骗她一阵,却不料她指了一旁的云舒,“对我说真话。”
即使谢沉想要阻止,云舒还是崩溃说了出来。
裴听月眼角溢出泪来。
她实在虚弱,声音如烟雾轻柔,“不生了。”
谢沉死死看着她:“你说什么呢?”
裴听月眸里一片平静死寂:“不生了,去问问宁太医,现在还能剖腹取子吗?”
生还的几率太低了。
若有五成,还能拼上一拼。
可只有一成…
还是尽力保一人存活吧。
云舒哭声更大,却听她的命令,转身去问了。
谢沉嘴里蔓延着铁锈味,眼底几乎沁出血泪,将她箍得更紧:“朕不允。”
裴听月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却没有力气,半路就要落下,却被人紧紧攥住,放在了侧脸上。
她低低说:“趁现在还有点时间,皇上好好听臣妾说。”
谢沉瞪她,抱着她重复,“朕不允。”
裴听月望着他,脸上尽是苦涩之意,“对不起,那日除夕答应皇上的,臣妾要食言了。”
那日她应下了皇帝的一句话。
岁岁有今朝。
如今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朕不允。”谢沉最后几近恳求,“咱们再试最后一次。”
裴听月听着他的不允,却笑了,“当时皇上还答应了臣妾一件事,臣妾如今就要用掉。”
她仰头,看着那张带着脏污的清贵俊脸,说,
“臣妾要皇上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