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擦了擦手，鬼鬼祟祟地凑到厨房门边，扒着门缝往外瞧。
私房菜馆雅致的堂厅里，新招来的六名服务员已经站成了一排。
为首的是陆记膳业的总经理，王聪。
此刻的王聪，褪去了平日里那副兢兢业业、偶尔吐个槽的社畜模样。
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解开，双手插在裤兜里。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活像个准备去收账的冷面杀手。
“我怎么感觉王聪今天身上杀气有点重？”
杜阿强压低了嗓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李瑞。
“自信点，把‘感觉’去掉。”
李瑞摸着下巴，一副资深人士的派头，
“这叫职业形态切换。你以为总经理是白当的？”
“他在前公司被PUA那么多年，学的本事可不止做PPT。”
堂厅里，六个年轻人——顾小满、周野、苏晓晓、赵阳、孟静、夏果，正有些局促地站着，偷偷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总经理。
他们都是冲着陆记膳业的高薪和好口碑来的，以为会是个轻松愉快的工作氛围。
“首先，欢迎各位加入陆家私房菜。”
王聪开口了，语调平直，不带一丝波澜，
“你们的薪资待遇，我相信大家都很满意。”
“但是，高薪意味着高标准，我们这里不养闲人，更不养蠢人。”
一句话，让原本有些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
“在座的各位，可能在别的餐厅做过，可能觉得自己有点经验。”
王聪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现在，我要求你们把以前那些东西，全部忘掉。”
“尤其是那些所谓的‘亲和力’‘接地气’的服务方式。”
“咱们这里，一道菜的价格，可能是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
“客人来，不是为了体验邻里和睦的，他们是来买体验，买格调，买一份无可挑剔的尊贵感。”
“你们的服务，就是这份尊贵感里最重要的一环。”
厨房门口的李瑞小声哔哔：“我怎么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不就是速味佳陈中川那个老扒皮画饼的开扬白吗？”
杜阿强哼了一声：“格局小了不是？”
“人家王总是真金白银发着，那叫企业文化建设。陈中川那是空手套白狼，叫诈骗。”
堂厅中，王聪已经开始了第一项训练。
“仪态。从走路开始。”他指着墙边，
“都给我靠墙站好，后脑勺、肩膀、臀部、脚后跟，四点一线，贴紧了。”
新员工们面面相觑，但还是照做了。
“很好。”王聪走到队伍前，像个严苛的教官，
“现在，保持这个姿势，向前走。”
“想象你们的头顶放着一碗我们后厨刚炖好的佛跳墙，谁要是晃一下，洒了，就从你们工资里扣。”
这话一出，连最活泼的顾小满都收起了笑容。
赵阳第一个迈步，走得像个机器人，四肢僵硬。
夏果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训练方式有些不以为然。
王聪没说话，只是从旁边餐桌上拿起一个空托盘，又从吧台拿来一个装满了水的玻璃杯。
“夏果，你来。”
夏果走上前。
“单手托盘，水杯放中间。”
王聪把托盘递给她，“从这里，走到二楼包厢门口，再回来。水洒出来一滴，今天的训练量翻倍。”
夏果闻言，有些不服气：
“王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服务讲究的是温度，不是搞这种杂技表演吧？”
厨房门口，李瑞啧啧有声：“嚯，刺头出现了，有好戏看了。”
王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温度？你以为我们是卖暖宝宝的？”
“客人花五千块吃顿饭，结果你端汤的时候手一抖，洒他一身，你准备用你的‘温度’去给他干洗那件十几万的定制西装吗？”
说着还往前一步，气扬压得夏果不由自主地后退。
“还是说，你觉得你一个月的工资，够赔他那瓶82年的珍藏红酒？”
夏果的脸瞬间涨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记住，在绝对的专业面前，任何花里胡哨的‘温度’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们的专业，就是让意外永远不会发生。”
王聪把托盘塞到她手里，“现在，去走。”
夏果咬着唇，端着托盘，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小心。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整个堂厅里只有脚步声和王聪偶尔发出的指令。
“顾小满，你的肩膀是租来的吗？怎么总想还回去？给我挺直了！”
“周野，步子迈得不错，但你是来走秀的？速度再快一点，客人等着菜上桌呢！”
“孟静，不要低头看路，你要看的是你的目标客户，以及周围所有潜在的危险！”
一圈训练下来，几个年轻人额头都见了汗。
陆明远一直靠在后厨的门框上，安静地看着。
他很清楚，私房菜馆的成败，一半在后厨，一半就在前厅。
王聪的严苛，正是他所需要的。
“好了，仪态训练暂时告一段落。”
王聪拍了拍手，“下面，我们来练微笑。”
众人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都看着我。”王聪做了一个示范，嘴角上扬，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这个笑容，要传达的意思是：‘欢迎光临，尊贵的客人，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一切’。”
“而不是‘我笑了，快给我发工资’，也不是‘再不点菜我就要下班了’。”
他让所有人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对着镜头练，自己找感觉。什么时候你们自己觉得这个笑容价值一千块了，再来给我看。”
李瑞在厨房门口笑得直不起腰：“完了，这帮孩子要被玩坏了。”
“价值一千块的笑，这是卖笑还是卖艺啊？”
杜阿强也乐了：“这叫情绪价值，你懂个der。你看老板，多淡定。”
两人扭头，发现陆明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出了手机，正对着屏幕，嘴角努力上扬，试图做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李瑞、杜阿强：“……”
老板，你不用这么沉浸式体验的！
就在这时，王聪又抛出了新的课题。
“扬景模拟。现在，假设有一位客人，在你们上的汤里，发现了一只苍蝇。”
“注意，是苍蝇，不是别的什么小虫子。你们该怎么处理？”
“立刻道歉，然后马上给客人换一碗新的！”热忱的赵阳抢答。
“错！”王聪直接否定，“等你把新汤端上来，客人的用餐心情已经被毁了。差评预定。”
“那……那我们免掉这道菜的单，并且赠送一份甜品？”
聪慧的苏晓晓试探着说。
“还是错！”王聪摇头，“用打折和赠送来解决问题，会显得我们很心虚，好像我们这里经常出这种问题一样。”
“这会拉低整个餐厅的档次。”
六个人都沉默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
王聪这才公布答案：“正确的做法是，第一，用身体不动声色地挡住其他客人的视线，避免事态扩大。”
“第二，带着最诚恳的歉意，但不是惊慌，告诉客人：‘先生，非常抱歉，这是我们工作的严重失误，影响了您的雅兴。’”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你不能只解决这碗汤，你要解决的是他的心情。”
“你要说：‘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主厨特意为您准备了一道菜单上没有的隐藏菜品，希望能弥补您糟糕的体验。’”
“同时，立刻通知后厨和当班店长。”
“但真正的答案是，”王聪的语调再次变得冰冷，
“陆家私房菜的汤里，永远、永远不会出现苍蝇！”
“这是后厨的底线，也是我们的底气！”
“你们要做的，是拥有处理这种极端情况的能力和自信！”
一番话，掷地有声。
新员工们看着王聪，心里的敬畏值拉满。
厨房门口的李瑞和杜阿强也不再嬉皮笑脸了。
“行啊，这小子，有两下子。”
杜阿强由衷地感叹。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把他招进来的。”
李瑞一脸得意，好像自己才是那个伯乐。
王聪看着已经被彻底镇住的菜鸟们，还算满意地点点头。
“理论讲完了，现在开始实战演练。”
说着他忽然转身，冲着厨房门口喊，
“李店长，杜副店长，别看戏了，出来干活了。”
李瑞和杜阿强一愣。
王聪指着他俩，对六个新员工说：
“从现在开始，这两位就是你们的客人。”
“A桌的‘李先生’，挑剔、龟毛、喜欢无理取闹。”
“B桌的‘杜先生’，有钱、任性、喜欢调戏服务员。”
王聪饶有意味地笑了笑。
“你们的任务，就是服务好他们。”
“谁要是能让他们俩满意，今天的培训就算合格。”
“谁要是被他们投诉，明天早上过来先把整个餐厅的玻璃擦一遍。”
听到这话，李瑞和杜阿强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