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酸痛攀上腰身时,对面终于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
“那是自然——无人敢嘲弄,也无人看你的笑话,”
这话好生熟悉?
她睁大眼睛抬头,见景濯意味深长继续道:
“可令你如愿?”
景濯说的,都是她那天的词儿啊!
她直起身子,尴尬地握着手指,见景濯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过来,嘴角弧度意味不明,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在嘲讽她。
可错处也不该都归于她!谁叫景濯上来便将她批得一无是处,当面折辱,孰能忍之?
闻竹心里并不服气,避开他的目光,沉着头:
“直讲若早些说,弟子也不会……”
她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被景濯听得一清二楚。
“嗯?”闻竹沉着头,那道射在头顶的目光越发锐利,“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不知为何,这景濯只比她年长五六岁,气势总莫名压人一头,不就是早做了几年官吗?真是好大的官威。
闻竹心中不忿,也只能乖乖作揖道歉:
“岂敢,弟子心悦诚服!”
她以为这便算了,话音刚落,又听得景濯一声冷哼:
“我若是你,就不会这样做。”
景濯一双秀目审视着下首那人,他向来敏锐,如何看不出她貌恭而不心服,如何看不出那晚和当下,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他冷冷望过来,好似能看穿她的心事:
“话既已说出口,与其伪作懊悔求人原谅,不如把这功夫放在些有用事上,直到足够强大、足够完美,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行事的时候——把文章拍在那人脸上,让他把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地收回去。”
“我向来厌恶虚节,若还有什么别的假话,也不必说了。”
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闻竹目不转睛地盯着景濯看。
转念一想,又觉并不奇怪——
他爹景彦有为,在朝堂正风光,加上他自己年少有才名,自然有十足底气。可她闻竹哪来的依恃呢?若照景濯这般恃才傲物,毫无顾忌地行事,只怕早死了八百遍了!
闻竹有些无奈,碰上景濯这种不记仇的算她幸运,可这世上,梁学正、朱学录那样的人才是多数。
在闻竹眼中,景濯有种能掌握一切的自信和倨傲,以他的作风,的确令人想象不出他摧眉折腰,向某人乞求的模样。
她垂首敛眸:
“弟子受教,谨遵教诲。”
愿有来日,她也能如景濯这般不可一世,趾高气扬,不管不顾!
“但有一事,恕弟子不能认同——弟子绝非伪作懊悔,在太学里您是老师,在外面您是友人、兄长,无论对师对友,闻某那日举止都有失当……自是有必要致歉。”
闻竹补上这么一句,掀起眼帘,见景濯淡淡“嗯”了一声,似无不喜,正是好机会:
“叨扰直讲半日,险些忘了重要事!”
她笑着,将进门时放在地上的食盒提起,送到景濯面前:
案上多出一只坛子,景濯执笔的手悬在半空,抬眼见她喜气洋洋的笑脸:
“弟子前些日制了些梅子——特意给您带来,请直讲品尝。”
景濯顺着看去,案上是一小坛蜜渍青梅,色泽诱人,果香、蜜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气。
“这个时候,青梅倒少见。”
“是啊!”他捕捉到关键信息,闻竹连忙颔首,绘声绘色,“弟子从相国寺跑到长庆集,总算寻得个江南果贩子,好说歹说才肯出些与我。”
见勾起他几分兴趣,闻竹又补充道:
“弟子查遍医书,又问过郎中——制梅时候佐以阿胶,桂枝,酸枣仁。既借草药香气,又最是滋补养心。若能对兄有一二裨益,便是极大的好事。”
二人心照不宣,相互也都清楚——这几味药材,正对景濯心疾。
闻竹故意说得朦胧,景濯自然能听懂,见他神色舒缓些许,她才松了口气。
腌梅实在费劲,多亏住在林彻家养伤的胥也,帮了她大忙!
正觉一切顺利,忽听得景濯冷冷的声音:
“拿回去。”
对面态度骤然转变,倒让她一时没了主意。
景濯自认从不多讲一句废话,望着那双黯然得仿佛被抛弃的眼睛,破天荒地,他再次解释:
“……太学职官,私下不得收受学子赠物。”
闻竹眨了眨眼,一时语塞。
理论上确是如此……可一坛果子而已,哪儿够得上?
灵光一闪,她微微屈身,目光和书案前的景濯平齐,又将坛子向他推了推:
“景直讲不能收,元泽兄总可以吧?”
“就算现下在太学,下值后……我一样准备给兄送去的!闻某请人尝过,都说和清风斋有一拼呢……元泽兄不试试?实在可惜了……”
一番恳切剖白,不知为何,景濯竟略显局促地轻咳两声:
“我还有公务,”景濯随手翻开一本书册,“你先回去。”
拒绝不彻底,就是彻底不拒绝。
闻竹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他收下,不多纠缠,行过礼后转身离去,还没出门,又被叫住:
“等着——”
她回首,景濯目光向桌案扬去:
“你的东西,拿回去。”
白费功夫,她心中黯然,却无可奈何,正要从桌案上取走坛子,又被一只手拦住。
“不是,”景濯抬眼看她,有些无奈,手向旁侧偏了偏,“这个。”
一沓厚厚的文稿,拿在手中颇有重量。
刚出崇化堂,闻竹停下脚步,有些急迫地拿出文稿,就这样在阳光下看了起来。
午后阳光和煦,闻竹目光在流连于字行间,上面字字句句,俱是她亲笔书写的策论。
与她字迹并存的,是另一种朱笔写就的陌生字体,出于谁之手,不言自明。
景濯的字和他本人一样——笔锋凛冽,走笔游龙,锋芒毕现。乍然看去,和她的字竟有些相似。
可一个是搏岸白浪,一个是拍檐冷雨,细微之处亦能看出不同。
红圈圈起一处章句,下注——
“罗唣如小童。”
批语颇有景濯的风格。
一张冷冰冰的臭脸在眼前浮现,引得她撇了撇嘴。
不过…
这景濯朱笔一改……的确对味不少。
她不自觉颔首,一页页看去,还有别的批语:
“稍加裁剪,可成佳构”
“用典稍繁,耀目而失章法”
“得昌黎三分神髓”
景濯嘴毒,倒也不吝啬赞赏。
“你决定了?”
身后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被人叫住,她匆忙放下文稿,视野因在阳光下视物发黑,眨了眨眼,才看清不远处的董崇云,正笑盈盈地看她。
这一问猝不及防,闻竹疑惑:
“董大哥,你说什么?”
董崇云看向她垂在身侧的手,指的正是那一沓文稿:
“你不是刚去见他吗?看上去,你很受他的赏识。”
就算不说,也知董生所指是谁——磴州案后,朝局越发分明,景彦官居参知政事,自然而然成了主张轻判一派官员的意见领袖,以景彦为首,囊括其故交、门生、旧时同僚,逐渐在朝堂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景彦一派所受驳斥不少,反对声实在太多,显得繁杂细碎。主要来自国舅郭宾以及先帝几位老臣,以目前形势,可称之为一派。
被人戳穿心事,她有些不自在地轻咳几声:
“……董大哥,虽说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你究竟知道我多少事——但是,你现在是我为数不多的可信任之人,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
她摊了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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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挑明:
“没错,我确有此意。”
“是你真正的意愿?”
“那是自然。”
直到现在,景濯只是微微显出招揽之意。她一个尚无功名的学子,还没有不可或缺到令景濯逼她入伙的程度。
“两闱未至,我不敢夸口能一举高中——但有两条船,一边没位置,另一边貌似有人愿意拉我一把,任谁都会选第二条吧?”
对于她这种寒微学子,要想快速晋升,把持更多权力,除了依附借势,她想不出更有利的途径。
她玩笑似的:
“董大哥这么关注,莫非要和我一起?”
她随口一说,董崇云目光偏向一侧,似乎在认真考虑:
“未尝不可。”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会仔细考虑。”
闻竹觉得他在开玩笑:“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说到一半,她自己止住话头,微微睁大了眼,忽地想起——董崇云在上一世,比她多经历了八年。
关窍乍通,闻竹意识到董生的特殊经历,有些事情……便大为不同了!
“董大哥,岂不是后来无论什么事情,你全知道了?”
董生浅浅笑着,不置可否,闻竹更加好奇,压低了声音:
“你上次——选的哪边站啊?”
“我没有选。”
不站队,也是一种选择。
“后来呢,又是谁占了上风?有没有腥风血雨?比之党锢、牛李又如何?”
一次次接触,她好像渐渐对他卸下心防,褪去冰冷的外壳,现在孩子气般连珠炮式向他发问。董崇云思考她的问题,眼中盈着笑:
“倒没有,最后看去——其实没什么不同的。”
并未得到明确回答,她目光幽怨,董崇云抚了抚她的发顶:
“不骗你,他们从来没能真正压倒对手,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不少。所以,只要是你真心认定的,无论选择什么都很好。享受未测的可能,何尝不是幸运?”
他的手掌春风般拂过头顶,她有些脸红。
董崇云却未觉异常。说话时,周身好似萦绕着难以开解的哀伤,目光悠远。
重活一次,除了和闻竹重新经历的一切,琐碎的生活没能带来崭新的体验,大多事情按部就班地一一重演,令人索然无味,董崇云只觉得自己酷似看客。
闻竹似乎能理解董生的忧伤来自何处:
“是因为预先知晓太多,所以觉得毫无趣味吗?若有想做而没有做的,或是想改变的,如今董大哥占尽先机,有什么不能成?”
人各有不同,这终究是她自己的想法,她不曾亲历他遇到的事,不能强求董崇云认同,宽慰道:
“你也可以来找我,喝酒、游湖爬山、游玩赏景——还可以去瓦子,逛书肆……虽不知是否足以排遣无聊,但总能消磨一二,也能与你多说几句。”
董崇云轻笑,原来他还有这么多事可以做。
闻竹如数家珍,满眼期盼,董崇云沉寂的眼眸中染上久违的暖意。
曾几何时,当一次次看见她的提防,试探,以及从不曾在她脸上出现的冷漠神情,董崇云以为她变了,变成他完全陌生的模样。
他现在足以笃定,面前的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子,尽管经历迥然,永远都不会变。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
“这一世在太学有你相伴,”一向稳重的董崇云突然笑出了声,“重修一遍课业,再蹲一次号房,也可以忍受。”
闻竹随之笑了起来。礼部试如蹲号子般,学子将其戏称为号房。
思及此处,她下意识想问她某些事情,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那个——还是算了。”
闻竹欲言又止,董崇云好奇:
“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