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她还在原地,眼前依旧是那堵无法逾越的高墙,余光中却多出一道突兀黑影,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却见旁边的那棵树下,倚着一眉眼深邃的年轻男子。
景濯依旧是那副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身上的宽袍广袖,夜风中飘然,仿若下一刻便要登仙。
闻竹平复呼吸,同他打招呼:“天色已晚,元泽兄怎么到这儿来?”
景濯无视了她的问题,沉吟道:
“我看了你的策论,”
刚放下的心再一次被勾起。说实话,她终究没自信到能够完全忽视他人的评价的程度。何况对方是自幼有神童之称的才子,少年登科的进士,还是她名义上的老师。
闻竹抬头看着他的脸,想起那天课后他单独找她说的话……或许,这个人心中,多少还是赏识着她的。
被期盼目光所注视,景濯面色平静,毫无波澜,仿佛铁面无私的判官:
“空有新意,字句堆砌,冗杂无章。”
他冷冰冰开口,彻底浇灭她眼中最后一丝期望。
闻竹愣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闻竹来说,这是一场漫长的处刑。她以为景濯在如往日般骗人,同她玩笑,却没能在对方眼中找到丝毫戏谑。
她仿佛用好一会儿才听懂景濯的话,怔然看着他,又突然笑了。
这笑是止不住的。
她先看着树干,又望向高墙,连自己也觉笑得毫无来由。
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同挚友离别,无缘无故被捆去问话,被草包冷嘲热讽,遭恶犬突脸,想一个人静静,又碰上嘴里吐不出好话的劳什子讲书。
前些日子历历在目,她为策论投入不少精力。钻研良久,反复修改,说是自打提笔写文章以来最用心的一次也不为过。
平白的几个字,绝对不足以概括她的心血。
闻竹止住笑,沉静直视他:
“请容弟子请教,堆砌在何处,冗杂又在何处?请直讲不吝赐教。”
她以弟子自称,语气生疏冷淡,景濯微眯起眼睛,似没有预料。
“很重要吗?”他毫不在乎,“不通之处多如牛毛,凭你当下之才,还不值得令人一一详记——”
闻竹没想到,她的嘴硬,换来的是更直接的羞辱。
这话如雷霆击在心上,回想他刚到任那天对她讲的话,闻竹发现自己被他耍的团团转,顿觉自己像个笑话,也不管他话没说完,多了几分不管不顾:
“直讲若有意教导,弟子自当领教。可若单是为了嘲弄,看我的笑话,或许并不能让您如愿——”
“恕不奉陪。”
不想忍受毫无意义的讽刺,闻竹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卵石小路上多了一个颓唐的背影。
夜风猎猎,眼眶酸楚,闻竹仰起头颅,努力在乌云中辨析明月所在,可她怎么也找不到……
她第一次发现,漫天黑云下,自己如此渺小,如此无助。
她想过无数次,只要能向上爬,可以忍受任何屈辱,可以忘却本我,哪怕一辈子带上谄媚虚伪的面具……却没想到,对方简简单单八个字,便让她破了功。
那人就这样丢下他走了。
景濯冷峻的面上闪过几分难得的惊异,转瞬即逝。
景濯收在袖中的手已经摸上那张满是墨迹的文稿,那道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终究晚了一步。
今夜破天荒地,一向惫懒的学官林彻提着灯笼出来巡视。林彻打了个哈欠,不知第多少次望向十斋大门的方向,瞧见一个黑影,睁大眼定睛看去,才提起精神:
“诶,过来!”
看见微微沉着头的闻竹,林彻几步上前,瞧见她丧眉搭眼的模样,不由得疑惑:
“一副丧气样儿,谁惹你了?”
要说的事情太过重要,林彻没有深究,在她身后自顾道:
“闻修之,你走大运喽!”
她只是苦笑,心中毫无期盼。
这世间,还会有什么好事降在她身上?
十斋斋舍,木门吱呀一响。
闻竹一推门,一张俊秀脸庞直直迎了上来:
“怎么这么晚——去哪儿了,弄得灰扑扑的?”
瞧见她的第一眼,纪宣欣喜又转为忧虑,抬手将她肩上褶皱抚平。
她淡淡笑着:
“没什么,路上遇到柴生,吵了一架。”
纪二郎心中一沉,表情越发凝重:
“他竟还敢来找你麻烦?”
二人力量悬殊,柴生更是个狠毒角色,纪宣左右端详良久,见她明面没伤,才略微放心,仍担忧道: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闻竹摇了摇头,轻描淡写:
“骂了几句,倒是把他心里话吐出来了。”她不屑一顾,“叫的几声,倒还不如他牵的那条狼狗响亮。”
纪宣大为震惊。
“他还牵狗!?”
太学学子都见过,柴生饲养着一条黑色狼犬,甚是宝贝。纪宣近来也总能见他牵狗现身。之前柴生欲借胡暻之手解决她未果,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以其个性,难保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
他微微锁着眉,拉着她再次前后左右看去,生怕遗漏什么:
“有没有伤到?千万不要瞒我——”
见他一本正经,煞有介事,闻竹觉得有趣。也不拦着,摊开手任由他检查,一面絮絮道来:
“他说我是个人嫌狗厌的东西,还不如块烧猪肉——还说穷乡僻壤来的的破落户,一天到头只会攀你的高枝儿。”
说到此处,她微微垂眸,留意着躬着身子的纪宣。
他浑不在意,随手将她衣摆上的尘灰拂去:
“一派胡言,毫无根由。”
纪宣面色阴沉,柴生存心挑拨,骂的狠毒,听她沉静转述已令他大感不悦,何况闻竹当面受折辱,更不知是何种心情。
自讼斋那夜的情景再次浮现:所有暴力诡计、喧哗争执结束,她目光萧索如荒原,失了魂魄般倚在冰冷的墙边——
纪宣合上眼,心中一块无名区域陷落。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别动——”
纪宣沉默良久,又突然让她不要动。闻竹正疑惑,而纪宣拉着她坐下,又转身寻来干净帕子,放在热水中绞了,又回到她身前。
“那是自然。他的话,我权当放屁罢了。”
她接续片刻前的话题说下去,呼吸一滞,下颌和脸颊处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顺着托在下颌的手指微微仰头,见纪宣拿着帕子,仔细替她拭着面颊上不易察觉的灰渍。伴随移动,若有若无的沉香气息在鼻间萦绕,被帕子的热气催动,越发令人迷醉。
桌上不远不近的烛光映得他面庞柔和,眼眸仿佛能滴出水来。纪宣轻托着她的脸,像捧着珍视的宝物。
觉察到对面久未转移的目光,纪宣手上微微迟滞,自顾垂眸低声道:
“那后来……你怎么说,有没有好生教训他?”
“当然了。”
烛光一闪,手腕被轻轻握住。纪二郎抬眸,办自愿办被迫地停止手上动作,迎上她毫不避讳的目光。细长的手指自然地搭在他手背上,激起一阵战栗。
闻竹唇角上扬,纪宣却分不清她是否真的在笑,她目光炙热,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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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着毫不相关的话:
“——但那些实在太俗,不适合说给你听。”
闻竹定定看着他的脸,笑眼弯弯,笑意直达眼底。纪二郎脸热,错开交汇的目光,几乎忘却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
“哦,其实……没关系的——你盯着我看作甚……”
那只手没有松开。
直到纪二郎呼吸快要错乱,她方扬起唇角,粲然一笑:
“阿宣,恭喜你。”
趁对方错愕的空挡,闻竹松手,仰面望他:
“你的文章得了魁首,实至名归。”
听她主动提起,纪宣倒没有预料。
知道她在策论上花费的精力,为防她伤心,他早已决定闭口不提此事。但听到她亲口诚挚恭贺,一来惊讶,二来更按捺不住欣喜,远甚他人任何恭维之语。
“谢谢你,我……”为在她面前维持儒雅公子的形象,他勉力将十分喜悦压成五分,柔声道,“若不是你帮我改的几处增色不少,哪里有我的份。”
“本该是你应得的。”
“真的”
她笑意更甚,黑漆漆的眼眸紧紧注视着他,毫不偏移:
“我替你开心。”
午后,崇化堂一间廊屋外,一道焦灼身影反复徘徊,时不时站定身子,顺着光亮眯眼向内望去,却也不敢站得太近。
阳光透过窗纸,屋内景象依旧一片模糊,闻竹摇了摇头。
不能再耽搁了。
闻竹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随即毅然转身,硬着头皮进入那扇微微敞开的门。
先是叩门,之后进屋,闻竹轻手轻脚完成每一个动作,偷偷掀起眼帘观察书案前的男人。
室内静谧,景濯一袭月白衣衫,长发用玉冠束起,背脊挺拔,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杆,行云流水。
心上打鼓,闻竹暗自哀叹,若那夜忍住一时,哪儿需要遭这罪?
那晚,在丢下景濯一个人离开后不到一刻钟,她便从林彻口中得知:是景濯力排众议,在纪二郎的文章外,又点了她的文章。
此次论辩声势浩大,在几名直讲和博士牵头下,邀得众位饱学大儒,与太学讲书学官共同评览学子文章,林彻身为学官,目睹了整个过程。
几位老儒认为,闻竹的文章虽有立意,观点却偏激,不合中庸之道,不能称其为佳作。景濯却持相反意见,不觉有甚不好,当场驳得几名老儒面红耳赤。
若非林彻亲自来说,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难怪那么晚了,景濯还上来同她说话,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件事?
可就在刚才,她还在和景濯顶嘴,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后,为试探景濯态度,每在太学见到他,她次次硬着头皮,凑上去和他搭话,或是寒暄,或是请教。景濯虽未表现出明显厌恶,却也只是淡淡的,多无一句话可说……
她偷偷向前看去,景濯不动如山,头也不抬。
来都来了,她端端正正,向景濯执弟子礼:
“见过直讲——”
景濯手上事务并未因她的到来而中止,闻竹越发忐忑不安,不敢贸然开口。
“你来找我,”景濯有些不耐,“就是为了在这儿添尊石像吗?”
虽不是什么好话,她反倒如蒙大赦:
“上次……弟子一时心乱,多有失言,近日思来想去颇觉不当,心中愧怍不已……请直讲海涵,莫要在意弟子胡乱之语。”
又是躬身一礼,闻竹将准备好的说辞讲出,景濯不看她,也不说话。她躬着身子,更看不出他的喜怒。
丝丝酸痛攀上腰身时,对面终于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