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武手搭额头，仔细探望一番，只怕有诈。
还真是刘二爹娘和兄嫂，旁边跪着的三个孩子他也眼熟。
赵十武心里一松又一紧，这刘二家人还活着，自然是好事。
可如今落入蛮王手里，想救回来，怕不是易事……
两军对峙，城墙上这一方明显占绝对优势。
蛮王军精粹兵力原本就不多，麾下大半是逼迫而来的百姓。
数度攻城，损伤无计，如今只剩下几百精兵，簇拥在他身后。
赵十武仔细观摩，那黑马上昂首端坐的应该就是蛮王。
旁边停了一辆小车，里面不知藏着什么人物。
再往另一边看去，一个瘦削男子，也骑着马，脸上覆着一张面具。
此人莫名有种熟悉感，赵十武似乎在哪儿见过。
一时却想不起来。
蛮王咬牙切齿，凝望着远处城墙上伫立的身影。
夏风习习，烈日炎炎。
那人在阳光下，浑身似乎散发着光芒，比烈日还要耀眼。
“你确定，他就是你那继父所生弟弟，赵家屯赵十武？”他侧身问身边瘦削男子。
男子点点头，阳光如荼，可他周身冰冷若寒冬。
眼眸死死盯着城墙那人，恨不能飞出刀子，将他就地凌迟。
“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他声音如碎冰裂帛，带着一种奇异的尖锐感，好像在嗓子眼里装了个刀片。
当初赵十武将宋文谦打晕，肖氏挫骨扬灰，之后把他扔进了深山。
宋文谦醒来，不知身处何地，又为何遭此浩劫。
拖着残腿在山中攀爬，渴了饮山泉，饿了吃野果草根。
后来又不慎掉落山崖，坠入蛇窟中，被万蛇嗜咬。痛苦不堪。
所幸被蛮王身边山民所救，给他治好了蛇毒，接了腿骨。
宋文谦成了蛮王身边谋士，誓死效忠。
出其不意攻打宣州府城，招揽山中土匪流民，再取定州，便是他给蛮王出的计策。
他最初不知是何人害他，百般猜度，甚至想到是不是死去的亲爹，生前得罪人，结了仇家。
直到帮着蛮王占了宣州，听闻云州往西南方向，出了一支赵家军。
领头名字就叫赵十武，宋文谦才恍然大悟。
赵十武阴魂不散，砍他三根手指，断了前程不算，竟然赶尽杀绝！
宋文谦不知道继父为自己亲娘所害，只恨赵十武太过狠毒！
杀母之仇，毁身之恨，难以切齿，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他知道玉兰嫁在来县刘村，蛮王入定州，便献计将刘家人掳来。
“那赵十武最重亲情，拿了他妹子一家，手里便有了牵制他的筹码。”
可惜，赵玉兰夫妻早就带着儿女投奔杨柳镇，只捉到刘家亲眷。
这是蛮王最后的杀手锏护身符，想着以他们逼退赵十武，占据云州城。
“大王不可冒进，如今我方兵力稀少，就算进了城，赵十武随时能发兵，将我们绞杀，倒不如……捉了他做人质，再以巫蛊之术，让他听命于大王，不是更好？”
蛮王还在犹豫，他对云州志在必得，心想兵力少又如何？
进了城，上十万百姓，都可以是他的兵！
身旁小车里一声轻扣，蛮王俯身靠近，听见苍老沙哑声音道：
“听文谦的，让赵十武自个儿来，把前日那发光的，会伤人性命的东西带来，多多益善。”
“是，母亲。”蛮王毕恭毕敬，挥手让人上前喊话。
“听好了，想要救人，姓赵的下来换，带上前日那火弹，要二十……不对，四十枚！”
喊话的山民中气十足，连喊三遍，声音在城墙上下回荡。
赵十武两臂环抱，托着下巴手指轻点额头，再抬眸，突然想起来，那瘦削男子是谁。
他冷笑数声，宋文谦还真是命大！
深山老岭里，一个读书人，竟然捡回一条命来！
当初真不该一念之差，留他性命，直接一刀咔嚓多省事！
赵十武招手叫小壮凑近来，低声吩咐道：
“城中无人主事，你快马回杨柳镇，请夫人和齐大人，袁先生来，另外，告诉夫人，宋文谦没死，如今在蛮王身边，看着像是个谋士。”
停了一歇又道：“以我一人换刘家七口人和几十个百姓回来，不冤，只是此去九死一生，你告诉夫人……”
他顿了顿，心里一阵柔情中又夹着哀伤，千言万语，对着小壮只化作一句：
“让她别伤心，好好活下去，就是……改嫁别太快，我在地下，会不安生。”
小壮听了这话，眼泪刷地往外冒。
觉得丢人，赶紧抬起胳膊用袖子蹭掉。
他想劝将军别去，心里也知道不可能。
赵十武把长枪交给小壮，挥挥手道：
“去吧，这长枪是我赵家祖爷爷传下来的，以后就留给大小姐了。”
说着拍了拍他肩膀，推着他下了城墙。
小壮执枪上马而去，赵十武让属下兵将打开城门。
他脖子上挂一串投弹，独自一人，蹭蹭铁步，昂然向前。
约百步之地停下，大声喊道：
“先放了人质，不然，大家同归于尽。”
他手上执了一枚投弹，作势要拉开引线投掷。
蛮王一挥手，兵丁砍断众人身上绳索，押着他们上前。
身后一排弓箭手刷刷刷站出来，拉弓搭箭，指着他们后背。
但凡赵十武有什么异动，这几十人，连他在内，必死无疑。
刘家七人，还有其余几十人都是刘村的，呼啦啦往前跑。
经过赵十武身边时，刘家爹爹低声说一句：
“赵将军，你……多保重，多保重啊……”
赵十武颔首：“快些进城，告诉玉兰，莫要伤心。”
他手举着投弹，示意押送刘村人的兵丁放人，自己跟着他们回去。
赵十武转身，一步一步跟着蛮王手下后退。
眼看着刘村人都靠近城门，也脱离对方弓箭手射程，他正要拉开引线投弹，后脑勺一记重击。
押着他们的兵丁首领，是个熊一般的壮实男子，一个手刀劈在赵十武后脖颈，将人带了回去。
蛮王呲牙冷笑，那熊汉小心翼翼从赵十武项下取了投弹，送入小车中。
又用绳索把赵十武绑在马后，一众人哇啦哇啦嚎叫着，呼啸而去。
……
红果收到消息，已是两个时辰后，小壮跑死了马，最后一段路徒步狂奔回来。
听闻赵十武孤身去换人质，被蛮王劫走，她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自己猛咬了一口舌尖，嘴里血腥味冲得她直冒泪花。
“将军说，那蛮王身边人，是宋文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