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得运听说云朵与吴校尉定了亲，跑到她家门口，坐门槛上呜呜哭。
云朵只当没听见，哭吧，这算啥。
当初她哭的时候，姓柳的不正搂着许明丽你侬我侬，快活着呢。
毓安毓宁急得团团转，看看娘脸色，也不敢说啥。
两丫头在她跟前晃来晃去，云朵无奈地放下手里账本。
她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对柳得运那点怨恨也淡了，舍不得两个女儿为难。
“去吧，把你爹叫进来，蹲家门口哭，号丧似的，惹人笑话。”
柳得运听见门吱呀一声，回头看，毓安毓宁对他招手呢。
“爹，快些，娘让你进来……”
“真的啊？”柳得运一喜，抬胳膊用袖子擦擦脸上泪水，起身跟着姐妹俩进门。
“大丫小丫，你们可得帮帮爹，别让你娘嫁给那姓吴……后爹哪有亲爹好……”
他絮絮叨叨的，毓安心里叹一口气。
爹还是原来那个爹，到现在还记不住，她不叫大丫，正儿八经有名字了。
毓宁可没那么客气，大声说：
“爹，我不叫小丫，我叫毓宁，周毓宁。吴伯伯也没你说的那样，他对我和姐姐，好着呢！”
说着小辫子一甩，扭身进屋去了。
云朵掀开门帘，站台阶上，静静地看着柳得运。
毓安瞧瞧爹，再瞄一眼娘脸色，看这架势，爹进了院子进不了屋子。
“娘，我和妹妹去找铁花玩，你和爹说话。”
云朵嗯一声，又叮嘱一句：“把昨天炸的麻花带上，你们几个分着吃，给你铁林哥和吴伯伯也留一点。”
毓安答应一声，和妹妹拎着篮子去了。
柳得运眼巴巴地看着姐妹俩去了隔壁，他挑着学堂休沐这日来，本想着姐妹俩在，能打打亲情牌。
可惜他当年太过分了，毓安姐妹俩那时候已经懂事，啥都明白，心里记着呢。
“朵儿……你，你真要嫁给那个吴铁匠啊？”
他举步想上台阶进屋去，云朵不说话，挪动脚步挡住他去路。
柳得运讪讪地，干脆往上一步，想伸手去拉她胳膊。
云朵闪开身子，冷声道：
“喏，石凳上坐着，说会话吧，该说的想说的，今日都说明白，说透底，日后我嫁了人，有相公，你就别再来找事了。”
云朵倒不怕柳得运找事，就他这样的，吴大哥一只手就给扔出去了。
她只是不想带着过去的阴影往前走。
前头都是好日子，没得跟往日旧事牵扯不清，败兴坏运道。
“朵儿，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对不住你，可是我改了啊，我以后再也不贪心了，当初……当初就是去了几趟北地，被富贵迷花了眼，我栽了跟斗，吃了教训，你给个机会好不好？”
柳得运絮絮叨叨地，细说从头，当初怎么在山里救了云朵。
两人怎么从十四五岁，你护着我，我怜着你,扶持着熬过那赤贫岁月。
后来成了亲，有了屋，生了大丫小丫，慢慢手里也有了银……
云朵不声不响地，两臂环抱，冷眼看着柳得运涕泪交加，声情并茂，细说过往。
当年他与许明丽在府城双宿双飞时，她不也是这样，点点滴滴，回忆过往恩情爱恋，盼着他能回头么？
世上并没有什么因果回报，多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可云朵就亲眼见到负心人现世报，她半点不觉感动，只觉爽！
等柳得运说到去北地走货，遇到许明丽，他就说不下去了，哭诉嘎然而止。
院落里一阵静默，云朵等着他自惭形愧，主动离开。
可柳得运不死心，站起身来噗通跪到云朵跟前，拽着她衣襟恳求道：
“朵儿，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骂我打我都行，别改嫁行吗？那姓吴的三个孩子，给人做后娘，吃苦受累还落不着好，咱们还搁一块过，一家子亲亲热热多好！”
“以后家里大事小事都听你的，银子也都给你管着，我给你们娘仨做牛做马，朵儿，求你了，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大丫小丫……”
云朵冷笑一声，抬脚轻踢，将他甩开。
“做后娘？难道我跟你，就不用做后娘？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呢！”
柳得运颓然，跌坐在自己腿上，好一会儿才沮丧问道：
“是因为团宝儿，你才不肯与我复合？他只是个小娃儿，什么都不懂，你别恨他朵儿……”
他很想说，云朵再不能生了，有团宝，他们两还有大丫小丫，日后也有个依靠。
可他不敢，云朵为啥不能生？
这马蜂窝云朵自己不捅，他更不敢捅。
云朵嗤一声，转身去廊下竹椅上坐着，举着手掌，阳光下她五指纤纤，莹润如玉。
这几年她不怎么下地干粗活，人也养得细致许多。
吴大哥最喜欢她一双手，小巧软糯，捧着又揉又捏又亲，爱得不行。
云朵投其所好，带着毓安姐妹，用红果的方子制了蔻丹，涂了指甲，红艳艳地格外好看。
日子就该这样啊，有人陪有人爱，有人把自己放在掌心，如珠如宝一般珍惜。
“我不恨团宝，他一个小娃娃懂什么?要恨他，就不会同意红果给他治病了。”
红果给针灸抚触，加上用药，团宝如今已经大好了。
能说爱笑，又跑又跳地，跟普通三四岁小娃没啥区别。
“我恨的是谁你难道不明白？我儿子，已经成型了，手脚口鼻眼，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小模样，可怜没睁开眼……他怎么没的你不知道？我日后再不能生养，谁害得你不知道？”
云朵说着，还是有些愤恨，胸口起伏呼吸加重。
她抬手抚着胸口，暗道不生气，不值得。
柳得运垂头丧气，一句话不敢接。
许久之后，云朵暗声道：
“我不恨团宝，但是你让我给仇人养儿子，我没那么高风亮节，做不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如今连许明丽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柳得运想说，许明丽都死了，团宝也不记得她了，你把她的儿子占为己有，让他喊你娘，不也是报仇了吗……
又暗自怨怼，宁愿给那姓吴的养三个孩子，也不肯养我儿子，往日恩情，也都是假的……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咬紧了牙关，一个字不敢说。
“朵儿，我把团宝送去慈善院，不让他在你跟前过活，这样行吗?就咱们四个，还像从前一样……”
他站起来，满怀希望地走到云朵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