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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结】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21章 同归于尽


    秦霜是红宝石的心病,是她强大之余也不得不遵循本性,低头忠诚,整日盘旋于心田,倍感折磨的存在。


    胃之塔没有大脑,无法思辨那些身影的真假,只记得那个困扰了主人多年的名字,一被包围,便如受震,吓到肝胆剧烈,口中涌出腥臭浓黑的血。


    趁它陷入混乱,意识不清醒,盘香饮先行释出一招。


    她眼中亮起燃烧般的金光,双臂反方向悬摆,划了一个大圆,而后手指勾动,重回胸前。


    一道金色阵法如一朵花,唰的一下,绽放在众人脚下。


    阵内所有人额头,都多了一个金色的手势印记,她们的力量与气场,都瞬间暴涨数倍,灵力之潮汹涌流动。


    阵法边缘,则竖起风刀构成的墙壁,使得包围之处,如同龙卷风的中心,外人进不去,里头的也别想出来,形成了第一层囚笼外壳。


    时间有限,在风刀阵法成的那一瞬,阵内的所有“秦霜”又接上了下一招。


    一位“独臂”秦霜,甩动袖口,扯出一道拂尘尾巴织就的白布。


    那布细而长,在空中转动,首尾相连,构成一个圆。


    布匹咬合的瞬间,阵内响起浑厚钟声,古朴高深的声浪于风墙中回荡。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份召唤似的,贴近墙壁之处,显出四座壮观的青绿色半透明通明观。道观皆面朝中间,伴着钟声,低下屋檐,各两口窗,如人眼的注视,炬火射向罪魁祸首。


    同时,一顶金色大钟从天而降,将胃之塔扣于其间。


    此乃第二层外壳。


    钟声依旧波荡,第三,四,五层外壳已接踵而至。


    由盘香饮提前设计好的站位,最大程度发挥每个人的力量,构成独特的威压,将一道道灵力之阵,一层层包裹起来,如交叉的十指,又如一朵合拢花瓣的花,将生逆死,誓将那毒物困于其中,世间最精妙,只此一击!


    死期将至,胃之塔也从恐惧中醒转,拼死一搏,将宝石之力尽然释放,来回高速撞击,试图逃出,然而


    然而!只见所有秦霜,都并拢食指中指,犀利挥手,指向它,并灌足了灵的呵斥:“退下!”


    这齐齐发喊,声如洪钟,气势若海,那胃之塔不堪忍受,竟惨叫一声,当即脑浆爆裂,散出片片污浊之物,犹如一只被拍死的苍蝇。


    身处阵外的慕千昙,看得微微发怔。


    那总是将人困于自己腹中,得意消化的怪物,最终以同样的方式死去了。


    胃之塔惨叫的余韵还未消失,几道诡异的穿梭声自从天边响起,尖利异常。慕千昙抬头,只见几缕黑色,划过天幕,一头钻入红蓝宝石亲手造就的彩色地狱中,而后被姬艳朝一口吞下。


    她周身的光芒,陡然暴涨!


    “是别的魔物,”自阵中脱出的盘香饮,判断着形势:“九神山下镇压的那批。我已派人去加固封印,还是被她偷走了。”


    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大概是最后的战斗,她们过来时有所准备,那魔头必然不会不留后手。


    果然,她提前撬动了那镇压在九大神山下的魔物,给自己当做食补。


    这应当她为应对净化失败所想的办法,既然污染无法清除,那就转向另一道方向,以吞噬之法,吃掉最强的恶之存在,来为自己补充力量。


    这必定不是长久之计,她为了结束战斗,接下来的攻击,势必会更加凶猛。


    果不其然,那挥舞的锁链,从她身上生出的宝石碎片所幻化的怪物,都争先恐后而出,加入撕咬,与蓝金色大龙拼杀于一处。


    天上激烈,地上也不曾停歇。


    广场的大块碎石之中,传出咯咯的响动。


    无数只白骨之手,从缝隙中探出,石块如筛麦时颠簸的麦粒,一个个被顶开,露出下方散发着红光的骷髅。


    粗略一数,上千之众。


    这广场底下,居然掩埋着那么多的尸体!


    那些骷髅,一动关节,便是咔吧作响,广场上响起一片骨殖摩擦的酸涩动静。


    它们被久埋地下,骨头都散了,只好先掰正了自己的关节,找回丢掉的骨头,拼凑完整,确定不影响行动,这才便齐刷刷转过头,盯住慕千昙。


    魔物依然没有放弃抓人质的目标。


    眼看着骷髅们就要爬过来,慕千昙正要起势,一件竹影袍拦在她面前。


    慕千昙抬头,看见一张瘦削的脸,是江缘祈。她不顾身后缓慢爬来的众鬼,或者说,她自己就是一副比鬼还要恐怖的阴沉面色,问道:“我没找到她,她死了吗?”


    迫切想要得到直接的答案,所以,连拐弯抹角的询问都免了,语气也生硬万分。


    慕千昙知道她问的是李碧鸢,而这正是她难以回答的部分。


    被封家诅咒缠身的江缘祈,时至今日,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之人了。


    而在讨伐封家之后,就始终无法摆脱糟糕情绪的她,与李碧鸢一同清除bug,混得还算熟悉。


    可这刚交不久的新朋友,再次以死亡的方式离开她的世界。


    慕千昙沉默着。


    视线下移,江缘祈看到了她手腕上的手表。


    她像是突然哽注,继而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横起笛子,吹出一道无比凄厉尖锐且高鸣的笛声,竹简于她身后展开,黑雾从中冒出,无数小白纸人飞舞,如放飞鸽群,展嬉笑怒,运动纸片双翅,一一贴在那骷髅身上。


    纵鬼之术,极烧灵力,却在愤怒的情况下,愈发强大。


    想起李碧鸢,慕千昙也下意识摸了摸手表。


    若有机会


    衣服被人拉扯,她回头,看到秦霜站在自己面前,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在方才她全程见证了胃之塔被围剿,知道这必然是其中一位随盘香饮而来的上仙所幻化的,便道:“敢问您是?”


    秦霜道:“呱。”


    “”慕千昙道:“铃铛公主。”


    没想到这家伙也加入了,好在方才没出声,否则一声蛙鸣,倒是让胃之塔抓到了破绽。


    秦霜脚下炸开一道白雾,等雾散去,露出她的本相,一个脸上点着重重腮红的小女孩。


    她点点头,抓住慕千昙的左手臂,掰了起来,随后拆去她伤口上的纱布,正要替她治疗,突然,动作被阻止,另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她脑袋。


    “不用治了。”慕千昙抽回手。


    铃铛公主比了个“快速”的手势。


    慕千昙两指按在后颈:“我知道你治得快,但没有必要。”


    在方才围观两场战斗后,她把第一次遇见魔物后遇到的事全部回想一遍,抓住所有线索,反复咀嚼思索,寻找漏洞,并捋顺了被胃之塔袭击所打断的思路,有了自己的计划。


    白色流光钻出她后颈的法阵,落于地面,化为纯白的白瞳。


    小女孩睁着茫然的双眼,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无助,抬手要去抓姐姐。


    她肉嘟嘟的脸挤在一起,喉咙里发出细细哑哑的哭声,双眼水润,那副可怜神情,谁受得了?慕千昙却是毫不理会,拉住她的手,强行塞进铃铛手中:“你们两个,等下就老老实实跟在盘掌门后头,哪里都别去。”


    似乎每次姐姐的交待,都必然跟着不好的结果。白瞳嗅到不详的气息,疯狂挣扎,抓住慕千昙的袖子,死活不愿意撒手,还想回到那温暖的后颈阵法之中。


    破天荒的,慕千昙没有理会她的撒娇,掏出匕首,果断向后颈割了一刀。


    伤口破开了白瞳归家的阵法,血淹过,彻底损毁。


    感受到连接的消失,与向来温柔姐姐的决绝,白瞳愣住了。


    “把她带走。”慕千昙低声道。


    她忍不住不去看白瞳的脸,可却无法堵住耳朵,白瞳夹杂着呼唤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她梗着喉头,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战场上的状况瞬息万变,而危及着小世界安危的战斗,更是时间报宝贵,她不能随意浪费,也就无从雕琢可能的离别。


    能走到今日,为了将魔物扼杀,为了报仇,为了出一口憋了好几年的恶气,为了搏来真正的自由,她早已心硬如铁,做好抛却一切的准备。她在贯彻自己的理念,斩断尘缘,步子极快,不一会,便将那撕心裂肺的呼唤抛之脑后。


    她目标明确,动用灵力,飞离战场,越过数个山头,悄悄来到方才被盘香饮一把掀开,又挪走的广场地皮处。


    那圆盘状的大石头,被放在了一片平坦地面上,数千病人还在里头,没有离开,却以不复方才那激烈外放之情,老实了许多。


    想来,他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看到见远方天空的不对劲,以及那恐怖的“彩霞”流光,明白这不是追究欺骗的时候。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有人来给他们治病了。


    广场之上,如同蚂蚁般密集的人群,簇拥着一道白色身影,像是围着一粒米。


    慕千昙飞近,认出那个人,果真是沈心。


    旁边正打得天崩地裂,惨不忍睹,这么重要的一场战役,沈心却没参与,而是沉醉于看病的乐趣。


    平日里,天虞门的病人就够多了,但那些病都大差不多,很多无趣,连看都懒得看,这里却不一样,有数千个将死之人,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有,且救治意愿高,怎么折腾都行,可算是让她久违兴奋。


    魔物绝想不到,自己用来炼化怨气所找来的数千人,居然变成了沈心的欢乐场。


    临时支起的摊子就在广场中心,沈心神情愉悦,把铁锅当板凳,沙袋当桌子,往那一坐,两腿岔开,一手为来者把脉,一手在纸上记载,纸就摊在大腿上。写几笔,她舔舔笔尖,再继续写,口角舌尖全沾染了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墨汁。


    慕千昙落入人群中,走到她摊*子前,从储物袋中拿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保留谭雀诅咒纹路的皮肤,一样是伏璃送给她用来抵御胃之塔的娃娃法器。她将那片肌肤塞入了娃娃之中。


    那娃娃肚子里本来就有数道符咒,是为了模拟活人的气息,试图骗过胃之塔的识别。虽然最后没有效果,但它本身依然是一个良好的容器,可以暂时充当谭雀的新肉。体。


    慕千昙把娃娃扔到沈心腿上。


    手指正飞速为人把脉,沈心头都不抬:“排队。”


    慕千昙道:“你看完诊,记得把谭雀复活一下。”


    听见熟悉的声音,沈心这才抬头,看向那娃娃,稍作辨认,道:“复活诅咒,需要充足的怨气。”


    慕千昙:“嗯。”


    少顷,沈心转过头,望着围着两人的,那一张张无比焦灼的脸。


    这里有数不尽的怨气。


    沈心爽快道:“好。”


    最后一件事寄托完成,慕千昙打算离开,余光里,瞄到地上有亮光。低头一看,被众人踩在脚下的地板上,似有一道道阵法纹路。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曾经被她看了无数遍,甚至亲手画过,也被裳熵放下所有尊严,一笔一划绘在手里过的阵法,正是献祭之阵。


    慕千昙有一瞬间的疑惑,毕竟这些病人,可没有任何献祭的价值。


    不过,转念之间,她想明白了魔物的目的。


    在盘香饮挥挥手搬走广场之前,这道大型献祭阵法,是位于蛇牙祭坛正下方的。


    魔物有料想过,自己夺取慕千昙身体失败后,那道画在裳熵身下的献祭阵法也可能会被摧毁,所以,才为了保险起见,在下方另外准备了一套。


    那数千人所溢出的怨气,不是为了给魔物补充,而是为了遮挡下方的献祭阵!不叫她们发现异常。


    可魔物怎么都不会想到,习惯于随手移山的盘香饮,会那么恰好的,把整个阵法都给挪走了!


    慕千昙心里一阵后怕。


    若不是盘香饮这习惯性的一手,那个炸弹虽然能摧毁山头和蛇牙祭坛,却不能拿下方的献祭阵怎么样。


    就差那么一点,裳熵真会死于阵中,叫魔物得逞。


    幸好


    拳头握紧又松开,慕千昙定下心神。


    她即刻起身,回到战场,从地下爬出的骷髅被一行人全部剿灭,又埋了回去。


    地上战局乐观,魔物分心乏术,不再执着人质,而专注与裳熵缠斗。


    分裂般的灵力弧光逐渐覆盖了她们两人,将天空变为宇宙般的色泽,四周的山头全因共振而破碎,空气变得粘稠,地表的石块向上浮起,被吸入奇异光晕中,碎为粉末。


    胜负依然不明。


    慕千昙找到一处角落站定,风猎猎吹起长裙,她凝视着上方,脑中思绪千转百回。


    她在考虑如何赢,却不是站在裳熵的角度,而是考虑魔物。


    如今的红宝石,就算收回人间所有的分。身,就算吃下那几位魔物,融合她能融合的一切,所拥有的力量,也很难与净化后的裳熵抗衡。


    尤其是战局刚开始,她没能拿下,后面会越来越陷入被动,再难翻身。


    事到如今,几个计划都宣布破灭,她不可能逃得了。就在此处,想要赢,该怎么办呢?


    慕千昙阖上眸子。


    她抓住混乱思绪中那最为清晰的一条线!


    须臾,她睁开眼,眼中爆出精光。


    魔物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那就是,与裳熵同归于尽。


    两人都死在这里,都退回宝石的状态,进入下一场流离,换一副皮囊,千年之后再遇。


    这场仗打到现在,对姬艳朝而言,这是唯一的“胜利”之法。


    以目光找到盘香饮的位置,慕千昙飞到她身边,把自己的猜想说出。


    掌门听罢,露出复杂的神情:“若是如此,不知是好是坏。”


    同归于尽,重回宝石,也是重回寂静,至少可以保证仙人两界许多许多年的安生,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那就意味着裳熵的彻底死去。


    况且,除恶务尽,问题不彻底解决,将会后患无穷。


    慕千昙道:“我有法子。”


    盘香饮望向她,女人的眼睛格外明亮。


    这个聪明的家伙,不管怎样的绝境,她都能想到突破之法。盘香饮掌有比她强大极多的力量,却还是会为这份执着于冷静而动容,轻笑道:“你说。”


    慕千昙道:“裳熵的数个影子里,只有杀影是黑色的,而此刻,她已经被我净化,不可能拥有黑色的鳞片,所以一直是蓝色形态。方才她与魔物的战斗,您也看到了。”


    盘香饮道:“是。”


    “预言中,表示了未来会发生黑龙裂天之事,您是否觉得,就是此时此刻?”慕千昙语气平稳,却一点点说出令人震撼的猜想。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必定是等下就会发生的事,成为对魔的关键,但我要说,并非如此。”


    因为那份预言,慕千昙被李碧鸢从自己所在的小世界,拉到这里。也因为那份预言,她借着外出排查危险的名义,试图修改自己的命运,并沉沦为悲惨之中,再重新爬起,而裳熵却几经波折,陷入被贬低,围攻的旋涡。


    那份影响了仙人两界数年之久,为所有人心中植入未来灾难的恐怖预告,却原来,被她们所有人会错了意。


    “我想明白了,李碧鸢会出现在预言中,不是因为预言的边界时间模糊,而是因为,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且我也成功将她复活,并带到了这里。”


    “只是,我会死去。”


    她说得笃定,仿佛已将作者的笔掌握在自己手中。


    盘香饮瞳孔微颤。


    “将会裂天的人根本不是裳熵,”慕千昙用手按住胸口,嗓音铿锵:“而是我。”


    第322章 为我开门吧。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她们周遭的世界在逐渐崩裂,空气中弥漫着灰土之色,大地破碎,升入高空,但即使如此,都不如慕千昙所说的那两句话,更为震动。


    眸子微微转动,短短瞬息内,盘香饮消化了这句话,但却没能匹配到具体的行动方式。


    她微微压眉,以眼神询问。


    裂天?


    就算裂天不再是灾难的象征,如今的她,从哪里得来这份力量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上空的彩霞云雾之中,忽而爆发出一道痛苦的龙吟。


    气温骤升,高温灼烧着天地,草木枯败焦黑。新生的虹雾被搅动,如同锅中煮沸的水,翻滚咕嘟,一股不安分的力量在膨胀,祈求毁灭,将一切归零。


    她们无法感知宝石之力的具体波动,却都能察觉到那其中的毁坏之意。


    魔物所准备的所有备用计划,都被化解,她果然如慕千昙所说,试图选择同归于尽。


    云雾下方,所有人与妖都仰起头,注视着那变化。


    慕千昙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知道盘香饮没能理解自己的话,时间紧急,她没法一一去从头解释,她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如何在得知身份后抱着遗憾死去,借由李碧鸢的手活下来,也无法解释自己怎么得到这新的躯体。


    她更没法说,她的身体,属于作者的前BOSS废稿,而能够给与她的“吃啥补啥”设定,强大到无所比拟。


    不再解释,慕千昙摊开手,展示手中的东西。


    那是两片宝石,一片红色,一片蓝色。各自晶莹剔透,犹如刀尖一段。任谁也难以想到,就是这两片小东西,在搅动风雨。


    盘香饮略微惊讶道:“裳熵切了一部分宝石给你。”


    在蛇牙祭坛内,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后,慕千昙听着倒计时的声音,问裳熵要了一块蓝宝石碎片。


    被净化后的裳熵,复苏了一部分远古的记忆。她再次借由识海之念,给与宝石的同时,告诉了慕千昙一个重要的消息。


    熵与合,水火不融,是绝对的反面,所以,也绝对的互斥。


    一看到宝石,盘香饮似乎弄懂她要做的事,蹙眉道:“你方才说,你会死去。”


    慕千昙畅快道:“我只是会在这里死去。”


    盘香饮沉默。


    “这天下,只有我,能同时融合她们两人的力量,”慕千昙重握住宝石,一手指天:“干娘,相信我,请为我开一条路。”


    云雾之中的波动越发剧烈,盘香饮感受到脚下地面的震颤,挪开视线,看见她们正站立的小坡下,所有人都汇聚于此,几位殿主,江缘祈,钟明琴,上仙们等等,以及三三两两的妖怪,都等候在下方。


    她们的神情,坚毅中亦有悲壮。


    目视良久,盘香饮恨恨收回目光,重落在对面的女人身上。


    她看着这孩子长大,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要亲自送她去死,来为这世间众生博取那一线生机,而她贵为第一仙门的掌门,却毫无办法,无力改变。


    急促雷声中,她的脸在光影中明灭:“好,你去吧。”


    她举起手,两指划过手心,带出一道血线,那血于她掌心中凝聚成珠。站在下方的人们,也纷纷照做,一滴滴血混入那血珠中,颜色俞红,鲜艳似毒。


    盘香饮合拢五指,再盛开,便是一粒药丸。她手指微动,那药便飞过去。


    慕千昙伸手接过,掌心感受到那血液的热度,再次看了一眼下方的人,便道:“掌门,我让白瞳那孩子好好跟着你,看来她没有听话。我走之后,拜托你,好好照看她。”


    盘香饮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秦霜,请求她好好照顾阿昙的模样。


    她百年坚定的心受到了撼动,还未说话,便见一抹蓝光冲天而起,女人已不在原地。


    吃下那血珠凝成的药丸,慕千昙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灵力灌注四肢,那饱胀感使得她头脑清醒,并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似乎一抬手便能打穿山,掀起数丈巨浪,而借着这份强势,她直冲向天,朝那朵灵力云雾飞去。


    就在她即将撞上虹雾时,一道冲天光柱比她还要快,越过她,正击虹雾,如同子弹撞上了一片即将溃散的星系,本以为毫不相干,以卵击石,可没想到的是,那光,居然真在那虹雾上破开了一个圆形缺口。


    这正是她们为自己开的路。


    慕千昙冲入那洞中!


    甫一进来,她以为自己掉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像是修仙世界,也不像是现代,更像是梦境。由虚幻的彩色糖果组成,充斥着燃烧的铁锈气,到处是融化的纤维。这里没有重力,一被容纳其中,身体便被强制卸去冲击,漂浮着,也失去了对于方向的感知。


    慕千昙任由身体漂浮,试图分辨自己的位置,奈何四面八方都是同样的景致,根本无从辨认。


    这时,她再次听到龙吟之声!


    虹雾开始躁动,这纯粹由打斗引起的灵力之屑,也感受到了主人的震怒。


    判断出声音的方向,慕千昙忍受着推挤,和能把人烫伤的高温,扒开那挤在身前的未知之物,向声音来源处去。


    很快,她便挖穿了这虹雾,看见被雾气包裹住的空间。


    那是球形的空腔,犹如蛋壳,将红蓝宝石都含在其中,一如共同于工匠手下诞生的初始。


    争斗之下,魔物的锁链只剩下了三条,断去一条手臂,浑身是血。大龙则折了角,瞎了一只眼,鳞片也掉了不少。两人怒目相视,随时准备发起下一次攻击,不死不休。


    就在这时,魔物似感知到有人进来。她眼风一扫,锁链已先动,如一根绷紧的箭,刺穿了慕千昙的肩膀,并把她扯到自己面前。


    “哈哈哈,”即将打算鱼死网破之时,这抓了半天没抓到的上好人质,居然送上门来了。魔物把女人抓来,吊在前方,狞笑道:“裳熵,你要看着心爱之人死去吗?”


    裳熵与魔物一同感受到慕千昙的靠近,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师尊会在这时出现,甚至想要去分辨真假,这一错愕,便失了先机。


    肩膀被洞穿,慕千昙却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向裳熵投以安定的眼神,而后抓住锁链,将身子扭转,面朝魔物。


    那老怪根本不相信她有什么还手之力,所以并未给出反应。慕千昙抓住锁链,用力一拉,自己便飞向魔物。


    在即将触碰到时,她腾出双手,掐住魔物的脖颈,那冰冷的温度,不似活人。


    “呵,昙,你疯了吗?”魔物的羊骨面具之下传出笑意:“想用这异想天开的方式杀死奴家。”


    尽管这无法撼动魔物本身,但慕千昙还是用尽了全力,以折断的力道来扣紧手指,死死掐住她,就像当年的大雪之中,她为了活下去而泪流满面掐住母亲的脖颈一样。


    她扼断那为自己带来生命之人的喉咙,来换取自己活着。如今,却是反了过来。


    “魔头。”慕千昙眼中烧起烈焰,因巨大的兴奋而全身打冷战,脊背僵痛:“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魔物道:“奴家洗耳恭听。”


    慕千昙转过头,对上那条大龙的双眼。


    她张开口,露出牙齿间咬着的,两枚宝石碎片。


    霎那间,裳熵知道她打算怎么做了。


    就是啊,如果不是想到了对敌之法,如果没有至少八成的把握,师尊根本不会进来。


    即使伤痛加深,面临被红宝石一同带向地狱的惨痛未来,裳熵都不曾动容,反而心有执念,越战越凶。可如今,那古朴如湖的蓝金色瞳孔中,充满了绝望潮湿,深不见底的悲伤。


    “不”她痛苦叫道:“师尊。”


    却是喉头痉挛,喊都喊不出来。


    无力感如一阵雨浇在她的心头


    还要这样吗?


    到底要我看着你离开多少次啊!!


    一看那神情,就知道她懂了,果然她们两人,才是最懂对方的。慕千昙冲她决然一笑,舌头一卷,将宝石碎片卷向咽喉处,接着,咽了下去。


    硬质的宝石,立刻划伤了她的口腔和食管。她再次面朝魔物,气声混着血从口中涌出:“你听好了。”


    两块宝石同时融于她身,完全互斥的力量,使得她体内分裂般剧痛,可发出凄厉嘶鸣的却是裳熵。


    陷入女人身体内的锁链,先察觉到那恐怖且陌生的感觉,魔物意识到到某种不对,想拔出锁链时,才发现,根本无法撼动!


    “你做了什么!”死亡的危机从未如此迫近,魔物咆哮完,感受到宝石的震动,意识到发生的事。


    她的脸变得极为惊恐。


    锁链在女人身后摆动,莲花于身下旋转,她那邪气十足的苍白骨骼与猩红的唇,构成连连噩梦的主要画面,就在眼前。


    “我要说的话便是,祝你”慕千昙热泪盈眶,大笑一声,齿关颤抖,吼道:“灾厄圆满!”


    伴随着她祝福的吼声,强如星虹的斥力撕碎她的身躯,深色裂缝凭空出现,撕裂空间,将最近的魔物,一口吞噬!


    滴,滴,滴。


    意识坠入了一片白色。


    吼叫,锁链,虹雾,笑容,鲜血,痛苦,龙吟。


    一切都在向后飞远。


    知觉麻木。


    像是被丢进滚筒洗衣机,慕千昙被转来转去,末了,被丢进了一片寒冷的空间内,竭尽全力,终于稳住了身形。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宇宙之中。


    上下前后左右,全是遥远的星系,孤寂冷淡。


    然后呢。


    慕千昙不禁问自己。


    她虽说猜对了裂天的方式,也大概率把那块红宝石永久带出了裳熵的世界,但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比如现在,她搞不清自己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接下来该往哪走。


    也不知道裳熵那大傻龙如何面对裂天的残局。


    不过说来,原来裂天的人是她自己,这也是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她的人生这般跌宕起伏,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也是某本书的主角呢?


    突然,又一阵滴滴声,吸引她的注意。


    她环顾一圈,才发现声源来自自己的手腕。


    低头一看,是李碧鸢给她的手表。


    不愧是穿书局用来给人定位加监视的东西,质量真是不错,她的身躯都炸裂了,手表还好端端的扣着。


    声音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她凝神细望,发现表盘之上,有一条细细的光线,像是指南针的指针,随着她转换方向,依然坚定得指向一处。


    好吧,不知道它代表什么,但总归比站在原地发愣等死好。


    慕千昙沿着手表的方向,走在宇宙之中。


    这般行了一阵,前方浮现出一道纯白色的门。慕千昙停在门前,看了看手表,确定目的地就是这,便把手覆上去,推开来。


    那白色光门陡然放大,如一条光带,从她头顶略过。眨眼间,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数据库办公室内。


    圆形的房间,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监视器,每一个屏幕,都播放着一个时代背景不同的故事。紧凑的屏幕下,是环绕一圈的复杂仪表盘。盘中间破了个方形的口子,像是被咬了一口,铁皮断处歪歪扭扭,下方裸漏出杂七杂八扭结在一起的电线。


    这里应当是慕千昙“开门”的位置。


    因她的到来,室内掀起一阵狂风,原本堆放在仪表盘和架子上的文件被吹飞,漫天飘洒,纸卷舞动。慕千昙视野被纷乱的白色充斥,她随手抓了一张,放到眼前看。她没看懂那些文字的具体内容,但于复杂语句中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三个字。


    穿书局。


    啪嗒一声,慕千昙回头看,桌上的几个泡面盒掉在了地上。


    她瞬间明了。


    这里就是现世。


    并且,还是李碧鸢的办公室。


    腿突然一软,慕千昙差点软倒在地。她强行撑住,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指尖微微透明。


    她的**毁掉了,红蓝宝石残存的力量带她来到了这,但依然被消耗着,等耗尽,她就会彻底消失。


    慕千昙扔掉纸,果断找到办公室的门,推开走出去。


    外面的走廊富有科技感,特殊材质的地板呈现一种处理后的淡蓝色,光带浅埋其中。慕千昙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来回转了几个弯,恰好遇到一位抱着文件匆匆走过的员工,她抓住人问道:“你们局长呢?”


    员工穿着浅灰色的制服,看着是比李碧鸢那身丑衣服好多了,但她们脸上深深的倦色如出一辙。


    被抓住手臂,员工试图挣脱,没挣开。她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奇怪道:“你谁啊。”


    慕千昙加重了力道:“带我去见她。”


    手臂快要断掉,文件系数掉落,员工脸色惨白,叫道:“知道了!我带你去!负责人在开会!”


    由员工带路,慕千昙来到宽大的会议室前,嵌于墙壁中的大块玻璃后,窗帘完全遮掩,密不透风。


    还没进去,她便听到里头传来的吼声。


    “李碧鸢叛逃,你们也是一帮废物!就没人能出来解决问题吗?”


    撒开员工,慕千昙有一种猫儿终于抓到老鼠的感觉,勾起唇,一脚将门踢开。


    这动静颇大,把里面的人全都吓了一跳,齐刷刷望过来。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中间摆放着一个能相对坐下至少二三十人的超长桌子,如今,两边都坐满了人,皆翻动着文件,面如土色,冷汗津津,一副要死的样子,而唯一的主座上,坐着一个灰西装的女人。


    那女人正是穿书局的负责人。


    “你谁啊?”负责人怒道。


    慕千昙没有回答,而是助跑两步,跳上长桌,在两边员工的目瞪口呆中,迈开长腿,如风般快步跑到负责人面前,一拳砸在她脸上。


    负责人被砸飞,撞上墙壁,几颗牙混着血从她口中喷出。


    在整齐地抽气中,慕千昙跳下桌,一手抓起负责人的衣领,把她提起来:“你看清楚我是谁。”


    从肿胀的眼中,负责人看清了那张脸,在无数会议上让她恨到牙痒痒的脸。顿时,如同见了鬼般,双眼圆睁,尖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那个恶毒的魔头杀出来了!”


    慕千昙正准备再砸一拳头出气,忽而,想到了什么。她放下手,拖着负责人的身体,走出会议室,回到李碧鸢的办公室内。这一路上,竟然无人敢拦她。


    进屋后,她将门反锁,把负责人扔到办公室中间的地板上,而后弯下腰,问道:“你替换了李碧鸢的数据复制机?”


    清楚知道面前人是个怎样的杀神,负责人已快吓疯了,自动调整为跪地的姿态,双手合十哆嗦道:“是换了。”


    慕千昙道:“那台机器呢?”


    复制人颤抖的手指向一个柜子:“那里。”


    慕千昙走过去,打开柜子,里头的确放着一个数据复制机。她打开来,点进库存,那里赫然横躺着李碧鸢的名字。


    找到了。


    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在穿书局响彻,办公室内充斥着滚动的红光,将一切映照赤红。


    慕千昙转头,看到了负责人的手从手表上移开。


    这家伙报警了。


    拿着数据复制机,慕千昙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慢条斯理问道:“躲在背后操纵的感觉如何?”


    许是报了警,负责人多了点勇气:“一定比身处其中要舒服多了。”


    慕千昙道:“那你想体验一下吗?”


    负责人愣住:“什么?”


    慕千昙摊开手,掌心燃起一团火焰:“我是以修者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的,你想知道是科技强大,还是修仙强大吗?”


    负责人的脸扭曲起来。


    “你知道秦霜这个孩子吗?她被魔物困在了姐姐的噩梦中,”慕千昙的脸在红光下,格外邪气狠毒:“我也会那一招,那么,你来体验一下吧,把我,裳熵,秦霜,秦河,所有人的噩梦,都经历一遍。”


    她抬手按住负责人的额头:“如何?”


    裳熵的世界是重点关注的世界,而慕千昙自然也是重点关注的人,借由李碧鸢的眼,负责人对小世界发生的事全都知晓,便也知道,她有多狠,且就是说到做到的人。


    抵在额头的手微动,负责人浑身抽搐,口中发出一声吱呀怪叫,接着,两眼一翻,竟是被活活吓死了。


    慕千昙眼疾手快,将开启后的数据复制机按在她眼睛上,再扶着她躺好。


    做完这些,慕千昙才气喘吁吁原地坐下。


    本来想直接把人揍死泄愤,但考虑到这是一具不错的躯壳,正好给李碧鸢用,所以,留她小命,换了一种较为自然的方式,让人死于自身原因。


    她方才吓唬人的话,其实并不能奏效。燃起那团火,就几乎用空了她的力量,她也已是强弩之末。


    握住半透明的手腕,她看向地上那具尸体,冷笑一声。


    还以为冷血到那种地步,至少是个像魔物一样强的,没想到,心理素质弱成这样。


    警报还在响。


    确认数据复制机在工作,慕千昙百无聊赖,按照警报的频率数数:“一,二,三,四,五”


    在她数到第二十七时,负责人,也就是李碧鸢,骨碌一下爬了起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扔掉脸上的复制机,捂脸哇哇大叫:“啊啊啊啊我的脸痛死了啊啊!”


    慕千昙那一拳的确揍得狠。


    她清了清嗓子:“醒了吗?”


    李碧鸢稍稍冷静些许,但依然歪着脸,疼得口水直流,说话还漏风:“诶?我复活了?爽死了!昙姐,我就知道你会把魔物”


    话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两人身处的环境,竟然是她自己的办公室。这走向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她顿时搞不清现状了:“诶?”


    慕千昙长话短说,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能听到门外传来军队的整齐脚步声,李碧鸢知道这是警报的作用,没时间感慨,狂抓头发:“啊?行,我知道了,啊这,啊,那怎么办呢?”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思绪一下混乱了!


    慕千昙懒洋洋道:“我救活你就是为了让你想办法,快点,否则,我要扣你工资,扣你全勤,扣你年终奖。”


    能说出这话,代表着她看到手表上的短信内容。李碧鸢耳朵微红,明明是真情实意做了好事,却骨头酥麻,像做错了事,不敢抬头看人。


    看她这死出,慕千昙轻笑:“我知道,这些都无法威胁到你了,对吧。”


    李碧鸢大叫:“哎呀,说那些!”


    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廊连带地板都在颤,不知道外面来了多少人,现在她们两个,可谁都没有抵御子弹的能力。


    刚开心完,李碧鸢又急得团团转,鞋底在地板上摩擦来去,目光不自觉放低,直到落在脚尖,她诶了声。


    意识在丧失,慕千昙的眼皮有些重:“有办法了?”


    “还没有!”李碧鸢快速走到屋中的衣柜前,打开来,里头放满了一模一样的绿色短袖。她迅速扒了一件下来,三下五除二给自己换上。


    衣服接触身体的瞬间,她长吁口气,像渴到快死的人终于喝到甘甜的泉水。


    慕千昙:“”


    一穿上那丑衣服,李碧鸢脑子里断掉的电线又接了起来。


    她立刻查看负责人的手表,找到报警记录,发现里面居然提到了“嫌疑人”拿到数据复制机的消息。


    “我现在是穿书局负责人,我本来想用我这个新的身份斥退他们的,但是现在看来不能用了,”李碧鸢加快语气,嘴皮子利索:“军方知道我们可能使用了机器,不会再相信我,我们只能跑。”


    好在她们就身处相当重要的功能观测室中,而更幸运的是,李碧鸢对操纵机器的事,非常熟练。


    排山倒海的脚步停在门外,有一个人隔着门,高深喊道:“请交出人质。”


    气氛紧张,慕千昙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马上就好,”李碧鸢快步走到还完好的键盘前,敲打着:“太好了,我这个躯体的负责人最高权限还没来得及撤销!”


    慕千昙道:“所以呢?”


    李碧鸢激动道:“意思就是,我可以直接把门的位置设在这里!而且还可以拉起永久性的防火墙,这种单向防火墙,可以阻止现世继续观察所有小世界!”


    负责人拥有穿书局最高的权限等级,由她亲自下达的命令,能够不可逆地摧毁整个穿书局的运转系统。防火墙建立后,现世被独绝开来,不再能对小世界进行任何操作。


    在键盘飞一般的哒哒声中,慕千昙环顾四周,那在屏幕上播放内容的一个个小世界,于红色警报灯下,像是被冲洗后挂在暗室内的胶片照片。


    而随着李碧鸢的动作,屏幕逐渐关闭,闭上了窥视的眼。


    慕千昙心底的阴霾,彻底一扫而空。


    没等到门内的反应,外面的军队开始警告:“我们再给你十五秒的时间,十五,十四,十三”


    哔哔两声,一道新的光门出现在慕千昙进来的缺口处。李碧鸢不知道从哪摸出个书包,钻到柜子底下,往里头使劲塞泡面:“昙姐,你先走!我拿点备用粮,一会就到!”


    “十,九,八”


    那个新的光门,一定通往裳熵所在的世界,只要走进去,就能重逢。


    慕千昙望着,却没有动作,而是道:“我不回去。”


    咣当一声,李碧鸢头撞上柜子,可惜前面没好,后面也肿了。她一手捂头,手臂夹着往外掉泡面的书包,茫然道:“你啥意思?”


    慕千昙道:“帮我再开一道原世界的门。”


    “啊”李碧鸢张了张嘴,恍然大悟:“你是想回去看妹妹吗?”


    之前,她说过,在慕千昙穿越后,她原本的身体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又变回了书中设定的恶毒女配。如果她只是想去迫害男女主,那无所谓,但她的奸恶,一定还会伤害到小妹。


    小妹好不容易走向正轨的人生,不能因为那占据了姐姐身体的混账,而被再次毁掉。


    李碧鸢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只是,她以为经历了那么多,至少在慕千昙心里,裳熵也是不可割舍的存在才对,可好像并非如此。


    或者说,在重要与重要里,小妹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以至于在这么紧迫的时间下,她还能冷静思索,做出判断。


    那裳熵怎么办呢?


    李碧鸢的问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慕千昙所说的坚持初心,绝不改变,竟会如此贯彻到底。


    “六,五,四”


    “你记得告诉她,我没有死,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幸福生活着。”说出的话如同砂纸,摩擦着嗓子,慕千昙抑住眼中的潮湿波动。


    “为我开门吧。”


    第323章 春分


    “今天是我讲这个故事的第不知道多少次。”


    大院里,阳光正好,地面铺上水泥,格外平整,一边晒着麦子,一边晒油菜。院里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个黑板,李碧鸢对着一口锅坐着,裳熵坐在她对面,白瞳和铃铛,以及村子下方一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孩都挤在旁边,叽叽喳喳的。


    “嘘,要听就闭上嘴!”李碧鸢大呵一声,孩子们互相监督,捂住了对方的嘴。


    锅里是冰块,冻着一些李氏特质的甜水小饮料,据说,叫什么可哭,雨碧,八喜等等。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把手扔锅里,捞出一瓶,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下去了。从头凉到脚,李碧鸢舒爽得大叫一声,一抹嘴巴,开讲。


    “那天啊,是这样的”


    倒计时结束,门外的军队开始撞门,砰砰作响。他们使用了工具,合金大门很快变形。


    李碧鸢不敢耽搁,把自己的书包先扔门里,再回到控制台,敲击键盘,在方才那道光门边,又开了一道新的。


    “那那咱们就分开了?”小跑到慕千昙身边,李碧鸢把她扶起。


    慕千昙拂开她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别偷懒,打通小世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小世界与小世界之间,若是能够互通,不敢想那样的宇宙,会是什么样子。


    李碧鸢道:“我已经把数据带了一部分装包里了,等我回去后,*立刻就开始着手准备。放心吧,就算是为了让你们重逢,我都不会停下研究的。”


    一听她说正经事,慕千昙就忍不住翻白眼:“所以,要多少年?”


    李碧鸢顿了顿:“难说。”


    如今的穿书局是汪洋大海般的人才一点点搭建出来的,这里面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多少研究员付出生命的代价,才推动了一点点进步,李碧鸢只凭一个人的力量,在科学知识缺乏的世界,能走到多远呢?


    看见她脸上的犹豫,慕千昙拍了下她的背:“别那副表情,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这就不是诀别。”


    既不是她与李碧鸢的诀别,也不是她与裳熵的诀别。


    后背的力气迫使李碧鸢直起腰,眼泪莫名其妙流出来,一句话也顺畅从口中滑出:“我当然有自信,我可是跟咱们昙姐混的,有什么事难得到我?”


    慕千昙点评:“去掉眼泪,尚有三分精髓。”


    “哈哈哈哈哈哈。”


    砰!又是一阵巨响,门上的锁把已飞崩半边,仿佛只需要再来一下,就可彻底脱离。


    两人走到各自门前,要进去时,慕千昙叫道:“李碧鸢。”


    那张陌生的脸转过来,已是满面泪光:“呜呜呜真会见不到你了吗?好不习惯啊。”


    她们倒是也相伴了几年,虽说大部分时间都不堪回首,唯一值得怀念的,约莫只有最后那几段记忆了。


    “别哭了,这张脸肿起来好丑,”慕千昙露嫌恶的表情,须臾,又眉目舒展:“明天见。”


    身躯被白光吞没前,李碧鸢听到了军队撞开门的最后声响,喊道:“明天见!”


    “没了,讲完了。”


    李碧鸢喝完瓶里最后一口饮料,把空瓶放一边,继续在纸上手绘电路板:“就这么点事,我回来这段时间,都讲多少遍了?听不腻的吗你们。”


    她回来之后,首先获得了江缘祈的信任,而后明明白白袒露身份,也不管这些人能不能理解,就把穿书局,魔物,bug等一系列事件,不加修饰的,按照原本的意思解释了一遍。


    最重要的,是把慕千昙和瑶娥上仙两个人的概念,给分了开来。


    前者还好,后者,算是在天虞门激起了不小的风波。


    尤其是盘香饮,简直肉眼可见的自闭了。


    她不仅无法保下瑶娥的命,却原来到最后,居然连壳子里换了人,都没认出来吗?


    这事在天虞门变成一个无人再敢触碰的秘密,只有幽怜梦一个大嘴巴,马后炮道:“我怀疑过她的身份呀,你们都没看出来吧,其实我”


    李碧鸢表示这事也不能怪她们。


    若不是两位“慕千昙”后期足够相似,且巧合到了名字都一模一样,她当初也不会干出转移灵魂这种事,况且这个世界压根没有夺舍的概念,慕千昙还做了伪装,有心隐瞒,认不出来属实正常。


    反过来讲,若是认出来了,才真是奇怪。


    为了弥补错误,天虞门保留瑶娥上仙苍青殿殿主之名,同时,又在宗门里另辟了一块地方,新起了一座金殿,留给了这位异世之魂。


    若有一天她回来,将直接成为第一仙门的第六位殿主,享受这个身份所享有的一切权力。


    正当种种晦涩难懂的概念传播在仙人两界时,许是亲眼在慕千昙的识海中看到过,所以,裳熵对那些概念都接受良好。她学习能力强,很快弄明白了所谓穿书,小世界,现世都是些什么意思。


    不过,她最感兴趣的,还是慕千昙所生活的世界。


    后知后觉掌握这些知识的她,终于彻底看懂了,识海里那些画面所代表的意义。


    “师尊受苦了。”裳熵说。


    光穿透树林,打在几人脸上,照出斑驳。李碧鸢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问道:“说真的,你真不难过吗?”


    在裳熵面前,她描述起穿书局里发生的事,都是未经过美化的。慕千昙怎么说,她就怎么转达,包括她拒绝了这里,回到原世界的决定。


    “师尊向来如此,”裳熵平常道:“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


    她的神情不似勉强,眉目唇角皆放松,眼底未掀起波澜,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


    李碧鸢心里一阵欣慰。


    慕千昙是那个慕千昙,裳熵也还是那个裳熵,能够随时捧出一颗最纯洁之心,豁达乐观,不求回报的裳熵。


    “真肉麻,”李碧鸢哎呦叫道:“但你们俩可真是相配。”


    白瞳道:“还要听姐姐的事。”


    她这白白的圆脑袋,谁看谁稀罕,李碧鸢把手擦净,上手蹂躏:“哎呀,你要听哪个姐姐啊。”


    白瞳也知道了慕千昙与瑶娥并非同一人的消息,本来迷茫许久,哭到嗓子都哑了,得知姐姐还有一片残魂存留,有复苏的希望,而另一位姐姐,也真实在另一个世界幸福着,便不再难过,反而好奇起那边的生活。


    李碧鸢都是实话实说,但对于这位小妹妹,还是留了点谎言。


    在小女孩心里,慕千昙不是为了那个真正的妹妹回去的,而是为了去拯救世界,反正她在这里也拯救过世界一次了,用这种理由很有说服力。


    手掌拍拍黑板,那里写着一连串拼音,李碧鸢教育道:“好了,不许走神啊,继续学拼音,会念了吗?好好学中文,以后由咱们来开辟新大陆,全世界都给我说中文!”


    白瞳道:“我想开大飞机。”


    为了传播新时代的知识,李碧鸢没放过这新一代的年轻人,从历史开始讲起,没想到这帮孩子,对武器最感兴趣,尤其是战斗机,都觉得那铁鸟无比炫酷,梦里都是呼啸而过的炮弹和飓风。


    “你一个盲人开什么飞机?”李碧鸢嘟囔一句,说完,又道:“不对,你不是白鹤吗?你自己就能飞啊!”


    她将不务正业的孩子们数落完,还是望向对面的女人。


    “该我们裳掌门说说了。”


    裳熵还是那身黑袍,卷曲的长发,俊美挺秀的脸。她卷起袖口,摇着一把扇子:“伏璃的宗门开起来了,生意挺红火。”


    李碧鸢:“嗯。”


    伏璃本就有手艺,还打磨了性子,愿意埋头苦干,能起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持续发展下去,在未来势必也是影响力强大的宗门。


    “秦河与绮山上仙一同隐居。”


    “唉。”


    裂天之事后,盘香饮救回了被困在噩梦中的秦河,并亲手照顾,让她脱离了危险。


    然而,身体的伤势可以痊愈,心间的伤却再也无法愈合。秦河无法摆脱过去的影响,也再也无法修行,索性跟随绮山一同隐居,将回忆封藏,避世而居。


    “沈心在尝试复原瑶娥上仙的魂魄。”


    李碧鸢比起大拇指:“沈仙师是这个。”


    她这具身体模样挺不错,毕竟是穿书局的局长,保养很是得当,细皮嫩肉的,但非常可惜,被慕千昙一拳激情干掉一半的牙齿,导致她很久不能适应,吃饭都小心翼翼。


    还好沈心手艺了得,给她种了一口新牙,用起来削铁如泥。她很是满意,挑战椰子壳也得到胜利,如获新生。


    “谭雀在帮忙种地。”


    “多好的孩子。”


    飞龙崖下本就有数十个村庄,路过这块地方,能看到成片成片的金黄色麦地。为了让村民们没那么辛苦,李碧鸢科普了蒸汽机的原理,又去寻找燃料,花了点时间,还真造出来一个。放到地头间一跑,比那些妖怪奴隶还管用。


    谭雀对这些机器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日泡在地头,观察机械的运作。


    一个致毒的诅咒,天天只想着怎么更好的种地,说来也是令人发笑。


    不过,她整日待在山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慕千昙那具身体的生母,也就是李福乐的母亲,又怀了一个孩子。


    李碧鸢被废稿boss整怕了,很担心这人又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来,便顺便叫谭雀多多留意。


    听她梳理完那些老朋友们的近况,李碧鸢又拿了一瓶饮料:“那你是确定要走了?”


    裳熵道:“确定。”


    白瞳:“我也想去找姐姐。”


    李碧鸢道:“不许持萌行凶,你还得再等一百年哈,等你新新姐姐我发明了时空穿梭机器再说。”


    她抚了把小孩的后脑勺,问道:“所以,就是今天了?”


    裳熵:“是。”


    “唉,”又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一瓶饮料,李碧鸢挥挥手,让孩子们散了,自己举起纸上绘制的电路板:“你去山下等我吧,就差几笔,我画完就去找你。”


    目送裳熵离开,李碧鸢咬着笔,观察纸上电路的走向。忽然,身前传来一阵脚步,一叠纸被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机器卖出去了。”是江缘祈的声音。


    李碧鸢抬头:“这么快啊。”


    她那套全自动种地收割机,不仅在山下的村庄大受欢迎,在外面也闯荡出了好成绩。江缘祈离开了封家,不再背着游侠称号,彻底留在了飞龙崖,开辟了一些新技能,每天四处跑动,不亦乐乎。


    江缘祈道:“好用,当然谁都喜欢。招些工人吧。”


    李碧鸢道:“你上瘾啦,打住,扼住你那邪恶的思想,我暂时不想让资本主义播种在我们的土地上。”


    江缘祈笑笑,看向裳熵消失的方向:“你要去送她?”


    “嗯,你呢?”


    有关于裳熵的最深处记忆里,还是那个横冲直撞,年轻无畏的风火少女,而如今


    扼住百害而无一利的回忆,江缘祈摇摇头道:“我不去了。”


    “成,那你看着她们好好学习,”李碧鸢嘴里嘟囔:“这么几个字母要背下来有那么难吗?我记得小学时候挺笨的了,也不至于这样啊。”


    裳熵要去的地方是裂天废墟。


    两人没借用灵力,而是走路过去。这一行,速度放慢,听到的,看到的东西,也就变多了。


    民间有不少由裂天戏码改成的本子,也有秦家姐妹智斗魔物,盘掌门**吃天怪,天虞门五大狠人退魔记等等等,不一而足,杜撰想象的成分不少,但听着还挺有意思。


    而它们的相同之处在于,只要有慕千昙出现的戏本,她就是绝对的主角,所有剧情都自动围着她展开,且几乎都是正向的。


    要是问起来,为什么总爱写她,就会得到回答:这人有意思,好写,能写得精彩!还有魂有神采!


    越靠近目的地,能听到的声音也就越少,直到远远看见天空的裂痕,大地上,人影彻底消失不见。


    当年慕千昙裂天之后,虹雾散去,裂口却还在,横在天边,附近百里范围内,都寸草不生,一片荒寂之景。


    没人有那个能力将天弥合,好在它只是静静待在那,没有继续吞噬。它周边的区域,也就成为了禁区,像神魔森林一样,被活着掩埋。


    两人踏上这久未有人踏足的区域,踩着焦枯干裂的土地,走向当年的广场。


    红宝石死去后,盘香饮整理战场,把那座广场又给搬了回来,好生生放在原处。几年来,高温苦酷暑日复一日蒸烤大地,带来更为彻底的损伤,唯一不变之处,就在于那广场上空的裂口边,盘旋着的一道黑色龙影。


    这里成为禁区的另一个原因,是亲眼目睹师尊死去后,再次被不可逆污染的裳熵,在不借用翻天镜的情况下,从体内所剥离出的影子,就常年在那裂口边飞舞,看谁都不顺眼,斥退近乎一切靠近的生物。


    好在李碧鸢回来得快速且及时,把真相告知,裳熵没有跌入仇恨与痛苦的深渊,但也有些晚了,她失去了对那个影子的控制。只知道她是各种情绪的集合体,被执念所困,疯癫入魔,整日守着裂口,等待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两人走到广场下,抬头望着那翻涌着的庞大黑龙。


    “啊”李碧鸢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原来预言场景是在这啊。”


    就如慕千昙所猜测的那样,预言时间比她们想象的要晚。


    她们以为是裳熵裂天,实际上是慕千昙。她们以为这就是最终大战的场面,实际上,是在战斗之后的废墟。


    裳熵道:“你回去吧,多谢你送我。”


    “你本可以让大家都来送你的,你这一走,可是好多年都别想再回来了。”李碧鸢叹气:“唉,没想到预言更改的部分,在于为你送行的人,只有我一个。”


    裳熵道:“大家都在忙,我无声无息离开,是最好的。”


    李碧鸢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踌躇道:“或许我能在百年内发明出时光穿梭机呢?你就一刻都等不了了?”


    裳熵道:“百年之后,师尊有多大了呢?想到这种事,我一秒都等不了。”


    李碧鸢道:“万一你迷路了呢?万一你找不到她呢?”


    裳熵道:“我不会在终点是她的路上迷路。”


    李碧鸢彻底无话可说。


    长久的沉默后,她道:“你老妈会帮忙吗?又是把你送走,又是补天,她不像是会愿意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她老娘应该是那种醉心山水,似乎不管闺女自己闺女死活的母亲,怎么会同意帮忙。裳熵却道:“就在此处,我会送她一副绝美的山水画,她不会看不见的。”


    “哈?”李碧鸢转头望向四周的焦土:“就这?这不是废墟吗?哪里算得上绝美?”


    裳熵道:“等等吧。”


    她抬脚走向广场中央,盘腿坐下。


    这片广场之上,由魔物留下的那道献祭阵,再次亮起光晕。


    坐于光中,她抬眸望天,一瞬间,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第一次看见慕千昙阵法的场景上,她还记得那声清落的呼喊。


    【冬至】。


    于是,大雪覆盖。


    献祭阵被激发,杀气蔓延,裳熵陷入幻觉中,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


    她抬起手,以仅剩的力气,放出最后一道阵法。


    【春分】。


    于是,万物复苏……


    慕千昙第五次说完了那个漫长的梦境故事。


    小妹听着,还是觉得稀奇:“老姐,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不然去写剧本吧,龙啊修仙啊,都是热门的元素,没准就一飞冲天了。”


    她穿着一件掐腰的白色长裙,头发梳理得整理,得到精细保养,如同绸缎。她本来从镜子里看人,戴好耳环后,转过头来,白皙漂亮又成熟的脸,头顶扣着一顶小黑帽,脚踩着宽底高跟鞋,耳垂脖颈下隐隐散发着香水的气息。


    “算了吧,我没那个能耐,”慕千昙套着件考究的黑色外套,纤长的手指合上书本:“你晚上不回来了?”


    “是啊,非要我去。”小妹有些不满,她的姐姐好不容易康复,她却不能抽出时间来陪伴她,扑上去撒娇:“姐姐,明天我们去吃海鲜大餐吧。”


    慕千昙道:“随便。”


    手机上订的闹钟响起,小妹认了命,捧住姐姐的脸,与她额头相抵:“小时候三件事。”


    慕千昙望着那双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眼睛:“你偷人家外卖被我抓住扭送到别人家。你做饭很好吃。你个子本来不太高,穿垃圾桶里捡来的增高鞋垫把脚扎破了。”


    从前那位占据慕千昙身体的家伙,给小妹带来的心里阴影太深了,以至于,就算各项检查都确定姐姐恢复了健康和清醒的神思,她还是要时不时“拷问”一下,让姐姐说点只有姐妹俩知道的事。


    对答案很满意,小妹吧唧一声亲了一下慕千昙的脸:“还是我的好姐姐,真漂亮。”


    “要迟到了,我得走了呀姐姐。”小妹像只小虾米一样跳起来,慌里慌张又去整理造型。


    她和小时候天差地别,变得成熟又漂亮,可总是在细枝末节处,让慕千昙看到那个毛躁小孩的样子。


    小妹拎起包,把鞋踩得咚咚作响:“今天的补剂别忘记吃,从国外专给你买的,一瓶小三千,姐姐,你是不会浪费的吧。”


    慕千昙道:“少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讲话。”


    “你今天还要出去逛?外面下雨了,你别开车了,叫司机来吧。”


    “不用,你快点走。”


    “姐姐!赶我干嘛。”


    “你可真是啰嗦。”


    “给你一个飞吻,木马~”


    等她出去了,慕千昙安静坐了会,也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今天果真下了雨,还好并不算大,细雨蒙蒙,马路被浇得光面,天空是灰色的,把城市也涂成同样的铅灰。


    慕千昙没有表情时,多少显得薄情冷漠,开着深色的车,仿佛与世界融为一体。


    她握着方向盘,不知道要去哪里。


    如今的如果已经足够幸福了,小妹的公司在养父母帮助下开了起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她的工作也步入正轨。曾害她痛苦至死的弑母罪行,也在小妹所请的律师团帮助下,确定为正当防卫。她恢复无罪之身。


    现在,比从前的任何时刻,都该幸福才对。


    雨水在前挡风玻璃上蜿蜒着。


    红灯跳动,绿灯亮起。行人止步。


    到处都湿漉漉的。


    觉得无趣,慕千昙关闭了车载音乐,在寂静中,漫无目的开车转了两圈。


    突然,似是一时兴起,她突然想回自己的老家,也就是出生之地看看。


    车子上了高速,没多久,便看到了牌子。时间过去太久,慕千昙对这片土地的陌生,已经使她不能将之称之为故乡了。


    不过,就算是她还记得这里的样子,也没用,因为当地进行了翻修,为了吸引游客,还建出了一片毫无特色的古镇区域。


    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这。慕千昙双手插兜,冷着一张脸,走入细雨中。


    就像任何一个同质化严重的古镇,此地除了一些新到能闻见油漆味的“古代”建筑,就是一家连着一家的商铺。作为一个真在古代生活了数年的人,慕千昙看不出来有一丁点值得游览的地方。


    头发被雨水濡湿,微微贴在脸上,显得神情更为生人勿近。慕千昙粗略看了几间房,觉得自己必然是有病,才会来这里。


    肚子有些饿,却没什么食欲,她想去便利店弄点面包解决,却隔着玻璃,看到了货架钱站着一道身穿水绿色旗袍的高挑身影。


    慕千昙暗道:见鬼。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她童年时期的母亲?


    她几乎是下意识扭头就跑,但随即反应过来,这古镇是个不放大地图就看不见的蚂蚁小镇,这几栋房子还不如母亲家大,她是脑子抽了,还是家道中落,会选择来这里旅游?


    而且,她跑什么?


    慕千昙梗着喉咙,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推开门,昂首挺胸走进去。可最终还是没勇气去确认那人的身份,便背过身,躲在另一个货架后。


    她听到女人在打电话:“是,我们对她太亏待了,以后不必再严格要求,她只要幸福就好。”


    慕千昙冷哼一声。


    果然是真千金啊,就是与她待遇不同,为何优秀的标准变为幸福了?有人还不会享福吗?


    谁知,她听到女人接下来的话:“从前是我们错了,等把千昙接回来,就跟她道个歉好了,就说我们鬼迷心窍,怎得那样对她呢?”


    “我带她来她的故乡看了,那么小的地方,居然能养出那样伶俐的孩子,你能相信吗?还是要自己来看看最好。”


    顺着货架飘过来的,与记忆里的严格截然不同的温柔嗓音,声声入耳,慕千昙愣住了。


    千昙,这个名字确切无疑是她,而不是那位真千金。


    可这女人在说什么胡话?


    随后,慕千昙意识到,或许是现世对小世界的影响被切断,所以角色都逐渐脱离设定,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意识。


    也就是说


    她的心咚咚跳。


    但那又如何?


    这只是她的瞎猜罢了,之前受到的折磨还不够吗?居然还会下意识帮这女人说话。慕千昙,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做好了听到令自己愤怒内容的准备,现实却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再也无法做到“昂首挺胸”,低下头,灰溜溜推门离开。


    慕千昙决定什么也别吃,现在就回去,可路过一个巷子时,又鬼使神差停住脚步。


    她站在巷口,往里看,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与她与裳熵初次见面的那个巷子,有些相似。


    涌起的新潮缓慢平稳下来,慕千昙不打算看到什么,却还是走了进去。


    雨水打湿了屋檐,又顺着沟壑留下,如一串串连珠。


    巷子里堆着褐色瓷坛与稻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慕千昙嗅着雨水潮气,思绪被拉回到数年之前,她与那十五岁的少女,第一次于巷子里相遇。


    她把人揍了一顿,还打碎了坛子,把人弄得好生狼狈。


    那时的裳熵脾气可真暴躁。


    当然,她也不遑多让。


    回忆落幕,只余空寂的巷子,与无法跨越的时光沟壑。


    分开后的第三个月,慕千昙终于愿意承认,她是思念着裳熵的。


    忽而,她听见一道脚步声,也走入了巷子,就在她的身后。


    那脚步的节奏很熟悉,她一定在哪里听到过,且每天都听,听了许多年,像是刻入骨髓般,轻易引起灵魂的共振。


    在保持着一定距离后,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慕千昙听到一声轻笑。


    她转过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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