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怎么那么大动静
平生第一次,慕千昙有种淡淡的五雷轰顶之感。
她曲起食指,将茶壶盖弹飞,露出小龙的全貌。
仿佛突然有人点了灯,眼前骤然一亮。首先看到一对精致到仿佛多肉盆栽般肉乎乎的细杈小角,接着是那双像是无数星子揉成的蓝色眼睛,通明闪烁。而往下去,龙身细长,一圈圈盘起,浸在深色茶水中。细密鳞片一层层覆盖,反射数道光芒,在暗夜中璀璨明丽,整体而言,像个会发光的琉璃珠。
简而言之,怎么看都像是玩具摆件,而非活物。
慕千昙回不过神来。
这段时间,她的确感觉到裳熵的妖化在加速,包括但不限于越来越多的磨牙棒,覆盖面逐渐扩散的鳞片,尖锐的爪子与口腔内越发锋利的牙齿。之前在书海阁就检查过。可这些变化,都是建立在人形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有再多变动,看起来也顶多是个半妖而已,但现在
完全是妖物了。
小龙知道自己变化有点大,怕师尊认不得,还在辛勤地扭动爪子自我介绍。可晃了半天,爪都酸了,面前人还是好生冷漠,一点都不理会她。
小龙思索片刻,头钻下水面,在茶壶底部摸了两块黑色树梗,又咕噜一声出水,像是挥舞荧光棒般晃动起来:“师尊,是我呀,你快看看我,不要认不出来喔。”
就连声音也变了。闭上耳朵去听,还以为是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
慕千昙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疑惑这是不是梦。直到李碧鸢开口:‘好小啊,这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到预言里那个样子。’
在盘香饮的预言中,那条黑龙身形庞大,实力强悍,喷出的龙炎无惧一切,焚烧大地,连天都要被撕个大口子,让人闻风丧胆。整个仙界地震,为之忌惮。可那恐怖传说的主人公,现阶段还只是一条藏在茶壶里睡觉的家伙,这真是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慕千昙揉了揉眉心,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不能接受。
一夜之间!不,一夜都没有,顶多半夜,这都不是翻天覆地,这是变种族了!
不对,她本来就是龙啊,早就知道的事。
慕千昙差点忘记,真正的半妖是她自己,而裳熵,一直都是血统纯正的大妖。
那持续不停的介绍很吵耳朵,慕千昙忍无可忍,用了最好用的封嘴方法,抬手捏住小龙叭叭不停的嘴。
变成龙之后,与人不同。那张嘴不再柔软,而是一种沾了茶水后略显凉滑的触感。被她轻轻一捏,所有声音都被封住,蓝眼睛忽闪忽闪,越过她的手,盯着她不放。
想要把那条小龙捏起来看看,不知从哪里下手。慕千昙纠结过后,干脆直接捏着脖子的位置,把她提溜出水。蓝金色龙,好长一条。尾巴离开水面后如同螺旋桨一般转圈,把茶水甩干。
手里提着龙,像是审视一条刚捞出来的鱼一样审视她,翻来覆去地看。慕千昙心情复杂,无言以对。
本来以为女主化形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会在一个比较特殊的时刻,在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结果,竟是那么随意且悄无声息吗?
小龙四只爪耷拉着,任由她转动自己,像一根软趴趴的绳,眼珠子却灵活。若是被转到背对着人,就要想办法把头扭过来,要眼里能看到人才满意。
检查了几遍,从种种细节来看,的确是龙无误。而她脖颈上那条随着主人体型一同变小,且依然牢牢附着于她肌肤的锁龙环,也对应着她的身份。这就是裳熵,这就是女主,这就是龙族。
缓了好一会,慕千昙麻木的神情才有松动:“你什么时候变的?”
裳熵伸出一爪,竖起一根小巧的手指:“昨天晚上,我睡着睡着突然一激灵,醒了,嘴巴特别渴。我想喝水,就去摸茶壶,但是我够不着,然后我发现,床和桌子都变得好高啊,吓到我。”
“我以为我是怎么了,就爬上床想找你,但是你睡着了。我怕把你吵醒,就去打开茶壶,想先从水里看看我是什么样子,结果就看到我变了诶。变成这样了,特别好看。”
慕千昙道:“最后一句没有必要。”
裳熵捧着脸,依然甩尾巴:“难道不好看吗?我亮晶晶的。”
慕千昙扶额:“啧。”
裳熵看了她一会,仿佛想起什么,两爪交叉相扣,眼神闪躲,犹犹豫豫:“所以,我是龙吗?”
慕千昙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向后靠在床头,从捏脖子改为捏尾巴,倒着提起:“是,你看不出来吗?”
脑袋充血,反应有些跟不上。裳熵缓慢思考,一字一顿道:“原来我是龙啊,怪不得我和其他人一点都不像。我之前有一段时间,很在意这个事,不明白我为什么处处与人有差异,但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那干嘛还要追求长大后变成一样的样子呢?”
“而且,”她努力抬起脑袋,举爪发誓:“你相信我,我做人时是个好人,做龙肯定也是条好龙。我跟预言里那个喷火的坏龙没关系的,我不认识她。”
说是现在不认识,也不能说错。慕千昙低吟道:“可能吧。”
裳熵道:“是真的,所以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也不要把我当坏龙处理掉好不好。”
慕千昙道:“看心情。”
裳熵道:“师尊,你真好,你还愿意看心情,你以前都不看的。”
“”慕千昙又把龙到转过来,一只手捏住她一只爪,往两边扯,还上下晃,晃到小龙眼睛里快要起圈圈,眼冒金星中。
李碧鸢看不下去:‘昙姐,咱小龙不是玩具,虽然她可能很想被你玩。’
“咳,”慕千昙把她丢开,手掌撑着一边脸颊:“你还能变回来吗?”
裳熵跌到被上,翻滚两圈,把自己撑起来,别别扭扭的像人类一样岔开腿坐好:“我感觉可以,我试试看。”
她两爪后张,挺起胸膛,张开大嘴,幅度不小,都能看到咽喉深处粉色的肉。就着这个姿势,她吞下一大口气体,而后紧闭嘴巴,边憋气边握紧爪子,不知哪里在使力,浑身都在颤抖。
少顷,还是没变。慕千昙还以为自己围观了一场憋气大赛。刚想让她别试了,突然听到噗嗤一声,眼前爆开一阵遮天蔽日的蓝金色,
她还没看清是什么玩意,身体四周已传来沉重压迫感。她恍然觉得自己是陷入沼泽里了,又或者是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墙壁挤在正中,肺叶里的所有空气被瞬间挤出去,肌肉传来让人牙酸的紧迫拉扯感,又疼又麻。
与此同时,四周不断响起木板的哀鸣,还有桌椅板凳受到推力,刮擦地面,接着被挤到角落砰然碎裂的尖锐声响。
“嘶”慕千昙心底还记得这是在钟明琴宅院里,可不能搞出太大动静,便想推开阻碍,可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像是凝固了一般,竟然丝毫无法调动。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茫然间,随着压力的增加,后背也浮起一阵战栗。身体本能忌惮着什么,以至于违背她的意愿,被吓到连反抗都不敢。
她愤恨地骂了一句,咬咬牙,凭靠微不足道的蛮力,硬是挤出头和一只手臂。她像是得救般喘息着,扒在自己能扒到的地方看,头晕眼花地抬头,看见自己面前那只硕大的龙头。
比起方才那只小的,这只明显要更为成熟美丽,那双狭长的蓝色眼眸,本该饱含感情,此刻却被慌张填充,她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我弄错了,我我我这就变小。”
慕千昙明白自己方才为何无法调动灵力了,因为她是半妖,在一只注定统领妖界的未来龙神面前,自血脉里就产生了只想逃避不敢对抗的敬畏感,所以才被全方位压制。
这算什么?她们是同一阵营还好,若是她一开始就与裳熵不对付,这不是要被她压着打还不能还手?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那只恢复自由的手扯住龙须,像是抓缰绳般拽到跟前:“你快点变小啊,愣什么呢?等别人来抓你?”
“哎呦,哎呦,”裳熵被揪得眯起眼:“有点疼,师尊,好好,我这就变,等等,等下”
毕竟是刚学会变身,不够熟练,又是半天尝试,由于紧张,反而迟迟没能成功,裳熵急到龙须快打结:“师尊,你再忍忍,我在学了,马上就好”
慕千昙已经没力气说话。她费力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四周”仅仅只有视野里不足一臂的距离。其他所有地方,都被裳熵陡然暴涨的龙身填满。甚至一个屋子都不够,她听到四面墙壁也传来将要被撑碎的哀嚎。
这太不妙了
而更不妙的事情随即发生。外头忽而传来伏璃的声响:“瑶娥上仙?裳熵?你们没事吧?屋里进贼了?怎么那么大动静啊。”
第192章 所以我存在
在这十分尴尬的时刻,冷不丁听见友人的询问声,与听见鬼叫无疑。裳熵那张龙脸上显露出肉眼可见的慌张。她憋着一口气,加速扭动身躯,试图寻找变化的感觉,屋里随即荡漾起蓝色的海。
窒息感加重,慕千昙脸颊都微微发红,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鳞片在摩擦身体,又凉又热,充满非人的诡异感。她想要推开,那**组成的铜墙铁壁无法撼动。
伏璃已经开始敲门,声音带了点警惕:“怎么没人回话?你们在家吗?还是别的谁在啊?”
慕千昙耳边嗡嗡作响,隐隐约约听见天花板与四壁传来破裂的嘎吱声。在这其中,敲击门板的声音也无限扩大,于她耳边回荡。
“上仙?姓裳的?说真的你们没事吧?别吓唬人啊。”
她撑开眼,眩晕的视野中是几块拼接的蓝金色鳞片。近距离观察,原来上面还有纵横交错的纹路,略显古朴与神秘。她意识有些模糊,分不清声音与画面该怎样对接,那纹路在眼中,像是收到了某种冲击,竟然向四周蔓延着碎裂。
一声道巨大咔嚓声几乎钻透耳膜,慕千昙模糊的余光看见门被揣倒,砸上地面。与此同时,困住全身的压迫感顷刻抽离。
她意识回笼,一手抓住自己外袍,甩动手臂,急速往下按住,在伏璃目光落下的那一瞬间,将重新变小的裳熵用外袍捂紧在床上。
门板砸地,激起无数灰尘,伏璃做了个嫌弃的表情,手在脸前挥:“原来你在这啊,那你怎么不说话。和我那个琴姐一样,都不喜欢理人的。”
慕千昙眼前还阵阵发黑,说话间尽可能保持平稳:“刚刚在教训人。”
伏璃看了一圈屋内:“教训谁啊,你们这屋真是遭贼了。”
入目之处,所有家具全都各处零落,散架破碎,烂成一团,就连女人身下的床也没能幸免,衣服与床单乱糟糟揉进灰尘。木屑在地面上堆积了薄薄一层雪白,墙壁上也有条条裂纹。这都不是遭了贼,怕是**的强盗摸进了门。
伏璃道:“你身上那些呢?”
方才那一番拥挤,让她头发散了,凌乱垂落,衣服也松松垮垮,像是被谁胡乱扯过,十分狼狈。慕千昙暗自咬咬牙,把碎发挂到耳后,随便理了理乱七八糟的衣领:“难道你的睡相完美无缺?”
伏璃问:“有其他人在吗?”
“没有?”
“只有你和裳熵?”
“不然呢?”
伏璃又看一圈,没看到其他人影。她下定论:“你们俩大闹一场,然后裳熵跑了。”
某条龙被按在外袍下还不老实,不停扭动,慕千昙加大力气捏住她:“差不多是这样,她疯狗症犯了。”
伏璃欲言又止:“我们说的闹可能算了,还有疯狗症?她被狗咬过吗?”
慕千昙道:“她吃饭咬了舌头。”
“哦嗯?”
滑溜溜的龙挣脱束缚,钻到她手下,缠绕住她的手指,一下下轻咬,像是被说了之后发泄不满。慕千昙懒得理她,也不好做大幅度动作,便先赶人:“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南雅音人还行吗?”
伏璃弯腰把门板扶起来,对准门框,还想塞进去:“一直烧着呢,还没退。这里连个侍女都没有,只有我能看着,所以不是到现在都没敢睡吗,醒了大半夜,才听见你们这边不对劲的。”
她纳闷着低声叨咕:“叫她出来是照顾我的,现在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慕千昙道:“你去见钟明琴了吗?”
提到这个,伏璃语气愤愤:“见了啊。我让她回去,不理我。跟她说话,不理我。关心她身体,不理我。总之就是不理我,奇奇怪怪的,我们之前有那么生疏吗?”
慕千昙沉默不语。
外袍底下咬人的家伙不知怎的,突然不咬了。接着指缝间濡开一阵湿意,手心的伤口微微刺痛起来。慕千昙还是按住她:“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哦哦,我知道,我把你这门给安上。我竟然连这种活都要干了,真是”
门板几次都对不上,伏璃有些着急,不小心稍微用大了点力气。门还算结实,倒是没碎,可本该安装门的那一整面墙,迎面塌下来了,倒进院子,四分五裂。与它相对的另一面墙,也在挣扎了几下后,壮烈牺牲。
本来好端端的,没被逆向风水改造过的屋子,这下也变得南北通透了。
“要不”伏璃扶着门板:“换一间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慕千昙出“门”时,看见循着动静过来的钟明琴,面对这拆了别人家的壮举,她尴尬到想要把裳熵活活掐死。
好在无情无念之人,自己感觉不到尴尬,也很难让别人感到尴尬。钟明琴还是那张没表情的脸,见屋子没法住人了,也没问原因,直接引她去另一间。
还得看着人,伏璃打着哈欠回去了。慕千昙进了新房间,恶气冲冲地一把掀开外袍,没想到对上两只泪汪汪的眼。
裳熵一只小爪子扶在她受伤的那只手手心,眼泪水比眼睛还大,一滴滴砸下来:“你的手又被我弄伤了,呜呜。”
方才为了挣脱束缚,慕千昙完全忘记了手上还有伤,过度用力之下,造就了伤口撕裂,纱布上晕开一片红色。
“对不起,呜呜呜,可是,好香,”裳熵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像是猫咪突然闻了猫薄荷一般,一头栽进她手心,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血迹:“我就吃一口。”
慕千昙拎起她尾巴,以一个抛物线丢到了窗外的草丛中。
重新洗漱一番,她看了眼天色,似乎还能再睡一会。疲惫感又涌上来,她爬上床,钻进冰冷的被子里。
上半夜好不容易暖热的被窝没了,这会还得重新捂,她不由得烦躁。本来就不是体热的人,每天最讨厌的事,就是这个暖化冷被的步骤,可又不能不做,好在现在还不算天冷。
她躺好了,闭上眼。没过一会,枕头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转头望去,某条龙爬上了枕头,装死把自己盘成一团。
“下去。”她低声呵令。
裳熵道:“我现在很小,只占那么小一片地方,就在这里不行吗?”她两只爪子按了按身下的枕头,表示自己绝不出圈。
慕千昙不跟她废话,直接捏住脖子,塞进床头一个新拿的茶壶里。这里把壶盖死死扭紧,拔都拔不出来,还封了层冰。她冷冷道:“关禁闭。”
裳熵试着挣扎几下,发现出不去。想了想,床头也是床的一部分,便心满意足道:“谢谢师尊,那晚安喔。”
慕千昙滑进被子,充耳不闻。
第二天,慕千昙吃了点东西,回到桌前坐着,思考人生与生命的意义。
想了半天,没有答案。
那么多年来,她对自己稀烂的命运抱怨咒骂过很多次,可每一次骂完,她都会将自己收拾收拾,继续把破碎成渣的生活重新拼起。
她始终坚信自己不论跌到怎样悲惨的境地,只要双手还在,都有能力再爬上来,站起来。事实证明,她的确做到了。所以,她从来没有动过“结束”的念头,也就没有想过生命的意义。这是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生命,也就是活着的生命体,她们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是在现世,她也许会回答,寻求更好的生活,获得更多的幸福,证明自己的价值,就是这样的意义。可当一个被人创造出来的虚拟角色,向她询问意义时,该如何回答呢?
一个书中甚至没怎么提起的炮灰角色,在文字无法触及的区域里,为什么也会思考这种问题呢?
是因为诅咒让她觉得了无生趣,而她并不想结束,试图自救,所以想要给自己的生命安上某种意义吗?
以及,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假的,那么在这个世界中短暂停留的她,在这段时间内,是真实还是虚假呢?
慕千昙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听见桌上的茶壶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她回眸,就见刚睡醒的小龙从里面爬出,两只爪搁在茶壶边缘,正迷瞪着眼:“师尊,你醒得好早,手上的伤口还疼吗?”
昨晚上太累了,加上慕千昙被挤得全身酸痛,根本没精力再教训她,但这可不代表她忘记这事了,有账第二天算也是一样。她放下墨笔,卷起袖子,拎着茶壶放到了旁边她一早准备的小火炉上,准备做一锅龙汤。
裳熵打哈欠:“你在干嘛呀。”
慕千昙道:“给你做早饭。”
裳熵的哈欠停了停,试图从茶壶爬出来:“不了吧,师尊,还是我来给你做,你做的不太好吃。”
慕千昙捏着茶壶盖,用其中一道弧线边缘把某龙又推回去:“我吃过了,不用,你就在这待着吧。”
裳熵又掉进去,露出俩大眼睛:“你为什么起那么早呀,要做事吗?”
慕千昙观察她的反应:“是要做事,你没感觉吗?”
茶壶里水并不多,这会已被烧热,底部开始冒小泡泡,但裳熵表情不变,恍然未觉。她想挠挠头,爪子短,挠不到,只好扒着壶沿:“有什么感觉?”
脚底下突然冒出几声咕噜,裳熵低下头,这才发现茶壶里的水都烧开了。她笑嘻嘻往后靠住,叉开两爪:“谢谢师尊,你真好,大清早就给我泡温泉。”
“”
慕千昙重新拿起墨笔,继续在纸上记李碧鸢报给她的答案。
边写边琢磨。如果是人形的话,就算只是高温,这大傻龙也会觉得热,满头大汗,碰到了火更是不得了。但变成龙之后,连开水都感受不到了,虽然还没试验,但感觉就算是火焰,她也不会怕。
妖体与人体的区别,竟然会如此之大。
慕千昙握紧笔杆,感受了一**内的灵力流动,毫无凝滞,非常顺畅。
看来只要不是大体型状态,她的灵力也不会受到影响。
‘话说,咱女主应该还可以变得更大吧,比昨晚上还大。我真好奇,你问问她呗。’
身体还隐隐作痛呢,慕千昙道:‘我不好奇。’
李碧鸢道:‘你就问问呗,昙姐,最伟大的昙姐!我这次不仅拿搜索引擎,我把所有的社交软件都用上,我还会发动我个位数的粉丝来帮忙找答’
‘行了,闭嘴,’慕千昙骂道:‘一天天的每一个人消停。’
她抬眸:“你还能变得更大吗?不要演示。”
裳熵毫无犹豫点头:“我可以。”
慕千昙道:“具体有多大?”
裳熵思绪须臾:“感觉,只要我灵力够用,想变多大就变多大。”
她变身时,不是简单的放大缩小,而是面相都会改变。就像昨天,是小龙时,就像Q版玩具龙,眼睛就要占半张脸。而稍微变大之后,就明显不适于萌系范畴,而是极有风度的成熟了。若是再大一些,大上许多,和预言中那条龙的样子,就八九不离十了。
也就是颜色不对而已。
李碧鸢恍然大悟:‘我懂了。S码小龙,M码中龙,L码大龙,XL码超巨大龙,黑龙是BE结局隐藏款。’
慕千昙道:‘她好像不怕火,那是怎么会变黑呢?’
‘颜色问题很好解释啊,岩浆烤的呗,岩浆比火的温度要高上许多吧,我也没查过,瞎说的。要不然就是因为黑化。一般而言主角黑化不都有个特征吗?要么是服装,要么是妆容,但是这种变颜色的方法我真没见过不过我们小龙就是与众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你怎么知道她不怕火,你试过吗?’
慕千昙把茶壶拎下来,去捏小龙。刚碰着她,便被烫到收回手。看来开水的确确没能影响到她,可温度是实打实的。
她搓搓被烫的手指,盖了层冰,又去提,这次稳稳拿住了,而后将龙头垂进火炉里烤。
“呜啊。”裳熵吐着舌头,扭来扭去,四爪在火焰里乱动。过了一会,偷偷看了眼女人,又继续扭,装作被火烤到。
看来火也没用。
那只能以岩浆温度更高来解释了。
做完实验,慕千昙把她扔到窗外。
李碧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又开始高强度搜索,板板正正汇报:‘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生命本身。人活着,要感知一切,青山,绿水’
这样无意义且盲目鸡汤的废话文字慕千昙已经吵了几十条,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她停了笔,在最后一个墨迹未干的字体上摩挲。
思索间,某条龙又爬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堆树叶,坐在桌边嚼着吃。
慕千昙顺口叫她:“裳熵?”
裳熵扭头过来:“这个不好吃,就不给你了。”
“我问你,”慕千昙拿墨笔戳她脑袋:“生命有什么意义。”
裳熵说:“我不知道。”
墨笔往下,把小蓝龙涂成了黑色。
慕千昙不奇怪这个回答,本来也没指望她,正要把笔收回去,又听她道:“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需要我来思考的问题。”
她咽下树叶:“创造生命,只有神能做到这种事,而神要比我厉害很多,我不知道生命有什么意义,但她知道。”
“所以我说,这不需要我来思考。因为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创造了我,她认为我的存在有意义,于是我存在。”
第193章 有人在靠近。
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辞,慕千昙微愣,指尖敲击着墨笔笔身。
因为无所不能的神不会创作无用的东西,所以只要结果是存在,就已天生具有某种意义,只是她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能够理解和部分认同这句话,可那个问题并未得到解答,知道它存在,和以什么样的内容存在,是两码事。
片刻后,她手腕挪动,将方才听到的那句话也写在纸上。
裳熵歪脑袋,见那笔尖下多了一行字,把树叶全塞到嘴里,四爪并用爬到字前趴着。时不时抬头,低头,目光在人和字上来回转:“我帮到你了吗?”
慕千昙道:“可能算吧。”
她并不认为这个答案能把钟明琴说服,实际上,她认为自己费力写了整张纸的一句句话全都是废料,却还不得不继续。
硬着头皮又抄了几段,她被略显智障的垃圾鸡汤侵略到额头胀痛,不由得沉默着放下笔,将纸张每一个角落铺平。
左思右想,她不觉得自己能找到标准答案,可没有回答就不能从那个巫女手中拿到正确的阵法图,要怎么办呢?
手指拂过微冷干燥的纸张,按平卷曲处。慕千昙从头推因果,反应过来一个重点。她根本不需要找真正的答案,她只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引起钟明琴共情,并且能说服她的答案就好了。
毕竟,谁会知道生命的意义啊,死人才有可能知道。而她并不是和死人做交易,这里还有回转的余地。
慕千昙把纸张揉了揉,想换个思路,重写一份。揉到一半,余光瞥见一团褶皱间,“神”这个字还未被卷起。
她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停下动作,又把纸复原回去,垂眸望着,少顷,起身问钟明琴要了一套空白签子与签筒。
摇签子,上上签,下下签,基本全凭天意。
钟明琴只说要答案,又没说要几个。既然慕千昙准备了这么多,不能浪费,全给她抄签文上。让她自己摇去吧,摇到哪个就是哪个,这可是神意,巫女也违抗不得。
拿签文时,她看见伏璃跟在钟明琴后头,追了好几个院子,问家人问归期问为何离家出走,好坏话都说尽了,都没换来巫女的一次回眸。
慕千昙唇角含笑,就乐于看天之骄子吃瘪的样子,拎着签筒站在廊下欣赏须臾,拐去伏璃房间。南雅音还躺在床上,脸色略有些苍白,长发微乱,呼吸均匀,睡得深沉。
本来只想在门口看一眼,但她瞧见被子有一角没掖好,在床上非常突兀。尽管她并没有很难忍的强迫症,但还是有点看不惯。便进了门,把那处整理停当。起身时,又发现床上女人衣领有些厚,不像是睡觉时该穿的衣服。
她把被子稍掀开点,露出略带一丝潮气的被窝。看清内部时,无语到冷笑一声:“这大小姐一点常识都没有。”
女人由于身体很差,所以即使不太冷的天气,也比常人多*了两件。而此时,虽睡着了,却只除去了最外面那件,里面都原封不动,捂着热气。且由于生病之人退烧时会出汗,没法发出去,沾湿衣服,贴在身上,还捂在不透气的被窝里。光是看看都能想到有多难受、
南雅音刚开始就病倒了,脱衣服这种事,毋庸置疑,肯定都是伏璃干的。
李碧鸢道:‘那你给她弄弄?’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我上赶着照顾别人?你闲得没事就自己来,发言不过脑子。”
把被角扔下,她伸出两指,用指背试了试女人额头的温度。
伏璃虽不会照顾人,但全身都是好东西,随便漏一点用在南雅音身上,都能有很不错的效果。她最凶险的时候应当已过去了,只要接下来没什么奔波或受伤,就不会有大碍。
慕千昙收回手,转身出门,正撞上被忽略后满脸晦气的伏璃。她右脚微挪,将人拦住:“病人发汗退烧,你最起码知道给人换件衣服,看你忙忙碌碌大半夜还以为你该知道的都知道,结果弄成这样,常识缺乏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伏璃懵道:“她还生病呢,怎么给她换衣服。”
慕千昙道:“你都知道是她生病,难道你的手断了?”
伏璃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还被劈头盖脸就骂,就算懵圈,这会也反应过来,跳脚怒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一天要骂我几回啊!”
她怒气冲冲撸起袖子,冲进屋内:“气死我了,这次出来就没一件事顺利过!”
慕千昙瞥她眼,走回自己房间。快进门时,她注意到窗户上贴着什么。倒退回去看,是小龙四肢尽可能展开,趴在窗内侧,目不转睛盯着她,像条蜥蜴。
“”慕千昙进屋,听见窗上传来幽幽嗔怨:“你干嘛冲她们笑,你都没怎么朝我笑过。”
慕千昙坐桌前,把签文都倒出来:“我笑了吗?”
好像是笑了,嘲笑伏璃吃瘪时笑过,转瞬即逝,这都能被看到。
“反正我看见了,”裳熵爬回桌子,一屁股坐下,闷闷不乐:“我嫉妒,心里不舒服。”
慕千昙道:“哦。”
签文都是竖长竹签,细细一根。在保证清晰的前提下,按照她能写出的最小字体来算,一根签能容纳的字数最多为二十个。她将纸上毒鸡汤筛选一番,开始誊抄。
“其实你以前也对我笑的,但是,是嘲笑我,准备打我之前,那种笑,冷冷的,不是因为开心而发出的,那样不好。”
“哦。”
裳熵抓着自己的脚尖晃荡:“你开心是好事,可为什么能让你开心的人不是我呢?我以为我已经算是最了解你的人了。”
慕千昙抬笔沾墨,扫她一眼:“我没有义务给你看你想看的吧,无聊就找点活干。”
裳熵鼻子里喷气,爬起来拿了根没有沾墨的毛笔,当做拖地一样来回擦桌子:“我很勤奋的。”
“嗯。”
“呀,我的脚印好像鸡爪。”
“嗯。”
“你想不想听笑话?”
“滚。”
就这样,一句怼一句,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慕千昙往桶里丢了一根签,握住桶倾倒去看,已经抄了大半。
察觉到腰有点酸,她停了笔,揉着脖颈去看窗外,发现月色如纱,树影黝黑,竟然已经天黑了。
回转目光,撞进一片融融烛火中。她写得专心,不记得自己点了蜡烛,屋里也没人进来过,只能是某个抱着盆栽装猴子的某龙点的。
慕千昙:“你干什么呢?”
裳熵脱离伪装,从盆栽里跳出来,两爪举起茶壶,一歪一歪走到纸张边缘,给她倒了杯茶:“我在偷看你呀,你好好看。”
水线渐渐靠近杯沿,慕千昙看见自己小半张脸的倒影。茶壶被放回去,她拿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才道:“变成龙也改不了你鬼鬼祟祟的性子。”
裳熵一屁股坐下:“我想通了。”
慕千昙道:“想通为什么你的脚像鸡爪了?”
“不是我的脚不像鸡爪!”裳熵大喊,往后倒下,两只脚爪不停扑腾:“你看,你看!”
她兀自玩了会,又起来,语重心长道:“不是这件事,而是另一件。管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开心,只要你开心就好。我不难受啦。”
慕千昙还没回答,李碧鸢道:‘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她那么调皮好动的人,光是在你身边看你写东西,就能看一天,这太荒谬了!’
‘有什么稀奇,她躺泥坑里也能玩一天。’
李碧鸢吸溜泡面,说得动情声色:‘不一样啊。其实如果我想交朋友,还真挺喜欢和这种人玩的。因为她们不会觉得做某件事必须得有意义或者价值,不管是什么样的荒唐事都愿意陪着你,闯伏家也好,闯封家也好,就算她全都不懂,也会觉得很重要。而且不会压力怪,不会焦虑,不会内耗,多好,天生就适合做朋友啊。’
慕千昙轻轻敲击桌面,没有理会。
李碧鸢道:‘不过也不一定,她也可能只对你这样,那就不是朋友的范畴了,是’
“裳熵。”慕千昙似不想听这些,打断了她,朝桌上小龙道:“我这两天应该就能做完我的事,你现在能掌握能力变回人身了吗?”
裳熵点头,又摇头:“好像可以吗?”
慕千昙道:“快点学,不要耽误事。”
她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想去弄点东西吃。忽然,她看见裳熵紧张得绷直身体,侧耳倾听着什么。下一瞬,她也发现不对,听见后方传来某种不详的声音。
是婴儿的哭声。
冷风刮进窗户,落在脊背上,激起一阵阵凉意。慕千昙动作放缓,她小声推开椅子,走到窗边。那声音从外面靠下方的位置传来,还有点距离,融入了风,忽隐忽现,的确是孩子在哭泣,且不止一个孩子。
李碧鸢:‘我去,又来,这封家就没个正常点的东西吗?不会是什么恐怖的玩意吧,你出去吧,我要撤了,我真的要撤了。’
慕千昙握住窗扇,把窗关上,风声与哭声都被关在外头。
李碧鸢:‘啊,我还以为你会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呢。’
慕千昙道:‘明知道不正常还出去,不是没事找事吗?’
裳熵还伸长脖子往窗户的方向看:“怎么了?师尊?谁在哭。”
有这一出,慕千昙也不打算出去找吃的了:“你问问风吧,问我有什么用。”
裳熵道:“不用看看吗?是小孩子在哭诶。”
慕千昙坐到床边,手已经搭上靴子:“如果是真孩子在哭,那关我们什么事,谁家小孩谁去哄。如果是假孩子,你猜猜会是陷阱还是鬼魂叫屈?不要被这种事吸引,结果必定不尽人意。尤其你身在险境,就更加不要妄动好奇心。”
裳熵似懂非懂,脸上还有几分担心。
靴子褪到一半,慕千昙忽而勾紧边缘,侧过半张脸,细听窗外动静。
隔着门扇,依然能听到微弱的风声与哭声,而这次,竟然还有一道脚步声,混在其中。
且是一种刻意压低的,故意隐瞒自己动向的脚步!
有人在靠近。
第194章 你怎么从瑶娥上仙的被窝出来
若是鬼魂作祟,置之不理就好,她对任何故事都不感兴趣,也无意插手。可若是有人过来了,且不明目的,那就不能放着不管。
慕千昙勾住靴管,迅速套回,脚下踩稳鞋底,向地板借力,飘然落到窗前。与此同时,她指尖弹出一枚冰球,桌上蜡烛的火焰倏而熄灭,屋内陷入黑暗。
慕千昙矮下身子,专注盯着窗户,等待那人的影子出现。
即使在奴隶遍地的伏家,钟明琴也从不让侍女照顾,在比较熟悉的自己家,就更加不需要。所以她所住的这处院子,没有人烟,比外头看着还要荒凉点,除了她手底下养得一堆鬼魂和白鸽乌鸦,毫无额外的生命存在。
这个在大半夜悄悄过来的人,如果属于封家,目的是找此间主人,就不需要像做贼一样隐匿。会选择这种方式,要么是来找她的,要么是怀有某种目的外乡人,或者两者皆有。
脚步声还在继续,以走廊尽头为起点,试探且谨慎的靠近,很轻,像猫儿。能发出这种动静的人,必然轻功了得,或体型娇小,或拥有风系法力。慕千昙并未感受到灵力流动,想来应该是前两者。
裳熵缓慢挪动四爪,小心爬到床上,也屏住呼吸等待。
没多久,声音传到窗前,慕千昙听到脚底与走廊地板极微小的震颤。眼前忽一暗,一个被月光勾勒的人影照上窗户纸,纤细灵活,看不出性别与年龄,也没有特征,想来是穿了某种伪装的服饰。
那人以极慢的速度穿过走廊,影子印在窗纸,时而前进,时而后退。影子的主人似在踌躇,犹豫,又似乎在关注着什么,拿不定主意。而比较重要的一点,这人仿佛并不知道身后的屋子里有人,也对黑暗中两双打量的视线一无所知。
这就证明了,这人不是冲慕千昙一行人来的。
但若只是路过,为何会来到钟明琴这里?
慕千昙靠近窗口,从一线缝隙中看到那人的背影。在走廊里踌躇的家伙,穿着身夜行衣,目光在院子里搜寻,手掌拢在耳边,细听着什么。
这人从头到脚都被黑色裹住,一点都不漏,可慕千昙却莫名感到熟悉,感觉自己在哪见过。
多看几眼,越发觉得熟悉,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她并不相信。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这里看到这幅装备的她,怎么想都难以理解,搭不上边。
与其在这猜测,不如直接冲出去扒掉她的伪装,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慕千昙展开手掌,嘴唇贴近掌心,自窗缝吹出一股冰冷吹息。这气息刚碰到窗外人,她便像是着了冷,打了个寒颤,有些疑惑的转头看来。
咔吧一声,慕千昙推开窗,与那人正好四目相对。瞬息之间,她看到一双由惊奇到慌张的双眼。而那人第一反应捂住脸,要逃离,可想要迈动双腿时才发现,自己的脚竟然被冻上了地面,无法挪动!
慕千昙已经能确定她的身后,伸手不紧不慢扯掉了那人脸上的黑布,也同时吐出了一个名字:“秦河。”
面纱摘去,融融月夜之中,那白皙流畅的少女面容,正属于秦河。
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瑶娥上仙碰见,秦河像是遭了当头一棒,晕晕乎乎,六神无主,满头冷汗。
她呆滞片刻,想伸手去抢面纱,却被女人避开。想捂住脸,可身份已暴露,没有必要。想要走,又被困住。就算破开脚上的冰,也没信心从上仙眼皮子地下逃跑。
一番心理纠结之下,她像是搞清了自己大难临头的境地,不再挣扎,垂眸老老实实叫道:“瑶娥上仙。”
等她认清现实不再试图跑掉,慕千昙才开口:“你怎么在这?”
秦河抿了抿唇。
这副潜行装扮,任谁都看得出目的不纯。可装扮里的人是秦河,那就不好说了。这孩子一向正派,不忍邪恶,颇有原则,是少有的清流,骨子里就正直纯善。怎么可能做得出到别人家里偷东西,这种为人不齿的事?
慕千昙换了个问题:“你师尊呢?”
秦河神色略有波动,但还是不说话,看来是想用沉默来应对。
脚踝搭上一只小小凉凉的爪,慕千昙垂下眸子,是某个想要出来看看,却又碍着模样改变而不敢出来的,急得抓耳挠腮的小龙。
她按了按女人脚踝,挠了挠自己胸前的鳞片,表示自己想和秦河说话。慕千昙面不改色,手往下摸,把她塞进被子里,按实了。
“在我印象里,你一向是乖孩子,可是干不出偷窃这种勾当的。”慕千昙盯着少女:“而且以你的实力,还不足以靠自己通过封家的三道防线,你的身份地位也不能支撑你以客人的身份来到封家,所以,一定有人会带你过来。”
听到偷窃两个字,秦河脸上划过一道抗拒和厌烦,双拳也握紧,明显是不认同。听到后面,则略带有一丝紧张,仿佛怕被猜中,正快速动脑筋寻找能够解释自己行为的谎言。
可慕千昙一针见血:“带你来的是你师尊,她负责牵制封家主人,并让你偷偷在这里找某一样东西。”
秦河瞳孔皱缩,豁然抬头:“不是!”
她口中否认,可眼神闪躲,脸色瞬间就白了,手指也扣着衣角,心虚到无法遮掩。
慕千昙知道她是不会说谎的孩子,这种反应,就证明自己猜对了。
秦河不可能大老远独自过来,以一位弟子的身份拜访一个家规森严的大家族,还能在半夜鬼鬼祟祟出来到处逛。那么必然有一个具有一定地位的人带她过来,且这个人被秦河百分百信任,能够将她驱使,且愿意忤逆本性做出这孩子本来不会做出的行为。
能符合这些条件的,有好几个,但最有可能的,只有江舟摇。
那么,果真是她的话,她来这干什么呢?
两大仙门之间,本来就有事务往来,可江舟摇从未接下过此类交流任务。并且,若是代表着宗门过来,为何会安排秦河以至这副姿态?可若不是给宗门做事,那还有谁能够命令她,或拜托她来做这种极有风险的事呢?甚至就连自己的徒儿,也用上了。
江舟摇不可能不知道秦河对这种事情的排斥。
结合前段时间的种种事件,慕千昙心中诸多猜想都相互连接,得到了一个答案,但她并没有问出来。而是道:“你师尊让你做的事,你做好了吗?”
秦河下意识摇头:“还没”
等回答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不由得暗自气愤。慕千昙道:“你师尊来这里是不是戴了面纱?”
已经被全部猜到,秦河也没有隐瞒的理由了,自暴自弃道:“是,戴着。”
江舟摇原本就有戴面纱的习惯,尤其是见生人时,喜欢藏着掖着点。可她来封家,却与习惯无关,而另有一个不得不戴的理由。
那就是,她本就是从封家逃出来的孩子。她正与之交流的封天齐是她的亲身父亲,可能会碰面的封家少主江缘祈是她的亲弟弟。她原本就属于这,是封家无数子女中的其中一位,也是逃脱灾厄诅咒的唯一一位。
江缘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苦苦寻找多年的人,此时就在封家,并琢磨着替他人办事,毫无认亲的念头。
慕千昙想象不到江舟摇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却能想得到秦河的,无非是别扭,拧巴,痛苦,不想做,不得不做,纠结,困惑。这事她管不了,只好道:“刚刚看你好像在听什么,是婴儿哭声吗?”
还以为会被刨根问底,没想到就这么轻轻放下了。秦河脸现惊喜,松了一口气,也配合着转移话题:“是,我就是听到哭声才来这边的。我看到这处荒凉,以为是谁家孩子被遗忘在此地了。”
慕千昙道:“这里没有孩子,哭声多半是鬼作怪,不用管。”
这时,方才一直缥缈且断断续续的哭声再次响起,比刚刚更加嘹亮,凄厉,像是受了某种刺激。距离很近,简直就是扒在耳边哭泣。
秦河迅速转身,辨别声音来源。慕千昙则眸色微变,翻身跳出窗户,错开一步,并拉扯秦河的后衣领,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就在你脚底下。”
秦河还是年轻,听到哭声竟是从自己脚底下传来的,不免慌张一瞬。可她看到站在身边佁然不动的女人,竟又觉得踏实了。
明明刚刚还被她抓包。
而且她们之间好像是很尴尬的关系吧,不管是从哪个方面而言。
秦河到这会才情绪归位,又开始了别扭。
慕千昙没管她,而是点起一团灵力光晕,俯身照亮方才秦河站立的位置。
那凄惨哭声在她说出脚下这个具体位置后,就小了很多,仿佛刚刚的大声哭喊,只是为了告诉她们,自己在这里。
随着光亮下移,两人都看清了附着在地板上的东西,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不是个好看的,还是一阵恶寒。
只见走廊地板上,翻涌着一大块深邃的浓黑。就在这黑色之中,挤着几十张异常苍白的婴儿面孔。他们有眼睛,鼻子,嘴巴,看似齐全,五官却在流动,每一个瞬间看到的都不同。如同呼吸不畅般,他们全都张着嘴,牙齿缺失,口腔内空无一物,漆黑不见底,又从深处发出细弱的哭声。整体看来,像是一汪挤满了婴儿的油锅,而锅在沸腾。
没有人可以在看到这幅场景后还没有反应。慕千昙错开视线,免得待会想吐。秦河则脸色几变,最后还是忍住没跑,忍到嗓音都在抖:“这是黑泉地灵。”
如果在某一个地方,短时间内有很多人以非常极端的方式死去,且没有人来纾解过于强烈的怨气。那么这些灵魂,有一定可能会相互吸引,集结在一处,汇聚力量,形成一块黑色泉水般的魂池,来作害他人。这便是黑泉地灵。
听起来很危险,但其实很多宗门不会特意防备,有些地方甚至不怎么认真教,只是简单两句话带过。
一方面,冤魂形成黑泉地灵的概率极低,记录在案的例子少之又少,也没有产生过足以令人警惕的危害,也就引不起重视。
另一方面,冤魂们如果有能量形成黑泉,那么他们也会有能量形成其他更危险的东西。也就是说,黑泉反而是同样的怨气下,比较好应对的一种失败异变。
所以正常情况下,众人对于黑泉了解的都不多,只是知道有那么个存在。可秦河向来是会把书籍侧面的冷门小知识都背到滚瓜烂熟的优秀学生,自然也就不会放过这一知识点。
可就算她很了解,这也才是第一次见,画面比文字有冲击多了。她闭了闭眼,说服自己适应,这次道:“一般情况下,战场上容易形成黑泉,还有灭门惨案里,也有可能会有,但完全由婴儿组成的,很少。”
慕千昙看她:“怎么说?”
秦河道:“因为黑泉是由怨气所凝聚形成的。死于战争的人,被灭门的人,等等,都会因为死亡方式过于惨烈,或者失去生命而产生仇恨,怨憎,但婴儿不同。”
“婴儿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久,他们什么都不懂,也没有除了快乐以外的诸多复杂情绪。他们无法理解死去意味着什么,只按照本能活着,哪天被剥夺生命,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他们本来也没活多久。所以,条件不足,是无法形成黑泉地灵的,除了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有人刻意把他们收集在一起,引导他们修炼成黑泉,但这种情况很少。”
方才就说过,黑泉不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对付个凡人还好,稍微有点修为的人,都能躲过去。而有能力造就黑泉的,想对付的肯定不是凡人,这么得不偿失的方法,很少人会主动做。
“并且,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测试,”秦河蹲下身,摸出一枚小铃铛,投入黑泉中:“如果是人为引导而修成的黑泉,会完全听令于主人,不会对其他人的行为有反应,反之则会遵循本能。”
铃铛一掉进黑泉,便像是掉进水井,消失不见。秦河等待着,刚开始泉内杳无声息,片刻后,铃铛呼啦一下从泉中涌出,被附近的婴儿们争相追捧游玩,那哭声也转变为了欢笑。
叮铃声,笑声,融杂在一起,竟比哭声听着还要诡异。
不过,这番反应,也证明了这片黑泉是自然形成的,而非人造。
慕千昙道:“第二种情况呢?”
“第二种情况”秦河举目四望:“如果一片土地本身就充满奸邪,怨气深重到即使是最为纯净的婴儿魂魄,也会受到感染,那么由婴儿形成的黑泉,也不是不可能。”
慕千昙道:“是后者,封家的地确实很邪。”
秦河也认同这点,起身道:“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一个地方会有那么多婴儿死亡,都一定是不正常的。”
说到这,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偷偷看了身边女人一眼,又快速转头回去,脸上又出现了纠结。
慕千昙本来没看懂这一眼,但耳朵里充满了婴儿的声音,她也瞬间联想到了自己身上背负的某一件罪孽,那便是壶城火烧婴灵庄丧尽天良的传闻。
这臭小孩估计又在心里挣扎。
慕千昙拍了拍她后脑勺:“所以呢,你知道这里有婴儿死亡不正常,你想做什么呢?”
秦河没吭声。她当然看不惯,也愤愤不平,可她能做什么呢?
慕千昙道:“死掉的婴儿是很可怜,但这些与你无关,我劝你别管。”
秦河抬眸:“可是这种事,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修者就不该坐视不理,我们修仙,不就是为了执行正义?”
慕千昙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这孩子见不得罪恶,也难以做到袖手旁观。她道:“这里是封家,在他们家地皮上出的事,和他们家的人逃不了干系。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些婴儿的牺牲,肯定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十有八九和封家人有关。”
“这秘密你不知道还好,万一你追根溯源,真的弄清楚了,还被别人发现你弄清了,那你可就成为别人千方百计想要灭口的对象了。知道的越少,也就更安全。别给自己找麻烦。”
秦河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看着那些追逐着铃铛玩耍的怨灵,无法坦言说置之不理。慕千昙见状,便道:“回去汇报给你师尊,她比你了解封家,问问她的意见吧。要真想管,也无需孤身入险境。”
她刚说完,旁边传来一声愤怒吼叫:“干什么啊,大半夜的哭哭哭,这一晚上哪都不安生,真是烦死人了。”
伏璃急匆匆冲过来,脸上还维持着怒气神情,见到秦河后,顷刻散去,转为懵圈:“嗯?你怎么在这?”
秦河看了看慕千昙,又看了看伏璃,一阵尴尬,一阵惊讶,一阵无言。
伏璃手里还端着盆水,水里飘着一张毛巾,应当是在给退烧的南雅音擦汗,听到哭声才出来的,没想到看到了一个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好友。
她没放下盆,往这边走,边走边问,可脚下忽一冷。她低头看,看到无数张婴儿面孔,还以为噩鬼突脸,吓到差点翻跟头:“哎呦我亲娘嘞!什么鬼东西!恶心死了!”
她急速后退数步,背靠柱子,崩溃大叫:“你们大半夜不睡到底在干嘛啊?就研究这玩意?还有秦河?你怎么在这?啊我好像能猜到”
她还没说出后面的内容,话语便再一次噎住,她眼中倒映着一幕惊悚的场景。
只见那些附着在地板上的婴儿们,竟然从黑泉之中扭曲着探出了数只小手。
那些软趴趴的白色爪子,就像是蜗牛的眼睛般,一点点缓慢突出,向伏璃伸来,想要抓住她似的。而婴儿们的表情,不是试图迫害的恶毒,而是见到了老朋友一般,充满欣喜,还将方才那枚铃铛捧高,仿佛在邀请少女来一同游玩。
秦河道:“咦?这片黑泉好像认识你。”
她本以为伏璃见状会继续崩溃,可少女只面露恶心了一小会,就陷入沉思,接着脸色沉下来,严肃到反常。
“秦河,”伏璃抬头看过来:“你和封灵上仙,是我娘派过来的吧。”
这一问直击中心,秦河浑身一震,手心出了汗,未能否认。
慕千昙心道:猜中了。
上一次她们几人结伴去伏家,她就觉得江舟摇和伏郁珠关系过于密切,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而言,实在不正常,但那时还没想那么多,还觉得不太可能。但直到后来伏璃的种种表现,让慕千昙察觉出不对,也就顺道猜测。
果然,伏郁珠这只缺乏人才的老狐狸,真的对江舟摇下手了。
她原本的目标应当是慕千昙,但上回没能说服,并认识到这是个刺头,就把目标转到天虞门的另一位殿主身上。而且目前来看,那大神经病还成功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伏璃才会觉得殿主不过如此,甚至认为,慕千昙也早晚会被她娘亲收为己用,所以潜意识里就把她当做自家人。要不然的话,这次一起悄悄潜入封家的交易,也不会那么简单的成交。
困顿于心中已久的问题,就这么得到解答,慕千昙多少觉得轻松了些。
可即使现如今,她知道了江舟摇被收买这件事的确在发生,也依然想不到,伏郁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条件把江舟摇说服的。
明明光是靠封灵上仙与天虞门殿主这些身份,她想要的,就都能得到了啊。
伏璃继续道:“我猜猜我娘让你们过来的原因,是不是她想让封灵上仙试探一下,巫女在不在这里。”
在万众瞩目的丰坛祭天之日,伏郁珠当众指责伏冈为了栽赃嫁祸,采用不光明手段掳走了巫女,其罪可诛。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她会审判伏冈,并从他口中挖出巫女的下落,给所有塞顿城和伏家人一个交代。
而实际上,巫女当然不是被抓走的,而是自己离开。
所以,若伏郁珠想要让伏冈彻底翻不了身,并让这个谎言显得更完整,就必须要快点找到她才行。而第一个怀疑的地点,自然是她的老家,太行山封氏。
恰在此时,伏郁珠手下多了一员大将,不用不是浪费了?
这摆在眼前的机会,足以让她试探出江舟摇是否有能力,又是否愿意打破底线去为她做事。那么去封家查看巫女在不在的任务,自然而然就交到了江舟摇手上。可谓是一举两得。
秦河沉默着,似被戳中的愤怒,又似难言的隐忍,最终都在剧烈翻涌下平息。
伏璃知道自己说中了,她越过地上的黑泉:“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秦河问道:“什么?”
伏璃道:“跟我一起去查查这些婴儿地灵是怎么回事。”
黑泉中的婴儿们,看见她离开,也跟在她身后,像是追随着她一样。显然,这些怪东西在某程度上而言,和她有关。
秦河脑中回荡着方才瑶娥上仙说的话,且她身上还有师尊安排的任务,便犹豫道:“我可能”
慕千昙打断她:“你找她做什么,你想去自己不就去了。”
伏璃哼了声,甩甩头发:“瑶娥上仙是不懂的,我们可是义结金兰,说好要共患难的姐妹。如果其中一人开口相助,其他人都要帮忙的。”
“还有我!”窗口又冒出个脑袋。
裳熵身上热气腾腾,肩头披着被子,正手忙脚乱穿衣服:“我也是姐妹,我和你一起去!”
伏璃瞪大了眼睛:“等会,你怎么从瑶娥上仙的被窝出来啊,而且你刚刚没穿衣服吗?”
裳熵飞速套好了自己那身乞丐衣,边用手指扒拉长卷发,边跳出窗户:“我终于变那个,不是,因为我刚刚被师尊关在被子里了。”
伏璃低声道:“关在被子里,好新奇的说法。”
“反正就是没法出来,”裳熵弄不开打结的长发,直接糊到后面,接着如一阵风般,冲到秦河面前张开四肢大力熊抱:“我想你啦!”
被她这一撞,秦河差点向后栽倒,好在底盘稳,脚下站住了。她受到身上这个热烘烘的少女感染,紧张了大半天,到这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问道:“最近玩得开心吗?”
裳熵道:“大部分时候都是开心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诶,你怎么样?”
那丝笑容裂出一些许尴尬,秦河目光闪躲,怕好友眼中的自己形象改变,让她觉得失望了。可少女却不停道:“对了,你是来给你师尊做事的,我听到了,我也是喔,咱俩都一样。不过你好勇敢啊,而且聪明,这里那么多机关,你自己就敢出来。要是换成我,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
秦河看进那双极近的眼,没有见到任何怀疑,只有和往常一般的热情赤诚。她大大松了口气,这才笑道:“因为我师尊提前告诉了我一些,不然靠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伏璃看着她们俩人,一脚踹来:“差不多了吧!重点在我!帮我这个忙,怎样?”
第195章 那这次呢?
她向来不能接受有自己在的场合,关注焦点不围着自己。况且她清晰记得那姓裳的与她久别重逢时,开口第一句可是结结实实的揶揄,怎么到秦河这里就换了一副脸色?明明都是姐妹,却两副态度,真是讨打!
伏璃还欲与她掐架,裳熵已躲到秦河背后,两手搭在好友肩上,模仿秦河的语气说话:“你请别人帮忙还这副态度,我要是秦河,我才不理你。”
自从离开光明宫,伏璃那份傲气经历了多番磋磨,早已无影无踪了。她也不摆架子,抛弃以身份为前缀的说话方式,耍赖道:“我们是姐妹啊,光明宫结拜的,纯洁的大雪亲自见证过我们的誓言!曾经说好共患难,如今姐妹有需求,你们怎么能坐视不理?”
裳熵吐舌头:“你说点好听的,我就考虑考虑。”
伏璃豪横挥手:“帮我做事,金山银山,取之不尽。”
“我要金”
秦河轻轻按了按裳熵的手背,这才道:“如果是其他地方,其他时间,我都能毫不犹豫的帮你,但现在并不合适。”
她看了看地上涌动的黑泉地灵,目露不忍:“我也想要让这些孩子们的灵魂安息,可我的身份是与我师尊绑在一起的。我不怕被追究责任,但我担心*这黑泉地灵涉及到的秘密会连累我师尊,害得她名誉有染。考虑到这点,我不能轻易答应你。”
她说话总是这样,能听出十成十的真诚,处处思虑,没有隐瞒。只是被善良支配的人,往往想象不到他人的恶意。
至少在慕千昙看来,江舟摇把秦河带来封家为自己办事的行为,就已经把她这唯一的徒儿拖入险境。她倒是不顾后果的要求了,可怜秦河还在琢磨不能抹黑师尊的脸面,真不知道该说这俩人些什么好。
“如果被发现了,那就说是我胁迫你的就行,”伏璃显然没把这理由当回事:“还有你师尊安排你做的事,也别担心,反正这要求也是我母亲提的,如果最后没成,我会出面和我母亲解释的,都是小问题。”
尽管还是很不想承认师尊在为伏家做事,但秦河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欺骗自己,只好忍耐着去习惯伏璃这副使唤自家人的态度。裳熵下巴搁在她肩头,眼睛看到少女抖动的睫毛,知晓她心神复杂,于是道:“所以你还没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查黑泉地灵呢。”
伏璃道:“当然是因为我有事要做。”
裳熵问:“是什么事?”
秦河被她提醒,也不由得好奇:“为何黑泉中的婴孩魂魄会对你有特殊反应?”
黑泉地灵这种依托于地域产生的生物,往往不会离开自己的诞生地太远,所以可以确定,这些婴儿都是死在封家的。试问一群从未踏出过太行山的小婴儿,为何会认识个极为遥远的北方家族的少宫主?并对她感受亲密?
听到这个问题,伏璃显著沉默了。也不知道是不太能说,还是难以启齿。
裳熵火上浇油:“是你自己说的,纯洁的大雪见证我们的誓言。姐妹之间彼此不该有隐瞒,不对吗?你得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查,我们才能帮上忙呀。”
其实就算不知道原因,她也愿意帮忙,因为她不可能放任这些魂魄饱含怨气而不管,但她想让秦河的心里更踏实点,所以才会这么逼问。
伏璃还在犹豫。
慕千昙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在旁边一直听着,对于伏璃的诉求,她也没能从原书中找到答案。伏郁珠作为反派尚且笔墨不够充足,更何况只是她的女儿。
如今钟明琴还需要点时间来更改阵法,若是在这种时候,由于伏璃的某种不确定行为引来封家人关注,那么自己等待阵法书的计划也回受到影响。她得弄清楚这小神经病要干什么才行。
“快说,不要墨迹,”慕千昙怀抱双臂:“不然我就把你抓起来送到封家主面前。”
伏璃瞠目结舌,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不是?你抓我?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慕千昙道:“这不好说,也许我是和江舟摇一起来的呢?天虞门双殿主携手抓住鬼鬼祟祟的小偷,功劳一件。”
裳熵对自家师尊这副善变的姿态早已习惯,秦河碰着好几次,也见怪不怪了,只有伏璃还在刷新认知。她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复杂心情,恰好手里还端着一盆水,心火上涌,作势就要泼人。
裳熵急忙拦住:“不要这样喔。”
伏璃嚷道:“你干嘛!”
裳熵接下那盆水:“你会被我师尊打,她打人很痛。”
作为来封家之前被揍过好几顿的人,伏璃当然知道那上仙打人不留手,方才想泼水只是一时冲动。这会水被拿走,她也冷静下来,看着对面站着的三人,某种目的将勇气推上她心头。
像是豁出去一样,她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六个红点,你们之前有没有好奇过是什么?”
她的两边脸颊,各有三个红豆大小的红点,并排点缀在肌肤上。第一次于天虞门见面时,裳熵就好奇过这件事,很想问询,但那时大家的关系很糟糕,她没机会开这个口,遂作罢。
后来看得多了,就逐渐习惯那红点存在。少女脸上这微不足道的不和谐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反而给她增添了神秘的异域感。更熟悉一些后,裳熵知道她身份特殊,再看那红点,便只归结为不同种族特有的某种习惯,也就不好奇了。
至于秦河,纯粹是没问过。只要不是别人主动开口提起的事,她都不会贸然提问。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这红点是我们家族的特征?但其实并不是,你们看我娘亲,看我之前的家人,他们脸上有吗?”
不管是死去的伏弛,还是如日中天的宫主伏郁珠,他们的脸颊都一片光洁,没有额外的颜色来统一特点。
“我跟你们说过,我的记忆是从五岁时开始的,还记得吧。”曾经在光明宫某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她借由南雅音讲述过自己过去的事,里面就包含她五岁前空白的生活。她道:“我小时候不觉得我缺失记忆怎么了,但后来我发现,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我刚开始以为是我不够聪明,才会遗忘那段记忆,但无论是学业还是修行,我都远远优秀于其他人,这证明我的头脑根本就没问题。可那些明显不如我的家伙,却能说出自己两三岁时发生的事,这很奇怪不是吗?”
“后边,我见到了钟明琴,那会她还不像个冷疙瘩呢,还愿意跟我说话。在一次聊天的时候,我无意间得知,我五岁之前都是生活在封家的。”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封家是个什么地方,于是追问,可琴姐好像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不管我怎么问都不愿意回我。再后来,她渐渐冷漠了,我问什么她都不睬。我问我娘,她也不告诉我,我没主意,所以才动了自己去搞清楚的想法。”
慕千昙听明白了,心思瞬间通明。
这孩子跟她做交易时,说得是想来封家找巫女回去,但恐怕这才是更主要的原因:她想弄明白自己五岁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事,而为何这段故事又被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隐瞒。
可之前她总是被勒令关在光明宫,根本没有溜出去探查的机缘。等待了很多年,终于在前段时间,伏郁珠清除了家中最大的威胁后,也就没有把伏璃时时刻刻绑在身边看护的理由了,便给了伏璃离开家随意行动的机会。
不管巫女有没有失踪,也不管巫女会不会是在封家,她都会来这里,且正好将要出发。而恰好这时慕千昙凑上门来,这才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既然钟明琴知道隐情,你不如想办法撬开她的嘴,不是更方便?”慕千昙说。
伏璃唉声叹气:“我何尝不想?但你也见过她了,你觉得她这人能说通吗?”
钟明琴所承受的诅咒与情感有关,如果不是她自己有所期望,那么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不会对她起作用,伏璃再努力也是枉然。
“我不能确定这黑泉地灵是否能解答我的疑问,但看她们的反应,至少这件事与我有关,那就值得去看看。”伏璃说完,清了清嗓子:“所以呢?你们能帮我吗?”
裳熵道:“好,我会去的。”
秦河眉目微敛。握紧剑柄后,她也道:“好。”
伏璃顿时展眉欢笑:“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同意的,那就”
“裳熵。”慕千昙打断她:“你忘了我们来干什么的?”
刚热起来的气氛瞬间冷下来,裳熵预料到会被拦,不敢转头看,而是躲在秦河身边,抓着她的手指摆弄。
这种情况,秦河也没办法,她不可能去说服瑶娥上仙改变主意,只好低声朝少女道:“其实我们两个人也许就够了,你不要逆着你师尊,回去吧。”
裳熵嘟囔:“万一你们遇到危险怎么办?”
秦河道:“我们会留意的,你不用担心。”
“就是很担心嘛我会睡不着觉的。”
看到这幅情景,李碧鸢总结道:‘昙姐,你变成坏家长喽。’
枯树摇曳的寒凉院子里,三个年轻的热血少年,为正义,为朋友,而选择携手共进,揭开世家的阴谋,为成千上百个灵魂伸冤,这是多么正能量的故事,多么符合此文的主题。却被慕千昙拦住,这的确有一种,给孩子们的冒险泼冷水的严格家长感。
但慕千昙不管这些,在拿到钟明琴修改好的阵法前,她不想再横生枝节。地灵?冤屈?伏璃的身世?这些东西说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冷哼:‘热血一次,这辈子都凉了。’
“把这些事告诉江舟摇,让她来吧,她难道不比你一个小孩靠谱?反正封灵上仙如今也是在为伏家做事了。”
秦河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她垂下头,脸色隐忍。伏璃则立刻否决道:“就是因为她现在向着我母亲,所以我不能找她,因为她一定会把我的动向透露出来的。我这次出来的目的,本来就瞒着我母亲,如果把这事告诉了封灵上仙,那不就白瞒了?”
慕千昙不再看她,掀掀眼皮,目光滑到另一边:“我再问你一遍,裳熵,你确定要去?”
裳熵脸上的纠结神色比刚刚的秦河还要精彩。
慕千昙没有耐心等待,对这蠢龙了解甚深的她,也知道这孩子待会下定决心后,一定会说出什么“师尊,这是我想做的事。”,“我与你不同,我只听我该听的。”诸如此类的话。
这蠢龙看似对她百依百顺,实则在她真正想做的事情上,一直都如此坚持,从未妥协。结果不会改变,慕千昙也懒得总是以恶人形象出现,显得是某种预言或设定的诠释一样。
她转身走进屋中,只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帮你,死了正好别回来。”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裳熵眼角与唇角都耸拉下来,心里也空洞洞的。秦河观察她神情,迟疑道:“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你”
“没事!”裳熵变脸很快,咧开嘴笑道:“她只是现在说话难听,等我做出成绩,她就会夸我了,没关系!”
嘴里说没关系,可恨不得穿透黑暗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不安。秦河思索片刻,反手握住她,坚定道:“那我们就速战速决吧,现在就出发。”
伏璃揉着手腕,把铁盆踢飞,畅快道:“好!反正今天晚上也一直睡不着,憋了我一肚子气,这下有地方发泄了,咱们走。”
那黑泉地灵收到感染,也欢快腾动着,开始移动起来,似在为几位带路。伏璃先出发,后面两位跟上。翻过墙头时,裳熵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下定决定后,还是从墙头跳下。
三人趁着夜色狂奔一阵,伏璃忽然问道:“裳熵,我和秦河都说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那你呢?不会就是单纯跟着你师尊吧。”
裳熵理所当然:“是啊,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
伏璃摇摇头:“看看你那样,天天把师尊挂嘴边,多宝贝啊,但你师尊是怎么对你的?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她凭什么拦着?还说那种话,我要是你,我可不能接受。”
裳熵道:“她心眼其实也很好的,只是不善言辞而已。”
伏璃呸道:“她心眼好?我呸!你真是猪油蒙了心!”
裳熵不满:“你不准说她,你没和她相处过,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如此信誓旦旦的评价别人,可她自己心里也打鼓。
她真的知道那位师尊底子里是个怎样的人吗?她不知道。她不晓得过去师尊是怎样生活的,也不晓得师尊为何是这副臭脾气。从很早之前她就有这种一无所知的无力感,只是她总觉得时间还长,能够慢慢了解,所以不着急。
师尊还会隐瞒她是龙这种事情呢,师尊心里肯定还是想要保护她的。就像刚刚,不让她跟伏璃出去,不就是不想担心她遇到坏事吗?
越想越有道理,裳熵的语气也更坚定:“反正你不能说,你要是再说,我就把你抓到我师尊跟前,让她教训你。”
伏璃愤愤道:“你就是你师尊的走狗!”
“我是走猫。”
“没有这个词。”
“那就创造这个词,猫官就是干这个的。”
“不务正业!”
听着身边两人的争吵,秦河轻笑一声。一朵兰花忽而爬上她肩膀,用一片稍长的花瓣触碰她脸颊。伏璃关注到这边,惊讶道:“怎么花还会动?”
“这不是花,”秦河把那朵兰花拿下,捧到手心:“是我师尊送我的兰花螳螂,用于练习双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果然,知道那是一只螳螂后,就能够从那朵兰花里辨别出眼睛和爪子了。对于这种生物,三人都见过,并且还是比这只要大上许多倍的。伏璃与裳熵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取到了同一段回忆。
去年她们在天虞门文武试炼,于七十二重山外山中,就碰到了一只极为庞大且危险的兰花螳螂。
若不是那次共同御敌,她们恐怕也不会有如今的交情。而如今三人共同前行,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了那场试炼一般。
伏璃还是滔滔不绝说起去年的试炼,秦河也在应和,毕竟那对她们而言都算是还不错的记忆。裳熵听在耳中,想到的却是一道女人的身影。
那个人戴上了假面具,换了套衣服。本该是在山崖上作为监考的仙人,却捏了一个假身份跟着她们,与她们一同经历了所有。
裳熵脚步微缓,再次回头望向黑暗。
那这次,师尊还会偷偷跟在她们身后吗?
第196章 我很聪明的
空旷的地界没有声音传递,安静到耳膜失去震动。裳熵凝视黑夜的影子,捕捉到自己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她的目光执着于从中辨别出熟悉的那部分,但没有结果。
也许师尊并没有来。
裳熵抓紧衣摆。
每当困惑不解或心中烦闷时,她都想要借助直觉来获得答案。以往用这种方法应对其他人时,总能为她在迷茫中指点迷津,作出抉择或安抚情绪。可无往不利的方式却在遇到师尊时多次失灵。
在那个人身上,她的困顿与渴望从未真正解决过,解读自身心意的角度却越发成熟。
她知道自己所等待的并不是师尊要远远强于她的战斗力,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一种支持,一种即使知道她在做傻事,也能无条件同意的态度。
哪怕“我不会帮你”后面跟着一句“但我理解你。”,都能让她快慰,充满精力地去做事,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抗拒背影。
“喂!干嘛呢?跟上我们。”并行的人掉了队,伏璃转头找她,招手道:“这里道路弯弯绕绕的,小心别跟丢了。”
“好。”裳熵答应着,按耐住略显失落的心情,转而跟上那两人。
师尊是不信任她的实力,才认为她不能做到,那如果她能把每件事都处理好,就可以让师尊刮目相看了,一如她曾经得到短暂夸赞的几个瞬息。
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想要获得那个女人的承认,准确而言,是一直想要得到,而现在渴望深刻到不得不去处理顺畅
她认为贪婪在腐蚀她的内心,可却不像从前那样排斥负面情绪,而是自然接受。她觉得,就算是再清廉正直的人,遇到感情也不可能不贪心,所以没关系。
黑泉以一种均匀而飞快的速度穿行于封家寒凉的深夜里,从两边快速掠过的建筑基本都被院墙包裹围绕,像是一个个分割的小监狱。
虽说不管是什么地方,夜里都会显得荒寂,但很显然,就算是白日,这种地方也不会多有人气。
三人都把脚步放轻,尽量不发出一丝动静。走了不知道多远时,秦河忽而抬起小臂:“停一下。”
她侧首望向左手边:“那是什么?”
另两人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栋没有院墙的长条形建筑立在眼前,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不对劲。
这种不对在于,这栋房屋很高,是生活在封家以外地区居民不会考虑的危险高度。可以看出这样选择的理由绝不是为了追求美感,而是为了能容纳更多的人。可另一个考量却与之相反,那就是:建筑的宽度非常不尽人意。
如果只看一楼,那按照大小来说,就是正常的屋宅。可偏偏这样的宅子上方还叠加了数十层同样的屋子,那就大大不匹配了。就像是一个高大的人却长着双婴儿的脚,有一种既不稳定又不和谐的奇怪感。
“封天齐那老东西的品味奇怪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疯子眼里的世界和正常人也不一样,他没准觉得这坨建筑很美呢,老过头的人总是固执又怪异。”伏璃对此嗤之以鼻。
她在修仙界公认最为豪奢唯美的世家建筑群长大,当然会对这种“不入流”的奇怪审美不屑一顾,并将之归结为封家家主封天齐老到脑袋糊涂的结果。
不过她们刚刚一路过来,看到类似意味不明的建筑并不少,没必要为这种东西停留。秦河注意力的焦点自然也不在此,而在于一块木板。
那栋建筑只有一个小门,门外有三道阶梯,底下种了两棵枝繁叶茂的长青树。那块大木板就在其中一棵树木下方,顶端做了个仿屋檐的装饰,底端是两条细长棍子,扎进土里以作固定。
伏璃问:“什么东西?”
秦河道:“有点像课表。”
之前在天虞门上课,三十二层楼外楼外就竖着一个差不多的板子,上面会写七天内课程安排,来供给弟子们查阅观看。秦河看到眼熟的存在,认为那木板上应当也写了某种信息,且她潜意识里觉得,那会很重要。
裳熵当机立断:“如果你觉得有问题,那咱们去看看,我去叫黑泉地灵等等。”
她刚想拔脚追上,就发现黑泉早就随着她们一同停下了,正涌动于潮湿的泥土间,追逐草丛间跳跃的蚂蚱。
伏璃见此情景,道:“聪明啊,它还知道等呢。”
谋害与求助都是恶意魂魄的本能,可等待不是,这再次证明他们是自然形成的,甚至还保留一定的自我意识。
抱着早日让他们解脱的急迫心情,秦河注意着建筑里的动静,小心走到了那块木板前。
远着看去时,无法预估大小,靠近了才发现,这块木板是由三个同样大小,约有展开手臂长短的木板拼凑而成的。如她所想,板上面记载着一些很有用的信息,而最上面写着一个标题:排班表。
这是里整个封家仆人所居住的地方。
裳伏二人也来到木板前,端详一阵后,伏璃道:“这有什么”
她的怀疑还没问出口就被打算,裳熵指着中间那块木板:“是地图!”
秦河语气里染上了欣喜:“没错,这是封家的地图。”
排班表的两边,分别挂着上百名的名牌,应该对应着住在旁边这栋建筑里的仆从。而中间这块最显目的区域,则绘制着封家的俯视简笔图画。上面用方框与圆框作区分,分割出许多不同大小的区域,再用小字注明,并钉上挂名牌的钉子,这样便可做到最简单且有效率的任务安排。
粗略扫去,能看到比较重要的地方。例如家主宅院,接客厅,林园等。裳熵找到她们的起点,也就是钟明琴所住的宅院,在地图上的显示只有一个“钟”字,位于左下角,距离而她们现在的位置,还没有封家直径的五分之一。
对于见惯了大宗门世家的三人而言,这件事都不足以让她们惊讶。秦河手摸进怀中,拿出一张纸和炭笔:“记一下地图吧,以后能用到。”
跟着黑泉走固然不会迷路,可到了地方后,还需要花时间去弄清楚那里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下就可以省略这一步骤。另外就是,如果被发现了,也可以用这张图来找到最合适的逃跑路线,绝对是意外收获!
“不必,”裳熵盯着那张地图:“我可以背下来。”
伏璃嘿笑一声:“吹牛。”
秦河道:“这张地图很大,会不会有点困难?”
裳熵眼珠沿着木板上交叉的线条滑动:“给我点时间就好。”
伏璃不太信任地摇摇头:“秦河,我觉得你还是用笔记一下吧。有句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
“在黑夜里,我的眼睛没有熵熵好用,想要认出那些小字和线条,需要打灯才行。”秦河温声解释。
伏璃不解:“那就打呗。”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合理。她们可是潜行,旁边就睡着一大摞仆从,再有勇气的盗贼也不会在那么多双眼睛跟前打灯,这不是故意暴露自己吗。
可她也想到了替代方法:“既然裳熵能看清,那就让她来画不就行了?这不是双重保险吗。”
秦河笑笑:“你觉得是用眼睛看更快,还是用笔记呢?”
伏璃再看那地图,满满当当填满了中间那块木板。各种小方格像是麻将块一般挤挤挨挨,文字与线条信息都繁杂密集,共同汇聚成一个庞大的家族。
秦河没有提前准备,身上所携带的纸张很小,就算再怎么简略,也无法容纳这些信息。而选择将它们整理并誊抄下来,也需要一定时间。
她们是偷偷行事的,夜色是她们最好的保护,天亮之前的每分每秒对她们而言都无比珍贵。
“伏璃,你家世良好,随性惯了,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需要偷偷摸摸去做的事吧。”
这简直就是在说她没经验了,虽然语气柔和,伏璃还是面子挂不住,轻哼一句:“我倒是希望这种事以后也不要有。”
“我记完了。”裳熵后退一步,转过身,背对着地图:“伏璃,你不是不相信吗?来考我。”
伏璃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卷了卷衣袖,斟酌后问道:“家主宅院在哪?”
裳熵不假思索:“西南角,被两片园林环绕。”
“厨房在何处?”
“南边稍微靠东的位置,与湖水相邻。”
“练武堂。”
“东边,有三个,挨在一起。”
伏璃提了大概十来个问题,每一个都回答正确,那张地图像是印刷在裳熵脑海里一样清晰精准。她终于承认了那少女记下脑力了得的事实,抓紧秦河手臂,震撼到嗓子都有点哑:“我知道了,你是假的,真裳熵没那么聪明,好可怕!”
裳熵背着手,扬起下巴,一脸得意样:“我从小记性就很好,走过一遍的路都能记住,只见过一次的人脸也不会忘。我不是假的,只是你从来不了解我罢了。”
一如她师尊,也总说她笨。其实只是她长大后,没人教她而已。
秦河眉眼弯弯:“我始终都觉得你很有天赋,熵熵,真棒。”
裳熵露出大白牙:“我知道!”
忽而,轻松的气氛被一道磕碰声打断,仿佛是什么硬物轻轻撞击上木板的声音,而建筑紧闭的房门里只响起那一次,接着就再次陷入寂静。
三双同样警惕的眼望着那栋宅子,秦河的手渐渐摸向剑柄。在与空气短暂的对峙后,她做了后退的手势,三人飞速离开了木板前。
“可能是睡觉不老实的人,不小心碰到了。”裳熵猜测。
秦河道:“还不清楚,以防万一,我们快点行动吧。”
伏璃也赞成,于是行步速度再次攀升。封家似乎过于信任外界那三道防线,所以家里几乎没有巡夜之人,三人可谓是畅通无阻,顺利跟随黑泉来到一片开阔地区。
这片地区就算是夜晚也笼着淡淡的薄雾,脚下并非泥土,而是整整齐齐铺设的砖块地板。周遭没有建筑,没有树木或池塘,也没有象征广场的雕塑或柱子,就只是一片清汤寡水的空地。
黑泉这一路过来都目标明确,毫无停顿,可在这里却像是犯了难。明明没有任何遮挡,却还是像置身于迷路般乱窜,找不到方向。
第197章 这是给我们保命用的
凡是深入了解过魂魄运动方式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云上学府被秦河翻遍的数百本书籍里就包含这个知识。
如果一个人于某个区域不断迷失,找不到出路,会将之称为鬼打墙。虽然起着这样的名字,但造成这种境况的加害者并不止是鬼怪。更多情况下,是自然或人为形成的阵法带来的认知扭曲导致的。
只要是生命体,不管是妖鬼人魔,都会被这种阵法影响。而这次,黑泉是遇到了针对鬼的“鬼打墙”。
没猜错的话,看似空无一物的广场下方应当埋着一道阵法,叫做【灵鬼囚牢】,能够让困守或路过此处的魂魄失去方向感,只能原地乱转。黑泉就是被那法阵魇住了,而破解方法很简单,只要找到阵眼并摧毁就好。
秦河步行到整个广场最中央,蹲下。身用手指摸索石砖地面,同时环顾四周:“熵熵,这里是什么地方?”
裳熵抬起两手,在空气中凭空画图,回忆道:“这片区域在地图上是一个圆,范围还挺大的,但是上面没写字,也没安排仆从。”
“那附近呢?”秦河曲起手指用指节轻敲石砖,把十乘十方框内的所有砖块敲一遍,仔细辨认不同的声响。又拂去表面尘土,来辨认表面纹理的区别,企图找出可能藏有阵眼的那一块。
“附近住着一些方术师傅,灵修,还有药师?”
地图能给出的信息极为有限,这还是她根据文本缩写猜测出来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片广场周围住满了相当数量的修士。
既然旁边就住了许多人,那么这片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广场就显得有些可疑了。按那位家主的作风,不太可能莫名其妙荒废这么大一片地皮不去发挥他的奇怪创意。
再联想一下设立在此地的【灵鬼囚牢】,以及此刻还在阵中慌张乱窜的黑圈地灵。出现这种现象最有可能的说法,就是原来的建筑由于某种原因被全部拆除了,只剩下地基还在。而那些建筑拆掉之前,极有可能是给住在附近的灵修们使用的。
结合如今这片地方几乎被铲平的情况来看,那件事大概非常见不得人,以至于一丝痕迹都不能留下。
“难不成黑泉地灵就是在这里诞生的?”见秦河半天没能找到,裳熵也去帮忙:“我也来,你教教我怎么分辨阵眼。”
秦河教了她几个方法,同时道:“不太好说,如果它就是在这里产生的,那它应当无法跑出这座广场才对,就不可能去找我们了。”
“有道理诶。”
看着那两人如同铺地砖般一块块敲击,再看这大到说话都有回声的广场。伏璃默默等了会,脚底拍击地面,不耐烦道:“咱们是要干嘛?找到阵眼后把地灵释放出去吗?”
秦河解释:“对,也许地灵们的目的地不在这里,只是经过此地被困住了而已。要先解除困在它们身上的囚笼阵法,再看看它们接下来去哪里。”
伏璃道:“那我直接把它们带出去不就好了,何必费这个劲。”
她还记得第一眼看到黑泉时产生的灵魂震动,以及那些向自己伸来的畸形的小手,认为自己与那黑泉中的某种联系让她可以带领黑泉走出迷阵。
只是,她刚开始行动就失败了。因为黑泉的状态与最初相遇时截然不同,像是被抽离了理智,没法理解她说的话,也不能被控制。就算她驱动灵力吸引,也依然拦不住它们疯狂地乱窜。
看来的确要破除迷阵才能解决。
伏璃灰溜溜小跑回去,撑着膝盖弯腰:“是怎么找啊?”
那两人已经摸完了中间这一片的所有石砖,除了人流往来时石砖本身就有的损耗区别,没能找出其他不同。秦河低声疑道:“难道阵眼不在中间?”
仙界最常规的画阵格式基本都是圆形,所以阵眼基本都放在圆心处,这样可以保证阵法的效用不被浪费,尽可能充盈到需要用到的地方。
细观这座广场,边缘弯弯曲曲,但大体来看也是圆形,难道在这种地形条件下,还要费劲不讨好弄出其他形状的阵法吗?
沉吟片刻,秦河道:“也有可能会被藏在地下,但是那样的话,找起来就很麻烦了。”
裳熵蹲在地上,手指还在敲击,昂首问道:“那会不会不止一个阵法呢?如果有两个阵,那就是两个阵眼,就不会放在中间了。”
秦河点头:“有可能,单个阵法的效果有限,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多设置几个一同叠加也是正常的。”
伏璃指着那滩黑泉:“你看它现在疯成这样,能猜出这里大概叠了多少层灵鬼囚笼吗?”
自从进入这片广场,黑泉像是被瞬间加热到沸腾,几乎是以蒸发自己身体的速度在闷头乱窜。这种反应比起书中给到的“迷失”两字,似乎过度太多了。
这可不是一两个阵法的叠加就能带来的效果。
秦河脚尖微挪,低头盯着方才还被自己踩中的石砖,脑中浮现出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她瞳孔微微震颤,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而是矮身蹲下,把匕首刺进砖缝,翘起了一块石砖,并将之从中折断。
一缕灵力从断裂面溢出,象征着一道阵法被破。
这块砖就是其中一个阵眼。
“哇,”裳熵惊道:“运气真好,这就找到一个了。”
“不”秦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她扔掉那两块半砖,走到七步之外,又翘起一块,再次打碎。细小石子哗哗落下,沾了她两手白灰,断裂处飘出与刚刚相同的蓝色灵力,这证明又有一个阵法遭到破坏。
她没有就此停下,隔着随机的距离,一连弄碎了十来块石砖。每一个竟然都是阵眼。
这会,裳熵与伏璃都沉默下来。
一次是幸运,两次也可以是,这么多次,就不可能*还是幸运了。
秦河拍掉手上的碎石灰,沉静道:“我明白了,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是阵眼。”
她们原本的想法,是在一堆正常砖块里找到一个稍微不一样的,包含阵眼的砖块。可谁曾想到,这里就没有一个正常砖块,全都是阵眼。那每块砖都一样也就不奇怪了,怨不得刚刚怎么都找不到。
裳熵缓缓站起身,不太确定地看了一圈:“那是要把所有的砖都弄碎吗?”
伏璃哈了一声:“怎么可能!都不说要花多长时间,光是那动静,绝对会把人引过来!”
秦河道:“不能用毁砖的方式来破阵法。伏璃,你那里有什么比较好用的法器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在问一个腰缠万贯之人有没有钱,伏璃没有犹豫,直接从怀中摸出两个绣着白蛇银线的储物袋,低头在里面翻找:“有,不过我这的法器,会直接把阵法破坏到无法修复的程度。如果用这个,后面就会有人发现我们来过吧。我刚刚就是想到这个,所以没拿出来用。”
秦河道:“灵鬼囚笼只针对魂魄,像我们一样的正常人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所以他们短时间内察觉不到阵法被破。等他们发现了,我们也早已离开,这点不用担心。”
“况且,”她捻去黏在掌心的碎石子:“破砖的方法也是彻底破坏,与法器没区别。”
这是第一次肚子出远门,伏璃表现的无所谓,其实心里有点没底,为求自保,在储物袋里放了相当多东西,以至于需要两个袋才能装下。每次摸着怀中沉甸甸的袋子,都觉得安心,可现下才发现,工具在精不在多,需要用到时,找起来有点费事。
她呼出一口气,扔一个到秦河怀里,让她帮忙,找一个类似于伞具的破阵法器。秦河双手握着储物袋,拿到胸前,说了句冒犯,这才打开袋口,灿灿金光从中迸射而出,印在两张同样吃惊的脸上,都以为自己突然掉进了武器库。
裳熵轻轻哇了声,弯腰看了看储物袋外面,光是瞧那精细的做工都知道价值不菲。与这个比起来,她师尊腰间挂着的那个储物袋,只是个灰扑扑的普通袋子而已。容量,舒适度,方便程度,肯定都差了很大一截。
她上手摸了摸,手感也比师尊那个好多了,像是冰凉的丝绸,从指尖一滑而过。
“这个多少钱买的呀。”她眨巴亮亮的眼睛。
伏璃头也没抬:“你说乾坤袋?我娘找人给我订做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应该不算贵吧。”
她口中的不算贵,对于裳熵来说,肯定也是无法消化的大数目。她只得先按下心思,琢磨着以后攒够了钱,再给师尊换一个。
“找到了!”伏璃一展手心,袋中涌出一道浓郁蓝光,贴着少女掌纹缩成一把精巧的幽蓝色金属伞。她把袋子胡乱收起来,一边调试法器,一边道:“你想要这个袋子?等你帮我办完事,我再去跟我娘要俩,给你俩一人一个。”
裳熵道:“才不要,就算不是帮你,我本来也要过来的,我会自己攒钱买,不需要你给我。”
伏璃耸耸肩,撑开伞面,像一朵消瘦的蘑菇。她跃跃欲试:“老早以前收藏的,还以为用不到呢,果然还是有备无患啊。这玩意叫【九指破灵】,可以抹除一些简单的阵法,你们都不会用吧,我来弄。是要把广场上的所有阵法都消掉?”
“不可。”秦河拦住她:“那样太危险了。”
伏璃上下晃动九指破灵:“没关系,这个用起来没声音,不会打扰谁的。”
秦河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她的嗓音稍稍沉了些,仿佛在忌惮着什么:“这个地方至少有上千块砖,也就是上千个阵法”
伏璃道:“我知道,没事,管它有多少层叠加,我一次就能消完。”
裳熵缓缓张大了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秦河看向她,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于是点点头,用方才掉落的白灰,在地面上画出一个大圆,又在里面画了一个小一圈的同心小圆,并指着小圆道:“大概是这么大就行了,辛苦你。”
伏璃一头雾水:“干嘛这样,你是想让我省点灵力吗?”
裳熵拍她:“你可真够笨的,我都反应过来啦。”
“需要用上千层阵法来囚禁的鬼,会是什么样的鬼,你能想到吗?”秦河眼神幽幽:“破阵之后,约束消退,万一有什么东西逃出来了,我们不一定有能力对付。所以要在外面留一圈,这是给我们保命用的。”
第198章 狗
一想到这片砖下可能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伏璃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差点把脚挪开。但有两人在前,她可不会做那么损面子的事,于是干咳两声,强装镇定,把法器晃得叮铃响动:“我刚刚就看出来了,本来就打算这样做的,不用你们提醒。”
裳熵道:“才不嘞,你”秦河霍然起身,抬手按住她,微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伏璃挺起胸膛,又看了眼地上的同心圆,这才往广场边缘的方向走去,估摸着距离差不多时停下。她将法器稍稍举高,撑开伞面,幽蓝色金属反射月光,发出令人沉醉的朦胧光晕。
这法器形如一柄小伞,撑开后,伞面下有九道伞骨,每一个都可以独立抽出来,如一根手指般长短。只要把它们均匀散开插。入地下,被这九指伞骨围起来的区域内,便会自动凝聚出一道阵法,与此地原有的阵法相冲,以达到反向抵消的目的。
到了自己擅长的区域,伏璃有心卖弄,顶着一头裁剪后格外飒爽的齐肩短发,像飞镖一般把伞骨射出,动作浮夸,自以为潇洒。等她满怀信心布置完法器,并催动灵力使之发挥作用后,转头去看另两人反应。这才发现,那俩家伙在低声聊天,根本没看她。
“喂!”伏璃嚷道:“阵法破”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她脚下飞速窜过。伏璃被吓,原地跳了下,定睛一看,是黑泉地灵。
在广场中心数道阵法被破的瞬间,它也恰好闯入破阵后的区域,那一瞬间压力消退,恢复神智,想起了自己的带路目的。它并没有尝试向圈外突破,而是像一支黑色利箭,直射入圆形广场的靶心。
伏璃跑到两人跟前:“所以这黑泉不是路过被困住了,它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
秦河思索道:“难道这广场不是它们的诞生地?”
否则,要如何解释这黑泉能脱离灵鬼囚牢找到她们呢?
伏璃摆摆手:“管她呢,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挖下去看看不就行了?”
黑色浓浆趴在方砖表面,婴儿们拥挤着哭泣的脸,似在坟地前诉说冤屈。秦河仰头望天色,算了算时辰,不乐观道:“希望我们顺利吧。”
裳熵把袖子卷高,食指拨动耳垂,缠绕她手腕的红绸自觉脱落,盘绕她手指游到她头上。一抹艳红穿梭于发中,将长卷发扎起。她道:“要挖土吗?我来吧,我的手肯定比你们结实些。”
那么多年独自生活,不管是做木工还是打架,基本都是徒手。大部分时间感受不到疼,就算受伤了也很快愈合,她自认为是比较强壮的。谁知伏璃拿鄙视的眼神看她:“谁用手挖土啊,乡巴佬。”
她从储物袋顺出四把铲子,一手攥俩:“这是挖土很快的土行法器,叫做【铁蚯蚓】,那帮老工匠都是用它来开山的,挖点土都是大材小用了。”
秦河微笑道:“不愧是白蛇家少宫主,储备丰富,离了你果然不行啊。”
伏璃像只气球,胸腔鼓起来了:“哈,本来就是,早点认清早点享福。”
裳熵道:“你算数不好,我们就三个人,干嘛拿四把铲子?”
“不懂了吧,今天就让你们大开眼界!”伏璃哈哈大笑,转而又道:“哦,也不算,毕竟你们是见过的。”
她把铲子丢地上,两手在胸前合十,接着拉开,向前递出一只掌心。一粒光芒明亮的金色自她手心浮出,像是流动的金豆。与灵力旋风旋转几圈后,金豆骤然拉长,变成一面足有一人高的镜子,侧面薄到几近透明,表面泛着纯粹的灿金色。
伏璃正好站在镜子面前,镜中倒映着她的影子,与她共享着呼吸以及眨眼的频率。
不知从哪一刻起,镜中影不在追随她的动作,而是握了握手掌,摸了摸脸,接着往前走。一条腿从水波般的镜面中伸出,脚踩上地砖,金发碧瞳的异域少女缓慢浮出镜面,一身白袍,妆点金银,浑身散发着蛇一般的冷气。与伏璃一模一样,只是眸中失了点光彩。
镜中依次走出了四个完全相同的她,站成一排,有种即诡异又美好的观感。伏璃道:“这是【翻天镜】照出的影,之前我们三个一起杀大蛇的时候,我用过的,还记得吧。”
在斗兽场猎杀大蛇正是她们结拜的契机,且对于她们个人而言,也是少有的合作斩杀大型妖兽的记忆。那时的最后关头,就是靠翻天镜照出的额外影来推动战局,才获得了胜利,没人会忘记。
不过,就算一直知道,之前也没交流过这个,伏璃还是简单解释了原理:“这面镜子可以随主人心意变化成各种模样,方便隐藏和携带。”
“在它展开时,就是一面能够照出主人欲望的影子。那欲望要足够强烈,强烈到好像要挣脱出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会被镜子捕捉,并依托于主人的灵力来塑造出一个真实存在的短暂灵体,以供主人备用,可以干活,可以杀伐等等,就是这样。”
把铲子发放,人手一个,待黑泉挪开后,四把锋利的铲子同时扎入方砖。仿佛是切豆腐般顺滑,整个铲面全都深深没入地底。四人手上用劲,往上一掀,地上便留下好几个脑袋大小的黑洞。
照这速度,不管是多深的东西,不费多长时间都能挖出来。
秦河道:“还有吗?我们也一起吧。”
伏璃道:“咱们不用动手,保存力量就好,谁知道下去后会碰到什么东西呢。”
她说得有道理,秦河默认。
伏璃又从袋子里拿出三个类似于板凳的东西,放在地上。裳熵问道:“这又是啥?”
伏璃怪怪的看她一眼:“这是板凳啊。”她说着就坐下了,毫无心理负担。
秦河本来也想顺道问法器名,毕竟前面已经展示了好几种不同类型的珍宝,突然出现这么三个普普通通的小马扎,她也是一阵无奈。这毕竟还是在别人家,而且她们中的一些人还正在掘坟,坐这等这未免有点
在大事压到面前也无畏无惧十分心大的裳熵把其中一条板凳扯过来坐下,去扯秦河袖子,见她实在不愿意,便作罢。
她手肘撑在膝盖,手心裹着下巴,盯着镜子看了半晌,发现那里照不出她的影子,便道:“我曾经在飞龙寨那边见过一个赝品,也叫翻天镜,也可以照人影。那个时候有个姐姐跟我说,这个法器的正品在北斗七星宫。你们家也不叫这个名字,为什么法器在你这里呢?”
此话一处,对面两人皆顿了顿,互看一眼。裳熵意识到自己说了个尴尬的名字,又问:“北斗七星宫是不能提的吗?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上次问那个姐姐,她也没和我说。”
秦河迟疑道:“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是一个曾经落寞的仙门,”伏璃把镜子收回掌心:“现今仙界,提到第一仙门,都会说天虞门。但在她之前,真正当之无愧享有这个称号的,只有一个北斗七星。”
“甚至于,是北斗七星宫出现了,才有第一仙门这个说法的。那是修仙者的朝圣之地,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都不可撼动。”
她自诩白蛇家天下第一,向来看不太起其他仙门世家,所以常常以轻蔑的语气谈论这些。可说到北斗七星,却面容严肃,语含庄重。由此可见,那究竟是一个拥有着多么崇高地位的仙门了。
裳熵不解道:“既然她那么厉害,为何会没落?”
伏璃耸耸肩:“谁知道。也没遭遇妖乱,也没人和她争抢,也没遇到灵力枯竭。那么大的一个仙门,就这么莫名其妙溃散了,根本找不到原因,所以才更加惋惜啊。”
光是天虞门的规模,已经够裳熵吃惊了,她实在想象不到超越天虞门的真正第一仙门是个什么样子,可溃败二字却能轻易联想。就仿佛偌大山体的崩塌,渺小的山下人心酸,震撼,崩溃,精神紧绷一线,又哭又闹的疯狂。
那时的修仙者亲眼见证圣地无声的崩塌,心中该多么绝望?
秦河轻声道:“我师尊说过,这种事就如同煮好的茶,在那放着,总有一日会冷的。而若不冷,一直沸腾,水也会变成雾气消失。没有人或势力可以长长久久的存在,而无论是怎样的辉煌,最终都会归于平淡。”
“你这么说”裳熵想到某件事,有些急迫道:“是喔!我突然想起来,人都是有寿命的。”
伏璃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废话?”
裳熵自顾自道:“哪怕是厉害到像是盘掌门,也没法做到长生不老对吗?那妖怪呢?妖的寿命和人一样吗?还是更长?”
见她情绪激动,秦河安抚道:“不用着急,我知道这些。妖怪一般比人要长寿,除了半妖。”
裳熵抓住她胳膊:“那龙呢?龙能活多久?”
这下,对面两人又哽住了。伏璃道:“谁知道龙会活多久,突然问这干啥。”
在黑龙裂天的预言阴影下,如今的仙界提到龙,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只是谈论传说级妖兽的憧憬语气了,而是隐隐带着敌意。秦河道:“虽然资料不多,但也有记载。按照目前对龙的解读来看,龙类大概真的是唯一能够长生不老的妖物。”
伏璃喷道:“祸害遗千年!”
秦河道:“只求当今仙界众人能快些排查到龙族踪迹,否则日后当真祸患无穷。”
裳熵松开了她的胳膊:“也不能这么说嘛。”后面这句声音小了些:“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过毁灭世界呢?”
“不提这个,大晚上的怪吓人的,”伏璃回头看了眼挖坑情况,那四人都大半边身子都进坑里了,但还未传来比较有价值的回话。于是她继续道:“你刚刚说在哪看到了翻天镜的赝品?”
裳熵还沉浸在“寿命有限”与“长生不老”的对抗情绪中难以自拔,没能及时反应。伏璃又喊了几声,才把人叫回神。裳熵看了看她,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唉,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越走向博学越痛苦啊。”
伏璃道:“那你距离痛苦应该很远吧。”
裳熵道:“连潜行都不会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什么啊,我是正人君子,当然不会这些。”
在场唯一穿着潜行必备夜行衣的秦河听不下去了,打断聊天,转向裳熵道:“方才伏璃问你从哪看到翻天镜的赝品呢。”
“飞龙寨啊,”裳熵道:“就是玉米村那边的一个土匪寨子。”
伏璃摇头:“没听说,不过赝品应该不止一个,出现在哪里都有可能。至于我这个正品嘛,我刚刚也说了,北斗已经没了,里面的很多法器都被那时的匪徒洗劫一空,流落在外。我娘亲有收集的习惯,所以都买来喽。”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你知道吗?你们那位盘掌门,曾经就是从北斗七星出来的。她之前跟在北斗的大宫主身边,后来宗门没落,她出来单干,这才组建了天虞门。”
“还有还有,你和你师尊不是住在苍青殿吗,听说那里之前就是大宫主和盘掌门住的地方。后来苍青殿被讨伐,里面都搬空了,天虞门建立很长时间后,那里都空着,也没人愿意住,除了你师尊。”
由于常年不能出门,伏璃总是看许多关于外界的书,对于那传闻中的第一仙门,也有着不小的向往,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
短时间内听到太多消息,裳熵慢慢消化,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怪不得师尊住的那座大殿外表看起来繁华高贵,内部却空空如也,原来是曾经被讨伐搜刮过,这么多年来除了瑶娥也没人住过,当然也不会有人往里面放新东西。她问:“那位大宫主现在去哪了?还在吗?”
伏璃道:“不知道,也许是隐居了吧,也有可能是仙去了。反正自从北斗七星消失,她也就消失了。”
裳熵感慨:“真的好遗憾啊。”
“谁说不是呢。”伏璃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道:“你那位姐姐知道这法器曾经是北斗七星宫的,想来也是个厉害角色,是谁啊?”
裳熵道:“那个姐姐,不就是闻不对,叫江缘祈。”
还以为是什么游侠,或者宗门仙子,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伏璃眼珠子快掉了:“你怎么总是语出惊人啊,那可不是姐姐,是哥哥。而且他就是封家少主,咱脚底下这个世家的小主人啊,你们之间竟然还有这段渊源。”
裳熵不以为意:“和我没关系啦。”
这时,忽听到咯哒声,格外清脆。三人回头,看见大坑内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们过去。
伏璃知道她们挖到东西了,立即起身急急奔去,只见坑底中央,露出一块白骨。其中一位影子蹲下。身,用手把那块骨头小心挖出来,拂去表面尘土,是一个成人大小的头骨。
三人都跳进坑里,伏璃觉得晦气,没有上手摸。秦河接过那枚头骨,观察后道:“这不是婴儿的。”
尸体当然是追寻冤案的好线索,但黑泉内明明都是婴儿的鬼魂,与挖出来的这枚头骨不相符。于是四位影继续操铲子往下挖,试图找到其他枯骨。
等待过程里,秦河仔细看那头骨,总觉得哪里不对。裳熵也凑过来看时,脱口而出道:“怎么长着狗牙啊!”
原来那绝对属于人类的头骨口腔中,居然长满了狗的牙齿。
第199章 再往前你们就死定了。
不清内情时还好,这下知道了,那枚头骨立刻变得烫手。
秦河绝不是胆小的孩子,也见识过多种多样的妖鬼,但从没听闻这种模糊界限且极度怪异的东西。对死者的尊重让她无法放下手,可捧着这人狗不分的混合物,又实在有些
她对上那双空洞黝黑的眼窝,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说服自己没关系。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头骨已经被看出她介意这件事的裳熵拿了过去,单手捧着:“为什么长成这个样子啊?秦河,你看书看得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压力被拿走,秦河松了口气:“这种情况的话,我能想到的有三种可能。”
她像是默背教科书般给出标准的答案:“第一种可能,这是人为的。我曾经听说过,有些人喜欢把两个不同的物种缝合,具体就不说了,是个人的特别爱好而已。第二个可能。这个人被生出来时就有某种畸形。第三。他是半妖血脉。”
裳熵重复那两个字:“半妖。”
发现不是婴儿后,伏璃对这骨头兴趣不是很大,指挥那四道影子加速往下面挖,铲子锋利处一下下切割土壤,清脆的嚓嚓声不停歇。
头骨上牙齿黏连的很结实,秦河可以确认不是第一种了:“嗯,妖与人诞生的孩子,一般身体里同时流淌着两种不同的血,所有才会有两套特征。”
裳熵眼珠转了半圈,她脑中跳出的场景是红绸的老家甘泉山。那天晚上对付残暴大猩猩时,师尊为了躲避攻击,从背后伸出的一对双翅,像是天鹅般雪白。
“我觉得这个不是半妖,”秦河看了眼牙齿上的纹理和磨损程度:“这是个至少三四十岁的人,而半妖基本都短寿,很容易夭折,不太可能长到那么大。”
“但如果是畸形的话,应该也不会”秦河还在研究琢磨,裳熵已没心思听。
自从听说龙类长生不老后,就有一股闷气堵在她胸腔。如今这气膨胀的更大,差点挤压到胃部也干呕出来。她不知道为何情绪会突然这么差,就像是感受到一件无法躲避的糟糕事早晚要来临。
她安慰自己,也没什么的,不必多想,只要师尊好好修行,修仙者才是可以长寿的嘛。
可心里还是闷。
她的人生中很少遇到这种清晰明确的离别威胁,而每次遇到,都是几近绝望的无能为力。上一次还是在她只有几岁的时候,那时她逃避了,从原本生活的环境里彻彻底底抽离。而这次,她还是下意识逃避,把那双雪白翅膀与龙都扔到脑后,捧着头骨死死盯着,仿佛要用目光给骨头钻个洞。
然而很快就有新的事情引走她全部精神,身后传来一道沉闷的塌陷声,迅速转头看。也许是几人挖得太深,挖到了洞穴,脚下正好是洞穴顶端,土壤只有薄薄一层,于是在重力压迫下塌陷,拿着铲子的四人首先掉下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收!”伏璃短呵一声,原本坠入黑暗的四个人化为流光钻入她掌心。她把影子收了起来,站在洞穴边缘谨慎往下看。
这是个约莫九尺宽长的洞口,森森寒气与潮气闷涌上来,还夹杂着常年没有与外界换气的臭味,下方黢黑,深不见底。有那枚首先挖出来的头骨作为引子,不难猜出这下面都埋着什么东西。
已经到这地步,无论下方有什么危险,伏璃都是要看看的,便毫不犹豫道:“我直接下去了。”
她往下扔了个照明的夜明珠,跟着那点下坠的光点跳下去。秦河叮嘱了一句大家不要散开,也跟着跳下。裳熵把心情收拾收拾,把头骨往手肘那一夹,也飘然飞下。
洞穴比想象中大一点,三人落地时,脚下都响起了统一的咔哒声,这是骨头与骨头相互摩擦的声响,比较清脆,有点像是竹子之间敲打。而最开始丢下来的夜明珠嵌进了某个地方就不再滚动,散开的光晕里至少能看到三具散落的枯骨。
还真就是个骷髅堆!
这下可以解释上方那砖块灵阵是为了压制什么了,土里面埋了那么多尸体,得有多少人含着痛苦死去?随便一点怨气都可以凝聚出实力不弱的厉鬼,更别提这满地的素材了,恐怕空气里都飘满了能引人疯狂的尸毒怨恨吧。
裳熵何尝见过这种情景,瞠目结舌:“封家人到底干了什么啊?”
伏璃也有点懵,她低下头捡了两根骨头,无一例外也还是成年人的,就算不是,也至少属于少年,怎么看都与婴儿不搭边。
黑泉地灵带她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说婴儿们的死亡还在这洞穴的更深处?
鞋底正踩着层层交叠的前辈骨头,秦河连挪动一下都觉得冒犯,可又不得不动作,只好边怀着敬意与抱歉在嘴里嘀咕:“冒犯了冒犯冒犯”,边走向夜明珠掉落的地方,把光亮捡起来抱在怀里。
光亮拉近的瞬间,她看到一层薄雾附着在夜明珠表面,用手指去试,疑道:“怎会有雾?”
此言一出,裳熵与伏璃的脸色同时变差,赶忙用袖子捂住下半张脸,并淌过骨堆走到秦河身边,手忙脚乱道:“这怕不是他们家的毒雾,能让人产生最恐惧的幻觉!我们得手拉手,或者攥着布,不能分头行动,不然就容易迷失了!”
她们就是从外面的洞穴进来的,碰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困难,就是那毒雾,并在里面吃了不大不小的教训。地下洞穴也许都是连同的,彼此之间会有雾气流窜一点也不意外,她们可不会再轻易中招。
听了她们的解释,秦河大概了解。可三人拉手在这容易磕碰摔倒且黑暗的环境显然不利于行走,于是拉着布条才更合适。
秦河找了找身上,没摸出合适的材料。裳熵撕习惯了,第一时间盯着伏璃的袖子。伏璃感受到威胁,大叫一声,捂住自己新换的衣服:“够了!你还想撕我的袖子,你跟你师尊一样坏!”
裳熵道:“才没有。”
伏璃气愤地从袋里摸出一根绳子:“下次再撕我就让你赔钱了!来,拿着。”
她把绳子一人给一端,各自在手心缠一圈。防止迷失的装备准备好了,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她们要去哪里?
黑泉不知何时不见了,仰头往上看,洞口是个比月亮稍大的椭圆,星星稀疏。此刻在这个布满了骨堆的地下洞穴内,她们得靠自己摸索路线。
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浓稠一致的黑暗,地面除了铺着骨头,也感受不到上坡和下坡的区别。三人只好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听着密集的焦脆咔哒声,伏璃道:“我突然想到,那群蚂蚁之所以要退到外面,是不是因为封家人为了埋尸体,发现洞穴存在了?”
按照钟明琴的说法,曾经那条连接着废弃村庄井口的蚁穴是可以直接越过三道防线的,而她们进去看时,发现洞穴比较深的一段被蚂蚁们自行堵住了。
如果堵住的原因是她们猜测的,蚂蚁遇到危险选择自保所以放弃一部分家园,那么这处铺满尸骨的洞穴可以多少解释一点。
封家人怎么能容忍一个可以供人穿行的洞穴横布在自家下方?应该是对蚂蚁们做了某些驱逐行为吧。
可这样也不能完全解释,因为蚁穴并没有被全部摧毁,至少想要通过它们跨过第一道防线还是绰绰有余的。封家人不像是那种做事不懂斩草除根的,还故意留那么一段,说不通。
“我倒是觉得,这洞里也许真有某种东西。”伏璃边警惕地看着前方边猜测:“也许蚂蚁们的确感觉到了危险,但这危险不是来自封家的,而就是它们的生活环境里的。”
说实话,这种毛孔都能感受到怨气的尸堆里,不长出个什么东西才怪呢,但被人说出来,听着就是有些毛骨悚然。
更何况因为洞穴空旷,她们的声音总是传播到很远的地方再微弱的传播回来,和骨骼咯哒声搅合在一起,哪哪都诡异。
如今看来,解读黑泉的秘密需要慢慢来,秦河不想任由气氛滑坡到影响效率的恐惧,所以故意挑了个还算轻松的话题,但她并不擅长这个,多少显得刻意。
“你说翻天镜可以照出人的欲望,所以你有四个欲望吗?”
好在朋友们不会怪罪她找话题僵硬,伏璃配合着轻松道:“是啊,吃喝玩乐。”
原来那四个面无表情挖土的冷漠少女名字分别叫吃喝玩乐,这一下真起到了缓和气氛的作用。裳熵也笑道:“那你把她们叫出来,加上你就是五个人了,你为啥还邀请我们陪你过来啊。”
伏璃瞪眼:“我一开始明明只邀请了秦河!”
她说完,吐出口气,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短发。她不适应这种长度,也不会自己打理,南雅音昏迷着,她只能自己随便弄弄,一些发丝已经打了细小的结,强行梳弄会头皮痛。
“而且叫她们出来,消耗的还是我的灵力啊,不然你们以为呢?凭空就出现四个人?哪有那么美的事。我叫你们是因为这次独自离家吃了教训,要出去闯关,身边一定要带上自己这边的人,可不能傻傻的羊入虎口,否则想掌握主动权都难。”
她过于信任慕千昙,跟她出来时真信了她的话,一个侍卫都没带,结果就被那女人狠狠教训了一次,那把漂亮的长发现在泡在湿泥地里无人问津。
她明白了,不管去哪里,出门都得带着能帮助她的,就算只是作为见证者传递消息出去都可以。而在这封家,最合适的人选无非是她们两个。她虽然自大,但有关于誓言的地方没有说错。被雪山白蛇见证的结拜,至少在她心里是神圣的。
秦河看样子还想问问怎么回事,被伏璃一句不要问堵了回去。
裳熵知道她觉得被师尊教训的那一段很丢人,甚至连吸入毒雾时产生的幻觉都与此相关,也就没提。
她知道雾气反应的就是真实的恐惧,因为看到师尊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时,她也尖叫到头皮发麻,脚软心惊。
秦河察觉到氛围又向另一个诡异的方向滑去了,又绞尽脑汁转移:“封家可真绕啊。”
“这算什么绕,”伏璃还是那副轻蔑一切的口吻:“看那门前的地图,还算是规矩,你没去过我们家脚下的塞顿城吗?那才叫绕呢。”
裳熵不同意这话:“哪里绕了,我和秦河都是去逛过的,没差啊。”
伏璃道:“你们是和我一起逛的呀,当然察觉不到了,而且基本上都是围着主干道的。等你们离开主街,进入平民区时,就知道什么叫做歪七八扭了,那里可是被称之为迷宫的,如果没有人帮忙,很难自己从里面走出来。”
裳熵道:“可我画了地图。”
“你画地图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吗?有没有经常问路才可以确认,是不是走了好几遍?”
裳熵安静片刻。她说得没错,为了给师尊画地图,她来来回回在塞顿城逛了好几天,为了不出错,仔细校对每处地方,一向会对路线过目不忘的她破天荒问了很多次路,哪怕是走过的也一样。
她把自己犯晕的原因归结为那片地方长得都差不多,如今知道了那里被称之为迷宫,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我现在绝对不可能在那里迷路了,我上回还偷偷溜出去买了春宫*呢。”
伏璃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宫图?你师尊知道吗?”
裳熵一脸死不悔改:“知道了,我被打了,但是值得,我早晚要学到那些的!”
伏璃立即捧腹笑起来,连连赞叹绝了。
秦河脸色是最尴尬的,想当年裳熵**宫的钱还是跟她借的呢。同龄年轻人的确到了好奇这种事的年纪,可也许是从来没人引导她,她对此只有一种隐秘的羞涩与崇敬,从来都缺乏兴趣。
伏璃笑完了,用一种幸灾乐祸与看戏的语气问道:“你师尊知道你心思了吧,她没打死你真是奇迹。”
裳熵晃脑袋:“我师尊是很疼我的。”
秦河倒是好奇这个:“什么心思?”
伏璃吊儿郎当:“她喜欢她师尊。”
秦河自然道:“我也喜欢我师尊。”
伏璃直白道:“不一样,她的喜欢是春宫图里那种喜欢喔。”
秦河起初没听懂,不知道春宫和师尊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后来经过了喜欢这两个字的润滑,她好像琢磨出意思了。毕竟她阅读量很广,那些个小故事也不是没看过,知道也有人有断袖磨镜之好,只是觉得稀少又遥远,从来没往身边人想过。
所以是这样的吗?原来是这样的吗?怪不得裳熵看她师尊总是那种眼神,还以为单纯只是依赖和想要亲近,她也会有想亲近自家师尊的时候,但这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这这这,不不不,啊!
她脸瞬间爆红,像是发了癫症,突然脱离队伍,疾步往前走:“快快走吧,还是别说这些了,背后谈论长辈不太好,很不好!”
不对,氛围又又又又怪起来了啊!
伏璃嘻嘻哈哈跟上,手臂勾上裳熵的肩膀:“我说的没错吧。”
裳熵回忆以往,不记得相关记忆:“我以前也没明白和你说过吧,你怎么知道的?”
伏璃自信道:“瞎子才看不出来吧,哦还有秦河这种傻乎乎的呆瓜。”
秦河在前方远远道:“我不是!”
伏璃笑道:“我们那边什么事都有,你们见过的还是少了。”
裳熵看她:“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伏璃大笑的表情卡了一瞬,她绝对想起了什么人,可脸上快速累积的不屑和冷漠又在否决这点,她哼道:“喜欢?没必要。再天仙的人物,勾勾手指就过来了。我可以给予权力金钱以及地位,不需要用感情来捆住谁。那种东西,本少主用不着!”
像是为了佐证自己说的话,她又大力拍拍裳熵的肩膀,有些恶劣道:“说真的,你跟我混吧,叫我一声老大,以后我接了我娘的位置,当上宫主。瑶娥上仙没准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了,到时候安排给你,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裳熵把她的手臂挪开:“我师尊才不会甘心被谁驱使呢,你快打消这个念头吧,被她听到了,你还难逃一顿挨揍。”
伏璃还要说话,忽然发现绳子在地上堆积出一小滩,而秦河蹲在她们前方一点的位置,再看着什么。
“怎么了?”
两人赶紧走近,发现秦河扒拉出两枚头骨,正用夜明珠照着看。那头骨与裳熵怀里抱着的几乎一模一样,都长着凌乱锐利的狗牙。
她们潜意识里认为人面狗牙这种存在很稀少,这下面的骨头也许都是正常的,所以根本没看。还是秦河第一眼发现不对,同样的骨头居然遍地都是。
这可棘手了。
秦河握着夜明珠的手有些用力,她不知想到什么,偏头望向伏璃,用一种过于冷静的语气轻声道:“你们还记得封家的三道防线吗?”
裳熵点头:“疮面,毒雾,狗群。”
吐出最后一个词时,她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伏璃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什么啊?那狗群不是狗群的狗群吗?”
难以接受的猜测让她胡言乱语了。秦河道:“我也只在传闻听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狗群。”
所以说,她们踩脚下的,满地都是那种半人半狗的鬼东西?而且原本这些家伙是封家的其中一道防线,却不知原因都死在了洞穴里?难道这是蚂蚁们褪去的真相吗?
三人都心乱如麻间,忽而一股幽香传来。
她们循着味道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树鲜红似血的梅花盛大开放着,树脚下的小湖泛着粼粼波光,笼罩着梦一般的烟纱。
这番美妙场景不自觉吸引人视线。她们眸中倒映着血红,那黑暗枯骨地狱里唯一象征着生命的繁盛与香气。她们向那树走去,声音朦胧:“好美。”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格外冷而幽凉的嗓音。
“再往前你们就死定了。”
裳熵两眼霎时清明,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反应,她扭头,欣喜若狂叫道:“师尊!”
第200章 胃
那从黑暗中走出的女子,一张冷脸寡淡薄情,可不就是她师尊?
她走得不快,一如往常的步速,不紧不慢,所以脚步也轻。即使踩她们同样走过的骨殖上,脚步声也轻不可闻,让她像个飘飞的幽灵。裳熵像是中邪了,兴高采烈地就要冲过去接人,被秦河一把拽住:“等等!”
“是你师尊吗?”秦河握住绳子一甩,确定三头都各自牵在两位少女手里:“会不会是毒雾产生的幻觉?”
她是跟师尊从大门进来的,对于毒雾,没有亲身经历过,所有了解仅来自于方才另两人分享的闯关经验,所以抱有猜测,怀疑就算是三人相连,也依旧会产生共同的幻觉。
裳熵也想到这种可能,揉揉鼻尖:“可是我闻到气味了。”
“肯定是幻觉!毒,毒,毒雾干的!”伏璃抓住裳熵另一只胳膊,脸上汗都要下来了。
这要是真人的话,她刚刚说的那些怪话不是全被听到了?依照那女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要把她皮扒了!
裳熵被她们一人一胳膊拉住,满腔兴奋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虽然心里多少有点不相信,但万一前面那道影子真是幻觉,那她是不是马上就要看到师尊满身是血倒下的场景了?因为后怕,她也怀疑起来。
看到对面那三个瑟缩又警惕的鹌鹑,慕千昙停下脚步,开口道:“我发现了另一个甄别幻觉的方法,你们闭上眼睛,默数三秒,再睁开眼,如果我还在,那我就是真的,试试吧。”
来自幻觉的话怎么能信!可幻觉长着很有说服力的瑶娥上仙的脸。三位少女闻言,纷纷闭上眼,可还没开始默数,就赶到一大股灵力朝她们打来。
连睁眼都来不及!猛烈寒气吹得她们头发倒飞,身体也失去重心,离地三尺向后摔去,大头朝下栽进骨头堆里。几人都眼前发黑,听到身体砸碎骨头噼里啪啦的脆响,后颈与背后摔得火辣辣,浑身都是骨头碎片。
慕千昙凉凉道:“说什么信什么,蠢货三姐妹。”
“师尊!”裳熵腰部用力,甩动双腿反跳起来,一双眼睛爆射出的光比夜明珠还要明亮。她飞快窜到女人身边:“真的是你!你来了!我好开心!果然你会跟着我们的!就像那时一样!”
在跟前叽叽喳喳的少女头发乱蓬蓬堪比鸟窝,乞丐服饱受蹂躏,脸上灰白交接,还滚上了泥,脏兮兮的。好像自从认识了这喜欢滚泥潭玩的蠢龙,就没怎么见过她完全干净过,永远都是这副不怎么在意形象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亮,太亮了,是不可直视的太阳。慕千昙可以无数次轻蔑地吐槽她的着装,审美,品味,却也是无数次避开那双眼睛,如同趋冷的人背离大火:“目标都跑丢了,你们还要向前,我该说你们不知所畏吗?”
她还是挪开视线,眼神依次扫过三人:“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分寸?破坏阵法,在别人家里挖洞,不放一个人在那里盯梢,还三个人都下来。你们蠢不蠢?接下来要不要找个大喇叭去播报自己的罪行?还是等有人发现家被偷了,直接把你们关洞里瓮中捉鳖?”
秦河坐起身,低头挨训。
她发现自己考虑的实在不够全面,就像女人说得,竟然没有留一个人在外面盯梢。还好跟踪她们来的人是瑶娥上仙,万一不是呢?或者有人半夜醒来,听见这边的动静过来看看,发现洞口存在了呢?
她下山过不止一次,但基本上每次都是独行,很少有团队合作的时候。熵熵与伏璃都很信任她,她也想保护她们的安全,结果一上来就忽视了那么大的漏洞。这让她非常后悔与失落,不由得暗暗反省。
慕千昙语气严厉了些:“一头热血想要做好事,就可以抛弃大脑了?非要用向死的勇气来证明那才是勇气吗?”
秦河羞愧难当,弯下身子,白灰色骨粉呼啦啦从她身上掉下。她沉默不语,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虽然被骂有些难过,虽然她与瑶娥的关系仍然有多层尴尬横在中间,可此时此刻在这洞里听到女人的声音,她打心眼里感受到一丝踏实,心缓缓放了下来。
而她身边那位被骨灰洗脸的少女可不是这种想法。伏璃见鬼般惊恐道:“我完蛋了。”
秦河从袖中摸出一块方巾:“你先擦擦脸吧。”
实在受不了旁边那少女强烈的存在感,慕千昙转头看她笑出大白牙的脸,咬牙道:“还乐,要点脸吧,我只骂了秦河一个人吗?”
她不想听这蠢龙作任何解释,一句话把她未说出口的话全堵回去。
“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伏璃低声道:“等出去我就找封家家主,直接跑,这女人比我娘还恐怖。”
秦河想起致使女人开口的原因,转头望去,那散发着幽香的红梅颜色炽烈纯粹,花朵竭尽所能的绽放着。
按照她们三人被惊醒前的状态来看,也许这棵梅树有着某种靠香气蛊惑人心的能力,但这份能力并不强烈,轻松就能够挣脱。所以瑶娥上仙没受影响,而她们现在也不再受到控制。
秦河站起来,在脑海中搜刮着对应的妖怪种类:“那是树妖吗?”
那棵树身上没散发出任何奸邪的妖气,所以她们三人才会毫无察觉。即使现在她提出这样的疑问,也依然不敢确定那看起来相当无害的梅树要如何伤人。
慕千昙的矛头却不是对准那树,而是树根旁的一小滩水源:“洞内无风,水里无鱼,水潭上是怎么起波纹的?”
秦河垂下目光,果然看到那潭水表面微不可查的波纹,而奇怪的是,就在瑶娥说完那句话后,波纹也随之消失了。
真的有问题!
她后撤一步,抬手按住剑柄:“是妖怪吗?”
慕千昙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她伸手从裳熵头发里拔出一根断裂的小臂骨头,扔向那潭水,骨头扎入水中沉底。没看到想要的效果,她又低头捡了一根,这次扔向那棵梅树。
她这两年来常常使用弓箭,有练过准头,这一下必然能击中主树干。可谁能想到,就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块骨头竟像是没碰到任何障碍物一样,直接从树干中间穿过去了。
就算是树妖,也不能做到让自己的身体虚无化,可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千昙摘下孤鸿,对着树干射出一箭。
冰箭扎入树干前,箭身爆开一阵彻骨寒气,只听得冰块撞击时的咯哒声,一个圆圆的冰球掉在地上。再看那树干,竟然空了一块。而这种状态也没有持续多久,破洞边缘处蠕动着向内圈缩小,很快,那处破口也“愈合”了。
“去把那个冰球捡回来给我看看。”慕千昙说。
裳熵踩着骨头,向那棵树奔去,很快把东西取来。慕千昙拿起冰球往里看,瞧见里面困住了许多呈现在散开与未散开状态前的小黑点。换了几个角度观察后,她嗤笑一声,又把冰球扔回去。
裳熵要去捡,慕千昙道:“不用。”
她食指与中指并拢,转了一圈,收回灵力。那冰球融化,被困在里头的无数小黑点缓慢爬回了树干,融入其中。
“是蚂蚁。”慕千昙把孤鸿重新负在背上:“伪装成梅树与潭水,在这种地方,自然会吸引那些洞中生物的注意。如果有人歇在它们旁边,就会被它们不知不觉爬到身体里吃掉。只是拟态而已,就和你身上那只兰花螳螂差不多。”
说到最后一句,她目光转向秦河。少女按住怀中兰花螳螂藏身的地方,心道:瑶娥上仙果然听到了她们的所有对话。
慕千昙用脚间扒拉地面上几块骨头:“这些东西你们都仔细看了吗?”
裳熵把人面狗牙的头骨拿过来,又把几人方才对狗群的猜想细致说了遍。慕千昙听罢,道:“再看看,应该不止。”
仿佛是默契般,三位少女都毫无异议,闷头翻找骨骼。覆盖在上面的一层,绝大多数都是人面狗牙,这也是她们看两次都是相同头骨的原因。不过这会探查的更加仔细,也挖的更深,搬开那交叠的骨骼,发现了更多的怪异搭配。什么手臂末端的翅膀,头骨顶端的牛角,多出来的一双畸形腿等等。
只看这些骨头,都能想象出曾经被丢弃的那些人长着什么怪样子,这洞内难道是什么怪异生物的聚集地?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那就是这种数量级的怪物,一定不是天生的,而是有人在刻意造就。
秦河握着一块严重畸形的骨头,压抑住心中止不住的愤怒与颤抖,喃喃道:“难道是在融合人与兽吗?这是会遭天谴的啊,封家到底在干什么?”
伏璃脸色虽也奇怪,但并没有愤怒,而是好奇。她扔下骨头,食指敲击着脸侧,琢磨不透:“黑泉为什么带我们来这?”
本以为这次出来,即将面对的阴谋是与黑泉有关的,可走到这个地方,发现的残骸,没有一具属于婴儿。难道他们想要几人戳破的,是比婴儿批量死亡要更加可怕的问题?
“这里还有蚂蚁的壳!”裳熵举起两只巨型蚂蚁,给她们展示内部,空空如也,外面只是一层几近透明的薄壳。
看这个大小,与生活在水井蚂蚁洞里的那批,是同一种。
方才慕千昙说那帮组成树与湖的都是蚂蚁,且体型是比正常蚂蚁还要小的黑点。这种安静的掠食者啃食人类时不太明显,但吃巨型蚂蚁,就能够体现出它们的进食方式了——只吃肉,不吃骨头与壳,喜欢从内部掏空。
由此可见,真正逼迫那些大蚂蚁退出洞穴生活环境的,是他们往另一方向异变的“同类”。且按照大蚂蚁们主动褪去,而不是驱赶敌人的选择来看,他们并不是那群小蚂蚁的对手。
哪怕是曾经相同的物种,一旦分出激烈的食物链关系,也难以再和谐共存了。
那三位少女各有思索,慕千昙则是在考虑,用什么样的理由把她们都带回去,以及要不要这样做。
当看到那些骨头基本都是人兽混合之后,她就已经知道这里的悲剧是由谁来引发的了。封家自然占大头,但是源源不断贡献受害者的,正式书中大BOSS伏郁珠。
这就是两家共同织就的阴谋。
由于伏璃的行动所多出来的黑泉任务,竟然会直接指向书中隐藏最深的秘密所在。
本来探查封家与伏家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应该排在裳熵泡完岩浆脑袋清晰的后期。那时女主的目标也可以顺理成章从师尊转移到伏家主线上,也有充足的理由变强。这样分配剧情点才是合理的,可现在算什么?
如果真让她们查出好歹,裳熵此刻如何与伏璃自处?她们之间那么早就演化为敌人关系的话,会对慕千昙自己的抉择有影响吗?如果伏家的秘密那么早曝光,伏郁珠会有反应吗?
考虑了诸多,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在告诉慕千昙,这个时候停止才是对的。她必须要把这三人抓回去,哪怕用比较激烈的方式。
“你们”她刚说出两个字,就听见孩子们激烈又凄厉的哭声。
吗
四双眼睛转向同一个方面,目光集合点上,黑泉肆意沸腾哭泣着。自从下洞后杳无声息的存在,居然又出现了,并且看起来状态非常差,哭声格外刺耳尖锐。
秦河拔剑出鞘,一道雪光清亮:“怎么回事。”
伏璃手心也流下一条沾染毒物的蛇骨鞭。裳熵站到慕千昙右前方,试图辨别出引发黑泉崩溃的来源。
这时,哭声忽而停止,远方的黑暗里,传来牛的沉闷嗡鸣。
这声音让几个人都傻了,洞里怎么会有牛叫?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人惊疑不定。
只见一头苍老到无法形容的高大老牛,挪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缓缓走过来。
它身上的皮肉老到挂不住,一层层叠加褶皱,摇摇晃晃,几乎垂到地上。脖子后面的毛发很长,苍白又卷曲,几乎往前覆盖到了面部。它几乎站不稳,却还是走动着,身后跟着与它共享时间的数只老牛,像一只只蠕动的黑色沉重龟壳,发出哀愁的鸣叫。
突然出现在洞穴里的牛群,即使不是妖,也肯定不正常。秦河注意到他们身体边缘处几乎透明,且他们虽重,体型庞大,却没有脚步声,便道:“是鬼。”
老牛的后方,飞出数只蝙蝠,接着走出一群马儿,同样苍老,同样濡湿悲伤的眼睛。后面依次又跟着羊,鸡,甚至游动的鱼。由兽类鬼魂所组成的长河,流经几人面前,向另一边走去。
伏璃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老的动物。”
慕千昙道:“我也没见过动物过度衰老,但是经常看他们火葬。”
伏璃新奇:“火葬?还有这种?”
慕千昙看她:“你没吃过烤肉吗?”
伏璃愣了愣,大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她笑了几声就笑不出了,因为说笑话的那个女人没笑,反而用一双沉静的眼看着她。伏璃想起自己说过把她安排给裳熵的浑话,浑身一抖,赶忙退下,暗恼自己插什么嘴,差点就被骗到她身边了,得保持距离才行。
看她在那碎碎念,裳熵安慰她:“你不用担心,她现在不揍你,以后也会揍你的。”
“喂。”
秦河道:“他们要去哪里?”
如果是人的鬼魂这样飘荡,看者只会觉得惊悚,可换成了兽类,却莫名有种悲怆感。
他们有着人所没有的顺从面容,仿佛接纳了一切不幸也没能换来善终,只好在消亡之际还苦苦寻找归处,最终迷失在充斥着毒与尸骨的地下,汇成游荡不息的亡魂河流。
黑泉跟随在他们左右,似在示意几人跟上。秦河似受到感染,下定决定要去看看。她问伏璃要了几个夜明珠,分给其他人后,自己走在最前方。
伏璃为了躲人,立即跟上。裳熵也往前走,慕千昙看着手心的夜明珠,觉得相当麻烦,但还是紧随其后,找合适的机会让她们知难而返。
跟随着它们,几人走到一座高大且破破烂烂的塔前。亡魂们从大门走进去,之后就无声无息,似乎消失了。
塔上处处是破洞,朽烂到这种程度还能立着,也是一种奇迹。它大门上没有牌子,只在塔身两边各插一支黑色旗帜,旗上写着同一个字,一左一右,却是镜像的相反。
那个字是: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