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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71章 看门鼠寻书蝠


    天下书海阁位于大陆西方,在一片胜似沙漠,却较之真正的沙地要肥沃许多的金色沙丘群内。此地与天虞门相距甚远,乘坐速度最快的灵兽也需要约莫两三个月左右。


    慕千昙着急拿到那本书,不可能在过去路上花那么多时间。好在书海阁内的仙人常常需要出入各家仙门抄书,所以为了方便往来,早就设立了不少直通阵法,这自然成了首选方式,只可惜稍微有点贵。


    花钱并不能给她带来满足感,可在必要的付出面前,也不能当铁公鸡。她点了点手里的钱,想着早花晚花都要花,一次性难受完算了,便把所有需要花大钱的项目提到了现在去做。


    在宗门附近找了个市场,她先把一部分从万药仙岛收集来的药材卖掉,换取一笔资金,再把另一部分送到高级些的炼妖市场内,委托别人帮忙把药材制作成药效发挥最大,能够直接食用并吸收的药丸。


    做完这两件事,她拿着刚赚来的那笔钱,买了一些昂贵的绘制阵法需要的材料,以及更加昂贵的传送符。


    前者用来准备献祭法阵,后者则贴在源雾伏家的祭坛上,以便她把人控制住后直接抓过去填到阵法内。


    这些东西可都是有钱也难求的珍品,她在市场蹲了十来天才把材料凑齐,勾完清单上最后一项可以在目前得到的,计划到这里还算顺利。


    只是,她在等待的时间里想了很久,都没想到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伏家后,在她家珍贵的祭坛里画上至少需要前前后后描摹补充三次的献祭阵法,再贴好足足有半个人大小的传送符后,还能不被守卫森严的伏家人发现,全身而退。


    原著里可没提原主是怎么做的,慕千昙也一直没想过。她潜意识里觉得,可能到那个剧情节点后,自然就会有机会送到眼前。可如今看并没有,这个献祭任务的每一步都需要她自己来推动。


    那些个杂七杂八毫无用处的事件被描写得那么详细,偏偏重要之事一笔带过,很难怀疑是不是作者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编,所以直接拍出“献祭了”这个结果。


    谴责那个玩弄文字的无情创作者肯定是没用,慕千昙冷哼一声,把所有从市场买来的材料装好,眼前传送阵法的耀眼光芒试适时褪去。


    爬行者于沙丘上留下一行弯弯曲曲的印记,日光被边缘透明的沙粒来回折射,使得天地之间充盈着灼烫光芒,扭曲入眼之景,晒得人肌肤也发烫。


    不远处的高大沙山上,伫立着一栋刷大面积红与白色漆面的宽大石制建筑,外形像是书架,又像一本合上并躺倒的书目,这里便是整个修仙界藏书量最为丰富的书海阁。


    因为四周过亮,让人如同置身于天堂之中,可谓是字面意义上的“知识的殿堂”。


    两人正站在一个亭子里,脚下是缓缓失去光芒的传送阵法,周围还有不少像这样的亭子,正有源源不断的人从里走出,进入高处的建筑。


    “这里好热啊,”裳熵环顾四周,两手反过来同时按在颈间:“我脖子上都出汗了咦,香香的,什么东西这么香。”


    慕千昙下巴抬了抬:“那边的果子。”


    她指的是亭子外两排荆棘般的树木,约有一人半高,整体瘦干精细。叶片尖而长,呈现深绿色。叶根处长满了一种红色浆果,像是蜂窝,果肉相互拥挤。一个只有指节大小,饱满红润,香味浓郁。


    “这个叫什么啊?可以吃吗?”


    “红棘,可以吃。”


    得到女人首肯,裳熵也不客气,伸手揪了一把,递给女人一个,她不吃,只好丢进自己嘴里。刚嚼两下,满脸期待就瞬间垮台,咽下也不是吐出也不是,脚背都绷直。纠结了几个瞬息后,还是艰难地咕咚塞进喉咙。


    她浑身抖了抖,五官皱皱巴巴:“好酸啊。”


    慕千昙道:“嗯,是比较酸。”


    裳熵控诉:“你怎么不告诉我。”


    慕千昙道:“你问了吗?”


    把剩下的果子一股脑倒进树木根部,还给小树,也算不得浪费。裳熵捂住嘴:“我牙齿都酸酸的,这个一点都不好吃。你真坏,就是故意的。”


    慕千昙抬手指远方:“你看那里。”


    裳熵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那里天幕苍蓝,地表金黄,人来人往。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虽然奇特,但在这地不过是个平常景象,不晓得女人具体指向何处。


    睁大眼仔细观看,还是啥也看不出,她道:“那里有什么呀。”


    慕千昙平淡道:“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这里倒是有个屡次上当的傻子。”


    “师尊!”裳熵转头,翻眼瞅人:“拿我寻开心。”


    “走吧。”慕千昙先出了亭子,往书海阁去。


    裳熵跟在后头:“你寻就寻吧,是真的开心就好,哼。”


    慕千昙没有说话。


    没办法,花钱让人心痛,只能自己找找乐子。


    上行到书海阁大门前,人流密集许多,看服饰都是从不同仙门来借阅书目的,表情皆是严谨认真。传送法阵是消耗极大的阵法,过来一次不容易,所以基本上一趟就要带走宗门两三年内需求的书本,不能有错。


    这四面八方来人,不免杂乱,宽阔平台上来来往往接引客人的并不是哪位仙子,而是一只只约有三尺左右高度的白毛老鼠。它们双脚站立,从上到下裹着身黑袍,只从袍边露出微微卷曲的胡须,以及不使用时便缠在脚腕上的长尾巴。


    这便是书海阁的特色,看门鼠。


    两人刚上平台,也遇到一只迎上来的,拿个本小册子向她们确认身份。


    她的态度倒是毕恭毕敬,可惜对于老鼠这种生物,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无法引起慕千昙的好感。交谈之中,尽管有所克制,但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嫌弃。


    这份情绪被面前的看门鼠精准察觉,她推了推鼻子上的琉璃镜,把小册子一扔,长尾甩来接住。接着掀开袖子,展示自己剪到指尖肉边缘的指甲。又张开口,露出粉嫩的口腔以及苍白牙齿。来表示自己已做好了全身的清洁工作,绝对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脏污。


    这下可开了猫官的眼界。


    “你好懂礼貌喔,比有些人还懂,”裳熵不自觉挤到前面,歪着身子细细看她:“你见人之前都会洗澡的,还会把自己弄香,外面好多人见人,都不知道要干净点呢。比如我,小时候因为这个还被骂过好多次呢。”


    看门鼠抬眼,全黑色的圆眼眸将人盯住。尾巴松开,手里麻利地接了小册子,在上面写写画画,口中道:“不要误会,这不是为了见人而做的处理。”


    快速写完,快速停笔,像是印刷一样,一页纸已写满了。她将之撕下递给裳熵,眼神却挪到后方女人身上:“在这里找活计,要常常接触到书本,把自己洗干净是一种尊敬。但这不是对你们人的敬意,而是对知识。”


    裳熵接过纸,上面写着分配给她们的使用时间,以及哪些热门图书已经被借阅等等琐碎的信息。虽说写得快,可那一手字真是漂亮,若不是亲眼看见,告诉她这是个大书法家写的,她也不会怀疑。


    真是越看越新奇,她认知里的老鼠都是整天黑漆漆,脏兮兮的,容易带来疾病,是只会偷人粮食以及啃家具的引人厌烦的祸害存在。


    可原来这世上还有把自己洗香香来接待接引客人,并且写得一手好字,还学识渊博的老鼠!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看门鼠整理着黑袍,挺起胸膛:“活在臭水沟里的老鼠当然脏,会偷,会抢,会欺骗,但是同样糟糕的境遇下,人也会犯下如出一辙的罪行,何必仗着暂时领先就饱含偏见。”


    理好衣袍后,她一手在前,轻轻俯身,另一手摊平指向大门内:“还好书从不会介意谁来读,两位请。”


    她说完后便行云流水般退开,去登记其他人的身份了。


    裳熵目送她离开,小小哇了声,又去看那字,越看越是喜欢,便想给慕千昙也看下。但把纸张展示给女人时,才注意到她竟然在出神,像是沉浸在某段回忆里。


    “师尊?”


    慕千昙眸色轻闪,转过来:“嗯?”


    裳熵道:“你在想啥呀?”


    纸张就在眼前,慕千昙顺便低头看了看。


    刚刚那只玩意说得对,老鼠日常谋生在人类眼中罪大恶极,而将人搁到同样的极端环境下,为了活下去,偷抢骗就算了,更加没有底线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就像她自己。


    不堪回首的岁月里,为了点红票子,为了一口饭,为了未来,那些破事她都干过。


    但那又如何呢,就算她是再怎么没有道德的人,也不会与老鼠有共同利益,那又何必共情?


    这个没长毛的丑东西还敢话里话外悄悄骂她,若不是被回忆拖慢了反应速度,慕千昙好歹得喷她一顿,如今也只能不客气道:“没什么,只是会说话的老鼠更恶心了。”


    进了书海阁大门,真是如名字一样,像是进入了书海。极为高大宽阔的大厅中,其他东西都被掏空,能够容纳一座小山的所有空间都只用来安置书架,高度堆到最高,顶到天花板,向上抬头看脖子会酸,层数数都数不清,而站在边缘处,这样的书架一眼差点望不到头,令人毛骨悚然。


    这么多书,这*么高的书架,想要找到想要的那本,就不太容易。所以这里还有无数只帮忙找书的,按照还没进门就看见老鼠的风格来说,这些自然也不是人,而是一种也有三尺左右高度的大型蝙蝠。


    她们浑身长满短黑的绒毛,整个身体趴在书架上攀爬,黑黝黝一大块,爬来爬去找书,抓到指定书本送下去,这便是寻书蝠。


    进来那么久,竟然一个书海阁的“人”都没看到。


    寻常仙门虽说日常也会有灵兽协助,但绝不会像书海阁这般完全交给它们来打理。而她们会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手不足。毕竟愿意一生为书奉献的人少之又少,而这些人又基本上都被派出去抄书了,才会有这般境况。


    不过即使在奇观颇多的仙界,类似这种看门鼠,以及寻书蝠的存在,也都是少之又少的。


    蝙蝠不比老鼠好上多少,甚至更糟,所以慕千昙一开始便拒绝了帮忙找书的提议,自己往书堆里钻去。


    什么书都要抄来收集,可以保证库存的丰富,但也有个缺点,那就是东西太多。不管是重复的,不太正确的,名字一样但内容错误,或者缺页,胡编乱造的,什么都有。


    想在这种地方捞一本书,也是持久战啊。


    慕千昙叹了口气,准备先弄清楚这里的书本分类规则,然而刚走出几步,忽然一种被注视感从身后传来。


    她回眸望去,是一只寻书蝠。


    她蹙眉:“我说了不需要。”


    那只蝙蝠没有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裳熵原本在好奇打量四周,发现气氛不对,也看过来,向前一步挡在女人前面:“怎么啦。”


    这时,那只蝙蝠终于开口,是一道低沉女声:“您就是传说中的瑶娥上仙?”


    毕竟在外面“名气甚广”,慕千昙现在一听到这种话开头,就知道后面也没什么好听的了。只是她疑惑于一只蝙蝠怎么也敢到她面前来嘲讽,如果把这厮拖出去弄死的话,用不小心这个理由可信度高吗?


    “终于见到您了,”蝙蝠忽而抖了起来,面目凝重,阴恻恻道:“我非常非常的”


    非常的什么?憎恨?讨厌?恶心?


    “非常的”她大声道:“崇拜您!”


    第172章 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明是长相略有些不尽人意的大蝙蝠,也板着一张随时要杀人灭口的恐怖脸面,却铿锵有力地说出了我崇拜你这句话,格外响亮,可又不像表白,而更像是杀人威胁。


    如此震撼之语,使得周遭空气像是被抽光,只余一片死寂。


    要不是余音还在绕梁,慕千昙会认为自己绝对听错了,可事实如此,她从没有哪一刻的心情像现在这般复杂。


    仿佛是觉得这番剖白还不够惊天动地,寻书蝠短暂犹豫几个呼吸,便更加阴暗道:“我是真心的!我还在身上纹了您的名字!您要看吗!”


    谁要看这种东西啊。


    慕千昙有点头疼,想把人赶走,谁知还真有对这玩意感兴趣的。


    “真的吗?”裳熵大感新奇,把头发都扎起来:“能给我看看吗?”


    这个女人跟在她所崇拜的瑶娥上仙身边,那么也是可以信任的,寻书蝠道:“当然可以!”


    她哗啦展开两翅,翅身宽大如船帆,顶点比自己本身要高出两三倍。细细血管在支撑翅膀的骨骼边缘清晰扩散,骨与骨之间张开的薄膜几乎半透明。而就在这样看似一戳就破的皮肤上,左右各刻着一行字。


    瑶池恶人降生凡间,


    举世无双地上毒仙。


    刚看清那一瞬间,慕千昙的眼珠便轻巧地滑了个弧度回到眼角。白眼翻完,她才道:“有病”


    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算是正向的崇拜,也难逃奇怪方向的命运。


    “还有呢!”寻书蝠一抖脑袋,脑门上的黑毛居然像是刘海一样掀了起来,下面原本的毛发则被剃掉,露出光洁肌肤,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慕千昙。


    她的名字被刻在了一只蝙蝠的刘海下面。


    就算这辈子见过不少变种奇葩,也没见过往这个方向变异的。慕千昙眼角微抽,认清了这玩意就是疯子,不做理会,转身继续找书。那边寻书蝠把翅膀又像是折扇一样折回去,还想追上来,却被拍上书架的手臂挡住去路。


    寻书蝠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拦路人,祈求道:“我想再看看她好嘛?”


    裳熵撑住书架,还是将她拦住,饶有兴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她呀。”


    与师尊相遇相处一年多,几乎没见过因为喜欢而主动示好的生物,乍一看见,虽说开心有人和自己有同样感知,但不免好奇原因。


    寻书蝠道:“因为!在我家乡那边传唱着许许多多的歌谣,歌词都是由不同人的事迹改编出来的,我由此认识了好些个人,而瑶娥上仙是无数好人里唯一的坏人,她很独特,所以我崇拜她!”


    裳熵摇摇头:“不喔,我师尊是无数装作好人的坏人里的,唯一装成坏人的好人。”


    “还有闲心说绕口令,”慕千昙凝眉,自书架里随意抽出一本书,拍上少女头顶:“把她赶走,不要废话了,给我找书。”


    裳熵嘴上答应:“好喔。”却是俯身悄悄问道:“你是多久之前喜欢她的?”


    寻书蝠老实回答:“很多年前就喜欢了!”


    这答案让裳熵有些不开心,叉腰瞪了会,又嘟囔道:“那,那些刻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寻书蝠掀起刘海:“你说这些吗?这是两年前留下的。”


    那不开心神色更加明显了,少女低低道:“也比我早啊。”


    身后传来女人冷声:“裳熵?”


    “来喽,”裳熵应了句,边后退边叮嘱道:“我师尊办正事不喜欢被打扰,你要是过来,可能会被揍,所以还是先别了,等完事了再找你玩喔。”


    原本想跟上的寻书蝠站住了,愣愣望着两人离开,把刘海放下。


    想要在分类并不那么明确的书海中寻找一个单独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那还是一本无名书,难度就更高了。


    辛辛苦苦寻找一天,毫无收获。慕千昙有几次动过找人帮忙的心,想了想都还是算了。那本书被划分到邪术里,不适合光明正大去找,万一被盯上了,也是麻烦。


    弯腰抬头太多次,关节处传来不那么舒适的回应。慕千昙揉着略有些酸疼的腰,沉默站在巍峨书架前。


    着急无用,罢了,还是徐徐图之吧。


    至少原主找书整整花了三个月,如果不是她自己心急,那给她准备的时间还是充足的,晚点也不会耽误事。


    走出书海阁时,太阳正燃烧最后一抹余晖,浓烈霞红泼染了大半边云天。金色沙漠遁入黑暗,除此之外的人与物都化作皮影戏后的影子,画在酒气浓重且干燥的沙地纸页上。


    站在最上面一层台阶前,慕千昙眯起眸子,长发被吹得微乱。她放眼望入沉醉沙漠,呢喃道:“好美。”


    她想起刚来这世界没多久,站在山顶俯瞰小山殿时的心旷神怡和震撼。很多时候,她被命运耍弄,逼迫着向前走,总有无数个心烦意乱到厌恶一切的瞬间,而这些最不值钱,最无辜也最慷慨的美景,就能让她喘上几口气,觉得活下去还是有奔头的。


    可惜总有人在旁边煞风景。


    “你能往旁边站一点吗?”


    到了这个该吃晚饭的点,书海阁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出去找地方歇息了,准备来日再战,所以平台上根本没多少人,宽阔得很,她却让自己挪开,慕千昙把黏在美景上的目光撕到她身上,满腔杀意:“你找死。”


    裳熵道:“没有,只是我想站一站你站的位置。”


    慕千昙道:“你脚下那块砖烫脚吗?”


    裳熵道:“也没有啦,只是你刚刚说很美,所以我也想看看有多美。”


    “莫名其妙的,你中邪了?有什么脏东西遮住你眼睛了?”慕千昙在她眼前轻晃手指:“还是说一次性看太多书让你知识贫瘠的大脑坏掉了?”


    “都没有!就让我一下啦!”


    裳熵想伸手抓人,被慕千昙一把拍掉。她后退一步:“别把你的蠢病传染给我。”


    说的话很难听,但好歹是让开了。裳熵心满意足,走到女人方才站立的位置,张开双臂感受晚风,深吸一口气道:“的确好美。”


    也不知道这么一小步的挪动,能看到的景色会和刚刚有什么区别。慕千昙只当她发癫,眼神里不由得带了几分嫌弃:“没救了。”


    裳熵回眸笑道:“对不起啦,不是故意赶你的,只是要和你站在一样的位置上,才能看到完全一样的景色呀。”


    慕千昙顿了一下,才道:“自行车里的轴承都没你那么轴。”


    还是和往常一样总是有“惊为天人”的发言,但她骂完之后,也没有再教训人的冲动。


    说到底,被人愚蠢的认真对待,也比敷衍的顺从要好多了。


    在还没有认清自己不怎么重要的过往中,慕千昙其实很喜欢拍照。


    没有特定想拍的,也不是刻意要留存什么,只是下意识或者情绪到了,就会出手记录的那个瞬间,多数都较为琐碎与无意义,但她乐此不疲。


    这样的行为多少算“不务正业”,可就算在那个家规严苛的家庭里,她也不会受到责备。


    所以作为为数不多被允许的个人爱好,她一直非常热衷,零花钱都投入卖设备,四处拍四处收集,打包到一起,并在某天鼓起勇气把这些发给了母亲。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举起相机。


    会这样做的原因,却不是怪罪,不是谩骂,不是贬低,事实上,那个女人还少有的夸赞了她,说“还不错”。


    如果不是那些照片还显示为“未读”的话,慕千昙至少还会为了那句不错而高兴。


    但若只是这样,还不至于放弃。


    在那条未读之后,她翻遍通讯录,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转发的人,她便明白自己眼中的美景绝没有分享者,久而久之,也就丧失了拍摄的热情。


    那时年纪还小,真以为孤立无援是多么悲惨的事,还为此小小难过了几天。


    如今看真是没必要了,没有分享者那就不分享,好东西本来就该自己留着。不然的话,人人都说钱好,怎么没人会因为爱钱而主动出来撒钱呢?


    看来人会长大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学会安慰自己。


    “还想看同样的景色,你那个子”习惯性就想讽刺,说她个子不够高,就算站在一样的位置也没法看到一样的。可抬眸看到少女背影时,慕千昙才发现,这大傻龙不知何时竟然和她差不多高了。


    不会吧,这才一年多,就从矮冬瓜拔高到瘦黄瓜了?


    难道真是偷偷吃猪饲料了?长那么快。


    叮铃几声,铜币摩擦的声响自身后响起。


    慕千昙回头看,又是那只小寻书蝠,两爪正捧着几枚钱币颤巍巍走来。


    发现自己被察觉后,她激灵一下,声嘶力竭道:“瑶娥上仙,我带来了我毕生积蓄,这些都送给你!”


    怎么说什么内容都是这幅死样子慕千昙上下扫她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她手心。


    竟然是来送钱的,不过钱币数额太少,还一抖一抖,比起奉金更像是要饭。她不客气道:“就这么点。”


    寻书蝠大为气恼:“不好意思!我有点穷!”


    “没关系,”慕千昙很善解人意:“也够用了,我正要找个客栈休息,你这点钱也不用给我,就当房费吧,带路。”


    “好!”


    寻书蝠就在书海阁当值,对这一片很了解,但对于奢华之地就缺乏认知。


    例如,她轻车熟路带两人去了一家绿洲客栈,还挑了最好的一间上房,可竟然连在哪里付钱都不太清楚,还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紧张到狂吹刘海。


    问了之后才了解,原来她为了省钱,平时都是席地而睡,捡垃圾吃的。对于这些销金窟,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而已。


    得知这一隐情,裳熵有些站不住了,悄悄询问女人:“真的要用她的钱吗?”


    慕千昙正站在屋门边观察房间,拿起桌面上的一尊玉壶查看:“怎么了?”


    房间一面墙壁砍去大半,重打为窗,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大漠夕阳景。


    窗边挂有一串很具当地特色风格的小棉布娃娃,正随风细微摆动。门还敞着,几位小二正往里端新鲜的美酒,肉干与水果。地面铺就颜色丰富的厚密绒毯,踩上去犹如踩着柔软动物的暖和肚皮。


    裳熵看得眼花缭乱,重复道:“毕生积蓄诶。”


    慕千昙毫无压力,甚至扭曲她意:“看见别人有钱你嫉妒了?”


    “这也算是有钱嘛?”裳熵抓了抓耳朵:“就算吧,那我们把她的钱都花完了,她怎么办啊。”


    慕千昙道:“向你学习呗。”


    裳熵问:“学什么?”


    慕千昙漫不经心:“抓老鼠挣钱啊,书海阁门口不就有一大堆。”在公司里一边杀同事一边挣工资,想想都够幸福的。


    “哪有这样的”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小而细碎,不像是人类。慕千昙摘下一根香蕉,看向声音来源,果然就见一只老鼠急慌慌冲到门边,竟然白天遇见的那位,刚进门张口就道:“你还真来了!”


    她是对着寻书蝠说的话,像是看到自家孩子静悄悄干了坏事的母亲一样崩溃:“你干嘛了?你的钱呢?都用了?”


    寻书蝠毫无东道主的自觉,正缩在角落,盯着吃水果的女人,闻言道:“对呀,盼山。”


    盼山猛拍脑袋,急冲到她面前,确认布兜里是一个字都没了,差点就要扇她一巴掌。最终还是及时停下,改为锤在自己脑门上。


    不能对朋友发泄,她只好转身瞪着某个罪魁祸首,不客气道:“传闻一点都不假,您果然是恶人啊,欺负这样的孩子。”


    早上那会是不小心出了个神,加上要办事,才放过她一马,谁知现在又送上门来了,慕千昙当然不会再饶她,颇为恭敬道:“还是不及您,民间四害之一的伟名,我也是久仰久仰。”


    这时,李碧鸢忽然道:‘恶人这个词的出镜率也太高了,殿主说你,男主说你,路人也要说你’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就凭原主做的那些事,顶多知道情况的圈内人讨论下就该算了,完全不至于让恶名传的那么广,而且我都没算古代的消息传播效率有多低,到底怎么就连唉,可能这就是设定之力吧。’


    慕千昙道:‘你又想放什么屁。’


    李碧鸢解释:‘我是说,因为你的身份就是恶毒女配,所以就算逻辑不太合理,这千里之外的犄角旮旯里的一只老鼠,为了符合设定见了你也得对你说一句:果然是恶人啊。我就是在感慨这件事。’


    指腹滑到指关节处,按出一个脆响。慕千昙冷哼:‘去他大爷的设定之力。’


    房间内温度骤降,盼山还未反应过来,两只毛脚被结结实实冻上地板,还有一根冰刺从她身后的墙面扎出,尖锐处就抵在她后颈,等待随时取她性命。


    感受到浓浓杀意,盼山警惕道:“你干什么?”


    慕千昙指尖凝出一条细长的冰刺,扎穿葡萄,颇为优雅的放入口中:“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恶人还是好人?”


    寻书蝠抢答:“恶人!”


    “你闭嘴,”慕千昙望向老鼠:“回答,三,二”


    “好人!”


    时间太短,根本没法用脑子思考,只能在求生本能下顺从。寒冰褪去时,盼山已浑身湿透,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上仙与小妖之间的可怕差距,那种被人用眼神扼住脖颈的窒息感,比任何一次濒死都要真实。


    慕千昙道:“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寻书蝠跪地磕头:“瑶娥上仙,我永远崇拜您!”


    被丑这东西跪简直要折寿,慕千昙一脚踢开她,心道:‘还敢拿传闻来说事只是我懒得去追究,如果我足够强大,强到他们都不敢反抗,你看他们还会叫吗?就算不畏惧我,也该畏惧死亡,装也得说一句我是大善人,你再看看那时都会是什么传闻?’


    李碧鸢有样学样:‘说得好啊昙姐,我也永远崇拜您!’


    ‘死一边去’


    心悸感缓缓褪去,盼山架在眼前的琉璃镜反射绿光。她冷静下来,不满涌上:“瑶娥上仙如此恃强凌弱,您自己不会觉得羞愧吗?”


    慕千昙意外道:“废话,不凌弱难道要去凌强吗?明知不敌还要出手是愚蠢,可你这种小杂鱼有何而惧?打的就是你不能反抗啊。”


    眼看着那只老鼠快要气到掉毛了,为避免事态升级,裳熵及时跳出来:“饭都齐了诶!吃饭吃饭!”


    盼山做了几个深呼吸,知道和这人说理没用,只能要拉着寻书蝠走,又被那看着好说话很多的少女拦住:“要不然吃完饭再回去呢?”


    裳熵还记得这小蝙蝠要回去捡垃圾吃,钱都花光了让别人享福,自己吃苦,这可真让人看不下去了。寻书蝠也很干脆,一口答应,但看着不像是为了吃饭而留下,而更像是想要再看几眼慕千昙。


    盼山也瞧出了这不争气朋友的心思,估计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也没多挣扎,只再教训几句后,气愤留下。


    虽然和蝙蝠老鼠一起吃饭很诡异,但慕千昙此刻也无所谓了,因为对面明显更不愿意。看到讨厌的家伙被气到,反而比较爽快。


    俩妖俩半妖围桌而坐,饭还没吃几口,裳熵先问出了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事:“你是具体为了什么才喜欢我师尊的呀,难道就因为歌谣吗?”


    “不是喔,”寻书蝠小口小口吃香蕉:“是我出了点事,那之后我就开始崇拜瑶娥上仙了。”


    裳熵刨根问底:“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寻书蝠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全家都被人杀了。”


    第173章 你走吧


    此言一出,满座有惊有讶有呆有趣。


    不同寻常的开场,也让慕千昙来了点兴致:“你叫什么?”


    被崇拜之人询问姓名,寻书蝠过于激动,扔飞香蕉,一脚踩上桌面,凶神恶煞道:“我叫弱水!”


    慕千昙简短点评:“名不副实。”


    弱水道:“是我瞎编的,我爹娘很早就死了,他们还没有给我取名字。”


    听到这里,本来不想发言的盼山有些听不下去了。先把蝙蝠从桌上拉下来,才道:“自从家人离世后,她就有些疯疯癫癫的,说话不着调,不能完全信。就像名字,她爹娘不是没给她取,是取过,但她忘记了,才从书上随便找了个词当做新名字的。”


    有点曲折,但慕千昙对来源没兴趣,只问:“你家人虐待你了?”


    弱水摇头:“没有,她们对我特别好。”


    慕千昙道:“那看来是白对你好了。”


    粉嫩过头的鼠爪抓紧桌布,盼山微恼:“上仙不要总是挑衅她人。”


    慕千昙掀掀眼皮,眼神不比看一根香蕉随意:“我说错了?被灭门了还能这么轻巧地说出来,不说白对她好,难道说她的孝心感天动地吗?”


    这女人空长一张薄情观音脸,毫无善心就罢了,谈话做事比魔修还无情。可实力又强,盼山不好翻脸,只好忍耐道:“我刚刚说过,她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怎么还能以看寻常人眼光来看她呢?”


    慕千昙油盐不进:“她疯不疯,关我什么事。我怎么说,又关你什么事。”


    “啊呀!”裳熵豁然起身,把搁在最边缘的一盘肉干换到中间:“你们尝尝这个,真好吃啊。”


    盘子是某种金属制作的,漆上金色,画有螺旋状花纹,很有本地特色。盘底整齐堆放一条条深红色镶有白芝麻的肉干,表面肌理明晰,色味俱佳,尝一口怕是会口齿留香。


    但慕千昙并无食欲,因为对面就坐着两个疫病传染源。


    长久被偏见凝视的人很容易感受到气氛不善,盼山无法在这种氛围里再待着。她忍住不爽,想哄着弱水一并回去,就当今天被一个骗子混蛋光顾了。谁知,那女人忽而将矛头指向她:“你愿意跟一个疯子做朋友?”


    盼山快要忍不住:“她只是生病了,况且她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慕千昙道:“那不还是疯子。”


    被激怒的老鼠浑身毛发炸起,盼山沉声道:“请注意言辞!”


    如果是那种恶心人的长毛老鼠,慕千昙早就把她踹出去了,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对面这只却是仓鼠的一种,腮帮子大,脑袋圆,长相本质无害,就算怒到双目发红且炸毛,也只是像一朵蒲公英,让她并没有多排斥,还是戏弄道:“别光说,你想制止我的行为,不该直接对我出手吗?威胁顶什么用啊。”


    就算火气冲到顶峰,快压不住,盼山也没有傻到对她出手,那只会给她一个消灭自己的理由。


    认清这个现实,她的脾气也很快散了,转为一种冷冰冰的愠怒:“你是上仙,你有本事,就仗着自己强大随意所欲践踏别人。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就不怕哪天被同样对待的人是你吗?”


    “你总是这样幻想吗?”慕千昙呵笑:“面对羞辱,不敢正面迎击,只敢放放狠话,拐弯抹角祈祷对方以后倒霉。没出息到你这种地步,呵,混到现在诅咒过不少人吧,有一样奏效了吗?”


    盼山沉默不语。


    眼看着事情不可阻止的滑向糟糕区域,裳熵皱着八字眉,垂头丧气啃肉干。刚咬两口,她吐出肉干仔细看了看,而后找来一个小碗,将肉干撕成小条状,堆在碗里。


    对面那小老鼠,隐忍而不敢发怒,看她这样,慕千昙心情有所扬起。她摘下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剥皮:“早上那会还振振有词的对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隐藏后手,能承接惹怒一位上仙的后果,但根本没有啊。”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早上那一番话,把她得罪了。


    盼山没想到会有一个人记仇到这种程度,登时想要彻底远离这人,免得招惹再多以后还要被报复。可心中火气也无法平息,便最终只是说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古往今来太过嚣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只知道书上的诸多历史就是规律,而规律不会骗人。”


    说完这句,盼山不再多讲,站起身就要带弱水离开,可发呆半晌的小蝙蝠忽而大声道:“瑶娥上仙,您能帮我报仇吗?”


    慕千昙抬眼看她,弱水道:“我的家人,曾经为了让我永远都幸福开心,就给我吃下了一种药物。那个药叫做无忧丸,会剥离我所有的负面情感,悲伤,难过,愤怒,还有憎恨,我都没办法拥有。”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格外清澈,仿佛疯癫阴影被短暂撤去:“我全家人都惨死,洞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头,像碎石头一样散落,我看着这些,却没办法憎恨那些仇人。而没有恨,我就没有杀意,我竟然对害死我全家的人没有杀意。”


    “甚至,甚至,我还挂念着那些人杀死我家人后,自己有没有平安到家。后面再想起来,我看着他们,也只是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我没办法把他们当做仇人去看待,我的心中一片平静。”


    她无意识缓缓张开翅膀,还是那张阴森的,随时要害人性命的脸,唇角却可疑地勾起,伴随着抽搐般的颤抖:“就算我现在和您说这种话,我惦记的也是您若是愿意帮我,他们会不会遭难。可我不该想这些事情吧,我应该亲自去手刃仇人才对,但我做不到。”


    “这是诅咒,我受到了我死去家人的诅咒,那个诅咒的名字就叫做无忧,”她还在笑,眼睛都弯起来,眼皮却在抖:“如果我天性就是恶人的话,那无忧丸是不是就不能影响到我了?”


    “可我还是做不到,上仙,我没办法对任何人出手。我只能像现在这样,把事情记住,然后陈述给别人听,请别人来杀他,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恶事了。”


    她的表情也许是笑,也许是怒,更像是无法控制面部肌肉而胡乱横向四方的无意义抽动。


    慕千昙算是明白,为何她的说话内容,总是和表情互相矛盾了。


    血海深仇需要那些被剔除的负面情绪来发泄,来支撑,可她没有。但她又清楚知道,家人被杀是不对的,是应该憎恨的,却无法在心中找到对应的寄托,所以陷入矛盾,纠结,困惑,乃至疯狂。


    倒是可怜。


    “所以”弱水眼中闪着希冀的光:“您可以帮我吗?我找不到比您更合适的人了。”


    慕千昙道:“我不会帮你。”


    弱水愣住。


    女人把剥皮的葡萄放入口中,咽下酸甜后才不紧不慢道:“比我合适的人有很多,只要你有钱,或者有资源,开出让人眼红的价格,可以雇无数人来帮你卖命。不止复仇,把别人灭门都行,但你看起来并没有。”


    她轻轻敲击桌面:“光是这家店就能把你的钱掏空,自己晚上还要睡大街,那你有什么筹码能让我冒着风险给你复仇?”


    “你的用词很不准确,‘帮’?非亲非故,没人有义务帮你什么,你的惨也不是我们中的谁造成的。三界唯一通行四方的语言是交易,是有多少份量的好处。给不起的话,就不要厚脸皮让人帮忙。”


    盼山捞住好友翅膀,想把她带出去,可弱水还不放弃:“我可以去拿神龙遗物!用这个作为筹码,能请动您吗?”


    听到某个字眼,裳熵警觉竖起耳朵。


    慕千昙也略感意外,还有这种东西?


    见可能有戏,弱水从盼山手中挣扎出来,翅上的手抓住桌面:“就在书海阁西边,有一个盘龙窟,您肯定知道有这么个地方,那里藏着传说中的神龙遗物,是世间最独有的宝贝。听说持有者可享受神龙之力,天下再无人是她的对手,我可以去拿,我会不惜性命去拿。”


    经她提醒,慕千昙终于想起这件事。


    刚来没多久,她为了早些了解这世界运行规则,学点防身之法,就看了很多书,包括仙界一些比较知名的寻宝地点,这里面就有盘龙窟。


    盘龙窟,顾名思义,盘卧一条龙的洞窟。且与裳熵脖子上戴的那件“锁龙环”不同,后者只是为了霸气才用这么个名字,本质和龙没有丝毫关系。而前者不同,那个洞窟真的有龙曾生活过。


    根据记载,有人见过那条蓝金色大龙翱翔于云端,也听过她在洞穴深处沉沉的低吼,到后来亲眼见证她飞升为神,就此销声匿迹。人们对于神的崇拜无比狂热,仅凭那微不足道的惊鸿一瞥,便写出了成千上百个真真假假的故事与传说,这神龙遗物就是其中一个。


    简单点解释,就是大家都认为那个龙窟内,藏有神龙留下的遗物,而且是相当珍贵且强力的遗物,拿到手就会受到真神点拨,天下无敌那种。


    而这个传闻的来源,是有一个人听到过真龙飞升时说的一句话:我已悟道飞升,可我最珍视的宝物还在人间。


    不知道听见这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编的,但可能性只要不完全为零,便足以探险者疯狂,并趋之若鹜。


    慕千昙一直没把这个遗物当回事,毕竟如果书上说的不假,的确有人见过龙,还是蓝金色的,那龙也有很大概率是裳熵她亲娘。这厮把自己闺女都丢了,还能留下什么好东西?


    当然,这个想法现在也没变。


    “不用了,”慕千昙依然拒绝:“是否真正存在都难说的东西也好意思拿来当筹码。就算有,你比我弱小太多,也没本事拿到。我用不着你,另请高明吧。”


    弱水眼中的清明缓缓消失,转而被朦胧替代。她吮吸手指,病态啃咬,可脸上还在笑。弱水努力抱起她,在那个女人的注视下往外拖。


    走到一半时,那坐在旁边的少女端来一盘子肉:“给你们带回去吃吧。”


    裳熵选了最大的那个盘子,把桌面上近乎一半食物都放进去,高高冒了尖,倾斜一点就会往下掉,只得双手端着。盼山见状,微有触动,叹息道:“多谢您好意,但不必了。”


    裳熵道:“吃吧,这里有那么多菜,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


    慕千昙嗤笑一声。这大傻龙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说吃不完,她自己一人就能连肉带盘加桌全啃光了吧。


    盼山却以为这是在嘲笑她,当即就想走出去,可看见少女真诚的双眼,又向后看看,发现桌上确实有太多快要满溢出来的新鲜饭菜——弱水这傻孩子全点了一遍,绝不是两人的量。


    她毕竟也是个不爱浪费粮食的鼠,便答应了。


    只是双手要用来扶住好友,没法接住盘子。所以她思考片刻,将肉条一根根塞进嘴里,再推到两颊的颊囊。很快,两边脸蛋都肿大鼓起。


    “哇,”裳熵戳戳她的脸颊:“你好厉害。”


    盼山道:“这不算什么。”


    裳熵咧嘴笑笑:“那你们回去还要睡大街吗?我可以传授一点经验的,我之前也睡过,不要睡在别人檐下,很多人养狗,一不小心会被咬的。也别睡在巷子里,被抓到也会打你。可以去那种寺庙旁边,实在不行还可以爬到树上,找个叶子比较浓密的树,万一下雨,就不会被雨淋湿了。”


    盼山道:“谢谢您,我没有睡大街,我们有家。是这孩子执拗,非要那样做。”


    “哦哦,那就好,”裳熵松了一口气,又去拍拍弱水的头:“她叫弱水是吗?我现在有事要做,所以*没法帮她的忙。等我一切忙完之后,会再来找她。”


    “到那时,我虽然也不能杀人,但可以帮你们把坏人抓来。而且找我干活很便宜喔,猫官一出手,保管全天下的老鼠都一网打尽!”


    人都抓过来,至于怎么处置他们,就交给你了。我也是很强的,


    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劲,裳熵赶忙道:“对不起,不是说你。”


    盼山却是轻轻笑了出来,俯身道:“谢谢您,但不用了。”


    裳熵道:“为什么?”


    拖住弱水不断下滑的身体,盼山道:“她受了太大刺激,其实已经不记得仇人是谁了。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伙人很猖獗,已经不止一次对妖族出手。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裳熵张大嘴,喃喃道:“这样啊。”


    盼山嗯了声。


    沉默片刻,她再次行礼:“还是多谢您,我们先走了。”


    “好”


    裳熵目送她们离开,在大门关闭之前,弱水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桌前吃饭的女人身上,像是某种梦魇般的执念。


    脚步声缓缓远去了。


    把空盘子拍在胸前,裳熵又站了会,才转身走回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你为啥对她们那么凶。”


    那两家伙走了,慕千昙找回点丢失的食欲,捏了根较细的肉干:“你看不惯?”


    裳熵道:“她早上也没有骂你,你说的那些话都好过分。”


    “是吗。”


    肉干是特殊熏制的,一大块肉缩水压制无限变小,太过劲道,肉都紧密扎在一起,有点不太好咬。不适合吃饭,而更适合消磨时间慢慢啃。她只尝了一口,便放下,连带着失去了其他口味肉干的兴趣。


    正擦拭手指时,又听见裳熵道:“她也不是自己想疯掉的。”


    少女垂下头,像是在委屈:“干嘛总是嘲笑别人的伤疤。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说那些话,你自己不会难过吗?”


    慕千昙放下手巾,起身道:“你慢慢吃吧,吃完记得滚出去。”


    “你不帮忙是应该的,可为何非要对她们恶语相向呢?”裳熵猝然抬头,眼中波光粼粼:“如果你真的讨厌她,那干嘛还要花她的钱,这真的有必要吗?那一定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慕千昙道:“不是她自己送来的?难道是我抢的?”


    裳熵道:“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就是容易冲动,可你是清醒的。这钱对你不算什么,对她就是全部,你明明可以当做玩笑不当回事的。”


    慕千昙道:“你又知道了?万一她不是冲动呢?没准人家心里偷着乐呢。”


    “我知道她就是冲动,”裳熵微微提高音量:“我面对你就是啊。”


    又垂下脑袋:“我有时候,也会冲动到想把所有东西都给你的。”


    慕千昙道:“说得好像你有什么东西一样你要是觉得良心不安,就是把钱还给她,不就解决问题了。在这跟我闹脾气,有毛病。”


    裳熵把头埋得更深:“我没钱。”


    “原来没钱啊,”慕千昙拿起手巾,拍在少女脸上:“那就滚,废话真多。”


    接住往下摔落的手巾,裳熵头发上湿了一块。她用手揉揉,把手巾放回桌子。手背不小心捧着一只碗,碗底与桌面磕碰,发出细微声响。


    慕千昙被声音引了视线,本就是随便一撇,发现那白碗里都是撕成细线条状的肉干碎末,问道:“那是什么,你吃个饭还要整新花样。”


    裳熵也看去,说道:“因为肉干很硬,咬不动,所以撕成条吃。”


    慕千昙稀奇道:“你那铁齿钢牙还会觉得硬?这么快就步入老年阶段了”


    裳熵揉着发间湿迹:“是给你的,我感觉你可能会咬不动。”


    垂在身侧的手细微蜷缩,慕千昙冷笑出声,没说什么。


    两人间静得出奇。


    少顷,裳熵道:“你吃吧,不要不吃东西,我怕你明天不舒服。”


    慕千昙偏头,呼出一口气,又转回来:“你不是看不惯我?帮助我这种人,你算不算助纣为虐?”


    裳熵疑惑道:“我不喜欢你的行为,和我关心你的身体,这矛盾吗?而且,我没有看不惯你,不要误解我。”


    慕千昙道:“我哪里误解你了?还要帮别人复仇呢,刚做完好人,回头来审判我,你是不是做“好事”有瘾啊。”


    “那不叫帮忙复仇,我只是答应了抓人,”裳熵补充道:“因为她花的那些钱,本来就足够作为请猫官干活的佣金,抓老鼠还是抓人对我而言都一样。我没有钱,所以这是我想到的补偿方法。”


    慕千昙冷道:“你果然有瘾。”


    她不想再和这人再费口舌,转身欲走,忽然听到少女没头没尾的一句:“我能改变你吗?”


    霎时,像是被雷击了身,慕千昙感受到一股寒战,紧接着是浓烈涌上心头的反感。她缓慢转过头,冷笑:“你说什么?”


    裳熵还不知所觉:“我在想,我能稍微改变你一点吗?”


    “你以为你是谁?”慕千昙盯着她,声音降至冰点:“你如果抱着这种想法跟在我旁边,就赶紧滚。”


    终于察觉到不对,裳熵意识到眼前人有比天还高的自尊心,还异常傲慢,想要改变她,光是有这个念头就足够被判死刑。她慌张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嘴笨。不是改变,是影响。啊,也不对,是交流,我们之间的”


    “闭嘴,”慕千昙耐心耗尽,推她一把:“出去,把这个也带走,我看见你就恶心。”她随手拨开那只白碗,碗里撕好的肉条如雪花般散落在地。


    看见辛辛苦苦半天的成果被当做垃圾,裳熵也起了气性:“你干嘛啊,就算我惹你生气了,这些东西也无罪啊,你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慕千昙不屑:“自作多情,我有说我需要这些吗?还有,是你先没事找事的,那两个,炮灰都不算的东西,我耍弄她,辱骂她,用了她的钱又怎样呢?我不是一直如此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是喜欢我哪个虚影,自以为我本人就是你所喜欢的那样,然后发现与现实不符,反过来指责我,你贱不贱?我欠你的?”


    被她越发尖锐的用词刺痛,裳熵握紧拳头,呼吸急促:“我喜欢的不是虚影啊,那些不也是真实的你吗?”


    慕千昙眸光锋利:“我还是那句话,我有说我需要吗?”


    房间内分明不空荡,可她的声音却像是在空旷山洞内,不停回荡。裳熵仔细听,才发现那空洞来源于自己的心。


    “可是,”她揪紧衣摆,所有气性都消停:“我也没想要你,给过我什么回应啊。”


    女人没说话,还是那张覆盖着大雪般的冷脸。裳熵扁扁嘴,抬起小臂擦擦眼睛:“我只是说错了一句话,我有罪大恶极吗?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好难听。”


    慕千昙撇开视线,默然半晌,垂眸扯开储物袋,数出一些钱:“我是不会改变的,你要是受不了,就赶紧走。”


    把钱单独分装在一个袋子里,扔在桌上:“去年我们刚见面那会,你身上一共有多少钱?这一年多我好歹教了你一点东西,所以折去部分,就这么多吧。你拿走,从这个门离开,以后不要叫我师尊,你该去哪去哪,找你心中的好人。”


    看着那袋钱,裳熵有点懵然:“什么啊。”


    “何必相看两厌呢,你走吧,”慕千昙只是道:“现在还来得及。”


    第174章 你是不是亲过我?


    “什么还来不来得及啊”裳熵迷糊。


    女人说那句话时嗓音不大,这是她的习惯,音量一向都控制在堪堪能听到的略低范围内,刻意压着,就连骂人也是。听似轻柔,但并不意味着柔软,而是藏在脆冰里见血封喉的针刺。刺进皮囊,扎进肉里,怎么都不舒服。


    脑袋还晕乎乎的,可一只大手从天上按下来,裳熵感觉力量被抽走了,又问一遍:“什么意思呀。”


    那对眼神还像是初见时似的,刮着风雪,冷的叫人不敢直视。


    一袋钱还在桌上放着,外头有人在唱歌,配上某种特殊乐器,有种不在人间的缥缈感,但又脚踏着坚实地面。裳熵渐渐不再头晕,意识到她是认真的,登时手脚冰凉。


    以前也不是没惹她生气过,可从没到说要分家的地步。


    没想到一件普通小事会闹到这个局面,她慌神之下也忘记了刚刚的不忿,只想要挽回,却不知该怎么办。


    手足无措半晌,她无意识慢慢往前走,踩到满地碎肉条,有点硌脚。


    她抬脚看看,蹲下去捡,全扒回碗里,又捧着碗坐回桌边,低着头不吭气。似乎是想不到对策,脑子一时转懵了,需要点时间缓冲和反应。


    那副无知又可怜的样,换谁来都很难不动容,可慕千昙冷心冷脸,问着:“耳朵聋了?装傻?”


    ‘等会,’李碧鸢开口:‘昙姐你先冷静下。’


    以往这俩吵架时,她都会自动回避,不插手管。因为闹的再狠也就是裳熵多挨一顿揍,但这回不一样。若是真在这个节点闹崩,让女主角跑没影了,最重要的剧情还要怎么进行下去?那预言不是成真了?


    越想越是不敢想,李碧鸢磨嘴皮子:‘昙姐啊,我知道你早就看她不顺眼,但是你看看时间线,算算也就几个月的事了。最后再忍忍,完成任务之后你就能回家了啊。’


    慕千昙抬脚揣椅子,椅背撞上桌边,动静不小,整张桌都颤了下。那袋钱受震塌倒,变成一滩,还是有极强的存在感,像是个提醒。


    裳熵吓得一抖,把头埋下去,捏桌边垂下的餐布。


    然而,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也意识到这点,好歹梗着喉咙才憋出一句话:“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


    她依稀知道气氛是从哪句话开始急转直下的,却没有再重复一次的勇气,只是不断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一边说,一边把重捡到碗里的肉条放进嘴里吃了。肉干还是香的,可却像是羊在吃草,头一回没味道。


    李碧鸢还在劝:‘消气消气,泼天富贵在家等着你呢,别在最后关头因脾气误事。’


    桌边少女边垂脑袋,边像是念经一样的道歉,还捧着个碗,真是想不出新招了。慕千昙看她这幅死样子,把拦在身前的椅子撇一边,兀自迈开脚往大门方向走。


    竟然没有把自己拎起来扔外面,而是要直接离开?裳熵又慌了神,窜起身时差点把椅子带翻,一把抓过那钱,重塞回女人腰间的储物袋:“这个还给你嘛,别算那么清楚,而且早就给了你的,还给我是干啥都那么长时间了,你不能就不要了啊。”


    她胡乱说一通,最想说的只有最后一句话。


    差点把储物袋都拽下来,才终于把钱袋塞进去一半。额头冒汗时裳熵发现没人阻止她,有点奇怪,抬头对上女人那双眼,听见她说:“放开。”


    还是平静的。


    裳熵松开手。


    慕千昙没去碰腰间的东西,转头看大门:“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没强逼你走。”


    裳熵原本微微弓着背站定,闻言,像是快干涸而死的苗苗喝下一大口甘甜泉水,整个人又活了。挺胸抬头,生命活力从眼中溢出:“我不走,我绝对不会走的,师尊原谅我好不好,我给你说一万次对不起。”


    慕千昙还是往门边走:“天天就说些没用的。”


    裳熵歪头:“你要去哪里呀。”


    “哪都不去,关门。”


    走到门前,慕千昙抬手扶住门扇侧面,往下滑了点,按住。她似乎叹了口气,要将门关上,关到一半又停住。


    路过听到争吵动静的小二担心闹大,过来看看,谁知一个人就冷不丁站在门前,默立着也不动。幸亏是个好看姑娘,不然真要吓一跳了。他问:“您可是有什么吩咐?叫小的就好。”


    慕千昙这次扶稳了门扇,打门带上:“没事。”


    她在门前站了会,转身去窗边又站着。


    窗子左侧下方地板,有个挖空的小池子,约有七尺长五尺宽,放满水,清澈见底。里头养了几只红金的观赏鱼,下面铺卵石枯木,上面蓬几片绿叶,塑造点意境,让客人在这沙漠里体验下临河喝酒的感觉。


    窗外已彻底沉入黑夜,光芒都朦胧而遥远。慕千昙看够了,走去桌边,在满桌食物里只选了一壶酒,在小池边坐下,撑开个木桌子。


    不吃饭光要喝酒,裳熵看得眉头又要皱皱巴巴了。她把碗清空洗净,又撕了点肉干送过去:“先吃饭嘛。”


    慕千昙放下酒碗,把腰间储物袋里塞了一半的钱袋拽出来,扔在小桌上。光是看这幅动作,裳熵又是一阵心慌,生怕她赶人,捞回肉碗:“不吃就不吃嘛”


    “这袋钱,交给那只蝙蝠。”慕千昙说。


    裳熵先是一愣,接着喜上眉梢,眼睛都瞪大了:“要给弱水?啊,好啊!好!我一定给你办到!师尊你真好!我就知道你很好!”


    慕千昙按住她的兴奋,竖起一指抵在唇前:“嘘,我有事要找她给我办,仔细听。”


    裳熵竖起耳朵。


    “她们看书蝠不是负责整理书籍的吗?让她去给我找一本黑色兽皮封面,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名,长宽都一致,内容为十五个阵法教学的书。能找到的都给我看看,我来确定最后要哪一本。”


    裳熵认真记了:“我已记住!”


    “钱先给一半,等我确定她找到我想要的那本,拿到手之后,再付剩下那一半。这件事让她保密,不要和任何人说,否则钱就是买命钱。”慕千昙捏了一小条肉丝,抵上唇齿:“顺便告诉她,这才是请人办事的正确方法。”


    “知道啦!我现在就去!”裳熵猛地跳起。


    “明天再去。”


    “好!”裳熵又趴下。


    把肉碗还放桌上,裳熵激动之心难平,侧脸也怼上桌,直瞅着女人不愿挪眼,像是被吸住似的。慕千昙顶着那灼热视线,又吃了几口肉丝,味道确实很好,还挺下酒。


    看向碗中丝丝条条,她道:“肉没必要撕,我难道是什么无牙老奶奶吗?”


    “老奶奶?”裳熵晃着腿:“想象不到诶,你变成老奶奶的样子。”


    慕千昙道:“老人不都一个样。”


    双手交叠在脸下枕着,裳熵想想那副画面,笑道:“你的头发会像雪一样白吗?”


    “你知道盘香饮今年多大了吗?”慕千昙比了一个七的手势:“一百七十多岁了,她的头发白吗?”


    裳熵张大嘴:“哇,看不出来,不白诶。”


    慕千昙道:“修仙不就想变强,想多活几年。如果像凡人那么容易老,还修个什么仙。”


    对裳熵而言,接触修仙还就是这两年的事,在她之前的认知里,生老病死才是最规则真实的人生流程。可如今却要完全换一个视角去看,她琢磨半晌,手指戳桌角:“不会变老,人生就没有终点了。”


    慕千昙倾下视线:“你很期待终点吗?”


    裳熵摇头:“只是有点好奇。”


    “不用好奇,我明天就杀了你,送你速速抵达终点。”


    “哼哼,”裳熵改摸为扣,把桌皮都快扣下来一点,闷闷问:“咱们还要找几天的书啊。”


    慕千昙端起酒碗:“我怎么知道,争取七天内。”


    “那就八天后再杀了我吧。”扣下来的桌皮在手心倒换,裳熵又在笑:“明天就死的话就不能帮你找书啦。”


    恰好把碗里最后一滴酒喝完,慕千昙拎起酒壶,又倒了一碗。深红色酒液溅于碗底,醇香逸散。裳熵嗅到气味,抽抽鼻尖,撑身子起来伸脖子往碗里看,疑道:“红色的酒诶。”


    “没见识。”慕千昙把她头推远了点,免得她闻到酒味也要醉。马上就准备去睡觉,可没精力应付她。


    裳熵道:“我的见识都是师尊带我长的,那师尊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个酒是红色的吗?”


    慕千昙抬手指向窗外:“那边的一排树,看到吗?”


    月光下,浅白色沙丘上扎着一排细细长长的矮树。裳熵道:“看到啦。”


    慕千昙就简短说了两句本地的事。


    此地覆盖着金色沙粒,却并非真正的沙漠。表面上看,白日里那阳光毒辣,皮都要晒焦,处处干燥无水,若是不带足够的水源贸然进去,恐怕走不远就会活活渴死。可同样的景色,在经验丰富的本地人眼中就大为不同了。


    他们只需拿个长棍,走几步往下戳戳,再刨几尺,便能精准找到潜藏在特殊沙地下的水源。这种沙地和水源条件并不能种正常的小麦或水稻,但一种指节大小的红色浆果却可完美生长,叫做红棘,本地人便在沙地种满了红棘树。


    而这种果子,在她们两人刚从传送阵法里出来时,慕千昙就骗裳熵吃过,味道可谓是酸涩不已,牙根都发麻。但食用起来颇为困难的红果,却可酿造为香甜酒水,酒液似血,浓稠芳香,是当地人至高无上的美味。


    这些酒,原本只有住在这里的人会享用,后来随着当地唯一的知名仙门书海阁需要各处送礼来抄书,急需要些有当地特色的东西,便把红棘酒加入名单,并顺畅推到各地宗门仙家,甚至凡间。渐渐有了名气后、当地人也开始去外头做卖酒生意,越做越大,名头也响亮,所以反过来影响了本地,此间沙漠也被称为棘酒丘。


    书海阁就在棘酒丘东面,而白日说过的盘龙窟,则在最西方。


    裳熵惊讶:“那个酸果子还能酿酒,好神奇。”


    慕千昙道:“这有什么神奇。”


    “我吃到那个果子,那么那么酸,难以下咽,我就会觉得它根本不能吃,所以会丢掉。但是却有人会想到它能够酿酒,会想办法把不能吃的东西变得更加珍贵,我是觉得这个神奇。我自己反正是都想不起来。”


    “没别的东西吃,不就只能这样。”


    “好吧,”裳熵转头看女人:“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慕千昙不耐:“一天天哪那么多问题,说。”


    裳熵把身子撑得近了点,眼盯着她不放:“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冰冷酒液滑进喉咙,慕千昙擦去唇边液体,略用力扣下酒被,也回望:“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胡乱揣测我心情。”


    裳熵道:“我不是胡乱揣测,你就是不开心。”


    慕千昙道:“难道迄今为止发生过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裳熵停顿了,退回去:“我不知道。因为我只是和你在一起就很高兴了。”


    “我又不是你。”慕千昙整理袖口:“这个之前我们也聊过了吧,不要总是说同样的事,说来说去最后都还是那样。”


    “哦哦,好嘛。”


    碗里肉渐渐见了底,酒壶也空了。慕千昙察觉到一丝醉意,打算去洗一洗就睡。安静半晌的少女忽而拿起碗,从中掰断,用锋利的一片碎角压在自己锁骨上:“我也想要一个刻痕,刻你的名字,但不要像弱水那样刻在头顶,感觉傻傻的。”


    身体深处到指尖都有些发热发麻,思绪也膨胀飘起,慕千昙微微斜着头听了点,顺手就扯开她衣服,露出那大片白皙,与部分和年龄不太相符的发。育。


    胸前突然一凉,裳熵手一抖,差点就把碎片按进肉里。她呆在原地,又被空气噎住喉咙,眼睁睁看着女人把她衣服拉开,并用掌心拂过,不轻不重,却叫她肺部真空,后脑勺都过了层电。


    天晓得,慕千昙其实并无任何想法。


    她只是想起了这个地方在曾在壶城受过重伤,便想查看伤疤是否还在,而视野中只有一片白嫩,没有其他痕迹。确认完她便收回手:“你刻不了,你又不是疤痕体质,刻完伤好就没了。”


    裳熵还傻着,猜出来师尊喝醉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她大为失望,也抑不住升温的身体,把头埋进旁边的小池子才冷静下来,捋着湿发道:“那我就去刺青。”


    酒劲上来,慕千昙脸颊也带了点红,她缓慢摇头:“也没用,留不住的。”


    就算这大傻龙给全身都纹一遍,也没用。要进岩浆里泡一遭,骨肉都会烧烂重生,留下什么都是留不住的。


    也不一定,献祭成功的话,不就不用泡岩浆了吗?


    那献祭完的话,祭品是会死亡,还是被神领走呢?


    头好疼。


    慕千昙并起两指,一下下揉着太阳穴。她来到这里后其实不常喝酒,偶尔碰一点舒心,而喝醉的经历就更加少之又少。准确来讲,应该只有两次。一次现在,一次是在源雾伏家,那时


    那时


    那时醉意朦胧,是不是有个影子一触即离?


    揉太阳穴的两指放松,往下摸去,最后整个前半掌盖在唇上,轻轻来回按压。慕千昙忽然道:“裳熵,你是不是亲过我?”


    第175章 不好听


    刚在小池子洗了头,温度降的缓慢。可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裳熵体温瞬间就滑降到冰点。


    她像是做贼被抓了个当场,又像着了霹雳,僵硬看向女人,发现她眼神略显迷离,显然不清醒,才稍微松了口气。


    “师尊,”因为紧张,她嗓音又干又哑:“你喝醉了,早些歇息吧。”


    就算某个女人还在醉中,裳熵也没自信能哄过她,况且也不知怎的,并不想说谎否认。那么干脆就转移话题,让她别想这事,没准就蒙混过去了。


    慕千昙也察觉到自己喝多了,脑海里刚聚起来的幻影转瞬散灭。她撑着膝盖起身:“是有点,我去睡了。”


    方才一直盘腿坐着,姿势没变,把腿压得略有些发麻。她一下没站起来,歪着身子手掌撑地,掌心于地毯绒毛间摩挲着。她盯住空空如也的酒碗发呆。


    裳熵以为她站不起来,拢好衣服去扶她:“我帮你吧。”


    慕千昙抬手,以手背挡住她的手臂,还是自己慢慢起来,刚站定,又要歪倒,扶住餐桌才稳住。她捂着胃,抬头望向屋中散发柔和光亮的夜明珠。


    半晌后,她一步步往床边走,步伐极慢,还有点摸不清方向。裳熵唯恐她跌倒,还是去扶了,这回女人没拒绝,但也只是手掌与小臂的小面积接触。少女没太敢用力,只虚虚搀着。


    终于挪到床前,慕千昙像是犯晕,侧过身子跌进柔软床上。床上铺着一整张兽毯,这一下倒不疼,可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吟。


    床铺温暖太过,她半张脸烘得热,翻身躺平,一手抬起搭在眼前遮光,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那酒居然有那么大效用吗?裳熵不禁疑惑,去桌边拎起酒壶,拨开壶口闻了下,酒香的确辛辣,直冲鼻息。她立即盖上壶口,把脑袋摇清醒,找了块软布将夜明珠遮了。


    平日里根本就不是嗜酒之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屋里昏暗下去,她静悄悄走到床边,挨着边坐地上,于轻柔月色中看向女人线条流畅的下巴,与那两片被酒液润泽后微红的薄唇。


    她舔了舔唇。


    白色群山之间,鹅毛大雪纷扬,光明宫的金屋里却热气熏暖。她也是这样看着喝醉而脸红的女人,鬼使神差之下,衔来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但那一刹那偷来的触碰,说到底,根本就不算亲吻。


    按照她看的画本里,至少要呼吸交融,唇齿相依,酥麻混乱等等,那才勉强算是呢。


    而且,得是双向的。


    “双向”裳熵默默呢喃这个词,把脸埋进兽毯,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间满是兽毯间干燥的干燥熏香气味,压过了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暗香。


    她真是需要冷静下,万一冲动上头,再干出偷偷触碰的事,被师尊抓到后嫌弃的话就糟糕了。


    这般琢磨着,她想去那方小池子里泡泡冷水,可刚抬眼,发现女人原本垂落在一边的手,挪到了胃部按着,另一手的手背还搭在眼前,遮住上半张脸,看不出神色。


    “师尊?”裳熵悄声问:“你还好吗?”


    女人没回应,可按在胃部的手却渐渐压紧了。


    那酒光是闻味道就颇为烈,更别提喝下大半壶,得有多刺激,现在这样多半是胃又不舒服了。裳熵握住她眼前那只手,小心翼翼拉开,果然见她蹙着眉头,额前沁出细密汗珠,方才还泛红的脸颊只余苍白。


    先帮她把冷汗擦了,裳熵起身,轻轻将她的手放在身侧,又去帮她脱了靴袜,找来薄毯盖住。转而出了门,找到小二,要了个能装热水的皮袋子,一份醒酒汤,外加一份蒸蛋。


    给皮袋灌了水带回来,裳熵半掩着门,去床边跪下,小声道:“你用这个捂一下吧师尊。”


    慕千昙昏沉睡着,没能听见她说话。


    意识到面前人不清醒,做不到给出反应。裳熵捏着皮袋子,犹豫少顷,还是抿紧双唇,伸手想把女人按在胃部的手掰开。


    手掌先覆在她手背,碰着凉意,裳熵猛一缩,憋着气再探手过去。指尖从手掌边缘处缓慢钻进女人掌下,翻转过来,稍微抬起点,把攥住的衣服扯出。


    有这般变动,女人紧握的手也有松懈,趁此机会,裳熵向上推举,撑出半掌左右的空间,把皮袋子塞进去,再松开手,大功告成。


    有热源捂着,应该能好点吧。


    裳熵呼出口气,发现自己紧张到后背都出了层汗。


    也不知道蒸蛋和醒酒汤什么时候能做好,要不要去看看?正这么想着,她就要起身,无意间视线扫过床头,震惊发现女人竟是半睁着眼的。


    “你”明明没干亏心事,裳熵还是腿软了:“你醒啦,是我弄的吗?对不起。”


    床上女人眼皮只掀开一线,显得眸子狭长,黑睫如鸦羽,抱住一汪月下湖水,潋滟光点,朦胧氤氲,与平日惯有的冷漠精明截然不同。


    只看一眼,便挪不开视线,裳熵刚要起来的身子又半跪回去。她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就算猛然压住也无法阻挡。


    慕千昙脑子里一团浆糊,就算躺着不动,也好像是在晃,眼前更是光怪陆离乱七八糟,只看见漆黑屋里站着个人,下意识道:“裳熵?”


    仅仅是叫了名字而已,可为什么为什么!裳熵整个后脑勺都发麻,膝行到床头:“我在这里。”


    慕千昙似没听见,又叫:“裳熵?”


    裳熵道:“我还在这里呀。”


    女人安静了,可没一会,又用很低的,如同耳语般的声音念道:“裳熵。”


    极轻极缓,像一阵微风。裳熵耳朵尖动一动,也用同样的音量回应:“就在你身边喔。”


    这次,慕千昙是真闭上嘴不出声了。可表情却不如刚刚平静,眉头皱得更深,唇微微张合,仿佛在忍耐不适似的。


    以为是水袋子没发挥作用,裳熵转头想调整下位置。就见女人纤长的手轻轻拂过水袋表面,又拂一遍,来回数次,还捏了捏指尖。


    起初她没懂那是什么意思,在发觉女人碰过水袋的指尖肌肤已变得通红时,才反应过来,是水袋太烫了。


    “啊!”裳熵差点尖叫,一把将水袋夺过来:“对不起!我太粗心了,真是!是我的错!”


    将水袋贴上脸,她焦急道:“我忘记了你体温低,这个对你来说太烫了。这,这没弄伤你吧?”


    她急得团团转,换其他修者来说,这一点热度肯定没关系,连痕迹都不一定有,就像她自己。但她师尊可不一样,自从初见起她就知道,这女人身体要比常人弱许多,经不起一点磋磨,稍微按一下皮肤上都要起红痕,更别提烫这么半天了。


    她一边着急,一边也不懂为什么作为修者,这女人的身体会如此之差。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半妖体质的原因,只想起了盘香饮曾说过的,“小时候很苦,吃不饱饭”,便自动归结给了童年过得不好,坏了底子,才有如今。


    越想越是心里酸胀,裳熵忍不住抱怨道:“非得忍着,你都能叫我的名字,就不能直接说一句自己很难受吗?”


    “还要我猜,万一我太笨了猜不出来怎么办。”把一头卷毛乱发扎起,裳熵边碎碎念,边去找了块布裹起水袋,确定温度合适,才回到床边。


    可有了前车之鉴,又不敢再给她直接放上去。万一这会已经伤了,不先处理一下就继续压着,不是更糟糕了吗?


    要确定她有没有受伤的最便捷方式就是把衣服掀起来看一下,但裳熵一想到这件事就抗拒。


    她自己可以随便脱衣,因为她不在乎,可师尊不一样,是个换衣服时身边都不能有人的主。趁她喝醉不知道反抗就占这种便宜,等师尊醒了,一定会把她逐出师门,还会说她恶心。


    那可不行。


    想了又想,裳熵还是伸手,掌心隔着服饰轻柔覆在女人胃部。


    就算是刚灌满开水的水袋都不会让她觉得烫,可那里的温暖触感却让她难以忍受般的向后缩,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重新盖上去。


    本以为需要很大气力来压制心跳,可刚摸上的那一瞬间,所有旖旎想法一扫而空。


    女人很瘦,能清晰摸到肋骨,一节一节,像她扎人的脾气。


    只知道她吃的不怎么多,平日看着也清瘦,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就算是一个正常人,瘦成这样也难免会健康受损,更何况本来就身体不好的人?


    她忽而想起去年在苍青殿的某一个晚上,篝火边,她脱去霞衣赤条条跑来跑去,而女人说她这样做是在炫耀。


    那个时候她不懂这怎么就算是炫耀,分明只是在追求没有服饰束缚的畅快感罢了。如今倒是突然明白,那不过是一个虚弱之人,对一个健康的,*自由自在,不会轻易受伤之人的羡慕。因为自己没有,才显得那是炫耀。


    就像是在穷人面前穿金戴金的富家小姐,就算没有伤害的恶意,也难保证没有伤害产生。


    只是,她那时候真的不知道。


    裳熵沉默着,催动灵力走了圈,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把重新裹好的水袋小心放好。而后坐回床头边,低低呢喃:“师尊,你能不能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啊。”


    女人眸光微动,也不知是听没听懂。


    片刻后,她偏过头:“不想讲。”


    裳熵道:“那就不讲吧。”


    可谁知,约莫半炷香后,女人还是开了口:“你不再问一遍吗?”


    “啊?”裳熵坐直一点:“那师尊可以讲讲吗?”


    “不告诉你。”


    裳熵眼珠微转,追问道:“可我想知道,师尊,我特别想知道。你那么好,什么都会告诉我,这个也没关系吧,就一点点,告诉我一点点就好了。”


    女人似乎哼了声:“既然你真的很想知道我也不记得了。”


    心情可真是七上八下,裳熵提了一口气,又松一口,又提起来,哭笑不得:“好吧。”


    须臾,她又道:“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真的很开心。”


    女人嘀嘀咕咕:“又开心,天天怎么都那么开心,该死”


    裳熵道:“因为你醉酒的时候,叫的是我的名字。”


    女人含糊的低声渐渐消融了。


    只是很快,她再次念:“裳熵”


    “我还在这里呢,嘿嘿。”少女靠过来,听见床上人说。


    “我小时候的故事不好听。”


    第176章 说胡话


    不好听,这三个字不像是在对谁说,而更像是一句自白。


    她的面容被夜色黑纱笼罩,眼中偶尔有晦涩的光一闪而逝。裳熵看不懂,帮她把被子拉高点。


    扯被边时靠近了一些,她看见女人的手指揉上眉心,或许是因为头疼,已揉按出一小片红痕。人则是在出神,反刍般咀嚼着某段不为人知的回忆,继而被落寞气氛包围,仿佛抹上一层灰色。


    向来厌恶被情绪支配的女人却没有挣扎或推拒,而是沉入其中,面无表情擦拭着记忆之刃。


    也不知道是用来扎谁,但估计只有自己。


    意识到问了个蠢问题,裳熵补救道:“我突然又不想听了,师尊说说以后好不好,咱们之后会一直住在苍青殿吗”


    可女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且看样子已经回忆完了一段,正打算说出来。


    她刚启唇,裳熵便伸手盖住她嘴巴:“别说啦,我不听。”


    既然回想过去是一件会让人痛苦的事,那说出来只会加倍这种感受。并且她不认为师尊在没有酒水影响下的清醒状态也会对她说这些。仗着师尊意识模糊,没有防备心理时得知的过去,这也是一种偷盗。等师尊醒来,势必会后悔,怎么教训自己还另外讲。


    那就干脆堵住她的嘴,让她先不要说。等以后师尊真正对她敞开心扉时,她自然会挑选一个更让人安心的环境,并在师尊愿意的情况下,再观看她的过去。


    对,就得这样做!


    不过,方才冲动上头,她只想着不让女人开口,就劈手过去捂嘴。等她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紧紧贴在女人唇上,而掌心犹如碰着一片云朵般软凉


    并且,女人竟没有挣扎,只是转过眸子静静望着她。


    “我!”在那清澈眼神洗礼下,裳熵哑了:“我那个,我!”


    一把燎原大火迅速从手心烧到全身,使她整个头部都在升温。没多久,头顶果然冒出一缕缕烟气,脸像是流血般红。这时,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拍上她脑袋,嘴唇微动:“着火了”


    就算静默不动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极为敏感的掌心肌肤还碰到了更为柔软的蠕动。裳熵头顶爆出火花,又像是被蛰了,原地起跳,后滚三圈,捧着手趴下,死掉了半条命。


    死得快活得也快,她火速爬起又滚回床边,正撞见慕千昙要凝聚法力灭火,于是松松握住她手腕,解释道:“没有着火,师尊,你好好睡吧。”


    火星的确不见了,那法力瞬间散去,手也垂下。吸引注意力的存在消失,她又重蹈覆辙,陷入过去中。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看样子是比刚刚要醒了点酒,可眉眼神色过于柔和,不太像她。


    “你还在想吗?”


    不理人。


    “对不起啦。”


    还是不理。


    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还,裳熵痛定思痛,想别的招数吸引她目光,先是戳了戳水袋,问道:“这样还烫不烫啊。”


    像是没听见。


    裳熵盘腿坐下,催动灵力于掌心,开了火海法阵,在掌心团了簇火焰:“师尊,真的着火了,你快看!”


    眼皮动都没动。


    挥挥手把火焰扑灭,裳熵扭身子面对床,咧开大嘴笑:“师尊,我给你讲个笑话。”


    怎么就是不理人。


    又尝试了几种方法,甚至在床头表演了倒立,都没再勾起床上人一丝一毫的兴趣。女人放空的双眸不像是在沉醉回忆,更像是意识抽离,又窝巴窝巴抛到过去,开始重新经历了。


    裳熵没了办法,坐回原位,握住女人手腕,让她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你打我吧师尊,对不起。”


    谁知,女人没有给她最熟悉的一巴掌,也没有掐她脸,拽她耳朵。而是动了动指尖后,以掌心相贴,在她耳后与半边脸颊缓慢抚摸,竟有点长辈在揉弄自家小辈脸蛋时的亲切感。


    自头回见面以后,哪里感受到这种柔和。裳熵动都不敢动,眼看着头上又要冒火。突然,她听见女人说道:“新学校好吗?”


    “嗯?”裳熵轻声问:“什么好不好?”


    “新家呢?”


    裳熵道:“你在说什么呀。”


    耳朵还是没逃过被揪的命运,少女侧着脑袋,又听见女人自言自语般说着:“不要总是吃汉堡,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这下搞明白了,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谁吧。裳熵不知道她话里说的陌生词语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应道:“好。”


    “她们对你怎么样?”


    “就挺好的。”


    “你这会要是被欺负,我可没办法给你出气,学着自己去解决问题吧反正你记住我教你的去做就行,没记住的话,我也不能再跟你说一遍了,更独立点好吗。”


    “好。”


    那只手摸啊摸,微微扣紧了五指,像是捧着她的脸,问话逐渐低声:“靠自己也能长大吧。”


    这次裳熵没有回答,就算女人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太想回应。


    因为那些问题很明显与她无关,女人真正需要的答案,不该出自她的口中。


    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都有回答,偏偏是那句话只得到了沉默。慕千昙撑着眩晕的脑袋朝手臂尽头望,视觉由于醉酒效果而模糊不清。她看不见床边人的脸和表情,却感觉到了那微弱的不悦。


    “怎么不说话,”她捏捏那脸颊上的软肉,带着笑意道:“生气了?”


    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那么不明不白就彻底离开,而且还做过那种事


    脑袋跌回枕头间,她收回手扯被子盖,翻了个身,半边脸都埋进软枕里,好半天才道:“对不起。”


    裳熵原本在发呆,可这三个字比刚刚的“不好听”还要震撼她心房。她低头看向裹在被子里的女人,莫不是她五感都奇佳,不会遗漏,又熟悉她声音,真的会以为那只是窗外飘来的风声了。


    就算是当面犯下的过错,也能为了脱罪百般找理由把错处迁到别人身上。这样一个从来都骄傲仰着头的,不肯承认犯错的人,竟然也会说对不起。


    所以,是对谁说?很重要的人吗?


    传闻说师尊曾经对家人见死不救,难道是真的?师尊是在对那些家人道歉吗?


    正胡思乱想间,有人敲门,醒酒汤和蒸蛋做好了。


    送走小二,裳熵单手端菜,把门关上,去床边看了眼人,发现她睡着了,便找来炉子把两个盘子隔水热着,而后蹲在炉火边胡思乱想。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她不知道师尊的过去里有谁,都干了些什么。除了在天虞门的那些,可以说对她一无所知。


    这让她感到挫败,又跃跃欲试。


    睡了不长不短的一觉,慕千昙被喉咙的焦渴催着醒来。她撑开酸痛眼眸,看见床边有个人影时,差点就吓到要出手攻击。好在那人出了声,她才压住了汹涌灵力。


    “师尊醒了,喝汤。”


    慕千昙以掌根揉了揉额角,蹙着眉尖接过汤碗:“之前不是说过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站在我床边吗?”


    裳熵道:“我忘记了诶,下次不会啦,喝完汤你再把这个蒸蛋吃了吧。”


    店里做的蒸蛋金黄平坦,点缀了香油,看着味道极好。慕千昙嗯了声,把汤喝完后拿过蒸蛋,抬眸看人:“我睡了多久?”


    裳熵道:“感觉有两三个时辰。”


    转头看了眼天色,慕千昙估摸着还是半夜,舀一勺蒸蛋:“就喝了一点怎么就醉了。”


    裳熵笑嘻嘻道:“师尊也没比我厉害多少,你也很容易醉。”


    慕千昙道:“那还不是被你气的。”


    “才没有呢,”裳熵去熄了小火炉的火,免得不经意烧到其他地方:“你吃完放在地上就好了,我明天早上再来帮你收拾。”


    见人往门边走,慕千昙问:“白天没动静,偏偏大半夜有事出去?”


    裳熵道:“你瞧你说的。我没事做,出去睡觉。”


    “你有病啊。”吃东西不太方便,慕千昙半坐起身,一个暖源往下滚。她掀被一看,是个用布裹起来的水袋,还保留着略微烫人的温度。


    裳熵扶住门,气道:“不是你说不和我睡一个屋的嘛。”


    把水袋揣好,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平时都开两个屋,叫你滚也没见你这么利索。现在来豪华房间,你倒是装模作样要走了,谁还花大价钱给你开新房?你配吗?显着你了。”


    裳熵瘪嘴,把头一甩:“哼哼,我让着你,不和你吵。”


    慕千昙道:“没大没小,找死。”


    “那我睡哪里嘛。”


    “沙坑和地板,自己选。”


    这是让她留下的意思,裳熵忍不住笑出来,往地上滚:“不是地板,是地毯,暖呼呼的。”


    吃完最后一口蒸蛋,慕千昙把碗放床边地上,弯腰下去时脑子里又是一阵翻搅。她以指节抵在眉心揉,叹着气倒进床铺里,忍受酸胀麻痹感游走全身。


    作孽,下次绝对不会喝酒了。


    被难受驱使,她恐吓地上的人:“敢吵我睡你就真的死定了。”


    脸朝下趴地的少女加重呼吸声,装作已经睡着。


    人离得远,打不着,慕千昙也懒得再叫,便揣住水袋也翻身睡了。头还晕得厉害,刚闭上眼,意识就跌入黑暗。


    她这边睡得顺利,裳熵那边却相反,翻来覆去都还是精神百倍,总是把方才女人的醉话一一拆解去看,渴望得到许许多多未解的答案。


    因为这杂乱不堪的心绪,很少失眠的人竟久久难以入眠。


    醒着醒着,裳熵意识到不能这样,得赶快睡觉,第二天还要办事。于是强逼自己逮捕困意,可睡着是睡着了,她这个好眠到大清早的人,竟也做了梦。


    而且,是比噩梦还要可怕的,春。梦。


    梦境美好朦胧的滤镜下,她也披上夜色的纱,两腿撑开在女人腰两边,膝盖顶得床铺都有两个浅坑。她喘息着,移开盖在女人唇前的手。


    在女人醉意熏熏的眼眸望着她,问“着火了吗”,张合淡粉色薄唇时,倾身下去叼住那两片温凉柔软。手指也挤进她指缝,十指相扣。而后就像春。宫图里所画那样,辗转厮磨,呼吸交融。


    她闻过女人身上与发间的香气,在万药仙岛的那个旷野与无数瞬间,但都与此刻不同。床底之间,被裘与毛毯都先散发一股被烘热的燥热气息,接着才是那女人的味道,拉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那气息如轻灵的,飘逸的,振翅飞过鼻尖的蝴蝶,混在其中,引她追寻,不可自拔。


    本来是一张大床,足足供三个人翻来滚去。可她们因为拥抱难以分离,只占据那一块角落。唇像是吸住般紧紧相贴,每一次摩擦都是加薪添柴,熊熊大火燃烧一切,她感觉自己将要融化。从尾椎到头顶升起一股战栗,仅仅因为唇齿相依。


    一吻分开,身下人用呼吸传来轻语:“我想要你的一切,你愿意给吗?”


    天啊,给,我当然给。我早就说过了愿意为你而死,那么被你疼爱又有何惧?


    她迫不及待脱去衣服,拉着女人的手贴上身体,往下滑去。然而什么都没碰到时,她的梦全然散去,回归现实。


    睁开眼,裳熵坐起身,脸颊感受到窗外吹来的清晨的风,有点凉。


    而后,她抱住头,无声尖叫,原地打滚。


    为什么在这里停下了啊!


    发泄完后,她悲伤地躺回去。


    梦境如果糟糕的话,醒来就是种解脱。可若是叫人难以忘怀的美梦,那醒来后的世界,不就成了不能醒来的噩梦吗!


    烦人!讨厌!啊!


    都怪那个女人说话时在别人耳后和脸上摸来摸去,而且喝酒后还别人衣服扯开,说看有没有伤疤。都怪师尊!


    在心中悲嚎数声,裳熵还是接受了现实,爬起来去准备早饭,等她回来时,女人也恰好醒了,正在穿衣服,发丝下露出一截脖颈格外白皙。


    她不由得哭道:“呜呜呜。”


    “神经病。”


    教训完大早上哭丧的人,慕千昙去了书海阁。有弱水这个内部人员帮忙,找书效率高了相当之多。不过一个时辰,桌上堆满了符合她所说条件的书本,足足三百有余。


    光是看着就头疼,也不知道原著瑶娥哪里来的耐心。


    告诉了裳熵那本书里的第一个阵法是什么,让她按照这个标准去筛选。两人一起忙活,竟也没有飞来飞去的弱水大蝙蝠快,这边还没检查完,下一批堆上了桌子。


    只是,尽管效率已足够快,第一天还是什么都没能找到。


    这个情况倒也在预料之中,能够接受。太阳落山时,慕千昙找了家小馆子,点了菜三人吃罢,各自散去,第二天继续,依次往复。


    盼山有点担心弱水被坏女人陷害,头两天还悄悄跟过来看,发现真的只是帮忙找书,且弱水也乐在其中后,便放了心,忙其他事去了。听说她最近买了新洞穴,比之前的大些,有好几个屋,正在忙装潢呢。


    白日找书,晚间休息,由此过了数日,也成了习惯。多次接触之后,慕千昙终于不再生理恶心蝙蝠这种物种,只是看到她如大蟑螂一样在书架上爬来爬去时,还是会远离。


    另外,对于弱水过于热情兴奋的工作态度,慕千昙评价到:这么热爱工作,果然是个疯子。


    这话裳熵表示不赞同:她是因为帮你才那么开心的。


    至于晚间,慕千昙还是有点想喝酒。那红棘烈是烈,但能卖到百家,还是靠的香,喝出味道了就容易嘴馋。不过价格有点小贵,只在第二晚买了三壶,全被裳熵抢走了。


    “你跟我学坏了,怎么天天借酒消愁。”她振振有词。


    慕千昙道:“我想喝你管得着吗?”


    裳熵道:“不许喝了,你不难受吗?而且你会说胡话!”


    不仅说胡话,还会露出那种难过神情。酒并不好,会让人模糊意识,清晰痛苦。


    慕千昙道:“我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数三声,把酒给我,不然难受的是你。”


    “不干呀!”裳熵像是被打了,低叫一声,松开手里的酒壶,却见里面的酒撑破了酒壶,扎出数个尖刺,并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背后的白瞳叼在口中。


    “你用酒来挑衅一个冰系仙师,脑子被门夹了。”慕千昙摊开手,等待白瞳把酒壶拎过来。接着就亲眼看见裳熵弯腰,把冰酒连带酒壶咔嚓咔嚓吃了个干净。


    “不给喝。”


    “”那天晚上,慕千昙坐在白瞳背后,监督裳熵在数个沙丘上下攀爬奔跑,等她消耗完了酒水带来的超凡体力,再把她带回去,挖个坑埋了,好歹没死。


    不喝酒的话,偶尔也出去逛逛街。叫弱水和盼山带路,真像是旅游般体验了一把风土人情,顺便把裳熵送进客栈里打工干苦力,也小小赚了点钱。


    钱被兑换成黄金,裳熵用来做黄金拌饭,除了她没人吃。


    如此忙忙碌碌吃吃逛逛玩玩过去了小半个月,那本正确的书终于出现了。


    第177章 让火成为更猛烈的火,让冰成为更永恒的冰。


    拿在手里的书本被包上陈旧黑色兽皮,表面没有任何表明内容方向的文字,仅有干制皮肤纹理清晰的皲裂与一层细绒毛。


    侧过去看,书约有两个指节厚度,纸张为古褐色,略显卷曲,侧边被刷成全黑,散发一股油墨气味。就算还没打开,也能感受到一股古朴阴邪之气。捧着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随手拨开至某张书页,靠近书脊的深处夹着一张白色书签,被做成放大的雪花状,薄至半透明,而与这不合时宜的脆弱相反的是此页主题,用端正字体写下的两个大字。


    献祭。


    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慕千昙微抬下巴:“把剩下的那一半钱给她。”


    裳熵嗯了声,掏出钱袋。


    不吃不喝不睡找了好几天,快要原地飞升,弱水才终于找对了崇拜之人想要的书,完成任务的兴奋感让她眼珠子放大数倍,摇头晃脑,原地转三圈,大嗓门连连摆手说不用了。


    裳熵硬往她手里塞:“你快拿着吧,这几天你辛苦啦。”


    眼见弱水还要拒绝,盼山及时压下她翅膀,替她将钱收下,又附至耳边咬牙低声道:“不要被喜欢冲昏头脑了,这是你该拿的。”


    劝诫的声音近在咫尺,可弱水只盯着那个女人的脸,原本几天内极端劳作造成的萎靡一洗而空,重新精神百倍。


    桌上地上还有一堆没翻开看的书,在目标实现后,这些都没必要再看。慕千昙低头扫了眼:“都拿回去。”


    弱水一蹦三尺高:“好!”


    那边弱水三步两回头与盼山三步并作两步的协作,一道把书都收拾回书海阁,这边慕千昙关了门,简单处理完晚饭,盘腿坐到屋内的小水池前。


    书本放在腿上,她先是不动声色的悄悄吸了口气后,才将之翻开到雪花书签那页。


    整整两张纸,只画着一副极为繁复的杂色阵法,规整圆框内全是天书般的扭曲走向,跨越书本中线,没再有别的内容。阴沉邪气透纸而来,一看就是些见不得光的黑暗存在。


    而看阵法详情,那如同迷宫般弯弯曲曲的线条,一层盖一层有些刺眼的颜料,交错平行,重叠累积。这复杂程度,与慕千昙在书里之前学的那几个基础阵法天差地别,光是观看都让人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写这本书的人到底天赋有多高,想法有多疯狂,才能创作出这种存在。


    而翻看其他内容,也全都是些损人利己的阴毒阵法,统统与诅咒,背叛,迫害脱不开关系。


    不愧被划分到禁书那列,这要是落到心术不正之人的人手中,用来搅动风云为自己谋求私利,该掀起多大的风浪。


    还好,曾经抄录此书的抄录员,约莫是不认同这书里的内容能实现,所以才没有多重视,只当成一本无名杂书收集,并根据内容尺度丢到了禁书那列,变成书架上填空一块谁都能碰着的砖。


    比起刻意保护起来,这样随便处理,反而不会让人觉得那些阵法是真。阴差阳错,倒是避免了一些矛盾。


    不过没将这书看中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类似的书实在是太多了。


    毕竟,天赋这东西是绝对天生的,有人随随便便开气穴,有人一生也难进寸步。为了弥补这种差距,试图走歪门邪道与捷径的人遍地都是,为这些人准备的邪路修行自然也应运而生。


    所以虽然禁书听着是神神秘秘,难以触碰的,但其实随便路边一个书店都能买到一大堆,就连摆地摊的老书贩也能从袖子里掏出几本不外传的“珍品”。


    至于来源何处,是不是真的,有没有效果,会不会招致不好的结局,那就要看脸看运气,且自己拿命去试了。


    想要不择手段的前进有时也没错,只可惜追捧那些邪书的人从未想过,缺乏运气与天赋往往是双向且令人绝望的事。


    对于生来平庸的人而言,向上无路可走,蠢笨懵懂,难道向下就能柳暗花明,一点就透了?


    并不是。


    真正的现实是,就算他们下定决心做起坏人,依然不能改变命运。因为只抛弃良心并不会换来能力的增长,而无能之人就算干坏事,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古往今来,无论是正道邪道,能走到顶端为人所知的,都具备同等份量的运气天赋,只是一念之差,才造就了结果的不同。


    把整本书都翻了遍,将名字记了个大概,又重翻到献祭,越看越是麻烦。她多瞧两眼,忍不住蹙起眉头,已经在考虑找到正确画法完成献祭的可能性。


    虽说按照原书所说,那献祭之阵是错误的。但书中也有一句话说过,阵法错的内容并不多。可能也就是一两道线条的错漏,只是天才者未完全研究透彻留下的小疏忽,整体思路都没有问题。


    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就算找不到此书原作者,慢慢去挨个尝试,也许能够试出真正正确的阵法。可方才第一眼看见这杂七杂八的线条,她就明白了,这作者必找不可。


    可全书没有任何一处角落有关于写书者的一丁点信息,这要去何处大海捞针?难道要靠字迹吗?


    也只能庆幸这本书是纯手写,字迹也很有个人风格:端正到近乎刻板,一笔一划规整的仿佛用尺子写出,还有几处能看出从第一页延续到最后的小习惯,符号的使用等等。


    但就算有这些信息,想找那人也还是极为困难的事。


    裳熵离得近,注意到她犯难的神情,也起了好奇心,想伸头看看。可目光刚黏上去,还没瞧见一个字,就被推着脑袋推开,书也偏了过去,抽离她视线。


    “看得懂吗?不要乱凑热闹。”


    “看都不让我看,怎么知道我能不能看懂啊。”脸颊被推到朝向另一边,眼珠子却还滑回来,努力往书上瞅:“你跑了那么远,找了好几天的,就是这个吗?”


    “嗯。”慕千昙捧在书下的手越过书封边界,在献祭那两个字上反折了个角,这才把内容展示给她:“看吧,体验一下被高等知识碾压的感觉。”


    眼前是放大的数圈圆环,穿透纸页扑面而来的潮湿腥气叫裳熵瞳孔微缩,小幅度后仰身子。也许就是这个动作,引得她脖间锁龙环上的铃铛颤动,发出细微的,呼吸般的叮铃。


    在这仅有风声的寂夜房间中,竟如在空腔山洞般数度回响。


    慕千昙微挑眉:“你害怕?”


    这大傻龙什么发疯的样子她都见过,还真没碰着能叫她害怕的,有些稀奇。


    肉眼可见喉头上下动了动,下一瞬,裳熵错开眼神。


    颈间铃铛还在响,空灵又寂寥,连绵不绝。她抬手握住,才止住那附和心跳的轻响。扭扭捏捏道:“不是怕,但感觉很不好。”


    就像她说过的,第一感觉总是很准确,如今这种天性也向她发出了危险的信号。


    慕千昙把书收回:“也没什么,一个阵法而已。”


    “我知道那是个阵法,”裳熵联想起自己接触过的那几样:“我的阵法是火,你的阵法是冰,那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手指指尖夹着书页,半天才翻过去,慕千昙道:“让火成为更猛烈的火,让冰成为更永恒的冰。”


    裳熵仰起头,伸手挠了挠脖颈,留下几道清晰抓痕:“听着像是好事,可我怎么总感觉心里不舒服呀。”


    刮擦肌肤的动作顿住,她依旧半仰着头,眼珠却不知何时落到眼角,死死盯着窗外黑洞洞的夜。


    发觉她表情不对,慕千昙也望过去。窗口并无人在,仅有枯瘦树影摇曳。


    “看什么呢?装神弄鬼的。”


    停在皮肤上的手重新滑动,新的抓痕四下重叠,痒感也蔓延至全身,裳熵垂下视线,摇摇头道:“不知道,最近老有一种被人偷看的感觉。”


    慕千昙闻言,也提了些警惕,放开灵力在屋宅边缘搜索,连只虫影都没发现。看她还在抓来抓去,问道:“你身上长虱子了?”


    “有点痒”像是压不住那从骨头缝里溢出的泡沫般的麻痒,裳熵跪坐起身,扣住锁龙环:“你送我的这个礼物好像有点压不住我的变化了,哪里都很痒,好像要长出什么东西,你要看吗?”


    随着时间推移,龙血影响越来越大,自然也会带来相应的深度龙化,觉得不舒服才是正常的。慕千昙道:“不想看。”


    裳熵道:“那这个能松一松不,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才刚刚试探过,确实没人。慕千昙也就随她去了,捏住卡在指根处的金戒转了几圈,少女喉间的锁龙环也同步转动,放大数圈,解除禁锢。而就在这压制撤去的一瞬间,她身上出现了显著改变。


    前一秒还灵动的黑眸子,在眨眼之间已转换为宝石蓝色,似能反射人影,晶莹剔透。接着有两支蓝金色龙角从头顶生出,小巧精致,如冰雕玉塑。再往下看,两颊靠近耳边的蓝色细密鳞片覆盖住皮肤,裹着消瘦下脸,显衬出更为鲜红的唇。就在那两片饱满之间,平齐牙齿于末端刺出尖锐。一条覆盖满深蓝色鳞片的大尾巴钻出霞衣,如蛇一般缠绕在长腿上,爬出来,摇摇晃晃。


    “呼,”裳熵呼出口气,手心手背翻来覆去看,摸向将要长出的鳞片:“这样感觉好多了。”


    慕千昙沉默看着她。


    就算是把禁书捧在手里,她还是没有准备献祭的实感。可当裳熵以这幅绝非人类的相貌出现时,那个计划才彻彻底底以最残酷的方式裸。露在她眼前。


    她是龙,承担天命于身的,世间唯一的龙。


    也是摆在自己面前唯一的出路。


    慕千昙垂眸,指腹压上眉峰,缓慢向眉尾滑动。藏在阴影下的眼神几番变化后,她解开储物袋,拿出自己为献祭之阵准备的种种材料,而后清空小桌子的桌面,按照书上内容,一一对照着画起来。


    裳熵还想说话,可见她在忙,不好打扰,也帮不上忙,便脱去衣服,钻入小水池,躲下面咕噜噜吹起泡泡。


    绘制阵法极损耗精神,但慕千昙下笔却越发稳健有力,精准到位。同时,她还在心中说着:‘李碧鸢,我们一定要靠献祭来阻止她灭世吗?’


    估计是刚吃完辣味泡面,李碧鸢嗓音还有点哑:‘可能会有其他方法吧,但是咱们局里规矩在这里摆着。除非剧情自己发生变动,否则穿越者和观测者都不能随意改变走向,即使明知是错误,也要按照原著来,以避免控制之外的情况出现,所以咱们只能走献祭这条路。’


    慕千昙道:‘没办法蒙骗她们吗?’


    李碧鸢道:‘我反正是不敢,不按照规定办事,没被发现还行,但万一被抓了,那是要赔钱的!重罪,活也得丢。我没有钱,也很需要这个工作,还是规规矩矩来吧。’


    ‘好,’慕千昙研磨另一种草药,点进阵法中:‘如果不能换一种方法来做事,那在原著的基础上,多做一件事,总可以吧。’


    李碧鸢额头要冒汗:‘昙姐,祖宗,你又要干啥。’


    慕千昙道:‘我刚刚翻书,在前面看到一个阵法,叫做封印。’


    别的没多说,可这两个字出来,李碧鸢就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啊你是想把女主封印了?’


    ‘不单单是封印,而是在献祭上再叠一道封印阵法,让她就算是六年之后,也没有从岩浆之海里爬出来的机会。这样既按照原著线来走,也为防止女主灭世加了一层保护盖,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她闯入主世界,你觉得怎样?’


    那边一阵沉默,好半天李碧鸢才道:‘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不想用献祭,是不舍得对女主下手,准备以感化女主或者其他什么方法达成目的,没想到你做事这么绝。好歹也相处了那么久,你要把她彻底封死在岩浆里?’


    阵法勾出最后一笔,慕千昙道:‘我们也来个交易吧。如果我能做到把她封印,保证主世界的安全,那么相应的,你们也要归还我在这个世界里的自由。如何?’


    心声之间,她手探入小水池,捞出一尾炽烈红色的小鱼,放在了阵法最中心,并注入灵力。


    李碧鸢惊道:‘啊?在那个世界的自由?你不打算回主世界了?’


    慕千昙道:‘回去干什么?这里更自在。’


    李碧鸢道:‘啊这我隐约能猜到你为什么不想回去,但你再想想钱呢?钱能摆平一切事。而且依我们的机关势力,能把你送到异世界这事都能办到,为你脱罪也不是不’


    ‘闭嘴。’


    慕千昙的声音骤时冷彻入骨:‘不要用上帝视角窥视我的人生,也别自以为是要做我的什么救世主,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要是耳朵还健在,就重听一遍我给出的交易,然后回答,你决定不了就上报,少废话。’


    ‘这这’李碧鸢磕巴半晌,边说服自己边回道:‘我还是能决定的,好吧,好!那就这么做。反正你献祭那个阵一定要画啊,至于其他加了什么*,上面应该不在乎。如果能完全杜绝风险,保护主世界安全,那真是有功一件。自由就自由,就这么说定了!’


    她话音刚落,慕千昙耳边响起另一道声音。


    “师尊啊。”


    她看过去,少女站在水池里,低头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你觉不觉得我有点像预言里的那条龙呢?”


    “”慕千昙还未开口,左侧炸开一声响。


    她条件反射眯起眼眸,脸颊瞬间拍上一道湿冷水迹,与陌生的黏腻触感。


    她脑中嗡鸣,瞳孔微颤,僵硬转头,看见桌上那条原本位于阵法中心的小鱼已被炸成一堆骨肉碎末,沾了她满身,而阵法的黑色光晕正逐渐消退。


    “你没事吧!师尊?!”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裳熵,哗啦跳出水池,身体还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已随手扯来最近的手巾帮她擦拭脸颊。察觉女人脸色苍白,她紧张连声问:“师尊?师尊?”


    爆炸是顷刻间发生的,过去之后,慕千昙飘出躯壳的魂魄归位,身体也慢慢回温。


    她知道这个阵是错的,所以目前还不可能会有效果,本来预想的情况也是没有反应。可没想到那条只是用来放在那试验一下的小鱼,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自爆而亡。超出预料范围的意外,饶是她也感受到了惊吓。


    等她恢复冷静,脸上也被擦得差不多。她用两指推开那双手:“没事。”


    裳熵握紧手巾,确认她真的没事,才看向桌面。那里绘制的阵法被一层碎肉覆盖,一粒鱼眼珠就挂在桌边,随时要掉下来。


    她实在忍不住询问:“这真的是好阵法吗?”


    慕千昙道:“条件不够,正常。”


    条件的确不够,阵法错误是一项,材料用量是一项,没有祭坛是一项,时间不对也是一项,也许这种极端状况仅仅是意外吧。


    可脑中却忍不住想象某条大傻龙同样的下场,她转头望去,少女正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捏捡着她衣袖间未清理干净的碎肉。


    慕千昙平复心绪,再次强调这不过是个意外,而后才接上心声,装道:‘阵法果然是错的。’


    ‘你真是吓死我了,’李碧鸢差点魂飞天外:‘原著里瑶娥就是用这个阵对付女主的?好惨啊我的天。’


    慕千昙道:‘可能是吧。’她又掏出书,翻到封印那一页:‘按照这个规律,我总觉得这个封印之阵也有可能是错的。’


    李碧鸢道:‘有可能诶,那要不然还是别’


    ‘所以,我需要去找到这本书的原作者,请她来修改错误。’


    ‘啊?’李碧鸢要晕了:‘你上哪去找作者?而且咱们也没时间了吧。’


    慕千昙道:‘当然有时间,原书里瑶娥花了三个月时间找书,我只用了半个月都不到,这省下来的时间,用来找她不就行了?’


    这句话才是她今日绕来绕去的关键。


    她想要献祭裳熵,还想要成功,就必须在李碧鸢眼皮子底下找到撰写者修复阵法,而这样天南海北的找人行动不可能瞒过她。


    如果让李碧鸢知道自己真的想要献祭,那么她极有可能会用心脏来威胁,迫使自己放弃计划。


    毕竟,一个能够实现愿望并知道现世存在的危险分子,与一个注定通天且预言灭世的女主,都差不多危险。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不瞒了。直接换另一个能够说服她的理由,拐弯实现想要寻原作者的目的。


    所谓封印,只是给献祭的遮掩罢了。


    她说的很有道理,可李碧鸢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问题,怕人等急了又骂自己,忐忑不安得点了头:‘那就两个半月的时间喔,如果到时候没找到作者,你就要放弃封印,老老实实去做事。’


    慕千昙抿唇:‘好。’


    欺瞒监视者的任务完成,接下来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找到此书出处。


    又把书前前后后翻个透彻,还是没能找到任何身份信息。


    她盯着字体发怔,目光毫无意义的从一行字跳到另一行字。


    也许是短时间内看了太多,许多熟悉字体在她眼中都陌生起来,到最后,甚至连“与”“它”“或”这种简单字都认不出了。


    看不懂字,干脆看看其他地方,还拿来夜明珠凑近一点点看,直到眼睛酸疼也不停歇。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般翻来覆去揣摩数次,直到她满身不净都被捏走,桌面也被裳熵恢复原状后,她忽而注意到一点。


    那就是某页纸上,沾了极轻的一片墨迹,形状弯曲,如同低头的胖蚯蚓。再仔细观看,又发现这就像是书写时,卷曲的手掌侧面压在纸上留下的痕迹。


    她自己握住一只筷子当做笔,找来一张空白纸,并沾湿了手掌侧面,装作要在纸上写字,果然就留下了同样的印记,这是书写之人不小心留下的。


    霎那间,她心思通明。


    而想到答案后,她在心中怒骂,真是太笨了!这么简单的事,早该想到的啊!


    这是书海阁抄录员不小心留下的墨迹。


    追查来源至少要找到书本的源头,而书海阁里的书都是从五湖四海之地抄来的,并非书本原始诞生之地。那么只需要查到她们是从哪里抄来的书,不就可以大大缩小范围了吗?


    就算上一个地方也并非源头,去查查也至少比这样干看好上太多。


    确定了目标,她立即行动。撑着酸麻的腿站起来,这才发觉窗外熹微,天都快亮了。


    再低头看,裳熵就蜷缩着睡在她脚边,手里还握着那张手巾。


    慕千昙走到窗前,眺望了一眼日出之景,这才回来把人叫醒,简单吃完早饭后,找去了弱水与盼山,让她们查询这本书是从哪里抄录来的。


    得知具体是哪一本之后,想要追查来处就太简单了,不出半个时辰,弱水捧着答案进了屋。


    与慕千昙的猜想不同,这本书不是出自哪家神秘门派,也不是某个山沟沟里的传奇世家,而是一个她早就知道,也去过的地方。


    那个冰天雪地的源雾伏氏,大反派白蛇家。


    第178章 我才不会这样对她


    听到这个答案,慕千昙愣了愣,又问一遍,才敢确定。


    这么阴邪的东西,还以为是出自那个擅长摆弄诅咒的封家,却没想到竟是伏氏。那个在原书里只有后面博弈部分才开始有大量存在感的家族,居然在这么早的地方,就与迫害女主最严重的剧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愧是划分到反派阵营的,不主动出手,也有潜在戏份。


    只是,按照慕千昙的原计划,本该在修复阵法之后再考虑去伏家走剧情的事。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如今提前去那龙潭虎穴,也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


    好在伏郁珠那家伙在彻底撕破脸之前,都还会记得自己五大仙门之一主人的身份,想来只要过去的理由得当,就不用担心会被她算计。


    唯一讨厌的是,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又要去那个极冷之地。


    本来就厌憎冬天


    一想到那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慕千昙就按耐不住烦躁的心情。


    随着回忆铺开,眼前似盖下茫茫白色,而在这之中,一道黑色身影伫立。


    她想起上次与伏郁珠分别的场景,忽而想起在那次谈话中,她得到过一件东西。


    翻了翻储物袋,那东西没有被压得太深。捏着红绳从杂物里拎出,上好玉质雕成,是块令牌,在阳光下微微发光,没有刻字,背面是一条双头蛇。


    这正是伏郁珠给她的那块通行符,可以自由出入守卫森严的伏家。而那会她的意思,就是让慕千昙下次想来找人,随时都可以过来。


    本来想收下后卖掉的,毕竟伏家的通行符那可价值千金,但她一出塞顿城就把这事忘了。真没想到会在这会用到,也算是巧合。


    备好通行符,又回了趟苍青殿,将行李收拾好,两人便一同启程北上。


    从鸟语花香之地迈入寒风呼啸之中,视线所及之处颜色越来越少,天地之间的界限也逐渐模糊不清。


    裳熵还是一如既往耐冻,只穿个乞丐服就敢在鹤背上练体术,发如泼墨,随风飘逸。起手之间,携云推风。比之前混混般的打架方式要有观感许多,至少有几分正经了。鲜红色红绸盘在她发丝间,由于被女人注视,动都不敢动。


    慕千昙坐在她旁边,斜眼睨着。她身披蓝色大氅,两手揣暖袋,偶尔指点两句,不知过了多久,目光转向前方,瞧见雪地中出现一道巍峨黑山,正是塞顿城高高耸立的城墙。


    有通行符在,就算面临数百位身着白甲的守城士兵,进城之事也相当顺利。


    大门在身后关闭,两人向深处走。许是在准备什么节日,街上格外热闹。家家扯起横幅旗帜,街边商铺橱窗都塞得爆满,商品琳琅满目。街上人来人往,交谈声不绝于耳。厚雪都被清理到两边,露出冻到偏黑的砖石路面。


    虽说之前来过,但那次与此时并不是一种光景,这明显更好玩一些。裳熵刚进来就走不动路,爱凑热闹的天性让她这也想瞧瞧,那也想看看,只可惜女人步履不停,没什么能吸引那人停留。


    尽管心里对周遭蠢蠢欲动,她还是紧紧跟上。


    “师尊,我之前给你画的地图你还留着吗?”


    由于这塞顿城修得非常像迷宫,所以上一次离开伏家后,裳熵画过一张塞顿城的吃喝玩乐地图送给慕千昙,以方便这懒得自己探索的人下次来能直接找到好地方。


    她记得前段时间在万药仙岛时,女人有把那张地图拿出来在反面写写画画,也不知道被弄脏后还在不在。


    “不知道。”慕千昙望向正前方被称为“雪山白蛇”的长长大桥,抬高视线道:“可能是丢了吧。”


    裳熵撅嘴:“讨厌,我很认真给你画的。”


    慕千昙道:“是吗。”


    裳熵控诉:“是啊!花了好几天把城里全摸一遍!秦河还帮了我忙呢!你看看,我们又来这里了,本来现在可以发挥用处的,叫你随便弄丢,没法用了吧。”


    大桥上还站着两排士兵,就算肩头落满雪花也一动不动,如同没有**的盔甲。慕千昙抬脚走过去,目光始终定格在雪山中漏出一角的光明宫殿,随口道:“那怎么办。”


    裳熵愤愤道:“那能怎么办,我再给你画一张,这次你不许弄丢了。”


    走过大桥,进入辉煌的光明宫,在侍女带领下穿过一道道让人眼花缭乱的华丽走廊后,到达一个极大的开放式大厅。


    由十二根浮雕圆柱撑起的大厅,地面被切割成特殊形状的昂贵石块拼成,天花板绘满色彩艳丽的飞天仙女。手捧金盘的侍从在厅内围了一圈,盘内尽是些晶莹剔透的果蔬与美酒。


    而大厅中央,则是一位金发碧瞳的少女。她身穿白金色猎装,骑一匹银白色骏马,颇有少年贵气。缰绳随意挂在腕间,她拉开弓箭,瞄准尽头一个盔甲做成的假人。这幕场景,竟如一幅浓墨重彩的中世纪油画。


    有人过来,侍女还未来得及通报,裳熵已先开口道:“你要骑马怎么不去外面骑?”


    她声音不大,可这厅内实在安静,这一声尤其震耳欲聋。


    伏璃微惊,手下差点没捏住弓弦,但转瞬间已恢复状态。闭上一只眼,瞄准,松手,弓箭离弦飞出,正中假人头颅,连带着甲胄一起钉在后方的柱子上,箭尾颤动嗡鸣。


    飞出这箭,伏璃看都没看,随手把弓抛给侍从,转头笑道:“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我娘亲没说啊。”


    裳熵道:“不晓得,我师尊要去哪我就去哪。”


    慕千昙晃了晃手里的通行符:“你娘给的,她在吗?有事找她。”


    听见她说话,伏璃先是定了定目光,这才偏头看来。她单手扯缰绳,纵着马儿以极慢的速度来回走动,镶嵌马蹄铁的马掌敲击地面,发出极有质感的规律哒哒声。


    她坐在马背上,从高处往下看,骄傲惯了的人,眼里少有的没有居高临下之感,而是另有某种含义。


    慕千昙直觉她有话要说,果然就见下一刻,伏璃猛一扯绳,拽停了马,而后一条腿跨过马身,侧坐在于马背,向她伸出一只手。


    原本以为她是想检查下通行符是真是假,慕千昙就要把东西递过去,可随即就听见少女道:“你摸摸我胳膊。”


    “”慕千昙抬眼看她。


    “不!”裳熵先拒绝:“你要干嘛!”


    察觉两人眼神中的不对,伏璃一愣,也后撤身:“诶!停,别多想!我只是想让瑶娥上仙看看我最近修行的怎么样!”


    慕千昙道:“不必。”


    裳熵道:“咱俩切磋一下!”


    “谁要跟你打,我怕给你打哭了你师尊记恨我呢。”


    这么一打岔,伏璃很不妙的想起娘亲叫她不要和女人瞎混的叮嘱,一次想偏就回不来了,只好放弃。她收回手,一拍马背,颇有些自豪道:“现在这宫里,可没有哪个下人在掰手腕上能赢过我了,男的也不行。”


    一提到掰手腕,慕千昙就明白她为何要自己检查手臂了。


    上次在光明宫,她为了搓这孩子锐气,找了一个有点强壮的侍女当众和她比掰手腕,还比赢了,下了她好大的面子。本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谁知道她竟然会记那么久。而且看样子,在自己走之后还专门对此进行了练习,把宫里所有人都掰赢了。


    不服输,还自尊心强,一点小事都惦记着,真是小孩子行为。


    把这事说出来,像是扬眉吐气般,人都神清气爽了。伏璃支起一条腿踩上马身,晃着缰绳:“所以你找我娘有什么事,她最近很忙,连我都不怎么见,害得我只能在这无聊射箭。”


    只是来看看藏书阁而已,倒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慕千昙便直说了。伏璃听罢,惊讶道:“天虞门那么大的书库都不够你看?”


    慕千昙道:“再大的书库也有缺漏。”


    “也是,”伏璃脸上露出回忆神色:“不过真的很大,虽然我家的也不小,但那么丰富的藏书量还真没见过。”


    裳熵哼哼道:“那你是没见过书海阁,是天下第一的藏书之地喔。我们刚从那里来,亲眼所见,书都堆到天上去了。”


    伏璃切了声,脸露不屑:“得意什么?等我能出去,全天下好玩好看的地方我都要去一次。到那时,我一定走得比你更远。”


    裳熵有些疑问:“为啥这么说,你现在不能出去吗?”


    作为从小就习惯住街道的人,当然是理解不了被家族管控到无法出门的感觉。而源雾伏氏正是有名的隐世家族,家中人自然很少出来露面,伏璃作为少宫主,更是常年闭门不出,活动范围甚至很少超出光明宫。


    她仅有的一次出远门,还是去年在天虞门开应对黑龙裂天预言的集议大会。除此之外,就是同属于伏家的另外几个城邦了。但总体而言,都还在这一大片区域。


    思及此,伏璃露出了略显失望又无奈的表情:“没办法,我娘说了,外面坏人太多。”


    慕千昙腹诽:真敢说啊,自己就是最坏的那个,还忌惮外面坏人多。


    “算了,先不说这些,”伏璃又振奋精神:“我家里那帮子惹人烦的蛀虫亲戚又来了,我娘现在怕是没时间接待你。如果你只是想看书,这么点事也不用找她,我点头就够。去看吧,叫她跟着,没人敢拦你。”


    这个她,指的是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南雅音。比起上一次见面的狼狈,这回她的待遇显然好了一点,不过也只是一点。仅限于脸上脖子上没有伤,穿的衣服不再破破烂烂,但脚腕上的铁链还在,本质还是阶下囚。


    伏璃道:“正好她喜欢看那些,你要找什么直接问她,估计很快就能找到。晚上还住老地方?”


    慕千昙道:“都可。”


    “等会我娘还要筹备家宴,我得过去,就不和你们一起了。啧,真烦,都不成家,哪来的宴,”伏璃不耐皱眉,瞥见南雅音,借着身位高,踢了踢她后肩:“带路去啊,还站着干什么。”


    尽管只是微小的力道,南雅音还是差点站不住,可见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伤,其实内里虚弱不堪,恐怕日子过得依然不好。慕千昙淡淡瞧着,刚刚还觉得伏璃那家伙像个人,结果根本没变,还是个恶劣性子。


    南雅音那张温顺柔和的面容并未因这不礼貌的动作更改,站稳之后,恭恭敬敬向她们行礼,便转身带路。


    离开之前,裳熵突然一拳打在伏璃腿上,吓得厅内众位侍从没端稳盘子,差点引发多人混战,鸡飞狗跳。闹剧最后由慕千昙拎着裳熵耳朵走掉,伏璃大声嘲笑她做结束。


    南雅音对这里熟门熟路,很快就带到了地点。作为藏书阁的雪中红楼比天虞门的云上仙府小了些,可建筑更精巧,别有一番风味。


    走进大门,充盈每一处角落的暖气把地板都烘热。南雅音问道:“需要我帮您找吗?”


    她在伏璃面前自称奴,却在别人面前说“我”,看来被折辱再多,也没有自心底把她彻底磋磨。慕千昙道:“不用,我自己来。”


    南雅音道了声好,又道:“那我在外面等您。”


    裳熵把人拦住:“为什么要去外面等啊,那么冷,在这里不就好了,可以坐着休息,还可以吹吹暖风。”


    南雅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片刻后才道:“习惯如此。”


    “习惯?”裳熵道:“那就是伏璃天天让你在雪地里等喽,这人真是。我不管,你不要出去,就在这里等,我们可能要好久的,把你冻坏了怎么办。”


    南雅音微微张口,低下头道:“这不太合适。”


    裳熵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让一个人平白无故受冻才不合适吧。”


    南雅音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次动唇都没讲出什么。裳熵看她为难的样子,说道:“你放心吧,反正这里也没人看着,我不说你不说,就当你是在外面站了。她不知道,怪罪不了你的。”


    在她几次三番要求下,南雅音终于松了口,愿意留在这,还连说了好几句多谢。裳熵按着她肩膀把人按进椅子里坐稳,才笑嘻嘻随着师尊进书库。


    刚走进去,裳熵的笑脸就垮了:“伏璃要是再这样对她,那这个姐妹我就不要了。我不想和这种人做朋友。”


    行走在书架之中,慕千昙嗤道:“幼稚。”


    裳熵不服:“我哪里幼稚了。”


    慕千昙道:“你现在很像那些说要和朋友断交的小学生。”


    裳熵:“不懂!”


    这里的藏书量没有书海阁那么夸张,并且分类也做得很细致,方便查找。慕千昙直奔阵法区,也不忘刺挠她:“人家有人家的恩怨,要你多管闲事。”


    裳熵也瞅着书架:“我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她的做法,难道我自己交朋友,我还不能决定交什么样的吗?”


    “你能,你当然能,但理由就是蠢。伏璃不是说了她有做错事,你无脑心疼一个罪人,不还是闲的。”


    “哼!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裳熵闷闷不乐,过了一会才道:“如果那个姐姐做错事,那就按规矩惩罚她。如果是很严重的事,那也同样报复回去就好了。而要是危及生命,就杀掉呗,不能让她再有机会动手。但哪有这样把人放在身边折磨的,不给她饭吃,让她戴锁链,还让她挨打受冻。那个姐姐竟然还能受得了,我要是她,我可不行。”


    慕千昙道:“谁知道,可能不舍得杀。”


    裳熵道:“不舍得杀,难得就舍得折磨了吗?”


    慕千昙道:“你又没经历过这种事,如果是你自己,不一定就比她有魄力。再说,把仇人带在身边,钝刀子割肉不是更爽?”


    “我是没经历过,但我不是傻子。”书库里暖流相当充沛,裳熵说得脸颊微红,扯开点衣领:“我仔细想想,如果有人对我下死手,而我还侥幸活着,那我肯定不会放过她,但不会像伏璃这样做。钝刀子到底是在割谁呀?看她都觉得愤怒,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留在我身边。”


    慕千昙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没说话。


    裳熵嘟嘟囔囔,说不够似的。眼看这人还要滔滔不绝,慕千昙捏住她的嘴,偏头道:“行了,帮忙找书。”


    比起书海阁的品类复杂,这里则简单许多。可就算是藏书不那么丰富,想要找到也没那么容易。两人逛了大半天,依然是空手而归。


    这段时间都在书堆里泡着,慕千昙快看得不认识字了。本来也没打算一下午就获得成果,便不着急,先去吃饭。刚走到靠近大门处,裳熵忽而咦了声。


    慕千昙蹙眉:“一惊一乍。”


    裳熵指向前方:“那个南姐姐不见了!她肯定悄悄等在外面,我去抓她。”


    少女兴冲冲跑到大门前,刚把门推开一半,动作就顿住了。慕千昙恰好也在此时走到,问了句愣什么,视野越过她肩膀看向外面,就见昏黄夕阳的雪地中的一位黑衣女人。


    伏郁珠就站在那,像是在等她。


    第179章 意外收获


    刚来那会没看见她,本能觉得轻松,差点就忘记这里是大反派巢穴。如今那雪里黑影,正如一根针,扎入慕千昙在藏书阁暖气氤氲里放松过头的精神,冷得她激灵一下,提高警惕。


    裳熵拽住门帘,本想冲出去的势头卡在原地。她挠了挠脸侧:“伏璃的娘亲来了。”


    既然她出现在此处,那么南雅音不在,势必是被她赶走了。


    “我看得见。”慕千昙拨开她,走入风雪,迎着伏郁珠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停在她三步之外:“伏家主。”


    伏郁珠半侧身对着她,即使看她走来,也没有变动作,而是捏住套在手指上的黑手套,轻轻箍紧:“瑶娥上仙的行事风格当真让人难以琢磨。”


    慕千昙明知故问:“怎讲?”


    两人都知道疑问在哪,伏郁珠还陪着她演戏,颇有耐心道:“伏家避世多年,不怎么与外界交流,但祖上底子厚,能人多,也就在外头有些虚名。”


    “想来我家的,要么是为修行资源,要么是为金银铁器,不胜枚举,可都被拒之于塞顿城外,一张邀请函也千金难求。瑶娥上仙手持出入自由的通行符,却只想来平常到随处都有的藏书阁,该说是您癖好如此,还是另有所求呢?”


    她说的话稍微有点不好听,像是在怀疑自己目的不纯似的,但语气却更偏向于调侃,类似朋友间的揶揄调笑,也就没戳中慕千昙怒点。


    她同样平静道:“也并不只有伏家主说的那两种可能。如果一个隐世家族,在不与外界接触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实力强劲,甚至在多种方面远超他人,就已反向证明了他们有很强的钻研能力。”


    “会钻研就会记录,会记录就会成书。那些外人想在伏家追求的技术,都一定能在藏书阁找到源头。我不去他处,仅仅来这里,也许只是我太贪心,什么都想看点,才显得与众不同呢。”


    伏郁珠轻笑:“你说得有理。”


    “况且,那个通行符也只能用一次而已”口中提到了这个,慕千昙也就顺便想把那枚通行符拿出来,可手指刚探入储物袋,她便察觉到一丝紧绷气氛。


    猛地抬眼,她看见伏郁珠身后的薄薄雪幕中,站着一位比她高上很多的女人。


    是曾经见过的那个西尘,伏家主的贴身护卫,修长冷漠,脸色苍白,沉默寡言站在女人身后。一动不动,肃穆刻板,嘴抿成一线,目光比剑尖还要锐利,如狼似鹰。一身流转月光的银甲,差点与雪景融为一体。


    若不是她因慕千昙掏口袋的动作起了戒备,还当真让人难以察觉。


    真是寸步不离


    慕千昙微微眯起眼,忽视她审视的目光,把通行符拎出塞入伏郁珠手中,再故意走近了点,甚至跨越安全距离,这才道:“既然是一次性用品,那就先还给你。”


    伏郁珠也从善如流接过:“多谢瑶娥上仙对伏家的肯定。”


    慕千昙道:“没必要感谢得到了不需要的东西。”


    伏郁珠道:“这大概是我们之间的不同了,我向来觉得,只要是别人出自好意赠与的物件,都应当饱含谢意。”


    慕千昙道:“前提是那些‘好意’真的是好意。”


    伏郁珠轻轻笑了声,转而道:“不过您二位来得很巧,再过几日便是瑞雪节,不知神通广大的瑶娥上仙可知道‘丰坛祭天’?”


    “我可算不得神通广大,”慕千昙也轻笑:“有所耳闻,不过既然伏家主就在我面前,从你口中听到的必然要更为详实确切。”


    所谓封坛祭天,是白蛇伏家每年在瑞雪节所举办的祭天活动,由巫女主领,在火山祭坛献上今年的诸多代表性祭品。具体而言,是指从山中开采的矿物,土壤里生长的植被,手工匠人制作的器皿等等。以感谢此地的守护神,也就是“雪中白蛇”的保佑和馈赠。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基本是当地人信仰的承载。


    “您作为我请来的客人,也可以一同观赏,不知您可有兴趣?”


    慕千昙原本也需要一个近距离接触祭坛的机会,就算不被邀请,也会想办法拖到节日结束再离开,此时当然一口应下:“那就叨扰了,我的确想涨涨见识。”


    答应之后,又寒暄两句,两人便各自散去。


    慕千昙还是住在上次来的房间,洗完澡出来时,看见某龙又磨蹭在床边不想走,试图装死蹭个地板睡。


    她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少女的发旋。


    感受到固定在脑袋顶的目光,裳熵心虚,有点坐不住,找话题道:“你知道盼山买了新宅子吗?”


    破天荒的,慕千昙没有主动赶人,而是慢悠悠走到床沿坐下:“不知道。”


    裳熵以为她感兴趣,接着说道:“我去看过,很漂亮的,而且她家里所有家具都是她自己做的,手特别灵巧”


    在书海阁那几天,由于后面找书任务主要落在了弱水身上,所以她们两人多了时间到处游玩,裳熵和那只大老鼠混得熟悉些,就去她家蹭过饭。毕竟亲眼见过,说起这些也绘声绘色。


    慕千昙听完,问道:“老鼠会住在宅子里吗?不是洞穴?”


    裳熵道:“我说习惯啦,其实就是洞穴,而且是很隐蔽的那种。如果不是她给我带路,我都找不到呢!盼山有跟我说,那边的老鼠都是这样住的。我想想也是,就算是爱上了读书,好像和其他老鼠不一样了,天性里喜欢的还是不变呀。”


    “好吧。”


    “嗯真的精巧,可惜你没去看看。”


    “不可惜。”


    这事说到这里就算完了,裳熵绞尽脑汁找新东西,然而,慕千昙先有了动作。她从袋里摸出两张纸,将其中一张递给少女:“拿着。”


    裳熵一骨碌爬起来,接过纸翻来覆去看:“干嘛,你现在就让我画那个地图吗?”


    “不是,”慕千昙捏住纸的两端,将之对折,沿中线再折,折成偏细长的长条:“跟我学,教你折个东西。”


    尽管小时候东混西混,什么都见过点,但折纸这种细致活真没试过。加之是师尊要求的,裳熵顿时来劲。脑袋瓜几乎全方位绕了遍,才跟着折成长条,晃脚等待下一步。


    慕千昙想要折的东西很简单,几乎每个小孩童年时都尝试过,那就是五角星。


    只要有教程,哪怕是纸面上的示意图,对照着复刻都很简单,更何况有人当面教,而另一个还全神贯注的听。不过几息之间,两枚相同的五角星便出现在各自手中。


    “我猜了半天,以为是老鼠,蚂蚱,或者月亮,”裳熵捏住五角星,举高到视线里:“原来是星星!”


    慕千昙问:“学会了吗?”


    裳熵眼睛亮得更像是星子:“学会了!好好看!我很喜欢!谢谢师尊。”


    “谢就不必了,”慕千昙又从储物袋拿出一张明黄色符咒:“把这个也折成星星。”


    女人手中的符咒绘制着异常复杂的图案,光是看着就知晓价值不菲,拿来折纸,裳熵有一瞬间怀疑她是拿错了,目光在符咒与女人面容来回移动:“折这个吗?”


    “嗯。”


    “会不会弄坏啊。”


    “不会。”


    见她神色笃定,裳熵仿佛被赋予某种宏大使命般紧张起来。


    她想了想,先把刚刚折好的五角星拆开,按照回忆又折几次,确定不会出错,才接过那张符咒,以放慢了至少十倍的速度弯折,最终得到了一枚红色线条错综复杂的黄色五角星。


    “好啦。”她将星星捧在手里:“给你,还有其他的需要我帮忙吗?”


    慕千昙低头看了会,才伸手收下:“没了,你回去睡吧。”


    最后还是逃不了要回自己屋睡觉的命运,不过方才被师尊安排了任务,她还完成得很好,这点满足感也足以让她度过长夜,喜滋滋滚回隔壁房间了。


    等她离开后关上门,慕千昙微微发愣,下意识握拳,五角星在掌心推挤下有些变形。那微弱的尖锐感将她唤醒,摊开手心,把星星的角重新捏好,而后装进口袋。


    接下来,在瑞雪节来临之前,慕千昙全身心泡在藏书阁,把阵法区几乎所有的书都翻看过,也没找到想要的那本。不得不扩大范围,可辛苦数日,连续通宵的情况下,依然还是一无所获。


    她开始有点怀疑这本书真的出自伏家吗?


    或者说,难道是伏家人在书海阁的人抄录之后,于某天发现书里内容很不妥,所以单独挑出来放到其他地方,甚至销毁*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有点麻烦啊


    她原本还有些怀疑,为什么原著中的瑶娥上仙那么坚信这书里内容是真,而不先尝试找原作者确认,或者想办法先尝试。现在看来,这些事没有一样是能简单办到的,而那时的瑶娥也已经穷途末路,别无选择,只好孤注一掷了。


    陷入软椅里犯愁半晌,慕千昙去询问管理人员是否有其他藏书地点,得到了否定回答。


    她并未气馁,而是考虑到以藏书阁管理人的职位高低,应该也没有权限接触那些,便琢磨着怎么从伏家母女嘴里套话。


    抱着这念头,她回到光明宫,经过一处奢侈宫殿时,忽而听见内部传来一阵器皿破碎之声,并夹杂着争吵。


    这可是在等级森严的伏家,谁敢闹出那么大动静?


    慕千昙停住脚步,在灯火辉煌中认真打量那处宫殿,终于认出这是给伏家人办宴会用的。也就是说,正在里面闹腾的那些还是伏家人,怪不得。


    本来这种事和她没关系,听个热闹也就该回去。可她想起前几天伏璃曾说过的话:那些蛀虫亲戚又来了。约莫指的是她上次来见过的那位胖肚伏冈与白头疯伏弛,这对对光明宫宫主之位垂涎欲滴的父子。


    这些天她日日泡在藏书阁,加之上回的不欢而散,所以没和那对父子碰上,也就没看到他们再发疯。可如今听这响动,只怕这些天闹得也不安生,怨不得伏郁珠没再找她尴尬谈话,估计是没精力。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里面吵些什么内容,从水底传来似得,听不清楚。


    慕千昙正思索着要不要先回去,这时,里头声音渐渐小了,直到彻底沉寂。接着没多久,门口走出两位侍女,捧着变形的金碗与一堆碎瓷片,边小声嘀咕什么,边弓腰出了宫殿。


    这都没什么,收拾争吵残局而已。可奇怪的是,她们脸上皆是万分担忧的惶恐之色,仿佛大难将要临头。


    那两人的方向正是往这边来,慕千昙感觉有事发生,毫不犹豫扯裳熵躲到旁边一根柱子后,屏息凝神偷听。


    一道细碎踩雪声袭来,而后是片面词语。


    “是我听错了吗?”


    “没听错,我觉得也是那个意思。”


    “白蛇上神啊如果没听错,那巫女大人真的失踪了?”


    巫女两个字勾起慕千昙记忆,她算算日子,俶尔发觉明天就是伏家一年一度的瑞雪节,丰坛祭天之日。而这两位侍女说,祭天最关键最中心的主领巫女不见了。


    此事在情理之中,原著就有提到,这是一个伏郁珠清理门户的剧情点。但她知道不代表那两位侍女知道,在她们眼里,这就是天塌一般的大事,怪不得刚刚是那副表情。


    “是啊,那位伏大人说自己早就准备了另一位巫女,要主领今年的瑞雪节,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这里说的伏大人,估计是伏冈。巫女失踪,位置空缺,他便在这关键时献上了一位新的巫女。


    “太可怕了,这算是欺瞒上神吗?”


    “不知道,我感觉心里很不安。”


    “那么多年来,都是琴大人在主领祭天。这次突然变动,要是触怒了白蛇上神,我们是不是都会遭天谴?”


    捕捉到某个字眼,慕千昙眸光闪动。


    琴?


    第180章 仿佛命不久矣


    琴这个字与名字联系起来时,慕千昙只在万药仙岛与阴铅河畔听到过,来自男主那位真正“神通广大”的妹妹。


    可他妹妹怎么会和伏家的巫女挂上钩?


    这新消息如一声洪钟在脑中敲响,她隐约觉得有些事情有了解释,可思绪混乱一瞬,暂理不清,便先压下,听后面内容。


    “着急也没用呀,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只求主人能深思熟虑,不要乱用人,还是先把琴大人找回来吧。”


    “要是能找早就找了,你刚刚没听吗,说失踪快半年了!明天可就是瑞雪节,现在还在吵这件事,不就是找不回来了吗?”


    “还是别说了,也别太担心,算是遭天谴,也不该我们遭。平日里享福享不到,难不成遭难就轮到我们了?”


    “你小点声啊”


    其中一位侍女恐怕被人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着急捂友人的嘴,可怀中碎片却噼里啪啦掉了满地。两人前后看看,见雪夜无人,提心吊胆把杂物收拾了,加快脚步逃离。


    躲进柱子后屏息,直到听见她们走远,慕千昙才跨出阴影处,凝望两人消失之地。


    她脑中开始整理信息,回忆与琴有关的事,忽而注意到裳熵还站在原地,两手弓起,拢在耳背后,一脸严肃,和她大眼对小眼。


    “你干什么?”


    “学你偷听。”


    “现在?”慕千昙望向寂寥广阔的雪地:“听见什么了?”


    裳熵安静片刻,认真道:“我听见了雪落在雪上的声音。”


    慕千昙道:“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赶紧走。”


    裳熵还抓着耳朵:“你听完你想听得了吗?万一待会还有人来呢?”


    慕千道:“守株待兔是吧。”


    “不知道。”


    “回去。”


    “好。”


    走回卧房的路上,慕千昙把进入万药仙岛后遇到的种种事都翻出来重新审视。


    突然多出来的人,但在没有女主光环下也强大到带领男主找到仙岛的人,是男主的妹妹,也就是太行封氏的少主之一,叫做琴的女人。


    伏家和封家都是五大仙门之一,一个奢华隐世,一个不受欢迎,彼此之间风格大相迳庭,表面上看没有任何接触。可实际上,不管是好是坏,两大家族私下一直偷偷保持联系,已有至少数十年了。


    这个原著就交代过,毕竟大反派想要搞事的源头就来自封家。但除了这点,文中没有更多去阐述两个家族间详细的交往情节。


    所以,慕千昙并不能确定两者是否为同一个人。但假设就是同一位,那么事件发展顺序应当为:


    身为祭天巫女的琴大人,在至少半年之内因某种原因离开伏家,而后回到封家,找到男主江缘祁,并帮助他达成目标。


    慕千昙穿越进这个世界,并做出了区别于原主的举动,造成剧情改变,情有可原。可那个巫女的行为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却依然与原著不同,这并不是一个正面讯号。


    她知道某些地方出了问题,可她分。身乏术,没办法再分神去查原因。而她与现世最重要的纽带只有李碧鸢,可这人不仅蠢笨,也许还隐瞒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忽视种种不对劲,也不主动帮忙,放任诡异蔓延。


    她行于大雪之中。远处雪山藏于暗处,是能够吞吃光芒的黝黑,犹如高高在上俯视下方的庞然巨兽。


    雪会覆盖一切吗?剧情点改变,就是雪山上那越来越多的细小崩溃,逐渐连绵成线,在等待一场足以掩埋世界的雪崩巨浪,让人毛骨悚然。


    不能再慢悠悠的,等明天瑞雪节过后,要加快动作了。


    回去睡下,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人在外头小声敲门。慕千昙顶着被吵醒后不怎么好的脾气起身,透过窗户确认天色。星星还未退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雪里也不见光。


    她未穿外衣,拉着脸开门,还没开骂,就见一位侍女站在门边,恭敬邀请她去梳妆打扮。


    慕千昙疑问:“打扮?”


    侍女道:“回上仙,是伏大人叫奴来的。要进入崇神山观赏祭天之人,皆要净身换衣,奴现在带您去。”


    在此地人心中,瑞雪节是一个分界线。这条线后就是全新的一年,上神的保佑将会从这一天降下,所以不能有一丝一毫有残留污浊存在。那么就需要先清理干净,以全新面貌来迎接上神,以表诚意。


    就算是没资格参加祭天活动的普通塞顿城城民,都会在这天收拾房间以及对自己精细打理,更别提那些亲临祭坛的伏家人与客人。


    伏郁珠前几天邀请她也参加祭天会,意思就是让她跟随在祭天队伍里,自然也逃脱不了这一环节。


    那点没发出来的脾气散了,连带困意一同消去。


    由于想着待会有好戏要看,慕千昙提起精神,耐着性子跟随侍女走去准备好的洗浴房,由着她们像是调化学药品一样调各种香精,搭配服装与衣饰。只是面对要帮她洗澡的侍女,坚决拒绝了。


    等侍女们褪去,她放松身体走入浴池,四下打量。


    能安置在光明宫的建筑,就算是茅房,那坑都得是镶金的,更何况原本就需要些观赏性的洗浴房,称之为金碧辉煌都不为过。


    慕千昙在各种闻所未闻的金贵器具与装修间边洗澡边咬牙切齿,嘀咕着靠山吃山的伏家人还真不是一般会享福。


    只是这种酸溜溜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想到了原著中伏氏的结局。


    如此庞大且底蕴深厚的家族一夕间全面崩塌。伏郁珠所有阴谋溃败,被多家审判,最终尸骨无存。而伏璃侥幸存活,却流浪世间。这个被高高捧着,享受过一切荣华富贵长大的少女,体会到人间真正的苦楚后,巨大落差感让她摔碎到七零八落,一朝疯魔。


    到那时,此间所有如梦幻般华美的事物,都会像是水面上的彩色泡泡般,啪哒一下,破碎无影。


    这么想了想,慕千昙心里好受许多。


    她见不得真有人幸运到一辈子都享尽幸福,那就太不公平了。就该像她一样,得到过再失去,跌倒后摔到爬都爬不起来,才算有意思。


    也许是背后念着人就容易被发现,她这边暗戳戳想着,那边有人不客气敲门,大喇喇道:“你好了吗瑶娥上仙?让我瞧瞧呗。”


    “催命鬼。”慕千昙嘀咕一句,离开浴池,擦干净身体,穿上最里面那件衣服后,叫侍女们进来。


    门一开,一堆侍女鱼贯而入,各自拿衣服往她身上穿,一件套一件,加上各种配饰,身上越来越重,行步要更小心。长发也被重新盘起,戴上些花红柳绿看着就无比昂贵的发钗,颈间还被喷上了香精,完全掩盖了她本身淡淡的味道。


    慕千昙脑子里转过肉质加工厂的画面。


    侍女们忙碌的途中,伏璃也混进来,抱着胳膊撑住门框,眼珠转来转去,笑道:“头一次见瑶娥上仙这么打扮。”


    她自己身上也差不多繁重明艳,但她平日就差不多是这个风格,也看不出太大差别。


    慕千昙:“我倒是不想这么穿。”


    伏璃道:“你是觉得不舒服?只是还没习惯而已,待会走几步路,就不会难受了。”


    慕千昙冷哼一声,不想和她说话。


    不知等待多久,天都蒙蒙亮了,这场马拉松装扮才结束。


    侍女合力搬来一面两人高的大镜子,慕千昙驱散漫长时间带来的困意,掀起眼皮往里看,差点没被自己吓一跳。


    这人谁啊?


    一张冷冷清清的脸,怎么搞得乱七八糟了?


    这具身体本是素雅长相,又冷又薄,根本不适合这种浮夸装扮。就像她平日那样,简简单单一件长裙,反而是最合适的。而如今这样子


    “好看!”伏璃原本站得有些距离,见梳妆完毕,就走近一些,眼睛骤然发亮:“与你之前大不一样!还是这样更好看啊!”


    审美已经固定的家伙,暴发户。


    将人左右细致观察,伏璃啧啧称奇:“说真的,很漂亮,原来你也能这样,那你平时怎么一点都不打扮。”


    慕千昙无语看她:“打扮做什么。”


    伏璃道:“这还要问?就是好看啊,你自己瞧着不顺心吗?”


    慕千昙抬手轻抚发间一支步摇:“说话稍微动动脑子吧,外面不比你这宫内,出去猎妖还穿这些重东西限制自己动作,你嫌活得太长了还是纯粹就喜欢送菜。”


    向来被顺惯了,突然被毫不客气反驳,伏璃下意识就要生气。但想想面前是瑶娥,而她平时也是这么个语气,那气熄了火。她摇头:“那就是你的遗憾了。”


    慕千昙起身:“你还是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争取以后别留遗憾吧。”


    拎着衣摆,非常不习惯地迈步往外走,她时刻小心不要弄坏那些赔不起的配饰,准备去乘坐马车。刚出去,旁边一间屋也恰好开门,里头跑出一位少女。


    那少女一跃而出,姿势颇为狂野,长裙花边飘舞,如万千蜂蝶飞过。身上环佩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还好结实耐用,才没有落得满地乱掉的悲剧结果。


    她脚还没站定,就环视四周,恍然晃过的一张脸明媚贵气,光彩照人。只要不说话不行动,就仿佛生于养于这富贵窝的千金,漂亮到不可方物。


    慕千昙瞧着眼生,还以为又是伏家哪个亲戚,问了句:“这谁?”


    伏璃瞪大眼:“你认不出了?”


    她刚说到“不”这个字,那边少女目光已抓到人,迈腿跑过来:“师尊!”


    “”慕千昙沉默。


    裳熵脸上便像花一样笑开:“你好美!我特别喜欢!”


    审美随着人走的家伙,狗腿子。


    伏璃道:“你师尊刚刚都没认出你是谁,你还喜欢她,有没有骨气?有没有出息?”


    裳熵摇头:“没有。”


    不远处响起交错的马蹄声,慕千昙抬眸看,两辆奢华黄金马车滑入走廊,不少甲兵随在旁侧。看着架势,约莫是来接人去祭坛的,很快伏璃也给了答案:“来吧,咱们去崇神火山。”


    崇神火山,位于光明宫后方,是一座常年喷发的活火山。


    传闻在伏家开山时,祖先梦中被雪山白蛇带领到那座山中,从一处洞口发现了进入火山内部的通道。醒来去看,果真存在,且墙壁明显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并非自然形成。


    那冰天雪地,雨还没落下就冻成冰渣,谁能在这种地方生活呢?


    伏家人觉得惊奇,便相伴进入。发现那里藏着一座祭坛,且下方涌动着极为灼热的岩浆。群山之中,无人来过,可就在这荒处,有祭神之所。伏家祖先跪地拜天,将之视为神迹,乃上天指引,并挨着一点点建造了光明宫,自认守护者,从此隐世不出。


    这个故事慕千昙曾经听过,就画在伏家斗兽场的墙壁上。如今看着外面缓慢后退的雪景,略略回忆一遍,想象那祭坛是个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她觉得眼皮微重。


    大家都是分开坐的,这马车内仅有她一人,还为了维持体面以及仪式感还走得极慢。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慕千昙清晨被搅乱的困意死灰复燃,听着车轮轧雪之声,渐渐闭上眼。


    梦里,她身处浓稠黑暗之中,遍地寂静。忽而,天边垂下一道光,在照向她时,顶端裂开血色口子,原来那是一条白蛇,一口将她吞下。


    慕千昙睁开双眼,胸口起伏间,余光瞥见一处不对劲。


    她揉着眉心,极小幅度转头去看,原来是车帘被人用手背掀开。伏郁珠正站在车边,那对蛇一般的细长眼眸含笑望她。见她醒了,不紧不慢开口道:“一大清早就被叫起来,辛苦瑶娥上仙了。”


    就算是万事不在乎,这种情况也会稍微有点尴尬。慕千昙慢腾腾撑着身子起来,面无表情道:“一种修炼方式。”


    伏郁珠:“哦。”尾音有点上扬。


    慕千昙又坐了会,起身下车。队伍已经停下,前方就是上山的路,厚实的积雪被清理干净,裸。露黑色岩石。附近站着的人不多,多数都是亲卫,马车一辆跟着一辆,与她装扮相似的客人们低声交谈着,不时望向深山,目光激动又虔诚。


    而不远处,那白头疯伏弛正哈哈大笑着与自家父亲谈天。他坐在马上,居高扫视着在场众人,神色倨傲,还带点势在必得的得意感,伏冈也是差不多的神情。突然,伏弛伸出一手拢在嘴边,大喊道:“家主,这条道是不是太简陋了?让上神觉得敷衍可怎么办,回头叫人来修一修吧。”


    因为对于雪山白蛇的崇敬,伏家人即使后面有了条件,也没有对这套“天然祭坛”有过任何改动,最多也就是扫扫雪,这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偏偏还要说一句,俨然是已经把自己当成此地主人,忍不住开始指点江山了。


    面对当众挑衅,伏郁珠只是平静道:“等瑞雪节结束后再说吧。”


    客人中,有人观察他们两方,窃窃私语。伏弛大笑一声,调转马头,嘻嘻哈哈远去了。


    伏郁珠并未追究,完全没当回事,反而回眸道:“这套衣服很适合你。”


    慕千昙:“”


    审美具有目的性的家伙,有心机。


    “此地颇有灵息,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只不过,如果崇神之心不够诚,上神是听不见你的愿望的。”伏郁珠慢条斯理说着。


    慕千昙道:“我没有什么愿望,她听不听得到,也就不重要。”


    伏郁珠道:“没有愿望?原来瑶娥上仙是清心寡欲之人。”


    慕千昙轻嗤:“当然不是,我只是没有需要祈求他人帮忙才能完成的愿望。至于我想要的,我自有方法去得到。”


    伏郁珠缓慢拍手,目露赞赏,正要说什么,被一声喊叫打断:“娘亲!”


    原来是伏璃与裳熵也过来了,伏郁珠道:“人都来了吗?”


    伏璃道:“来齐了,全部符合要求,也没有贱民混进来。放心吧,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出问题,我这鞭子可是不饶人的。”


    她表情骄傲,可其中还夹着一丝郁气。伏郁珠眼神微错,向她后方:“伏弛找你事了?”


    伏璃脸色瞬间垮了:“可不是,一副让人作呕的嘴脸。”


    伏郁珠没有说话,可两人眼神对视间,仿佛已心照不宣交流了什么。裳熵冒个脑袋钻进几人间,看见慕千昙,笑道:“师尊,你睡醒啦。”


    到底是年轻,伏璃没忍住,也笑起来。伏郁珠则淡定许多,却也勾了勾唇。慕千昙杀人之心顿起,已经想好了一万种献祭方式,就在这时,她后背一阵恶寒。


    顺着望去,是伏弛那小子正十分阴毒地盯着她,应该是还记得上回当众丢脸的仇。


    慕千昙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目光定在队伍最前方,一位白衣女子身上。


    那女子静静立着,背对众人,正是伏弛他们带来的那位巫女。


    往日里,伏家父子就算喜欢唱反调,野心昭然若揭,也不会拿祭坛开玩笑。如今那么大胆,不过是觉得捏住了伏郁珠的命脉,得意忘形了。而这个关键之处,就在于那位巫女,在原本那位琴巫失踪的情况下,挑下了大梁。


    如今时间未到,她就那般站着,苍白消瘦,如一颗落满雪色的草,无端让人感到不妙。


    瑞雪节的丰坛祭天是来年收获的保障,作为与天神交流的巫女,最起码要轻灵,飘逸,神秘,可她却周身笼着一道死气,仿佛命不久矣。【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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