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拉住底线不确定关系的是她,失控破坏规则的也是她。
年初二,丁晴还是很忙。
郁葳带喻唯去了一处偏远的地方。
从市区坐地铁,下车转公交,天依然阴沉沉的,刮着不小的风,卷起地上的灰尘莫名有种悲肃气氛。
郁葳情绪很低,牵着喻唯的手一路都不怎么说话,从公交车上下来,熟练地走到路边一家花店。
路边自建的小民房,贴着对联挂着小灯笼,花贴着店里玻璃门放了一排,挤挤挨挨延到柜台上,各种花都有,但多数都是菊花。
郁葳一进来就扭头跟喻唯说:“你也选一束吧,她喜欢艳丽点的颜色。”
喻唯心有所感,没有多问,挑了几支深红的大丽花,配了几支康乃馨,又加了些球菊,颜色靓丽包了一大束。
墓园不大,这种时候来祭拜的人也多不,在门卫处登记完就直接进。
喻唯跟着郁葳,记着走过的路,数着台阶,心底空茫茫地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是低头跟着郁葳。
穿过许多墓碑,第十排第二个。
郁葳蹲下身把花放在地上。
“爸,妈。”她说,“我带了个人来看你们。”
喻唯俯身放下花束,静静站在一旁。
墓碑上是两个人的照片,是一张合照,男人带着很酷的墨镜,手搭在身边女人的肩上,大概是去哪里旅游拍的照片,像素不高,穿着很有年代感的碎花翻领裙子和立领小皮衣,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喻唯在郁葳的房间里见过这对夫妻的照片。
“她才是你们亲生女儿。”郁葳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哀恸和哽咽的语调,甚至带着微弱的笑意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我女朋友了,很神奇吧?可能这就是缘分。”
喻唯没在此时反驳“女朋友”这个称呼,她站在此地,此时此刻,对郁葳一直称呼丁晴为“阿姨”感同身受。
她不知道对着这对她血缘上的父母应该用什么称呼。
叫爸爸妈妈,显得那么唐突,叫叔叔阿姨又显得那么轻描淡写。
所以她缄口不言。
“她自己长得很好,很优秀,你们见了一定会喜欢,不过她胆子小,还是别见了,怪吓人的。”郁葳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最近比赛状态不错,拿金牌了,我把金牌送给她了,只是个四大洲的金牌我不是太满意。”
喻唯落在墓碑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身边自说自话的人身上。
郁葳从兜里抽出纸巾,擦着墓碑上的浮尘,“她特别爱我,所以我主要是想得到您二位的祝福,不说话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喻唯:“……”
喻唯纷繁复杂的心绪都被她这话冲淡了。
俩人从墓园里出来,从门口往公交车站台走,郁葳说:“以后你想来就可以自己了,也可以叫上我,把这儿当树洞很解压。”
树洞……这词合适吗?
喻唯瘫着脸,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然了。”郁葳扭头瞥她,“你最好是直接把我当树洞,我不光全都接收,甚至还能回应你,功能上我更强。”
喻唯:“……”
喻唯实在忍不住了,眼睛一闭,气息微弱:“你别说话了。”
她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前十五年的郁葳就是这样,话不是很多,但是一张嘴什么都说,什么都不怕,争强好胜,爱秀爱演。
大概是个小太阳。
越想这可能性越大,她扭头看着郁葳,没留神直接就问出声。
“小太阳?”郁葳一挑眉,“差不多吧,那你可得靠我近点,小太阳功率不大,离得远可不暖和。”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喻唯茫然。
郁葳才想起她那个生活环境,估计确实没机会见到“小太阳”。
所以从墓园出来上公交,倒地铁,俩人没回去,郁葳带着喻唯逛街。
大商超这两天不关门,逛到日用家电,终于找到拆出来展示的加热器,指给喻唯看:“就这个,小太阳。”
喻唯看着那个跟台扇差不多的电器,沉默无语。
我在跟你说温暖阳光,你跟我讲取暖家电。
商超里人居然不少,集中在蔬菜水果和白酒礼品这种区域,收银台前结账的人排到很远。
幸好两个人什么都没买,从自助结账口挤出来,挤得喻唯都快恍惚了——所以她们到底为什么这种时候来商超啊!
“昨天的照片你还没发我。”郁葳挽住喻唯的手臂,替她挡着身侧的人,低头说,“我不拿出来做壁纸做屏保做头像,就自己看看。”
喻唯本来没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忘了。
但她这么一说,喻唯心里忽然有点慌,这照片不能留在手机里,回去就存到旧手机里去。
刚挤出来,就有个推着购物车的女生看着郁葳双眼一亮,拿起手机咔擦就是一下,然后兴奋又小声地叫她:“小鱼小鱼!”
郁葳被热情的冰迷认出来拍合影,好奇的目光在喻唯身上流转。
郁葳脚步一错,挡住了。
“新年快乐。”
“啊,哦,小鱼新年快乐!”
照片喻唯还是给郁葳发了,因为春节还没过完,她就要恢复训练了。
这次没有集训,但世锦赛已临近,不足一个月。
时间很紧迫,即便不是集训,郁葳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也在外面,早上跑步之后回房间陆地训练,然后去找过年期间还开门的健身房做力量训练,下午报了班去跳舞,晚上回来短暂休息之后去冰场继续冰上练习。
她能留在家里的事件很少,一回来就进卧室,抱着喻唯歪在床上小憩。
偶尔亲亲,但大部分时间不做什么,只是抱着心里安定。
“明天元宵节,我听人说今年开了很多灯会,我们去看灯吧。”郁葳手长脚长把喻唯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脖颈,像抱一个大号娃娃一样,鼻尖侧过去埋在喻唯脖颈里深吸,“可惜不能自己放灯,都说今年是暖春,怎么还没暖。”
“得等三月吧。”喻唯手覆盖在郁葳搭在腰间的手背上,轻轻拍着,“现在还早,明天还降温呢。”
天气预报说明天降温。
不过郁葳忙的根本没时间看天气。
脖颈里的呼吸渐渐平缓,身后的人好久没回应她的话,郁葳已经睡着了。
喻唯没动,窝在她怀里。
第二天元宵节,正月十五,白天郁葳还是照常训练,下午六点结束回家。
房子里很安静,没人。
二楼也很静,郁葳先推开喻唯卧室门,里面也没人。
她边拿手机,边关上门,回自己卧室。
门一开,她愣住了。
她桌子正中央放着一只亮着灯的小灯笼,纸叠的,只有巴掌大小,里面放着一个LED灯,灯光从红纸里透出来,光只能照亮桌子中间那一小片地方,映着灯笼底下的一张纸。
是一张从素描本上撕下来的纸,纸很厚,上面的字很漂亮。
——灯会我替你去看,会录视频发给你的,你好好休息吧,明年再一起看灯会,我自己做了一个小灯笼送给你。PS:电池寿命有限,亮不了多久
郁葳把小灯笼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留言。
她把纸叠起来,放进背包里,想了想又取出来,把空白部分剪掉,只留下有字的部分,对折夹在手机壳里。
小灯笼就放在桌上。
她躺下,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她坐在床边清醒了两秒,起身打开门去了对面卧室。
过完元宵节,喻唯也开学了,郁葳继续请长假训练。
明明住在同一栋房子,她们见面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喻唯不让郁葳在自己卧室睡觉,担心丁晴晚上来看她的时候发现。
所以她们分开各自睡自己房间,这更难见上一面了,郁葳就抱着她轻轻晃,不说话。
晚上,喻唯坐在自己卧室床上,外面车辆驶过,楼下铁门落锁,脚步声踏上台阶。
喻唯掀开被子起身,打开卧室门,站在亮着灯的门口。
郁葳一上来就看见她,眼睛瞬间亮起来,立刻扑上去抱住她。
“你在等我?”郁葳问。
喻唯没说话,抬头亲她。
她们没有时间和机会在外面见面,每天在家里碰面的时候通常丁晴也在,她在一楼,她们在二楼,她随时有可能会上来。
喘息声压抑着,咬进嘴里,在两个人之间流转被吞吃下去,听到脚步声就立刻停下,但怎么停得住,只是更轻的反复啄吻着,交换着气息。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停下,这种危险行为太容易暴露,而后果,她们承担不起。
但情感和冲动让喻唯迷失,她无法叫停。
郁葳滚烫的呼吸灼在她颈侧,她想让她更重一点,想让她留下的痕迹持久一点,这是她被如此浓烈如此灼热地拥有着的证明,这让她灵魂都跟着颤栗。
拉住底线不确定关系的是她,失控破坏底线的也是她。
喻唯一边惶恐,一边沉沦,可是,这叫人怎么忍耐得住呢。
世锦赛开始了,在国外。
程淼问她去不去现场。
丁晴问她想不想一起去,反正高中的课程对她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郁葳没问,郁葳只是抱着她,跟她说:“队里给我机票订好了,我爱你。”
喻唯心底轰然。
她找丁晴,说:“妈妈,我们的机票能跟姐姐买到同一航班吗?”
假如这次飞机不幸出事,她和她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结局。
幸好飞机平稳着陆,笼罩在众人心头那无形的恐惧终于散去,运动员的护照由队里统一管控,所以郁葳出行和落地后的住宿也都跟队里安排。
不过好在信息透明,丁晴只需要带着喻唯买同一家酒店。
这次是单人间,她们住在不同楼层。
第72章 郁葳:?我为什么要躲?
这次比赛主办国家只有几小时时差,经常来比赛的运动员对酒店和去赛场之间的流程和路线都非常熟悉,气氛相对轻松。
落地到酒店还是白天,先到酒店修整,之后按比赛时间表自行规划。
初春,天气晴好。
路边一些早开的花都绽放了。
短途飞行也不累,大家都准备出去玩会儿,这次过来的人里,跟郁葳最相熟的是双人里的一个女运动员,叫齐乐,她们从小在同一个地方队,后来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队,但各自是自己领域的佼佼者,每次比赛都一起。
只有这两年郁葳情况特殊,才见得少了。
齐乐来喊郁葳出去玩。
她在外面敲门,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哼。
嘶——
跟着郁葳在房间里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有点累,休息一会儿。”
“哦,那行吧。”齐乐走了两步,又拐回来,“那你妹妹呢?要不要叫上她?”
同一班飞机,在机场就互相认识了。
何况之前喻唯到现场看过她比赛,挂着胸牌走员工通道,两人一前一后不少人都看到了。
“不用叫她。”郁葳说*,“她内向社恐,不爱出门。”
是这样没错。
但喻唯还是紧张地咬唇看着她,呼吸都放的很轻。
“听不到的。”郁葳拇指按着她的嘴唇揉开,轻笑她,“这么紧张?”
喻唯瞪她。
外面的人走了。
喻唯才敢出声:“你胆子也太大了!我只是上来看看你……”
看着看着就坐在椅子上亲起来了,外面有人敲门,喻唯吓得一哆嗦,咬了郁葳的嘴唇。
郁葳嘴唇破了点皮,她把破皮那点唇含进去吸着,不说话,就盯着喻唯看。
喻唯被看的越来越小声,低头咬住郁葳的指尖,牙齿稍一用力,又松开来,是报复性的。
“我走了。”
喻唯一手按着椅子扶手,一手撑着郁葳胸口,就要站起来。
腰被郁葳一只手扣住,紧紧压在她大腿上。
“别闹了。”喻唯一边起身,一边说,“我要去帮程淼订房间。”
她这么一说,郁葳拂在她下巴上的手也放下去,两只手掐住她的腰猛地往下一拉,把喻唯拉进怀里,哼哼两声才问:“她什么时候来?”
程淼一来,肯定整天粘着喻唯。
“明天。”
女单比赛是后天开始,这次离得近,程淼明天下午上完课,晚上飞过来,落地睡一晚,后天看比赛。
郁葳咬着她的唇不吭声,眼睫低垂着。
“等她过来,我们一起去看你比赛。”喻唯低头亲亲她,“为你加油。”
郁葳松开手。
喻唯站起整理着衣服,又擦擦嘴巴,小跑出去,她站在门外关门的时候说:“你好好休息。”
说完一溜烟跑了,怕跟丁晴遇上没敢坐电梯,顺着步梯通道下楼。
第二天队里分散去附近一个商业冰场滑了一会儿,不过都是知名运动员,这种时间这种地方都不敢久待,滑了半小时就走,又结队去逛了会儿街,吃点东西。
郁葳从冰场出来就回酒店了。
她这次状态不是很好,之前就暴露过的问题,不科学的训练方式加速伤病,在四大洲拼力爆发拿了金牌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年后重新训练虽然找了理疗馆每天都去一趟,但收效甚微。
她是真的需要休息。
只是躺下也睡不着。
晚上赛场公开练习半小时,喻唯要去机场接程淼,没去现场。
因为是公开练习,所以卖套票里也包含这部分,没买套票的可以单独买票,只是这个赛前练习并不保证所有运动员都到场,这是运动员自己决定的,可来可不来。
媒体是到了,算是赛前预热。
喻唯接到程淼时,公开练习都快结束了。
媒体只在各自网站和个人网页上放图面,异国比赛,东道主的媒体自然更关注自家运动员,其次是有望拿牌的运动员,有人格魅力又好出图的运动员相对更受青睐。
程淼熟门熟路地开始收图,边收边挑那种不太好看的给喻唯发,“这张拍的像一米五。”
她还觉得喻唯跟郁葳不对付,之前看起来关系好都是姐妹人好,能来现场看比赛,绝对是为了扮演姐妹情深被迫的。
以前狂夸郁葳这里好那里好,现在好听话都藏着掖着,很会顾及好姐妹的情绪。
解释了几次都被程淼当做太体面的人只能强颜欢笑,喻唯也不敢多说了,怕说得多,被程淼联想到她现在跟郁葳绝对不应该存在的关系。
回到酒店,程淼放下行李就要去找住同一个酒店的网友面基,互相交换最近的小手工。
喻唯回自己房间,人刚进去,门还没关就被人从外顶开了一条缝。
郁葳站在门外,“程淼呢?”
见面先问程淼。
有点怪,但说不上来。
喻唯拉开门,说:“程淼去见网友了。”
她话还没说完,郁葳就从门外挤了进来,一手提着吃的,一手扣住喻唯的脖颈亲她。
喻唯瞪大了眼睛,立刻去关门。
门被郁葳脚抵着关在身后。
“那我买多了。”郁葳说,“你先吃吧,一会儿凉了。”
只亲了一下,郁葳把东西提进去放在桌上,取下背包放在桌下,歪倒在旁边椅子上,窝在里面看喻唯吃。
各种口味的寿司和小蛋糕还有章鱼丸子和关东煮,还有几串烤翅。
“口味好像一般。”郁葳说,“你先尝尝。”
喻唯视线扫过桌子上所有食物,最后咬了口蛋糕,奶油绵密又不糊口,味道清淡,蛋糕体质地蓬松,中间是草莓酱。
“好吃吗?”郁葳看着她。
喻唯点点头,目光垂下去看她。
她从外面回来没戴眼镜,视线里的人很模糊,喻唯靠近俯身,看着郁葳脸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疲惫。
“你多久没吃过蛋糕了?”喻唯问。
郁葳怔怔地陷入回忆,然后摇头,“想不起来了。”
真想不起来,她生日在冬天,赛季中,禁甜食禁高热量。
到休赛季也不能随便吃,她身量抽条的快,每天饮水都要严格控制,很不人道,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喻唯目光闪烁:“只吃一点点,尝个味道,也会影响很大吗?”
郁葳摇头又点头,无奈地说:“主要是吃第一口就会忍不住吃第二口,做运动员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忍耐。”
耐得住痛苦,耐得住寂寞,耐得住诱惑。
这道理她从小就知道,所以从来都没放纵过。
喻唯端起小蛋糕,蓬松的奶油尖轻轻蹭过下唇,她像涂唇膏似的抿抿唇,那留在唇上的一点痕迹,立刻就消失了。
靠在椅子里的郁葳看着她,眼神幽暗,喉咙吞咽着。
喻唯放下小蛋糕,屈膝压在椅子边缘,俯下身。
几乎要被吞掉了。
喻唯喘着,不太确定地问:“尝到了吗?”
她的唇都快肿了,敷着一层水光,潋滟着红。
“很甜。”郁葳压着她的脖颈咬上来,指腹贴着侧颈按揉。
“小唯小唯!!”程淼在外面敲门,“姐姐我扫荡回来啦!!快开门来分享战利品!”
敲得很急。
喻唯吓得脸色骤变,她压住郁葳肩膀蹭一下站起身,拽着郁葳的胳膊把人拖拽起来,“快快快,程淼来了。”
那一瞬间,郁葳恍惚觉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情人,程淼才是喻唯的正宫。
她有这么见不得光吗???
这种紧张的情绪混合着挫败,让她也跟着慌起来,四处看着可供躲藏的地方,然后被喻唯一把塞进卫生间。
酒店卫生间,磨砂玻璃门,门口不能站,只能往里走,坐在马桶上。
“来了。”
喻唯在外面顺手打开门,调整着呼吸装出一副从容平静的样子,“什么战利品?”
“物料,上次那个戒指你记得不,更新换代了。”程淼举起手,手指上可旋转的戒面增大了改成了小流沙扣,上面加了个短弹簧,弹簧上是起跳中的郁葳。
程淼一拨那戒面,弹簧上的郁葳同学瞬间就旋转起来了,一边旋转一边跳。
这抽象的周边设计瞬间勾走了喻唯全部的慌张,她甚至差点没找回自己走丢的神智,张着嘴巴发出一声疑问:“啊?”
“我可太喜欢了!”程淼兴奋地从旁边绕进来,“好香啊,你什么时候出去买吃的了?”
警铃大作。
“那个是……”喻唯关上门,灵光一闪,“郁葳回来带的,也给你带了一份。”
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程淼已经走到桌边,手里的袋子正要往桌上放。
喻唯猛冲过来,拿起手机,僵硬地笑着:“放这儿吧。”
她低头看向亮着的手机屏幕。
郁葳:?我为什么要躲?
郁葳:退一万步说,咱俩还是双胞胎呢
郁葳:?
喻唯心脏还怦怦直跳,但也跟着恍然回神,是啊,退一万步说,她跟郁葳还是同学,郁葳给她带了吃的,人还没走,这是多么合情合理!
喻唯:但是现在你必须要躲了
郁葳:?
程淼放下袋子,低头把吃的看了个遍,满意地点头:“看来你俩关系真还可以,那就好,忘了我给你发的一米五照片吧。”
喻唯“嗯”了声,余光瞥向卫生间。
“诶?”程淼蹲下去,“这不是郁葳的包吗?”
喻唯脖子僵硬地低下去,看着桌下的背包,语气艰涩:“……是哈。”
“包上这个小挂件不是你做的小手工吗?”
喻唯吞咽着快蹦出来的心跳:“啊,我,放着也是放着,送给郁葳了。别管这些了,快看看想吃什么,都快凉了。”
程淼哦了声站起来,嘴里吃着丸子,目光从蛋糕上转过来问:“这蛋糕好吃吗?”
喻唯紧张又羞窘,脸上发热:“还,还行吧。”
“你怎么了?”程淼咽下丸子,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嘴巴怎么肿了?”
喻唯:“……”
她抿抿唇,唇上仿佛还残留着触觉,很麻,很热。
“过敏。”喻唯说,“不是蜂蜜,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敏可能是。”
她又抿抿唇,把小蛋糕留下,“我吃饱了……”
呼啦——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冲马桶的声音。
程淼愣在原地,扭头朝喻唯对口型:“谁啊?”
“啊……”喻唯大脑一片凌乱疯狂转动,“是郁葳……”
郁葳已经洗完手拉开门出来了,她坦坦荡荡,长腿迈过来往喻唯床尾一坐,跟俩人隔着几步距离,抬头说:“刚上厕所去了,坐啊。”
喻唯:“啊。”
低头,坐下。
“你在啊。”程淼也坐下,“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郁葳余光瞥过喻唯,声音很淡,“我顺路来送点吃的。”
她说着,目光又落在程淼的手指上,瞳孔一缩。
“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床尾刚陷下去还没暖热。
程淼扒拉着自己拿过来的袋子,热情地招呼她:“先别走呀,我这次又带来一些新物料,都很有意思,你看有没有喜欢的。”
“谢谢,不用了。”郁葳扭头就走,“你们慢慢吃。”
第73章 很显然,郁葳对喻家的力量也一无所知。
女单比赛时间是上午十一点,这次比赛出场顺序是按积分排,喻唯终于进第二组,第二组第二个。
程淼紧张的一大早就来敲门,然后跟喻唯一起紧张,分享物料这个环节并不能缓解她的焦躁和兴奋,还有期待。
俩人在房间里团团转,也怕这种情绪感染到郁葳,所以根本不敢上楼。
“干脆去排队吧。”程淼说,“去分发物料,这次国内来的冰迷也不少呢,而且这小鱼也有本地冰迷,走走走,把紧张散播出去做一个超强污染源。”
这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社交危险分子。
但是……
“我就不去了,人太多。”喻唯说着,把她带过来的一些画递给程淼,“你拿去分吧。”
送程淼上电梯,喻唯转身三步并两步地跨着台阶往楼上跑。
时间还很早,运动员们应该还没出发。
楼道里有人经过,喻唯站在郁葳门口调整呼吸,轻缓地敲门。
郁葳脸色不太好,开门看到她愣了一瞬,伸手就把人拉进来。
“程淼紧张得先去比赛场地了。”喻唯说。
跟程淼有关系?郁葳愣了一下,“哦”了声,低头抱住她,“然后呢?你终于有时间来陪我了?”
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
喻唯纠正:“不是,是我想来看看你。”
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说这种话,郁葳愣了几秒,扭过头,鼻尖在她脖颈上蹭着,像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闷声闷气:“多说,爱听。”
她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抱着,以往郁葳总是从背后抱着她把她圈进怀里,这次她还是抱着喻唯,但侧身贴过来,脸埋进喻唯胸口。
就这样一直抱到闹钟响,没隔多久,外面一溜敲门声,敲到郁葳这里,“收拾收拾该出发了。”
上午比女单,其他运动员想去现场的也可以去。
所以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正好跟走过来的齐乐面对面。
齐乐朝喻唯笑笑:“妹妹来啦。”
喻唯“嗯”声。
“走吧一起。”
挨到比赛前,场馆外开始排队,运动员们都是差不多时间进去,各自找个空地,拉伸的拉伸,跳绳的跳绳,还有个人在折返跑。
郁葳的包和垫子放在墙边,她低下头带上耳机,手里拉着弹力绳跟喻唯说:“我这没事,去观赛区等吧,顺便看看其他人比赛。”
喻唯犹豫了几秒,点头走了。
大多数观众还是本地人,跟在国内时不太一样。
但等到郁葳出场,观众席里还是爆发起热烈的欢呼声。
喻唯一开始捏着手串珠子,后来怕不小心拽坏了,又攥着衣服。
这是意义重大的一场比赛,郁葳阔别世锦赛已久,上次参加世锦赛结束后发生了那场让郁葳成为孤儿的车祸。
之后她失去了两次世锦赛比赛机会,名额给了别人。
这是第三年。
距离冬奥会还有不足一年的时间。
短节目郁葳完美发挥得分第一,但第二名的分数跟她相差不大,打分的双标浮动缩小了分差。
但无论如何,短节目的小奖牌是拿下了。比赛到中午结束,下午举办小奖牌颁奖和记者会问答。
鲜花掌声拥簇。
但回到酒店之后,郁葳就倒下了。
小贾医生给她针灸,丁晴也站在旁边:“暂时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医生拧眉摇头说:“我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武侠电影里那种没有师门只靠奇遇的野路子高手,到巅峰时期都会遇到致命问题。她们这种运动对身体机能和技巧控制要求都很高,令嫒目前的身体状况需要长时间疗养。”
毕竟她近些年一直都是野路子,靠自虐一样的训练量堆积起的身体肌肉反应,负担自然极大,但要长时间疗养,几乎等于退役。
“先止疼,这次比赛结束,有三个月休赛期。”郁葳说。
她抬头又看了眼丁晴,“今天的事就别让小唯知道了。”
丁晴觉得奇怪,当是她跟喻唯关系好,点头默认。
喻唯被程淼拉去逛街了,护肤彩妆玩偶娃娃买了一堆,还买了绿松石手链,俩人一人一串。
等俩人回来,郁葳目光在俩人手腕上转了一圈。
“好看吧?”程淼晃着手,从袋子里又取出一串递给郁葳,“看你那表情,别酸了,给你也带了一串。”
郁葳:“……谢谢。”
这次没说不要,很麻利就戴上了。
毕竟她戴是三个人同款,她不戴岂不是两个人同款她又躲进厕所??
“那你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程淼挽着喻唯转身。
“咳。”郁葳在俩人身后干咳,然后瞪眼看着喻唯被程淼挽着手出去,关上了门。
两眼一黑。
郁葳气的把手串一拽放在桌子上。
两分钟后,门又被敲响了。
郁葳冷脸打开门。
喻唯从外面挤进来,“我把程淼送回去了。”
“哦。”郁葳说,“你得先把她送回去。”
她怎么真成偷偷摸摸小情人了?
郁葳低头,从背后抱着喻唯,两只手扣住她的手交叉在怀里,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哼哼唧唧地控诉:“你跟程淼挽手,你都不跟我挽手。”
“只是挽手。”喻唯躲着后颈上的吻。
“你今天陪她出去逛了两个小时!”
虽然是她发信息给程淼让她带喻唯出去逛逛的,但也没说要逛这么久啊。
“只是逛街。”喻唯澄清,“还给你买的手串呢。”
“呵。”郁葳冷笑,“怕不是你俩先戴上付完钱结了账才想起还有我。”
喻唯:“……”
“居然还真是?!”郁葳怒不可遏,拉她衣服,在她肩上咬了一口,推着人倒在床上,“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说!”
“有有有。”喻唯鞋子被拽下去,人从大衣里被剥出来,针织衫扣子被咬开,缩在郁葳怀里,“真有,全是你。”
郁葳这才停下来,脸埋在她肚子,“今天不训练,你陪我睡一会儿。”
气息挠得喻唯皮肤紧绷,又缓缓呼气放松,“好。”
肚皮就在郁葳脸下起伏。
她太累了,这种累和比赛中可以调动的专注兴奋结合,在她身上形成一种复杂的疲惫,想睡但睡不着。
隔天上午的女单自由滑,郁葳摔惨了,四个四周跳摔了两个,裁判抓住机会扣完技术分扣艺术分,各自代表身后的利益团体和运动员联合厮杀,最终确定了冠亚季。
冠军是主办方东道主运动员,亚军是一个白人运动员,季军是郁葳。
赛后依然是各种恭维庆祝和记者采访,郁葳应付完必要的场合,背着包走了。
某个国外知名俱乐部教练也在这里陪同运动员比赛,她带的男女单运动员里,女单成人运动员前不久刚解约回国,内部消息是计划结婚退役,所以她这次现身女单比赛现场,也被敏锐的记者堵住采访。
问她有没有计划收女单成年选手。
她说:“倒是有比较喜欢的运动员,如果郁葳愿意来我会很高兴,之前她上过我们的网课,只是网络沟通效果不理想,我们一致决定取消。如果她愿意来我的俱乐部那我很欢迎,她是个非常优秀且可贵的运动员。”
采访的记者是主办国人,本意是想提点教练对自家运动员的看法和赞美,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提及了另一个运动员,虽然是预料之外,但记者也立刻问了教练对其他运动员的看法,这篇报道当晚就发布在当地媒体上。
国内体育媒体暂时还没有相关报道,只在发这次比赛战报如何,发到郁葳,标题是:惜获铜牌,自由滑出人意料!
甚至郁葳人还在热搜上,点名字进去就能看到这条新闻。
程淼气的把新闻截图发给喻唯,痛骂媒体阴阳人,拉她一起举报。
以前在网上搜郁葳相关消息的时候,这种意味奇怪的新闻没少搜到,喻唯虽然生气,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种春秋笔法举报也没用。
不过这次处理快的一反常态,评论里郁葳的冰迷还在理论,喻唯照着程淼发的举报流程进去,稿子已经被删了。
她把举报内容不存在的截图发给程淼看。
过了好一会儿,程淼回她:哦!!!握草!!我忘了你家势力那么大
喻家的势力,喻唯自己没体会到过,程淼也是刚知道一点,两个人都没第一时间联想到这里。
而事件中心郁葳本人,对此根本不在乎,她的账号都交给之前签约的经纪公司了,每个月按要求去发够一定数量的内容,除此之外根本不上号。
她甚至抬头看了眼喻唯的手机屏幕。
“又是程淼?”
这两天程淼的名字出现的次数属实有点多了。
但这次还真就是。
喻唯只能“嗯”了声,果不其然得到郁葳一声不阴不阳的不满轻哼。
她又躺了下去,枕着喻唯大腿,脸贴在喻唯小腹上,不说话。
喻唯知道她不是对程淼有意见,她只是心情不好。
她可以在网上跟人理论运动员不可能一路绿灯无往不利,起起伏伏才是常态,何况如果这次比赛打分公正不给双重标准,冠军是谁也很难说。
她自小到大从不跟人辩驳。
这次在网上到处巡查。
但对着郁葳,这些话她都说不出来。
郁葳是经验丰富的运动员,鲜花似锦烈火烹油无人问津冷嘲热讽,她尝了个遍,这些话她自己恐怕早就嚼碎过不知多少次了。
“小时候特别喜欢上网看别人对我的评价。”郁葳忽然说,“那会儿可自豪了,怎么说我大小是个天才。后来看网上那些质疑的声音,有段时间怀疑自己,觉得她们说的也可能是真的,多少有天赋的女运动员败在发育关。”
她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小时了了。”
“出事之后,有一年多,我根本不想上冰,我对滑冰感觉厌恶,对比赛感觉恐惧。厌恶但又放不下,所以陆地训练翻倍又翻倍,冰上训练推迟又推迟。”
她环在喻唯腰上的手用力,脸紧贴着喻唯的肚子,声音发闷。
“看我滑冰,是咱妈怀念咱爸的一种方式。”
“我对滑冰,又爱又恨。”
这一年,她答应回喻家,拼命想要掌控冰面,就像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种浓厚如云翳的情绪,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能消解。
喻唯拂过她耳边的头发,掌心贴着她的脖颈,“去外训吧。”
不要被困在一个地方,向前走。
越想这件事越有苗头,喻唯手掌按揉着她的脖颈,“那篇报道你看到了吗?你之前的网课教练,她也在这里,我们去见见她,怎么样?”
“哪有这么简单,外训要队里审批的,不只是钱的问题。”
很显然,郁葳对喻家的力量也一无所知。
第74章 “你俩?啊?这对吗?啊?”
世锦赛结束回去没多久,局里开会,下达了红头文件,拟定外训资金和名额,确定人选之后拟定三方合同和出资构成。
跟外训的俱乐部联系,这事居然就这么推进下来了。
这也意味着,手续走完之后,郁葳就要常驻国外训练,跟和喻唯见面的时间不多了。
晚饭时,丁晴问喻唯:“离你们学校近的那套房子已经可以住了,什么时候搬过去?”
喻唯恍惚了几秒。
去年夏天郁葳来的时候,丁晴有一次提起过,说她在学校附近还有一套房子,比这里近,不过那是个大平层,正在装修。
那时候她更想让郁葳住在这里,所以那边进度推迟了。
没想到,房子可以住了,郁葳快要出国了。
“护照办下来之后,妈妈要陪姐姐去外训,你搬去离学校近一点的房子更方便,到时候如果一个人孤单就让你的好朋友跟你一起住。”丁晴早做好了规划,“四个卧室,一个客房,刚好。上学放学还是李玉接送,高三如果不想读直接去上大学的话,那边离你们大学也不算远。”
一切都很完美。
喻唯看向郁葳,目光一掠而过:“先慢慢搬吧。”
她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一下子要搬走,有点不适应。
“那边必要的日用品我都买了双份。”丁晴说,“最近我还有点时间,我会看着慢慢搬过去,不影响你们上课,你们先去那边住适应一下,看看还缺什么,好吗?”
喻唯点头。
春暖四月,街边的重瓣榆叶梅花满树开,连成片的粉霞,风一吹就荡着波浪,沿着路边荡漾进小区。
新住处小区里人多,这种时候老人们推着婴儿车正在外面晒太阳。
喻唯戴着遮阳帽,头上还顶了一把伞,被风带下来的花瓣落在伞面上往下滑。
还没到夏天,日头还没烈到要打遮阳伞,伞面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伞下人穿着校服,还有一截白发。
执伞的人只有一小半侧脸在伞下,同款校服肩上躺着一片指腹大小的粉色花瓣,她偏过脸无情吹过,那花瓣就飞走了。
眉目深邃,形貌昳丽,但气质却冷而锐,一双眼睛映着落花春色却没染上温度,只有侧目看伞下人的时候,眼尾会落下去,深而软。
“太扎眼了。”喻唯小声说,“春天不下雨的时候哪儿有打伞的。”
郁葳手一晃,伞面上积累的落花都往下落,像一场花雨。
她视线落在喻唯侧脸:“这不就有了。”
喻唯不跟她辩,心里叹着问:“你什么时候走?”
“没日子,手续办完。”郁葳声音很轻,喻唯最近有意遮掩但焦虑还是控制不住泄露出来,最近总是主动粘着郁葳,不过大概她自己都还没发现。
郁葳问:“是等不及,还是舍不得?”
喻唯不吭声,目光落在两人并排挨着的影子上,迟早要有这一天的,她们要长大,就要走到不同方向不同路上去。
郁葳眉目低垂:“现在还是休赛季,教练们都在放假,我……”
“舍不得。”喻唯说。
她甚至都不敢想象郁葳走之后的生活该有多么乏味无趣毫无意义,就像她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多数时候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郁葳错愕地看着她。
喻唯垂在身侧的手探过来,手指塞进郁葳掌心里,瞬间就被握住。
她甚至笑着问:“怎么了?”
郁葳什么也没说,转头扯着她往家里走,脚步飞快。
浴室里水汽蒸腾,喻唯不喜欢机器通风时的气流,所以水雾几乎要把浴室都淹没了,打扫起来到处都是水珠。
郁葳在擦洗手台,擦过的头发垂在衣服上洇湿了一片。
“我再去拿件衣服。”
喻唯脸上的红雾还没散去,潮湿和情动晕染得像坠在玫瑰上的晨露。
郁葳把手里完全湿透的擦脸巾扔进垃圾桶,又抽了一张:“不用了,一会儿就干。”
她说着,喻唯已经打开了门,转身朝卧室走。
与此同时,身后的入户门也开了,高跟鞋脚步声很重。
丁晴抱着大纸箱,一进来就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喻唯,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问:“怎么这会儿洗澡?”
半下午,不早不晚。
喻唯僵在原地,回身说:“刚刚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回来有点热。”
“今天是有点热。”丁晴甩甩胳膊。
浴室门还开着,水汽正往外散,郁葳擦着手从卧室里走出来。
丁晴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着,像是随口一问:“你们一起洗澡啊?”
“不是。”
喻唯说。
她身上已经换了在家穿的短衣短裤,头发被毛巾包裹着盘在头上。
“我洗完之后姐姐洗,我是出来喝水的。”
喻唯试图让自己镇静,她手脚冰冷,血都在往脊椎上涌,她的解释很多余,但听起来似乎又没什么问题,逻辑上很通顺。
丁晴目光扫过她还染着水珠的小腿,目光微凝。
“你把文件搬过来了?”郁葳问。
丁晴视线从喻唯身上收回来,看着郁葳,她的目光充满打量和探寻,把郁葳从头看到脚,除了一身水渍没有多余痕迹。
“不是。”她又看向喻唯,“我把小唯的书和画本画纸搬过来了一部分,还有一些可能用到的东西。”
喻唯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她像是被钉在原地,身上的血和灵魂都被抽走了,恐慌吞噬着她,只维持着一丝神智,勉强让她微笑着说:“谢谢妈妈。”
任谁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客厅里气氛静默。
郁葳脚步一晃,挡住丁晴的视线,俯下身把手里的擦脸巾放在箱子上,搬了起来。
“挺重。”
她抱着箱子走到喻唯身边:“去收拾收拾放好,看看有什么不需要的。”
“啊。”喻唯应声,低头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卧室,郁葳放下箱子要去关门,喻唯瞬间拉住她的手,又立刻松开,惊弓之鸟一样站在桌边。
丁晴已经走到门口,她没进来,只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箱子说:“画纸颜料都还够用吗?干脆一次多买些,就放这边,以后回去的次数就少了。”
“够用。”喻唯站在桌边。
丁晴表情依然温柔,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着,语气一如既往:“看看还有什么忘带的,我带你们回去取,你长大了,你的东西我也不好翻动。”
“不是的妈妈。”
喻唯立刻摇头,笑的很勉强,“我没什么不能让妈妈看的。”
丁晴没说话,转回身走了。
卧室里很静,静的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流水声——她去外面卫生间洗手。
喻唯全身僵硬看向郁葳,牙齿几乎打着架呜咽着说:“手串。”
洗澡前她俩的手串取下来放在洗手台上了,被郁葳扯下来两串叠在一起。
“在这儿呢。”郁葳拿起箱子上的擦脸巾,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条珠串,递给喻唯,“我都打扫过了,别害怕,肯定没发现的。”
喻唯摇着头。
看见手串让她心里刚提起的弦放下来,但还有另一根弦绷着。
她打开箱子。
箱子最上面是她原本放在床头挂着金牌的袋鼠娃娃,这个东西可以解释,她跟郁葳亲如姊妹,郁葳送她的礼物,说得过去。
她把娃娃拿出来,急切地去翻下面的画纸。
放在上面的套着包装袋的画纸是没用过的,取出来随意方便桌边,继续往下翻。
干净画纸下面是一些颜料罐,再往下是废图稿纸,有临摹,有速写,还有些乱涂乱画的东西,此时被她一张张翻出来扔在地上。
纸张在脚边堆积。
她在箱子里翻找的手颤抖着,一次抓起一沓,掀不开一张。
郁葳手覆在她手腕上,握了握。
喻唯迅速抽开,又垂着眼眸小声说:“对不起。”
郁葳没说话,接过她手里的画纸,一张张翻开。
丁晴从卧室门口经过,郁葳侧身抬眸,身影很快经过,似乎没往房间里看。
只是平平无奇的日常。
“你在找什……”郁葳小声问了一半,手忽然停下。
在一堆废稿和练习稿之间,夹着一些人体画,是上过色的,干燥的唇和殷红的舌,还有捏着舌尖的略微变形的手指。
下一张,是撩开衣服的小腹,沾着水泽和奶油的色泽,熟悉的肌肉文理。
衣衫退到手臂上的上半身。
捏着樱桃的手。
各种姿态的手,和脸。
很多很多……
郁葳的脸。
“看到了。”喻唯把那些画纸夺过来按压回箱子里,“……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郁葳心神俱震。
她从喻唯指缝中看着画上的色彩,点点头:“我看到了,但她未必,你藏这么深呢。”
喻唯这才意识到,完了。
她捡起桌边的画纸,塑料包装袋呼啦一声,按在她那些不适合见人,尤其不适合见本人的画上。
羞窘和恐惧平分秋色。
全完了。
喻唯整个人都趴进箱子里,声音沮丧:“你出去。”
郁葳余光瞥着门外,手掌贴着她脑后轻抚。
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喻唯心惊胆战等着宣判,那些画纸藏在她抽屉最深处,上面的草稿确实是她最近的,可是……万一呢。
当晚风平浪静,丁晴一如既往,饭后还叫两个人出去散步,喻唯咬牙答应了。
只是散步,三个人一起。
春天的夜风还稍微带着凉意,那点凉意被恐惧撑着往喻唯身上钻,她走在丁晴左侧,极力和郁葳拉开距离,但*一低头,视线就落在三个人在路灯下重叠的影。
“大使馆说郁葳的护照明后天就能出。”丁晴说着,却侧目看向喻唯,“所以明后天我们就要出国。”
喻唯极力控制,但还是忍不住惊愕:“明后天?”
郁葳也跟着说:“这么快?教练还在其他国家度假……”
“总要先去处理其他问题,找一个合适的房子,到那边生活训练,你的语言能力还不够要提前报班,还要找好理疗,贾医生不愿意跟我们长居国外。”
丁晴边走边说,身影越过路灯,隐没进夜色,声音一切如常说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能在国内耽于享乐。”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喻唯心上,敲的她摇摇欲坠。
郁葳朝她伸手,喻唯看了眼,还是没忍住朝她回应。
丁晴回身,喻唯和郁葳瞬间拉开距离。
两人中间隔得不远,各退半步,刚好能穿过一人,但是没人穿过,只有夜风。
丁晴看着她俩,表情晦暗不明:“累了?”
累了吗?喻唯克制着不扭头,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她刚刚握住郁葳的手。
“累了你们就回去休息,我再走一会儿。”丁晴说。
两个人都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喻唯忽然转过身,扯着郁葳抬头亲她,被郁葳抱着推过路灯草坪和萌芽茂盛的树丛。
衣服上的帽子把拉起,喻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面前没有一丝光,只有安抚的轻吻,两个人都说不出话。
第二天周一,学校举办春季运动会,丁晴说她去大使馆取护照,让郁葳收拾好东西做好准备。
人一走,喻唯就一头扎进郁葳怀里,急切地揪着她的衣领抬头亲吻她,发泄似的胡乱的亲着。
天已经彻底热起来了,教室里的桌子上全是脱下来的校服外套,程淼跑完三千米回来,没在教室找到喻唯,打电话过去,手机在她桌洞里亮着光。
“姐妹第一诶!”
程淼拿着饮料沿着教学楼背面往榆林走,准备从围墙上翻出去买个炸鸡什么的庆祝一下。
虽然是运动会,但学校门禁还是按常规上课时间开放,这会儿想出去只能走走旁门左道。
往榆林深处走,程淼猫猫头狗狗背躲避着可能被看到的路线,跳过灌木丛,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饮料瓶掉地上。
嘭——
咕噜噜噜。
喻唯低头看着脚边的红绿色瓶子,缓缓抬头,和呆滞的程淼四目相对。
“啊?”程淼伸手,指着她俩,“你俩?啊?这对吗?啊?”
喻唯迅速推开还拥着她的郁葳,低头咬唇。
“这对。”郁葳从粗壮的树干上直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饮料,“你在这儿干嘛呢?”
程淼瞪着眼:“我翻墙去搞点炸鸡吃吃。”
郁葳问:“这对吗?”
程淼还指着她:“你,你你你!”
炸鸡到底还是吃上了,没翻墙,从榆林一路走到大门口,正好放学。
炸鸡很香,程淼吃的一脸呆滞,她看着低着头红着耳朵的好姐妹,又看向昂首挺胸面色坦然的好女儿,世界观崩塌了。
既然已经从学校出来了,午休自然没必要再回学校,三个人直接打车回喻唯和郁葳现在住的地方。
喻唯指着早就准备好的客房给程淼看,隐隐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专门为你准备的房间。”
程淼点头。
“想住多久住多久。”郁葳说。
程淼哼哼。
喻唯推着她肩膀把人推进去,“看看喜欢吗?”
程淼不说话,往床边一坐,看着她:“你坐下。”
又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郁葳:“你出去。”
郁葳:“?”
喻唯悄悄朝她摆手,郁葳撇撇嘴,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很贴心很大度很有风范。
程淼又扭过来看着喻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你俩?啊?啥时候啊?”
时间其实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算起,从郁葳亲她那很久了,从她亲郁葳那也几个月了。
“几个月。”喻唯说。
“你妈知道吗?”
喻唯垂眸,摇摇头:“没人知道,也就你。”
程淼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想说点啥吧,这俩都不是愚蠢的人,她想问的问题,喻唯肯定想的比她深。
可是不说什么吧,憋得慌。
于是翻来覆去,一口气提到胸口又落下,提到胸口又落下,愁啊!
喻唯小声说:“郁葳快要去外训了,今天或者明天就走。”
“啊?”程淼嚯一下站起来,“啊??”
“你们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作为喻唯的好姐妹,和郁葳的事业粉,此时此刻,心情极度复杂。
首先:她想劝好姐妹分手,早恋,还是跟这种关系的同性早恋,那可是很难有好结果,很容易受伤的!
其次:她想劝偶像的女朋友稳住,早恋异国恋这不算什么,千万别提分手!
最后,她扬天大叫:“额滴个神啊!”
午休结束,下午三个人还是回了学校,毕竟,如果郁葳马上要去外训,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校园时光。
而如果这是郁葳最后的校园时光,那么这就是郁葳跟喻唯最后难得的校园约会时光。
多么拗口。
多么心碎。
多么亮的灯泡啊!
程淼跟在俩人身边,没别的意思,起到一个减少粉红泡泡的装饰作用,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俩人要暴露,无论出于什么身份,她都必须捍卫这段感情。
“要不拍个照片录个像?”程淼提议,“毕竟一出国外训,非必要基本都很少回来了,当然小唯可以主动去找你,但环境毕竟不是这个环境了。”
喻唯点头。
因为不确定时间的离别在即,人还没走,她的贪恋和不舍就已经控制不住了。
她摸摸自己身上,才想起手机早上到教室放桌洞里了。
“我手机……”她抬起头,眼神骤变,像刺进了光,微愣之后急慌慌地低下头,“我手机好像忘家里了,我回家一趟。”
“诶?”程淼疑惑,“不是在教室?”
喻唯笑笑,那一瞬间的变化已经被她收拾妥帖,她略带懊恼,又轻松地说:“我回去看看,马上就来,你们就在这等我。”
说完,她握住准备回教室的郁葳的手,轻轻扯了扯:“等我嘛。”
她嫌少这么撒娇。
郁葳犹疑着,隔了好几秒,点点头。
电灯泡在旁边酸的牙都要倒了,啧啧有声,就是啧不出一句话来,这俩人没一个她惹得起的。
第75章
恐慌毫无缘由地在蔓延,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喻唯头顶。
她一路跑回教室,拿上手机,又从昨天程淼说的地方翻墙出去,打车往回赶。
上午十一点,无风,艳阳高照。
从小区入口往里面跑,周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光把一切都切割成不同形状的影,落在地上像死了一样静。
喻唯手上出了一层冷汗,跑得头发浸湿黏在脸侧,还没开门,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车。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
一边对抗逃避的本能,一边朝房子里走。
这栋房子,或者说,这栋房子二楼的那个卧室,十几年来被她偷偷当做“家”,里面存放着所有她用过的物品,其中一部分刚被搬走不久。
或许,到今天为止。
她打开门,走进客厅。
丁晴就坐在客厅正对着门口的沙发上,直直看向喻唯,她脸上凝着层霜,又沉郁地像是哭过,眼眶发肿。
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旧手机。
喻唯走近,走到桌子对面,目光从那旧手机上抬起来,脸上已无血色。
“手机。”丁晴朝她伸手,“解锁给我。”
喻唯把手上染着汗的手机打开,递过去。
其实没必要,她手上这个新手机里什么也没有,连跟郁葳的聊天记录她都每天晚上临睡前同步到旧手机里然后删除。
丁晴接过去,但并不操作,只把它放在旧手机旁边。
一个黑屏,一个亮屏。
“小夏已经带着护照去接郁葳,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丁晴手指触在亮着的屏幕上,抬头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路几乎将她吞没的恐慌到此时或许是已达顶峰,失真地感觉不到了,也或许是事情毫无专机,类似的场景最近一遍遍在她脑子里上演,醒着是,睡着也是。
此刻,反而莫名安心了。
“我……”
丁晴打断她,说:“昨天搬东西把你的旧手机摔坏了,拿去修,解过锁,我没翻看。”
她声音发哑,隐含着某种两个人都听得出的期待,看着喻唯:“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我……”喻唯咬唇,耳朵里嗡地一声,她低下头:“对不起。”
桌上亮着屏的手机震动,混着耳鸣,像是震在她耳朵里,像是催促,一声接一声。
丁晴视线垂下去,本就难看的脸上瞬间布满怒火,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手机朝喻唯摔去,“好啊!好啊你们!”
没打到她,手机“啪”一声落地。
喻唯刚低下头,丁晴忽然晕倒,仰头瘫在沙发上往下坠。
“妈!”
喻唯叫了一声,惊慌让她眼底隐忍的泪水倾注而下。
她跑过去掐着人中把丁晴扶平躺在沙发上,又去捡地上还亮着的手机。
屏幕摔碎了,弹出来的消息还挂着。
郁葳:你去哪儿了?
郁葳:我要去机场,你在哪儿,回话
郁葳:快起飞了,我爱你
这是从上次飞机失事后的习惯,她怕一去不回,留给喻唯的最后一句话希望是这个。
救护车来得很快,最近的医院离这里只有十分钟车程,一片兵荒马乱,喻唯像是魂魄离体了,视角奇怪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毫无生机地跟到医院,急救,转病房。
丁晴醒了。
医生说尽量不要让她受刺激。
喻唯站在走廊里,助理带郁葳出国了,大概是李玉去送她们,现在她能联系的只有喻景程。
没多久,喻景程来了,他进病房看了一眼,出来站在喻唯面前,低头俯视着她。
只需余光瞥一眼就能看到她现在有多狼狈。
扎在脑后的头发松垮凌乱,本就白的脸上更是没有血色,衬得正在无声流泪的眼睛红的吓人,她面上是空的,没有一丝表情。
喻唯迟滞地抬头,看着喻景程,又低下视线:“对不起。”
她说。
“你的事稍后再说。”喻景程皱眉,凌厉又深沉的目光充满试探,沉吟道,“至于郁葳……”
喻唯立刻慌了神,摇着头:“跟她没关系。”
“跟她没关系?”
“对。”喻唯说,“是我,是我蓄意勾引她。”
落在脸上的巴掌把她甩得偏过头撞到墙,声音很响,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都瞬间收声看过来。
耳朵里有一会儿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喻景程怒不可遏地冲向里面床边。
这是那晚她从郁葳房间里走出来时就想好的说辞和可预见的结果,并不意外,所以并无波澜。
她种了因,自然也接得住果。
声音如退去的潮水又冲上来,病房里两个人在争吵。
“伤风败俗!”
“伤风败俗根源也在你身上!你也有脸骂?你配吗?”
“这一样吗?”喻景程声音很沉,不容拒绝般下令,“把她送出国去,把郁葳接回来,什么滑冰,你也容忍她搞那些歪门邪道!她是继承人,不是野人。”
“缺继承人就去外面找,看看到底哪个才是野种!郁葳我已经送出去了,绝不可能接回来,至于喻唯,我也不可能送出去。”
“你疯了?”喻景程在床边来回踱步,走过来啪地关上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继承人,你要毁了她?”
声音被门隔着,但并不影响在外面听的真切。
两个上流社会各自维持着体面的人,此时此刻,已全无脸面可言。
丁晴反驳:“她们两个已经分开了!”
“分开了?国内外每天航班成千上万,一张机票的事能分得开吗?”喻景程说着他的打算,“把喻唯送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再把郁葳控制在身边,读几年书直接放到公司,到时候什么情情爱爱都是个屁!”
“对对对。”丁晴阴阳怪气,“就像你一样!我生的孩子,凭什么要你来管?外面那些不够你发挥了就再去多生几个,我这个你要敢插手,别怪我跟你鱼死网破!”
“我看你是彻底疯了!”
护士脚步生风,推开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又推开门朝里面呵斥:“要吵出去吵,别在医院大喊大叫,影响病人休息了知道吗?”
喻景程铁青着脸从病房里出来,甩手离去。
楼道里只余下护士驱赶看客的声音。
好事者意犹未尽,于是纷纷把目光落在病房门外,靠墙站着的女生身上,用目光搜刮着信息,试图跟刚才听到的争吵声对照。
“进来。”丁晴在里面喊。
喻唯推开门,反手关上,静静走到床边。
丁晴靠坐着,扭头看她动作一僵,目光凌然落在她红肿的半张侧脸上,冷声道:“你告诉他做什么?”
喻唯早已回过神,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程淼发现,今天丁晴知道,明天知道这件事的就会再多一个,或者多一群。
此时说,和拖延到之后被发现,并无什么不同。
“我接受。”
喻唯说,她的声音早已平静,像她虽然破损狼狈的脸上的表情,一如她看向丁晴的目光。
“送我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我不会去找她。但是,请您支持她继续外训,这是她追求的理想和事业。”
“你也知道?”丁晴瞪她,“你知道你还能做这种事?纸包不住火,迟早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到时候你让她怎么办,你又要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你和郁葳,对我来说如同亲姊妹一样,你们俩做出这样的事,想过我没有?”
喻唯闭口不答。
“如果你真的心中坦然,为什么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正面提过一句你跟她的关系?”
丁晴目光几乎洞穿了她。
喻唯垂下目光。
午休时间,体育场上午还喊声震天,这会儿已经静的听不到一丝人声。
离夏天还很远,但已经热得没人愿意在这种时间还出来乱逛了。
喻唯回教室收拾东西,零零碎碎的东西放进背包,桌子上的书放进书箱。
书箱在桌子下面,她没拉出来,人几乎钻了进去,屈膝低着头,好半天都没动。
“怎么了小唯?”
从她进来,程淼就一直在看她。
上午喻唯说让她们等,等了才几分钟不到,就有人来找郁葳说机票买好了马上就要走,跟着就打喻唯电话一直未接。
“我记得你手机是在教室。”程淼说,“但我跟郁葳回来找的时候没有了。”
“嗯。”
喻唯装作很忙乱,手在书箱里翻找着,抽出一些笔记和辅导资料,多到她从桌子下钻出来时抱不住,又掉落一地。
程淼忙蹲下帮忙捡。
喻唯戴着口罩,但口罩边眼尾还是红肿的。
“怎么了?”程淼又悄声问了一次。
喻唯摇头,把捡起的书和笔记递给她:“这些留给你用。”
“什么意思?”程淼错愕。
喻唯说:“我要走了。”
她拖出桌子下的书箱,抱在怀里。
那书箱着实不小,就算少了些笔记和书,也还是满的,重得她抱起来往后趔趄。
程淼忙跟上一步,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托住箱子底,忧虑地看着喻唯:“什么意思啊?”
“我要出国了,马上就走。”喻唯说:“再见淼淼。”
后面半排的人听到话都转过来看她。
“啊?”
“你不是已经提前录取了吗?”
“这么突然?”
喻唯低着头,发丝遮住眼睛,抱着箱子往外走。
人很快消失在教室后门,程淼拔腿追了上去,她跑的快,在楼梯上就把喻唯截住了。
之后什么也没问,抢过她手里的箱子往前走,边走边小声说:“你背一遍我的手机号码。”
喻唯背了一遍。
“很好。”程淼说,“到国外办新卡速速联系我知道吗?姐妹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喻唯想说没到那份上,但一张嘴,喉咙里哽得发不出音。
从教室到校门口走了几百天,从没觉得这么近过。
时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时快时慢,焦躁和不安强化了时间的不确定。
从昨天中午开始郁葳就没再打通过喻唯的电话。
一开始她以为喻唯手机丢了,可能是在教室丢了,也可能是早上去学校的时候忘了拿。
但等了几个小时,等到她飞机降落,还是没有回信,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她直接在机场买了回国的机票,来回三十多小时,几乎没停,先回了那套大平层,还没上去,跟着她的助理打了通电话,就说:“丁总在家等你。”
还是那栋楼。
丁晴已经从医院出来了,面色憔悴坐在客厅等她,和昨天同样的位置。
一夜之间,她精心保养的头发白了些许,松垮地挽在耳后。
已近午夜。
郁葳一进来就问:“喻唯呢?”
丁晴把桌上的纸递给她,她走过来,狐疑地接过,展开。
只看了一眼,她就把纸攥在手里,目光咄咄看着丁晴:“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人呢?”
“她是我女儿,我能对她做什么?”丁晴闭了闭眼,“我要是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你就看不到这封信。”
信第一句就是:
致亲爱的姐姐——
我走了。你别着急,先看完我要说的话。
郁葳怎么可能不急,她攥着纸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
“你看,即便你以为我对她做了什么,以你现在的力量,依旧没有任何办法。”丁晴抬头看着她,以一种笃定的语气问,“跟你在一起是她最好的选择吗?”
以为还年轻,站在岁月的维度上,甚至还算年幼。
所以无知,所以无畏。
这种无畏,脆弱到不堪一击。
“你会说你们还小,未来还很长远,她想要的你都能给。”丁晴垂目,“真能吗?亲友圈子里都知道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支持你的冰迷粉丝还没见到你事业有所成就,就要接受你谈了一个豪门女友的情感。你的队友认识你俩的都知道你们是姐妹,忽然就要听说你们还是情侣。”
“我们不生活在你的圈子,所以谁说什么都无所谓,至于冰迷,我会保护她,队里我也会解释。”
丁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又抬头看着她,“你想的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对你究竟是移情,还是爱情?”
郁葳手里的纸被攥皱。
“这是我跟她的事。”
丁晴深深看着她:“我是她妈妈,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说出这种言辞,你还配不上她。手机和卡都在她手里,想联系你,她自然会联系。”
这是进门来对郁葳最沉重的打击。
事情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卧室里的小纸灯笼早就不亮了,倒在桌上,又被郁葳拿起放好。
那张被她捏皱又摊开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纸放在桌子上,内容像刀一遍遍刻在她脑子里。
致亲爱的姐姐——
我走了。你别着急,先看完我要说的话。
我自愿离开,没有任何人强迫我,所以如果你生气就生我一个人的气。
妈妈知道我和你的事,她很难过,但没有为难我。
这十几年,我是一个没有本体的影子。见到你的之后,我发现我甚至不能成为你的影子,我们差异巨大。我想象着假如没有发生过那场抱错的意外,我会不会成为如今的你。
不会。
你还会是你,但是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谁,“喻唯”这个名字本应是你的,而“郁葳”郁郁葱葱繁茂的树放在我身上也如此不相称。
这时你看向我,你的眼睛里有我最清晰的倒影。
只是我想,我想我不能继续寄生在你身上,以你做我的船、做我的锚点,以你的存在证明我的存在。
请允许我的自私,我想去找找我是谁。
看到这封信,你可以尽情的咒骂我怨恨我。但让我们都往前走,走到某一天成为更好的更确定的自己,我会找你,亲口向你道歉。
——一个怯懦的人
傻子!
骗子!
郁葳如她所写,狠狠骂她。
第76章 她动作很凶,声音听得人羞窘得发疯,喻唯难耐地忍着颤栗,听着郁葳闷着水汽的声音冷冷问她:“说,我在干什么?”
才四月,郁葳的休赛季假期提前结束了。
如最初的计划,远赴重洋提前开始外训,为接下来的赛季做准备。
找房子,找周边的健身房,找俱乐部运动员们打听合适的陆地训练场馆,找舞蹈班,找语言培训班,找理疗馆,按俱乐部冰场的排冰时间安排日程,还要找驾照培训。
即便休赛季也在追赶,她的时间依旧不多。
每天两眼一整,人就像站在陀螺上,忙得脚不沾地,想躺一会儿都要掐算着时间在车里把必要的休息进行完,休息也成了任务。
所以车很宽敞,车后座放着一张深灰色的毛毯,一个兼具暖手和抱枕的玩偶,副驾驶储物里放着耳塞和眼罩,除了超过五小时的夜间睡眠,她大多数休息时间都在车里。
起初是丁晴陪她做这些,但这并不容易,它几乎占据了一个人生活的最重要的时间段,只能在郁葳训练学习中才能空出几个分割的碎片时间,这些时间只勉强够见一个客户,看几份文件。
她好像回到了命运的初始,回到了一切未发生的原点,但她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有一个人在她生命里走失了。
不久之后,丁晴又带了一个人过来。
郁葳一看到李玉就愣怔了很久,久得好像一些被忙碌刻意覆盖的情绪死灰复燃,久得像一场失眠后看到破晓的天光。
她和国内的人联系,问程淼,程淼说退学时见过喻唯一次,之后没联系上过。问奶奶,奶奶说喻唯好久没来了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然后就无第三个人可问。
她无法控制地在心底诵读那封信。
除她,无人倾听。
每周丁晴总会空出两天来陪她,一天在那栋租住的公寓里,一天从天不亮在车里陪跑到日落天黑。
偶尔她会从丁晴身上嗅到不同的味道。
第一次她疯狂质问丁晴之前去了哪里,她向李玉打探,她查询丁晴的机票信息,飞速购买机票。直到降落在那个寒冷恢弘的机场,呼吸着异乡清冷如碎冰的空气,乘车走过那座城市的每条街道,然后一无所获,原路返回。
很久,丁晴身上都没有再出现过那个气味。
第二次嗅到,她坐在丁晴身边,闭上眼睛无声低嗅,连呼吸都放轻。
八月,郁葳报了本地一个B级赛,到场的观众大多是本地人,还有一些留学生,郁葳毫无悬念地拿了金牌。
以前比赛她比完就走,现在会留在现场看着观众席从开始退场到空无一人,周围的工作人员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有东西丢了,用不用帮忙寻找。
有。
郁葳摆摆手。
这一年的大奖赛她还是报了国内和训练地两场,和去年不同,这次两场比赛时间隔了十多天,国内比赛结束后她回了那栋别墅。
别墅里打扫的很干净,像是经常住着人。
郁葳以最快的速度狂奔上楼,几乎是撞开的那扇卧室门,她气势汹汹,带着盛怒和委屈,扑进一间空着的毫无人气的卧室。
卧室里和搬家前一样,床铺的很整齐,书桌上是空的,书架上的书和各种竞赛奖牌并排放的很满,床头原本放着袋鼠玩偶和金牌的位置空着。
很干净,没有灰尘。
但空气里有种长久没住人,各类家具书籍被主人抛弃后肆意挥发的气味,浓厚,灰败。
郁葳倒在床上,像沙漠里终于找到的绿洲,走进了发现是蜃楼。
睡了很长一觉,醒来郁葳决定重新打扫这个房间。
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拿出来洗一遍,新的旧的,柜子底部摞着的收纳箱里居然还放着她初中和小学的衣服。数量不多,长穿的是几套校服,常服只有几件冬天的棉衣和羽绒服,夏天的同款同色的短袖,不同大小的帽子和围巾。
书桌抽屉里放着她写过的日记和账本,另一侧抽屉和桌下柜子里全是用过的画纸。
杂物箱里用小收纳盒一个个装满了她用过的零碎物品,铅笔头,坏掉的自动铅笔,用完的笔芯一个个套上黑色橡胶套,用空的颜料盒洗刷干净,里面装着用过的旧皮筋,用完的画笔,旧铅笔盒里装着褪色生锈的小夹子,还有用过的牙刷和空防晒瓶。
床底塞着几个旧书箱,里面装着她从幼儿园起的书和本子,直到床尾一侧塞进去的是装着高二课本的书箱,另一侧是一把旧小提琴。
不大的卧室,从床底到柜子和书桌,各种收纳箱里装着喻唯人生走过来的每一步,一览无余。
她收纳着自己的过去,像是自己存在的证明。
郁葳把这些拿出来清理灰尘,晾晒日光,重新整理收回去花了不少功夫。
整整两天,房间又恢复到像她刚闯入时的样子。
她仓促地走过喻唯前十几年的收藏馆,又奔赴回自己的训练场。
二月,冬奥会。
这是一场盛大的体育赛事,是许多运动员这四年的目标,是等待验收的成果,是一些人的结局,也是一些人的开始。
队里每个人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互相见面之后仓促打过招呼,都不多过问一句,也不敢过多关心,这是拉满弦的弓,容不得一点分心和拨动。
比赛持续几天,流动人次几十上百万。
郁葳在自由滑结束的冰场上向观众席鞠躬,这是她的荣耀时刻。
看台上挥舞着国旗,高昂的尖叫和呼声,铺天盖地的玩偶,无不热烈。
她尽量让自己看清每个到场的观众,但这很难做到,所以她从KC区出来,站在冰场护栏外,她心怀侥幸想看到某个身影,或使自己能被某人看到。
前者没有,后者未知。
郁葳拿国家队阔别已久的女单冬奥金牌,各大论坛媒体讨论得热火朝天,热搜上了一次又一次,大小采访、杂志、新闻她来者不拒,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入驻视频平台,开直播,盯着每一个进入直播间的人,念出每一个名字。
她期望这些名字里有那个人。
冰迷观众和媒体夸赞她很有礼貌很诚恳,只是直播内容实在无趣,就是念网名ID,导致不少人都改名专门去直播间逗她玩,想看她念到名字时的反应。
“郁葳老攻”“郁葳老婆”“郁葳绝世小可爱”“鱼鱼大猛T”“问问属性”“你会揉笔吗”“看看手”“看看腿”
无论多逆天,她都面无表情,又毫不厌烦地念下去。
但没有一个名字与喻唯有关。
大年初一,郁葳去了庙里,她翻找着树上挂着的木牌,一个个找,从天初亮找到天黑。
手机灯光照着她手上掌心大小的牌子。
上面写着:
我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祈祷,生怕她的一切不幸因我而起,现在我已见到她,希望她万事如意,所愿皆偿。
没留名字。
郁葳把木牌拽下来攥进手里。
第一年,她恨她。
恨她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候带来光亮,又在她最幸福时轻易拿走。
第二年,她原谅她。
原谅她不告而别,愿意予取予求,换她一个消息。
第三年,她得到一个机会,那座被冷冬覆盖的城市里的俱乐部,向她发出橄榄枝。
接下这个橄榄枝,她很快就能在那里,或许能在某个命运回身的瞬间找到喻唯。
但她拒绝了。
她们对训练和滑冰的理念有差异。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丁晴离婚了,喻景程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他在喻家的地位,存续的虚假婚姻只是互相在商业上的依靠不可分割,丁晴用了三年和喻景程解除婚姻和利益关系,又以新身份和喻家缔结新的商业合作。
她们都变了。
第三年的世锦赛还在曾经去过的那个国家,比赛场地还是那里,队里照常订的那家酒店。
队伍里有人退役,有青年组刚升上来的小运动员第一次来,作为队伍里的“老将”,郁葳带着她们熟悉场地,熟悉比赛,熟悉环境和这种节奏。
送别众人后,她一个人走到电梯口,转过去,打开楼梯通道门,走到半中间的台阶上坐下。
物是人非尝了三年,再怎么琢磨,也都尝惯了,早已没有当初浓烈的味道。
只是余韵仍久。
身后沉重的门被人拉开,脚步声踩着台阶靠近。
郁葳站起身,往旁边侧过让路,余光向来人瞥过,然后怔住。
“好久不见。”
喻唯从高处台阶上下来,站到她身旁,“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郁葳按着旋在墙边,膝盖抵进她两膝中间,将人死死控住。
近乎啃咬地逼迫她张开嘴,掠夺气息和味道,亲到舌根发疼,嘴巴里带着腥甜血气。
“你就,不问问我?”喻唯气喘吁吁,唇还在郁葳唇齿间,话说的断断续续,“万一我有对象呢?”
唇上被咬,她吃痛嘶了一声。
“你不是也没拒绝。”郁葳反问。
眼镜在脸上歪歪斜斜挂着,喻唯看着她越发昳丽的脸,一如既往的强势,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又恢复成锐利冷漠的模样。
两只手被郁葳抓住按在头顶墙上,双腿也被紧紧控住,似乎为了惩罚那个试探的稍微过火的问题,舌尖也被人咬住推抵。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能拒绝的姿势。
“唔……”喻唯无奈只得适应着节奏,一得空,立刻说,“我没有。”
“我不在乎。”
郁葳往后退了半步,抓住她的手腕,扣住腰把人几乎拘在身上,快速回到房间,转身就把人按在门后,剥她身上的大衣。
脖颈被咬住,喻唯被迫仰头,裙扣不知道是解开还是扯掉了,衣服都在往下掉。
“我还没洗澡。”喻唯手搭在她肩上。
郁葳啃着她的锁骨,一句话也不说,双手掐着她*的腰就把人换了个方向,推开浴室门,衬衣扔了出去。
两个人的浴室逼仄到转不开身,水汽快速弥漫起来,喻唯被推到墙边,掌心抵着湿漉漉的墙壁,郁葳身上带着温热水流贴上她背脊。
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掌扼住她的喉咙,扳过她的脸亲她。
眼镜上已经布满了水雾,蒙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白茫茫一片。
喻唯喘不过气,一手按着墙,一手去摘眼镜,“……太热了,很闷,郁葳。”
曾经喜欢浴室里潮热到窒息,现在会嫌太热。
郁葳看着她迷蒙绯红的脸,咬着她的唇,伸手把窗推开一条缝隙。
冷风吹进来,冷热交叠,喻唯打了个哆嗦。
郁葳抓住她取下眼镜的手,从前面探着,压着她的手指一起按进去。
喻唯猛然挣扎,“你……你……”
郁葳放开可怜的唇,咬着耳朵问她:“你会吗?”
这太……了。
喻唯脖颈被松开,咬着唇,几乎贴着墙,摇头:“别这样。”
郁葳不理她,沿着脊背啃咬,自顾自地问:“你回来过吗?”
喻唯已经失神,紧抿着的唇虚弱地张开。
一根手指卡进去,按住她的舌尖,郁葳冷声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三年前会抓着她问得不到回答的问题,现在刚问出口立刻就堵住答案,变得不只是喻唯,大家都不一样了。
郁葳低头在她肩上狠狠咬了一口,说:“我不在乎。”
墙上的水珠在喻唯掌心往下滚落,还是她先坚持不住,被郁葳抱出去按进被子里。
“还没擦干。”喻唯瘫软着,“全是水,被子都湿了。”
郁葳一手掐着她的腿折在身前,另一只手握住喻唯的下颌,“看着我。”
喻唯睁开疲乏无力的眼睛,没有眼镜,眼前一片模糊。
但能听到郁葳冷冽声音里微弱的鼻音。
水滴落在身上,一点一点连续不断。
喻唯眯起眼,只隐约看到她脸上潮湿的痕迹,和强行扳起面无表情的脸。
她动作很凶,声音听得人羞窘得发疯,喻唯难耐地忍着颤栗,听着郁葳闷着水汽的声音冷冷问她:“说,我在干什么?”
扼在脖颈上的手没多用力,但砸在小腹上的眼泪让喻唯难以呼吸。
她抬手沿着郁葳的手臂,攀上她的肩膀和脖颈。
“在爱我。”
郁葳动作一顿,下一秒松开扼住她脖颈的手,疾风骤雨般压下来。
第77章 【番外】郁葳扭头看她:“你昨天晚上答应我了,又要反悔?!呵。”
女单自由滑,郁葳超常发挥,整套节目无一处失误,连表情管理和表演都比之前更融合,前半段的哀伤酸涩激烈,到后半段的优雅幸福,几乎带动所有观众情绪跟着起伏。
喻唯坐在观众席,在山呼海啸声中起身,捡起后排扔过来掉在脚边的玩偶,朝冰场里扔过去。
蝉联三界冠军,郁葳没有一丝自傲,甚至比当年更为沉稳,她朝看台鞠躬致意。
目光穿过挥洒飘落的玩偶,落在观众席中,人潮汹涌欢呼称颂,她在庞大的世界,找到了支点。
她跟她对视,眼底噙着温热朝她张开手臂,拢住虚空。
“遗憾吗?”
丁晴坐在喻唯身边问。
这次喻唯买了票,坐在观众席中,被人群层层包围,远处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不是幻想,也不是错觉。
是熟悉的、久远的、仅仅是一道目光就能让她的灵魂跟着颤栗的炽热。
她摇头,又点头。
那天从医院离开,回学校退学,她去了巷子里那个小庙。庙里十分冷清,树木新绿,不知何处开的花,香味浓郁萦绕鼻尖。
她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烧了一支香,然后回家。
丁晴已把要打点的收拾的准备好,但看着喻唯又一次问:“你真要走?”
喻唯点头。
“你跟郁葳认识才不到一年,你要为她放弃学业,离开家庭,离开我?”丁晴声音哽咽的不像话,比刚发现两个女儿搞到一起时更崩溃,近段时间,她对喻唯的亏欠感越来越多,“我保证让她继续滑冰,只要你跟她分手,以后你们还是姐妹,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妈妈。”
喻唯声音很哑,目光潮湿,但亮的惊人。
她看着丁晴,语调平静而坚定。
“我不是为了她。”她说,“我是个很坏的人,小时候您跟爸爸吵架时,我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了。”
她知道,她没说。
如所有人一样,她为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以便她自欺欺人,幻想一切都没发生,不得父母喜欢,只是因为她不够好,所以爸爸妈妈才会离开这里。
为此她努力学习,她忍受被人视线灼烧的不适,参加所有能参加的竞赛,拿遍所有能拿的奖。
可接郁葳的那天晚上,她听到丁晴说,成绩不重要。
成绩不重要,她做的都是无用功。
那什么重要?
郁葳重要。
她对郁葳好,希望郁葳尽快融入,希望郁葳的到来能使她的家完整,作为寄生在郁葳身上的影子,她可以以此重新获得一个完整的栖息地。
所以无论郁葳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生气,她有清晰而明确的目的。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是她最初求而不得的,只要她点点头。
“我跟郁葳没有谈恋爱,所以也不用分手。”喻唯避而不看丁晴的目光,和道德一并产生的羞耻让她声音紧绷,“我们现在不适合再见面,我想换个地方生活,如果您还愿意帮我的话。”
丁晴几乎被她的冷静震惊了。
以为她会为情爱求饶,或是被迫分手痛悔,甚至痛恨。
“为什么?”忍不住说出这句话的人变成了丁晴,“为了躲她还是躲我?”
喻唯摇头:“为我自己。如果您担心我是为了脱离您的视线好私自联系她,您可以换掉我们的手机号码,甚至身份户口,只要您贴身跟随陪她去外训,就不用担心我们私自见面。几年之后,时间会消磨一切。”
她说的有条不紊,几乎是丁晴最初的计划。
“但是。”喻唯睁着红肿的眼睛,语气并不笃定,却依旧坚韧,“如果几年之后,我跟郁葳,我们还想继续,请您不要阻拦。”
如果淡了几年还是要纠缠,那阻拦也没有用。
从开条件,变成接受条件。
丁晴疲惫地闭上眼,这条件她没道理拒绝。
“我可以留一封信跟她解释,绝不牵连到您。”
她表现的极为坦荡,甚至刻意,她从书箱里拿出纸,书包里拿出笔,跪坐在客厅矮桌前,在丁晴身边写下了那封留言。
丁晴就在一旁看着,无法不看。
看完,她接受了喻唯提出的一切条件和请求。
仓促安排她出国,国外朋友先接到人,提供她吃住,她没表现出失恋消沉的模样,短暂停留之后就离开那里,独自生活。
第一年,她时常彷徨,偶尔后悔。
那两部旧手机成为她背包里淬毒的回忆,她背着走过许多国家的历史人文博物馆。
第二年,她适应了思念,异国求学。
学新语言,重新交朋友,在网上看郁葳的比赛直播。
这是个很有滑冰历史文化的国家,她的新室友是个满头红发十分热情的女生,拉着她去滑野冰,发现她在看郁葳比赛时,恍然抚掌:“哦!你跟她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你们还有同样的名字!”
她也是郁葳冰迷,追过现场那种,对东方文化和黑色头发非常痴迷,对郁葳逆风崛起的比赛生涯充满赞叹。
她在喻唯新手机里看到了她们的合照,尖叫之后语言混乱呜哩哇啦了一通。
那天喻唯喝醉了,应邀回忆过去,说不出一个字。
她被室友戴上黑长直假发,对着镜子摆出郁葳的神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半晌,笑出声来:“我不适合,这更像鬼了。”
黑头发白皮肤红眼睛,色彩冲击感太强,强的她笑出眼泪。
室友问她:“你是不是想她了?”
她很忙。
郁葳也很忙。
应该忙的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但是刻意的不想,是无时无刻的想。
丁晴每隔段时间就会来看她,她们甚至可以在狭小的异国厨房里做中餐,两个人都看教程,隔一会儿暂停一次,做出来有些进垃圾桶,有些三个人吃掉。
她从不向丁晴询问有关郁葳的一切,时间久了,甚至是丁晴主动问她要不要回去看看。
喻唯想了想,拒绝了。
丁晴说:“她来找过你。”
“找不到的。”喻唯说。
这座城市很大,况且,她没学音乐,没学绘画艺术,学的生命科学,这是分开之后的她做出的选择,郁葳绝对想不到。
第三年,喻唯在繁忙的学业与假期中又开始去旅行。
去了很多地方,草原荒漠高山大海,去北极看极光。
以为人会很少,没想到最佳观看点处帐篷连着帐篷,摄像机架在雪地里,天空变得绚烂而浪漫,笼罩在此处的天好像很近,像站在宇宙中心。
而宇宙无限大,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是宇宙中心。
一如此时此刻,冰场上险些要被玩偶淹没的人,她永远都是那个中心。
这次回来是喻唯主动提的,前两年丁晴多次试探,如今她真提了,不知道为什么,丁晴悬着的心反而落了下来。
丁晴侧目看着她:“三年,你这么笃定你们还能继续?”
没有笃定。
只是这三年她学会一个道理,如果脚步站在原地永远不向外迈出,那一切都是停滞,是虚耗。
她依然在向前走,郁葳也向前走。
所以她们才能在交汇处并肩。
比赛结束后,郁葳又压着她在酒店不出门,“老将”对外宣称很累想休息,对内她压根没休息,也看不出很累。
体能好得让如今也锻炼徒步的喻唯叹为观止。
年少轻狂的时候抱着人静静睡觉,如今话都不多说一句,埋头就是干。
这三年郁葳也学会了一个道理,能动手就别说话,趁着能吃就多吃。
优雅点说,这叫莫待无花空折枝。
所以忙了一天,隔天三个人才正经坐在一处吃饭。
丁晴努力装作自然,拿起水杯喝水。
“我要结婚。”郁葳说。
丁晴手里的水杯咔一下翻倒在桌上,又扶起水杯,去抽纸擦水。
回来时,桌上的水已经被喻唯擦干了。
喻唯拧眉看着郁葳:“你在说什么?”
郁葳扭头看她:“你昨天晚上答应我了,又要反悔?!呵。”
了然冷笑。
那也叫答应吗?那不是求饶,无意识发出的……唉……
喻唯搓脸,也行吧。
她还以为隔了三年再见面,至少也要拉扯很久,说不定郁葳对她的怨恨都还没消解,最差可能以后朋友都没得做,最好也要磨合一段时间。
她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没想到,郁葳现在变成了行动派。
“这事,也不用这么急。”丁晴作为两个人的家长,实在忧愁,“得看看好日子吧。”
喻唯想起当年的“团员”,侧目看如今的党员。
郁葳沉思着,相当没有觉悟地点头:“不办婚礼酒席,您找大师算个好日子我俩去**,多余的环节全都取消。”
她扭头看喻唯:“有问题吗?”
喻唯松了口气:“没。”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快刀斩乱麻,就是这刀快得惊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