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耐》 1、姐姐 北方八月格外燥热,太阳连续暴晒了半个月,没休过一天假,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里蝉鸣震天,迎着浓烈的日光叫嚣。 快上课了,路过的学生溜边躲光脚步匆匆,但目光扫过教学楼侧的人,脚下还是一顿。 晨光被教学楼隔出一片影,影里路过一片单薄的身形。 三伏天,她身上裹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厚刘海遮到眉下,微垂的眼睫白得像凝了层碎雪,看着像随时都要融化。 喻唯察觉视线,低头闪躲。 “小唯。” 有人叫她。 喻唯回头,看见丁晴,惊讶又意外:“您怎么……” “找到我亲生女儿了,来办转学手续。”丁晴刚从教务处出来,一脸喜色,说完才恍惚道:“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你不是我亲生的。” 声音混着蝉鸣嗡一声刺穿耳膜,在喻唯脑子里高高提起,戛然而止。 一瞬失神。 教学楼的影子像大厦倾塌,落在喻唯身上,静谧又轰然,压得她肩膀微沉。 太突然了,即使喻唯早在脑子里预想过无数次,但真到这一刻,她大脑还是失控,一片空白,脸上发麻。 她凭着惯性抿唇微笑:“我知道。” 顿了两秒,喻唯垂眸问:“您是来给她办转学,还是……” “她原来那学校我不喜欢,转过来跟你一班。她刚转学还不熟悉环境,你要好好照顾她。”省了解释,丁晴语气轻松,但话音一顿,眼神探究又充满审视地看着面前恭谨的女孩,“你没别的想说的?” 聒噪的蝉鸣都停了一瞬。 喻唯在阴影里抬头,一双瞳色异常的绯粉眼睛望着丁晴,浸着水汽,湿蒙蒙的。 “我很为您高兴,真的。”她唇角抿进去,嘴边凹出两个浅浅梨涡,“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她不是亲生的,这是喻家公开的秘密。 丁晴在发现自己亲生女儿在医院被抱错后,为此一度精神崩溃,之后就一心工作,几乎不再回去。抱错这事丁晴是从没跟她说过,不知道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想提。 但喻唯说为丁晴高兴,是真的。 她没理由不高兴。 “以后她是姐姐,你是妹妹。她会搬回家住,你也回来。” “好。” 丁晴瞥了眼手表。 喻唯迟疑道:“我送您出去?” 晨光挪移,越过丁晴肩头,落在喻唯半透明的脸颊上,沉静内敛。 丁晴第一次来学校,不熟悉路。 喻唯送她出去又一路跑回教室,鼻尖淌着细汗,胸腔嗡鸣起伏着看着最后一排那张空桌子,喉咙口撕裂般紧涩发疼。 人还没来。 “咱班要来新人了,但是香姐点名让人坐你后面,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要不跟香姐说一声,反正都是最后一排独座儿,坐哪儿不都一样嘛。” 程淼回头跟喻唯说话,视线瞥着她身后的空桌子,摩拳擦掌,“我去给它搬走得了。” “别。”喻唯回神,擦着脸颊上的汗渍,低声:“就这样吧。” “来了来了。” 教室里忽然发出窃窃私语,喻唯偏过头,就见窗外走过去两道人影,那人比班主任文香高半头,从窗口一闪而过。 前排站着的同学嗖一下坐好,零星站着的学生就像几排无形联动的多米诺,呼呼啦啦都倒了下去,像模像样地倒腾着手里的书,但伸长脖子朝外张望。 喻唯手里的笔哒一声落在桌上。 “咱班来新同学了,手里的活先停停,别演了。”文香带着人站在教室前门口,偏过头去声音温和,“自我介绍一下?” 还没等她开口,教室里就像水烧开前呲呲地冒起小泡。 “卧草,这不是前两年花滑女单冠军吗?” “对对对,国内第一块女单金牌!” “可牛逼了当时,体育频道轮播,到处都是大海报。” “可惜不行了。” “看来真废了,换赛道上学来了。” …… “我叫郁葳。” 她正被许多人低声议论着,但那些声音似乎全没进耳朵,无甚表情的脸凉而淡漠。 光斜斜洒了半身,照着她笔直修长的身形,气质出类拔萃。 清瘦,苍白,薄薄的眼皮微垂,藏在发丝里,看着就不好接近。 连议论声都渐渐消失了。 桌子被不规律的摇动起来,笔蹭到手背上划了一道。 喻唯回过神,低头盯着手上的划痕。 程淼不晃了,声音呜呜咽咽,“小鱼小鱼小鱼握草小鱼!” 引起风波的那人静默地站着,像一切与她无关。 文香在她背上轻抚了一下,“后面那个位置你先坐着。” 于是几乎半个班的同学回头朝教室后面看过来。 喻唯立刻弯起嘴角,笑的温柔友好。 但郁葳没看她,视线落在她身后的空桌子上,直直朝这边走来,比例优越的长腿迈出一阵风,从喻唯身侧掠过。 喻唯垂眸。 听着身后拉扯椅子,坐下。 喻唯脊背挺得僵直,低头看着手背上那道黑色的痕迹,被她无意识地揉搓,雪白底色上泛红。 她抽了张湿巾,蹭掉了那点黑渍,攥成一团,手心里洇出沁凉的湿气,丢进桌洞。 文香在讲台上拍手,“上课了啊。新来的同学没有卷子,先跟前面同学一起看。” 喻唯搬起椅子往右挪,空出了一半桌子。 几秒后,桌边多了个人。 课本支在桌角边,手指夹着笔在手上不知道写什么,手背上盘扎着青筋和血管,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像是呼吸一般起伏。 她空出去的那一半,郁葳只用了一个桌角。 喻唯把卷子往她那边推了推,笔尖压在正讲的题上点了一下。 郁葳没理。 那卷子推的更近了,锲而不舍。压着卷子的手指白的像雪,直到把卷子完全推到自己面前,才收回去。 郁葳瞥了眼,笔迹娟秀,卷面干净。 喻唯紧张的喉咙发干,盯着手里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余光忍不住飘向身侧。 卷子被冷落在桌上,郁葳在看手里的书。 黑色外套袖口撸在小臂中间,突出的腕骨支在书角,手里笔尖在书上划线,声音很轻。 仔细一看,数学书。 喻唯愕然,没发现自己已经偏过头,就见桌面那张语文卷子,被人手边随意一推,又回来了。 喻唯:…… 两人推来送去,最后卷子居中定在桌子中间,俩个人各坐桌角,手里捧着别的书。 文香不爱拖堂,掐着下课铃声响的瞬间说:“喻唯来一下。” 椅子在地上拖动,两声。 喻唯偏过头,看着同时站起的郁葳。 半个班的同学扭头哄笑。 喻唯轻轻抿唇,不自在地提了下衣领,领口抵着下巴。 “我们换个座位吧。” 郁葳疑惑地看她。 喻唯低声:“你刚来,坐后面跟班里不好融入。” 班里一共42个人,刚好七排,郁葳的位置,空荡荡的前后不挨不靠地落在最后。 突出的很异常。 “不用。” 郁葳眉头微拢,面无表情捞起椅子,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低头看书。 喻唯抿唇:“你坐后面也不方便听课。” 郁葳终于抬头了。 那双藏在碎发里的锋利的眼睛向上扫了一眼,停在喻唯头顶,“你更不方便。” 过了两秒,喻唯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她干巴巴舔唇,“身高对我没有影响。” 郁葳冷声:“对我也没。” “我不是那个意思……”喻唯斟酌着用词,顿了一下。 程淼趴在喻唯桌子上往后小声嘀咕:“小唯不太喜欢别人坐她后面,鱼总,通融通融吧。” 喻唯蹙眉,不是因为这个,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丁晴让她照顾郁葳呢。 郁葳把书一合堆在桌上,长臂一揽搬起桌子,转身就把桌子放在墙边那列,靠着窗口和后门。 一只脚勾着椅子,捞过去坐下。 程淼愣住了。 同学们一个个探头过来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视线似有若无一直往这边飘,甚至不少人进出教室,都微微撇头,看向坐在窗边的郁葳。 “我前几年去现场看过你比赛,自由滑逆袭拿冠军那场,老刺激了。”坐在前面的同学扭过来跟郁葳搭话,“我叫梁健宇,他们都管我叫小胖,你随便叫,嘿嘿没想到你会来这儿上学。” 郁葳抬头,“我也没想到。” 她态度冷淡,梁胖耸耸肩就转了回去。 郁葳靠着墙,阳光洒在桌上,漫过手臂和脸颊。 但好像没染上一丝温度。 喻唯摘掉眼镜,看着瞬间模糊的世界,呼了口气。 a班教室位置特殊,在教学楼拐角处,教室前门边是楼边墙,后门出去拐角就是楼梯和连接办公楼的连廊。 地理位置极佳,几乎所有人都走教室后门,前门反倒没什么人用。 这会儿热闹的像街边。 喻唯适应了几秒,犹豫着刚走到门后,恰好撞到文香去而复返。 “嗯?怎么坐这儿了?”文香看着郁葳,她没等人回答的意思,直接开口,“你也来。” 三人一出去,教室里像蜜蜂归巢,嗡嗡声隔着一堵墙都格外清晰。 文香侧目看了眼郁葳,“大家都很喜欢你,也有不少同学是你的粉丝,以前写作文都会写你呢。” 喻唯尴尬偷瞄。 郁葳面色冷淡,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文香眨眼换了话题,“咱们这边学习进度比较快,刚开始会有点吃力,要早点追上来,不过也不用太过焦虑。” 郁葳嗯声。 连廊东西通透,两栋楼每层对应,穿过连廊就是老师们的办公室。 文香事无巨细地嘱咐了一遍,直到走进办公楼才终于停下,松了口气,“去校务那报名领校服,明天记得换。” “还有座位的问题。”文香目光从两个人脸上扫过,她看着两个默不作声的学生,“既然换了就先这么坐,下次月考结束,按规矩来,根据成绩排名自己选位置。” 上课前领导跟家长轮番打电话,要求这两个学生必须坐一起。 文香视线在俩人身上转了一圈,强求不来。 她看着喻唯:“你家长给你办退宿,今天就要从宿舍搬走,马上高一开学宿舍更紧张,退了想再申请不一定还有,你确定退吗?” 办公区走廊里格外安静,楼是老楼,走廊过道又窄又深,泛着凉意,一说话感觉都能带上回音。 所以稍一停顿,就显得格外寂静。 “确定。”喻唯说。 “那今天就抽空去把东西收拾好。”文香点头,“没别的事,去吧。” 她一走,楼道里更显得幽深静谧。 郁葳转身就朝连廊里走,身姿颀长利落,疏冷不好接近。 喻唯手指缩在衣袖里,低声:“我带你去领校服吧,姐姐。” 郁葳背影一顿,冷眼瞥过来。 “别这么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回家 从办公楼出来,阳光正浓,喻唯站在台阶上,拉起拉链,锁扣直顶上鼻梁,露出一双绯红的眼睛。 微蹙着。 郁葳腿长,走的很快,此时下了台阶站在光里回头。 目光一落过来,喻唯瞬间回神。 “抱歉。”她捏着提到鼻梁上的拉链,又拉了下来,露出一小点下巴尖。 郁葳拧眉,“校务在哪儿?” 阳光浓稠,空气炽烈动荡,她声音像是在冷水里过了一遍。 喻唯从台阶上下来,走到郁葳身侧,隔了两步的距离,阳光落在她粼粼白发上,像一层雪。 她声音温吞:“我带你去。” 郁葳略显不耐:“指路。” 喻唯呼了口气,她微微向下垂的眼角努力睁开,在眼光下震颤,低声重复:“我带你。”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榆林,去行政楼拿了校服。 回来时不用领路,郁葳走得很快,喻唯也不追,远远坠在后面,慢吞吞地往教室走,像日光下一只雪白的蜗牛。 “啊小鱼!” 有人喊了一声,紧跟着人群忽然调转方向,朝着郁葳,中间挤挤搡搡让出一条路来。 “今年b级赛报了吗?” “小鱼我们就是来看你一眼马上就走。” 郁葳没应声,从人群中回了教室。 喻唯站在楼梯上,侧身靠着墙,听着沸腾的人声,提起衣领拉到眼底,模糊重叠的人影从身旁奔流涌过。 “脑残粉还是这么多,年龄大了发育关过不去不趁机退役还想怎么样?我看青年组小女单们哪个都比她强,既不努力又没心气的废物都有人吹。” 喻唯寻声瞥过去,影影绰绰,只感觉说话的人好像站在人群外,正好在楼梯口,见她拧眉看过去,又嘟囔了一声,“白毛鬼。” 声音很小,喻唯面无表情垂眸。 “你他妈再说一句!” 喻唯刚侧过脸靠在墙上,就听见程淼骂了一句,跟着话音未落砰砰两声闷响,那人踉跄着滚下楼梯,从喻唯身边逃走,边跑边回头骂。 程淼一步几阶追过来,被喻唯一把抓住。 “橙子。” 喻唯叫她。 程淼咬紧腮帮,愤愤哼了声,“逮到把他嘴打烂!” 围观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不敢多留,静悄悄地散了。 她才转身回教室。 后门关着,推了下后门,没推动。 她偏过头,手指敲敲窗户,看着里面冷着脸的郁葳。 门开了,郁葳一手从门后收回去,另一只手脱了身上的黑色运动外套,露出里面的紧身t。 短袖裹着均匀紧实的肌肉,袖口边缘露出一层青紫。 看颜色,新旧堆叠。 喻唯刚瞥了一眼,她就换上了校服外套,手指捏着袖管往上一提,露出一半小臂,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然后屈指在桌边一敲。 喻唯忙移开眼,尴尬低头回自己座上。 程淼还在生气,坐回去越想越气,回头鼓着脸训:“再有人那么嘴贱,你就骂他!” 喻唯嘴角弯了弯,点头轻笑。 “听见没!” “听见了。” 程淼看着她眉眼弯弯俩梨涡就知道她又是应付,瘪瘪嘴问:“香姐叫你去干嘛啊?” “让我搬宿舍,回家住。”喻唯抽了张湿巾擦手。 “啊?为啥?”程淼惊讶,“怕高一新生住不下?” 喻唯微垂着眸子点头,“可能。” “只有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程淼唉了两声,“你真要回家啊?你家又没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喻唯没吭声,一根根擦着手指,关节被酒精湿巾摩擦发红,空气里渐渐弥漫出酒精气味。 程淼看着她,“你真没事吗?” “什么?”喻唯回神,酒精刺激得双手沁凉后隐隐发热,“哦,没事。在想郁葳……不是你偶像吗,你怎么不找她玩?” 在见到郁葳之前,喻唯就听程淼念了五年“小鱼”,比赛拿了金牌,创造了花滑女单的什么记录,各媒体如何夸赞又是如何落井下石。 “我是妈粉。”程淼压低声音嘀咕,“做梦都想不到母女同班,怪羞耻的。” 喻唯听着那俩字,别扭地沉默。 “对了,小鱼知道要周考吗?” 喻唯愣了一下,香姐事无巨细嘱咐了一遍,但好像真的没说周考。 “不知道吧。”喻唯攥了下湿巾,手心里捏出一团湿气,余光往郁葳那飘过去,又挪回来。 郁葳在看书,面色沉郁。 遮光的深蓝窗帘被她拉开一点,光线被隔开,落在她书桌上,只染了一点指尖。 “那刚好你可以告诉她。”喻唯压低声音,凑近了,用只有她跟程淼听得见的气音问,“滑冰是不是很容易受伤啊?我好像看她肩膀下面有点淤青。” 程淼两眼一黑。 喻唯稍一顿:“……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真有可能!她现在没人管的。”程淼耷拉着嘴角,哼唧,“能不能把你药膏借她用用?” 喻唯只犹豫了两秒,就趴在桌上,用身体挡住桌洞,右手从缝隙里拿出一盒药膏递给程淼。 “好姐妹!我女儿就是你闺女!”程淼揣起药盒,一握拳,起身朝郁葳走去。 这关系……喻唯呆了一下,余光往窗口轻瞟。 药盒被程淼递出去放在郁葳桌子上,郁葳低头看了眼,又抬头。 眼神余光似有若无地往这边扫,喻唯瞬间坐好,挺直脊背,手心里的湿巾被她攥的潮热。 “谢谢。” 喻唯听见郁葳这么说,松了口气。 下一秒程淼就缩着肩膀勾着背灰溜溜跑回来。 老何拖腔带调的声音紧随其后:“呦,还行,知道要上课了。” 老何年龄不大,但阴阳怪气功力深厚,他一来,班里瞬间安静。 喻唯在静寂中松了口气,湿巾丢在桌洞里,落在手机旁边,屏幕骤亮,弹出丁晴的新消息提醒。 妈妈:下午放下带姐姐一起回来 妈妈:收到回复 三十秒,屏幕自动熄灭。 喻唯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回了和丁晴的第一条信息:好的 指尖忍不住在屏幕上往下滑,页面被拉扯又弹回去,聊天记录只有这几条。 一眼就看完,但她看得怔怔出神。 下课后出去的同学从身侧经过,喻唯借着人影遮挡,侧身从空隙里看向郁葳。 她视线刚落过去,郁葳就站了起来,两步走到喻唯桌边。 捏在指尖的药盒放在喻唯桌上。 喻唯抬头看着她,没解释也没多劝,只问:“放学能等我一会儿吗?” 气音低不可闻。 郁葳不耐烦地蹙眉,像是没听见,转身就走。 算了,放学叫她一起。 喻唯低头看着药盒,咬唇,郁葳怎么知道这是她的? 她把药盒转过来往桌洞里放,看见说明书那里自己惯性用记号笔放大的备注:少量多次,捂热融化后使用。 后半天的课,喻唯没再回头,发生了冲突之后课间走廊上的人少了很多,但还是有人簇拥在教室后门外,叽叽喳喳议论,还有胆子大的直接把手机拿出来偷拍。 a班下课常开的后门,变成了进出随手关门。 最后一节自习课结束,喻唯掐着铃声转头,墙角边上人走桌空。 一整天的兵荒马乱像一场幻觉,喻唯愣怔几秒,从桌洞里捞出手机,未接来电2。 程淼等她回宿舍收拾东西。 “你去吃饭吧。”喻唯回拨电话,把晚上要用的题集装好,“我在宿舍等你。” 程淼走到后门口,还朝她比划让她等自己。 喻唯拨通电话,朝她摆手,“对不起妈妈,刚才上课,静音没听到。” “小葳呢?记得叫上她一起回家。”丁晴的声音在电话里难得亲切。 喻唯站在原地,拉起衣领。 “她刚下课就走了。”喻唯口干,抿了下唇,“要不您给她打……” 话还没说完,电话被挂了。 她把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垂眸摘下眼镜,沿着墙边往外走。 黑色宾利停在学校门口,站在旁边的司机面向温厚,吸引了不少目光,正是放学时候,来来往往人极多。 喻唯拉着箱子,隔得远远的,箱子就被人接了过去。 喻唯抬眸,“谢谢李叔。” 她瞄了眼车窗,拉开车门,里面果然没人。 李玉把箱子放进后备箱,乐呵呵地说:“以后还是我接送。” “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李玉原本是喻景程的备用司机,喻景程跟丁晴俩人几乎不回家,所以喻唯小时候去医院去学校,都是李玉接送,直到她初中开始住校,才慢慢少见。 喻唯上车,侧目看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低声道:“先等一会儿。” 李玉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的人,小小一个,衣领掩在鼻梁上,露出的眉眼比店里的娃娃都精致漂亮,文静内敛,但总觉得没多少生气。 喻总和丁总最近在忙着接亲生女儿回家,调整打点,也不知道告诉她没有。 “等朋友哇?” 喻唯抿唇,“不是。” 她看着晚霞透过车窗,光线漂亮得失真,绚烂的像一副油画。 眼睛被刺的发热,微疼,她才眯眼,低头拿出手机。 微信打开,未读消息只有程淼。 程淼:说好等我呢?骗子! 程淼:玩弄我感情! 程淼:渣女! 喻唯给她回了个猫猫啃手的表情包,盯着自己微信昵称的“喻”看了很久,删了,改成“……”。 太阳渐落,天空铺满冷灰,路灯和夜色模糊成一片,校门口再无一人。 已经到了住校生晚自习的时间,整条街陷入寂静。 侥幸落空,郁葳没来。 喻家的老别墅离学校远,回去天已经彻底黑了。 二十来年的旧别墅区,在经济腾飞楼盘扩张中被抛弃,成为弃之可惜住之鸡肋的一片空屋荒地,住的人越来越少,一到晚上就格外荒凉。 这一排亮着灯的只有一幢。 喻唯一手扶着箱子,站在门外看着亮灯的窗,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突如其来。 她站在台阶下,不知所措。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暖黄的光线瞬间从玄关溢散出来,越过开门的人,居高临下地带着人影落在喻唯身上。 喻唯神色愣怔,抬头看着门内的人。 暖光穿过郁葳修长肩颈,渡着冷色光边,眉眼逆光低垂,看不真切。【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对门 急促的脚步声从客厅追到玄关,丁晴脸色苍白紧张站在郁葳身后,一手捏着郁葳堆在手肘的衣袖。 “先住几天试试好吗?” 郁葳想走,但被拉着,满脸郁躁烦闷。 喻唯往后退了半步,一人一箱站在光线照不到的昏暗处。 “站那干什么?”丁晴看见她,声音立刻收得淡淡,“怎么回来这么晚,一家人都在等你。” 喻唯抿唇想解释,一抬头,视线落在前后站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才发现郁葳跟丁晴长得好像,都有一双薄而锋利的眼睛,看过来无形中带着疏冷气势。 她张嘴又抿唇,最后垂眸低声道:“对不起,回宿舍收拾东西,迟了。” 丁晴不置可否,手往郁葳腕上搭。 郁葳侧身躲开,让出门口的位置看向喻唯。 喻唯低头垂眸,从郁葳身前错身而过。 丁晴在后面关门,半推半拉压着郁葳回来,隔着几步距离跟喻唯说:“顺路把你姐姐接回来,忘记告诉你了,你回来怎么不叫人?你们在学校一个班,是坐一起吗?” 换座位的事丁晴还不知道,喻唯推着箱子步伐一停,回身看着郁葳,抿唇低声:“姐姐。” 声音压的轻软,带着歉意。 郁葳脸果然皱了起来。 喻唯抱歉地看她,刚回身,就听见郁葳嗯了声,又低又冷。 喻唯愣了下。 两人都没回丁晴那问题,心照不宣地揭了过去。 从玄关进来,喻唯对上难得在家的喻景程,打了招呼,喻景程嗯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去看手里的文件。 喻唯推着咕噜作响的箱子绕过客厅,老楼房装修过时陈旧,没有电梯,只有一条窄而高的旋转楼梯。 发黄的楼梯墙面不知何时被重新刷成浅粉色,墙壁上挂着的画框琳琅满目,全是郁葳不同时期获奖的照片,折射着灯光,熠熠发亮。 喻唯提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沿着墙边一阶阶爬上去,脚步越来越沉,提着箱子的手越来越低,滚轮磕着台阶发出沉重的撞击。 合着楼下传来丁晴哄郁葳的声音。 “这房子是是妈妈结婚前自己挣钱买的,现在看是旧了装修也过时,不过僻静,空间大,空房都重新装修成练舞室健身房给你用,已经请了老师,明天就到。你实在不喜欢,我们也可以搬走,妈妈在你们学校附近还有套房子。住那里上学也方便……” 郁葳收回瞥向楼梯的目光,蹙眉冷声:“我住不惯。” 丁晴说不完的亲昵热切瞬间被堵住,半晌没出声。 喻唯终于爬上楼,靠在颜色陌生的墙上喘气,右手痉挛颤抖。 声音隔着楼层像被潮水卷上来,模糊嗡鸣,听不真切,像是喻景程说了什么,霎时寂静。 跟着丁晴又哄着缓和。 喻唯在昏暗陌生的走廊里听着心跳呼吸回落,失神又恍然,原来这才是一家人。 她推着箱子回房间,几分钟后,从卧室里出来,双手缩在衣袖里,只露出一点发红的指尖。沿着楼梯下来,楼下的纷争已经短暂平息了,三人坐在餐厅里气氛僵持凝滞,神情气质竟然微妙相似。 喻唯脚步一顿。 “快来吃饭。”丁晴叫她。 长条桌,喻景程坐在主位,丁晴和郁葳对面。 稳固而完整的三角结构。 喻唯拉开郁葳身旁的椅子,不远不近地坐下。 桌上菜色清淡健康,集中放在郁葳面前,碗里已经堆成了小山。 但郁葳手放在腿上没一点要动的意思。 “快吃呀。”丁晴催促,“营养师搭配的运动员健康餐,这个虾仁是妈妈手剥的,尝尝看?” “说过了,我不吃晚饭。”郁葳眼尾一抬,说不出的烦躁。 丁晴脸上的慈爱瞬间凝固。 喻景程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按在桌上,瞬间沉脸。 “听说花滑运动员对饮食控制很严格,要控制发育非常辛苦。等赛季结束,就可以稍微吃点了吧?” 喻唯扭头,目光落在郁葳脸上,声音低缓又软,在紧绷的气氛中缓缓流淌。 郁葳不接话,眼尾冷颓,侧目看她。 喻唯眼睫垂落,挡住视线。 “那么苦,别滑了。”丁晴眼眶里蓄着泪水,泛红,“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没人能强迫你。” 郁葳冷脸,有些讥诮:“强迫?” 谁强迫她滑冰?喻唯齿尖啃着唇内一点软肉,走神发愣,余光瞥着郁葳放在腿上紧握着的手和覆在肌肉上凸起的血管。 喻景程皱眉,目光凌然扫过来,“注意态度!” 丁晴瞪他一眼,扭头立刻含泪带笑:“那明天中午妈妈再给你做。” 喻唯瞥向郁葳咬紧绷起的下颌,在她嘴唇上挑要开口的瞬间打断,“明天中午要回来吗?” 中午时间不长不短,但学校离这儿远,来回跑时间很紧,并不方便。 丁晴犹豫了一会儿,“不用,明天让小李送。” “楼上给你收拾了房间,不吃就去休息。”喻景程说完,视线落在喻唯脸上。 喻唯心领神会,放下筷子起身,温声看向郁葳:“我带你去。” 郁葳坐着没动,眉头紧蹙,单薄的眼皮深陷进眼窝里,划出锋利的形状,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才起身拎起放在一边地上的背包,朝楼梯口走去。 楼梯上光线昏黄,郁葳瞥着墙上的照片,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冷了。 喻唯看着脚尖,低声说:“爸妈很在乎你,很爱你,只是可能不会表达。” 郁葳忽然侧身,一只脚踩着最后一阶楼梯,楼上灯没开,昏暗沉沉铺在身后。 沉着眼看她,“别多管闲事。” 喻唯抬头,看着她毫无遮掩的烦躁不悦,无声沉默几秒,温吞吞道:“走吧,我带你看房间。” 她越过郁葳,打开走廊里的灯,“这个灯不开就是声控,开了就常亮。” 说着,就推开第一个门。 原本只是刷过大白的空房间,被重新装修,四面贴墙镜,镜前扶杆旁靠着瑜伽垫,大小不一种类齐全的滚轴躺在新铺的木地板上。 那种陌生的感觉瞬间涌上来。 喻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被门框挡着,只露出半张脸的郁葳,撇开视线,“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旁边没有邻居,楼下也……”她顿了下,“楼下是爸妈住,但平时不经常回来。” 郁葳单肩上挂着包,对这间新装修的练功房没给一眼,她越过喻唯,独自往前走,手放在门把手上。 “那是我的房间。” 喻唯快步从后面走过来,指向对面的门,“这是你的。” 郁葳松手,转身一步跨过去拧开门,随即一脸嫌恶。 表情比她被迫坐在餐桌边忍耐时还扭曲。 跟吃了苍蝇似的。 喻唯赶紧去看,一探头,发现新装的卧室是公主风,满屋粉色系,墙上依然挂着郁葳的照片,床头放着一排毛绒玩偶。 “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跟爸妈说换一间。” 喻唯声音发紧。 二楼只有三间卧室,一间已经装修成练舞室,要换只能是郁葳住她那间。 “不用。”郁葳嫌弃,但还是进去把包往墙边书桌上一放,转身就踩着椅子取下墙上的相框拎在手里,她偏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喻唯,“还有事?” “没。” 喻唯缩在衣袖里扣手,“那你早点休息,有需要的话就叫我。” “你不是丫鬟保姆。”郁葳从椅子上下来,眉宇间凝结着嫌弃又厌恶的郁气,随手把相框反扣在墙边,“干你自己的事去。” 喻唯抿唇,替她关上卧室门。 她站在窄窄的楼道里,一圈黄色灯线围着她落下,照着浓密低垂的眼睫和沉默压抑着的不安迷茫。 片刻后,她听着楼下的争执声,顺着墙边下楼。 丁晴猛地摔了筷子,啪的一声,“我不想让她搞这个滑冰了!” 喻唯刚走过去,蹦起的筷子弹在她脸上,火辣辣的,她弯腰捡起来,放在桌边。 喻景程弯腰站在丁晴身边,轻抚安慰,“别急,她能坚持,说明毅力品性都不错。” “什么不错!”丁晴提高了音量,“我的孩子,需要什么毅力品性?还是你喻家需要?吃苦受罪你就满意了?” “阿晴。”喻景程沉声喊她。 丁晴呼吸急促,眼眶泛红,抬头看了眼喻唯。 喻唯抽了双新筷子放到她面前,低声道:“爸爸不是那个意思,相信姐姐,都会好的。” “你知道什么?!” 尖锐的声音在喻唯耳边爆开,脑袋里嗡地一声。 喻景程轻拍着丁晴的肩膀,拧眉叹了声:“你也上去吧。” “姐姐已经回来了,她只是暂时有点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和您相处,生活忽然这么大变化,需要时间慢慢适应。”喻唯看着丁晴逐渐安定下来的神色,温声又笃定:“您再给点时间,慢慢来,会好的。” 喻景程抬头,神色愕然意外,沉声问:“你呢?你的生活也有很大变化。” 他看着面前十几年都不常见的“女儿”,没有血缘,情感上也不亲近,但她一两句话就能安抚住精神崩溃的丁晴,从喻家的独生女,瞬间变成抱错的假千金,她表现的过于平静了。 “我……我不知道。”喻唯蹙眉又展开,表情有瞬间放空,在灯光下柔软得像一片云,“妈妈说她是姐姐我是妹妹,有姐妹作伴我很开心,能找到姐姐,爸妈也开心。” 丁晴声音依然哽咽,眼睛充血泛红地看着她,“妈妈知道你懂事。” 喻景程心里松了不少,点头让她去睡。 “早点休息,晚安。”喻唯静默地转身往楼上走,丁晴哽咽的泣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这栋房子里第一次全家齐聚,却弥漫着诡异的不安,像闷在罐子里火药,隐约闻得到硝烟气味,但不知道会不会炸响。 喻唯坐在书桌前蜷膝缩成一团,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脑子里装了太多事,再挤不进去别的了。 浴室里忽然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喻唯脖颈僵硬地转过去,然后松了口气。 没住过人,她都忘了。 对面房间跟她这边的浴室卫生间只隔一层薄墙,应该是郁葳在洗澡。 水声停了,没几分钟,一道极轻的脚步好像停在她门口。 喻唯微愣,腿刚放下去,那声音又走了。 几分钟后,楼下响起丁晴崩溃的声音。【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偷拍 声音很近,听起来就在楼梯口。 喻唯开门朝外张望,才发现走廊里的灯被人关了,陈旧不灵敏的声控显然没察觉刚刚有人经过,一片黑沉。 只有走廊尽头的楼梯上亮着点光。 声音就从那边传过来。 “不去不行吗?” 丁晴焦躁的声音提的有点高。 “不行。”郁葳音调又平又低,但声色很冷,透着一丝不耐。 丁晴跟着说:“那我送你,我陪你去。” 失而复得让她既小心又急切,情绪总是在崩裂边缘,但对着郁葳,那些崩裂又都收住了。 “我不喜欢被陌生人陪。” 郁葳声音不大,模模糊糊传上来落在喻唯耳里。 这话好伤人,丁晴被扎的止不住哭,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陪姐姐去吧。”喻唯身上穿着校服,头上戴了顶黑色鸭舌帽,踏着一室紧绷从台阶上走到郁葳身侧,转头跟丁晴说,“爸妈明天都要工作,这么晚了去陪练,姐姐过意不去的。” 郁葳蹙眉。 丁晴眼神殷切看着她,又渐渐失落下去,苍白憔悴。 但几个小时前喻唯刚隐晦劝过,她压住焦躁,呼吸急促。 喻景程手搭在丁晴肩上捏了一下,点头,“我叫李玉来送你们。” 丁晴眼底还泛着湿润的泪光,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郁葳,跟喻唯说:“带上手机。” 喻唯愣了一下,“带了。” 一扭头,郁葳已经走到了门口。 她的排斥显而易见毫不遮掩,有种无所顾忌的冷漠。 丁晴又哽咽起来,被喻景程扶回房间。 李玉来的很快,不问不看,只管开车。 喻唯和郁葳分坐在后排两侧车门边,彼此沉默。 喻唯想问她为什么在自己门口站了一瞬,余光瞥过去,见她戴着耳机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犹豫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喻唯掏出来,是丁晴弹来的视频。 她没接,手机在狭小的空间内嗡嗡作响,像装了扩音器。郁葳刚一动,她立刻息屏,两手捂住。 但郁葳只是动了一下,没看过来。 尴尬。 喻唯把手机拿起来,看着系统自动挂断的微信页面,她刚要打字,第二个视频通话就弹了过来。 郁葳摘下耳机,侧目看着她。 喻唯:…… 以她对丁晴的了解,这视频她不能不接,但也不能这么接。 她视线落在郁葳捏在指尖的耳机上,试探:“你还用吗?” 郁葳挑眉。 喻唯咬咬嘴唇,硬着头皮问:“能借我用一下吗?” 她问完就有点后悔,甚至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热意从脖颈往上蔓延,臊得垂眼瞥开,“不能也没……” 郁葳落手把耳机放在两人中间,继续低头看着手机。 屏幕上的光线在她脸上明暗变化,是个视频,但静音。 “谢谢。”喻唯快速捡过来,匹配,在系统即将挂断前连上,耳机里立刻传出丁晴怒不可遏的质问,“怎么接这么慢?我要看看小葳。” 名字相似的发音从丁晴嘴里说出来,喻唯又瞬间恍惚。 她没吭声,在丁晴一声声的催促中把手机迅速往侧面转了一圈,又收回来,视频里郁葳的侧脸一闪而过。 喻唯紧张的手指紧握,心跳咚咚作响。 丁晴情绪短暂地被安抚,但很快就不满足,“把手机转过去。” 喻唯抿唇,镜头外眉头微蹙。 “冷静点阿晴,你这样会吓到她。”喻景程在旁边劝慰,“如果被发现,她会更生气疏远你。” 丁晴转头怒吼:“你胡说什么?!我的女儿怎么会疏远我!” 声音在喻唯耳朵里刺进大脑,嗡鸣着,只能看到视频里丁晴在哭诉,听不到声音。 她把音量调的更低,横屏双手拿起来放在面前,假装是在看电影。 摄像头调的后置,屏幕里是前排座椅,和焦躁不安的丁晴。 开了一沉默的视频,直到车子停在商城外。 喻家商城里有块冰场,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里面一片漆黑。 郁葳下车自顾自地往前走。 大半夜,路边一个人也没有。 夜风吹得有点凉,喻唯看着郁葳的背影慢慢浮现在屏幕里,和着丁晴的催促声。 郁葳已经进去了。 喻唯跟着放慢脚步,呼了口气,停在光线照不过来的黑暗里。 “靠近点。” 喻唯低头看了眼手机里丁晴焦急又激动的表情,往前走了几步。 一片夜色中,只有冰场顶上开了灯,照着冰场边上的人也单薄孤独。 郁葳在热身,跳绳在地上啪啪作响,速度从满到快,逐渐变成虚影。 之后拉伸,活动全身的肌肉,然后就坐在旁边换冰鞋上冰。 嗤——嗤嗤—— 冰刀快速掠过冰面,拖出细长的痕迹,速度极快,头发被速度带起的风吹散,露出整张脸。 和教室里家里的郁葳都完全不同,冷颓郁气似乎都散了,剩下一腔充满生命力的热。 喻唯忍不住往前走。 郁葳纤瘦的身影像划过冬天湖面的黑燕呼一下飞起来,在空中急速旋转,划过一道惊心的弧度,嘭的一声,重重砸在冰面上。 喻唯心里一紧,本能地短促轻呼。 声音紧绷,在空旷商场里回响。 丁晴刺耳的声音在耳机里尖叫爆鸣,喻唯也没低头去看,她的视线牢牢跟着郁葳。 郁葳被惯性带着在冰面上拖行,停住,她扶着腰爬起来,甩了甩头发上的冰屑,寻声看过来。 幽深锋利的眸子藏在碎发间隙里。 喻唯停在冰场围挡外,虚虚握着手机,摄像头对着冰上的人。 散碎的头发被汗水和冰水湿成捋垂在额前,郁葳随手往后抓了一下,黑手套穿过浓密的发丝拢在头顶,露出一双深邃眉眼。 冰场顶灯只开了几个,光线明暗错落,把她白皙的皮肤照的格外通透,整个人像一副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背身,转向,冰刀嗤嗤滑开。 残影线一样从眼前划过,扬起的风刮在喻唯脸上。 冰凉。 她的视线忍不住跟随着那道影子,一丝一毫都没错过,看着她轻盈地起飞,又急速坠落。 喻唯手抖,屏幕里的人消失不见,变成一片冰面。 耳机里一声惊叫,“人呢?!” “对不起,她滑的太快了,我没跟上。” 喻唯心如擂鼓,看着郁葳爬起来,才把手机转过去对着她。 郁葳滑开,又往她摔倒的地方跳。 跳摔,跳摔,身体像感知不到疼痛似的,摔倒了爬起来再继续。直到第五次,她在摔过的地方完美落冰,像轻巧落在湖面上的飞鸟。 喻唯屏住的呼吸终于松开,吸了口沁凉的空气,到身体里却酸热滚烫。 郁葳滑了一会儿,又换地方跳。 头发被高速掀起,向前飘散,目光专注中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风一样掠过,脚尖刀齿点冰,腾空。 喻唯仰头看着扑面而来的凌厉的跳跃,忘了呼吸。 嘭—— 喻唯心里像漏跳了一瞬。 耳朵里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她微微蹙眉,放低手机,松了耳机。 人就像被折骨的鸟,孤独而决绝,掩着一丝绝望的悲怆,沉重地,不留余地地,砸在喻唯面前。 丁晴已经崩溃地哭喊起来,“让她别滑了!” 侧摔,胯骨落在冰上。 整个人倒下去,半天都没动,只有胸口剧烈起伏着。 喻唯慌了,跨过围挡,摇摇晃晃地站在冰面上,弯腰朝郁葳伸出手。 苍白的指尖垂在面前。 郁葳抬眼看着,眼窝深陷,眼睑压出一道折痕,露出浓重如墨般深邃发亮的黑眸,眼神凉得像身下的冰。 喻唯收手,指尖缩进袖口,“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我……” “我没兴趣跟你争,你也用不着跟我演姐妹情深。”郁葳面无表情,视线扫过喻唯另一只手里的手机,“我也不姓你那个喻,别费劲了。” 被发现了。 喻唯脸上热度瞬间退去,握着手机的手瞬间绷紧,死死捂住听筒位置,过了几秒才想起自己戴了耳机。 耳机里已经没有丁晴崩溃的喊声。 郁葳按着冰面起身,拍着身上的冰屑,一手撑着腰胯,踉跄几步往远处滑。 喻唯低头看着已经黑了的手机屏幕,按了两下毫无反应。 应该是没电关机了,握在手里还隐隐发热。 周围空荡漆黑,只有眼前冰上中央一处亮灯,照着踽踽独行的人影。 “我没想争,也没有演。”喻唯声音很低,“我只是……” 她抿唇。 郁葳回头,看着冰场边上裹着宽大校服的瘦小身形,光把影子拖在身后,她讷讷低头。 看不清表情。 像个找不到方向迷失在原地的蜗牛。【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周考 郁葳下冰从冰场出来,独自走在前面,喻唯走在后面,相隔有点远。 夜里起了风,从间隙里吹过,呜呜作响。 路边停俩车,车灯还亮着,门打开冲出一个人来。 高跟鞋叮叮当当冲过来,丁晴步伐急促不稳,直冲到郁葳面前才站定。 “摔疼了吧?”丁晴一开口就是哭腔,手伸出去,扑了个空。 郁葳往后退,跟后面的喻唯站在一起。 丁晴目光上上下下在郁葳身上扫,扫了个遍,还是不放心,但忍着没过来,看向喻唯问:“怎么回事?” 喻唯抿唇,瞥了郁葳一眼,没开口。 “不早了,回去说。”喻景程从后面过来,把丁晴挽在怀里。 李玉的车不在,路边只有喻景程刚开来这个,四人前后分开,喻唯又往后落了两步,走在最后。 喻景程把副驾驶门打开,看着丁晴,丁晴回头看着郁葳。 昏黄的灯光落在郁葳抽搐的嘴角上。 她直接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丁晴也跟着去后面,喻唯犹豫着坐进副驾。 从冰场回去已经三点多了,喻唯身心俱疲,跟父母告别上楼就放了一刚热水泡进去。 热水蒸腾出一片朦胧水雾。 她闭上眼,身体下沉。 银白的发丝飘在水面上,顺着溢出的水流,呼吸一般浮动。 沉入水底,像熟睡的人鱼。 氧气耗空,水面泛着涟漪。 憋在胸腔里的呼吸和心跳在水里鼓动,顶着压到痉挛的咽喉,挣扎着冲破鼻腔。 咳咳—— 喻唯抓着浴缸的手指痉挛抖动,她猛地坐起来,狼狈地趴伏在浴缸边上剧烈地干呕,深咳,咳得眼泪失禁,泊泊滚落。 瘦弱单薄的脊背抽搐着。 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样,隔着前胸敲打池壁。 蒸腾的热气里氧气稀薄,她张大嘴巴,像被扔在岸上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死亡的余韵在洁白的身躯上染了层红。 喻唯隔着眼里溢满的水,模糊又朦胧地垂头,看着落在地上的头发,怔怔出神。 对面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等水声停,喻唯才站起身,拖着疲软眩晕的身体站在镜子前擦干,镜子一墙之隔的对面也是镜子,喻唯愣怔着出神,想起她借郁葳的耳机还在衣服兜里。 她捏在手心,打开门,两步站在郁葳门口。 要不算了,明天……早上醒了再还吧……已经太晚了,不合适,而且郁葳讨厌她…… “有事?” 郁葳听着脚步声站在门口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拉开门就见那雪蜗牛埋头缩角的站在门外发愣,小身板罩着一件过分宽大的棉t睡衣,一头白发湿漉漉淌着水。 像是被她开门的动静吓到了,一抬头,绯粉的眸子惊慌瞥开。 脸也粉,湿哒哒的。 喻唯摊开手举在她面前,“这个……” 一对儿白色耳机躺在她手心里。 郁葳垂眸拿过去,关上门。 喻唯轻吸口气,门又开了。 她疑惑抬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喻唯没戴眼镜,这个距离她只能看到郁葳模糊的脸,看不清表情。 水汽氤氲在眼眸里,湿漉漉,润亮又清透,像个单纯懵懂的小兽。 郁葳瞥眼挪开,声音干巴巴地问:“还有事?” 啊? 喻唯有点没反应过来,微张着嘴巴愣了一下,说:“明天要周考。” 郁葳问:“说完了?” 喻唯点头。 门又关上了。 喻唯不明所以,挠挠脸颊,转身回了卧室。 她一晚上都没睡好,身体疲倦精神昏沉,但脑子里乱糟糟的种种想法,一静下来就争先恐后往外冒,像有无数个自己在争吵。 闹钟响的时候,喻唯睁开酸软的眼皮,六点半,窗外天色已亮。 洗漱出门。 整栋楼重新往日寂静,只有她一个人,晨光透过对面弧形墙上的彩色玻璃,色彩斑驳的光点,新刷的墙壁上。 喻唯站在窄而空茫的楼道里,看着光束中悬浮着的尘埃颗粒,摘了眼镜。 等她掐点到教室,聚在窗外的人群才刚散开。 郁葳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擦过,但没干,后颈上湿漉漉的全是水渍。 她正抽了纸擦,修长的手臂肌肉牵引,血管在一层薄皮肤下绷直,消失在勒紧的袖口里。 郁葳转过来一抬头。 喻唯瞬间别过脸,低头走到自己桌边。 坐在郁葳前面的梁胖扭头叫她:“可算来了,作业抄抄。” 喻唯打开书包。 梁胖伸着胳膊接卷子,嘴上也不停:“晚上作贼去了?” 喻唯现在对这个字过敏,眼皮狠狠一跳,余光扫向郁葳,紧抿起唇。 郁葳抽了本书。 “你才看到这儿啊?”梁胖回身,余光瞟着她手里的书,“那你没了,这书我们都快学完了。” 郁葳一脸震惊,眼神像死了一样看着梁胖。 “我们高一下学期分班,今年暑假只放了二十天。”梁胖眼神充满同情,“给你指条明路,有不会的就问她,作业随便抄,保真。” 喻唯被指的一愣。 “不能抄。”她低声,顿了顿,“讲题可以。” “不用。” 郁葳看着书,头都没抬。 周围瞬间安静,不知道谁短促低嗤了一声,气氛有瞬间凝滞。 “香姐来了香姐来了!香姐抱着一摞卷子走来了!”有人怪叫着从后门冲进来。 香香抱着厚厚一摞文件袋从后门进来,“桌子上的东西都收干净,准备好开始考试。” 例行周考,没有严格划分考场,各自坐在自己位置上。 国际惯例先考语文。 考完郁葳去接水喝,发现大多数人都没动,卷子刚收完,老何就抱着数学卷子进来了。 郁葳本来就难看的脸色直接凝固。 不到半小时,她就放下笔。 周围都是同情和看热闹的目光。 喻唯回头看她。 郁葳啧了声,把卷子一收,在众人的惊诧声中提前交卷,老何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拖着腔调:“提前交卷啊?” “不会做。”郁葳脸色难看,声音冷硬,“没必要浪费时间。” 老何哼笑了一声,难得宽容,“不难,等你跟上进度就知道。” 底下一片低声哀嚎,这还不难?! 老何叫何新数,人不老,也就三四十岁,但对数学爱得深沉,以至于这个年纪脸上就生出了各种曲线,阴阳怪气功力一绝,杀伤力极大。 出于尊敬,a班的人私底下管他叫老何。 郁葳还没走,他就捻起郁葳的卷子看了起来,边看边发出意义不明的短促哼笑。 导致也想提前交卷的学生头低得能趴在桌面上,屁股牢牢粘在椅子上纹丝不敢动。 但郁葳本人什么反应也没有,面无表情回到自己位置上就开始低头看书。 课本崭新,纯自学。 她那座位独立于整个教室座次系统,虽然算是梁胖后桌,但她桌子放的太靠后,离得远,看起来跟被发配边疆一样。 喻唯偏头看了一眼。 她似乎没被影响,已经完全投入,神情专注。 上午考两门,老何抱着卷子一走,教室里瞬间沸腾,一片哀嚎,痛斥老何心狠手辣。 “学神,答案来一份。” “没有答案。”喻唯递出桌子上的草纸,整整齐齐地抄录着她所有的答案和解题步骤,“我是这么写的,不一定都对。” “懂懂懂。” 程淼近水楼台先得宝,没看两眼就痛哭流涕,桌子瞬间被人围住。 喻唯向后靠在椅背上回头,看见刚要出门的郁葳,犹豫着,又回头从桌洞里抽了本书,还没打开,就收到了丁晴的电话。 “妈妈来给你们送饭了,小葳呢?”丁晴在电话里声音温柔热情,“叫小葳接电话。” 喻唯抿唇,“她不在,出去了。” “去哪儿了?” 躲你去了……这念头一闪而过,在喻唯心里忽然绷起来,她低声轻缓:“可能……去找您了,您先等一会儿。” 喻唯挂了电话就往外跑,眼镜在鼻梁上晃动往下滑,阳光刺眼又炽烈,烤的空气都在抖。 她跑得一身热汗,气喘吁吁站在校门里的雕像后,看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 脚一软,坐在孔子雕像底座后歇气。 背后铜铁炙热,隔着衣服也烫的皮肤发疼,她呼了两口起,取下眼镜。 面前忽然拢过来一道阴影。 喻唯眯眼抬起头,对上一双沁凉的黑眸。 模糊,但无波动的疏冷。 “她打电话找你,你不在,所以我……” 喻唯尴尬脸热,窘迫地咬住干巴巴的嘴唇。 她看着郁葳弯腰,把手里的两份食盒放在方便地上,起身就走。 身影落拓颀长,朝着学校的西门,很快融入人群,混在一片模糊会动的色块里。 喻唯低头看了眼,起身追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受伤 一路上都有人跟郁葳打招呼,挤挤搡搡,视线或直接或隐晦地落在她身上,形成一种微妙的寂静。 郁葳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不在乎,自顾自往前走。 出了校门,人群三三两两散开,没人遮挡,她长腿大步走得更快。 学校是老牌私立,周围跟着一起开起来的小吃街商品街琳琅错落,小吃街背面都是一片城中村老房子,像死去的珊瑚虫的尸体堆积出的躯壳,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方不大,但绕进去也不好出来。 郁葳一直往里走。 喻唯犹豫了一瞬,怕她不认得路,只好一直跟着。 街里老门面房外靠着旧广告牌,写着花圈寿衣,隔壁就是照相复印。 门都关着,无人关顾,也没人招揽生意差。 “前面没路了。” 喻唯追的腿脚发软,一张嘴就喘。 郁葳回头拧着眉,“昨天偷拍,今天跟踪,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我怕你迷路……”喻唯哑然,瞬间恍然,红着耳根满脸歉意,“你不会,不会是在甩开我吧……” 越说声音越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怪不得她走的这么快一直往里面绕。 喻唯脸颊到脖子上都烧起来。 “我有病?”郁葳冷声冷气,“别跟着我了。” 喻唯站在原地没动,“妈妈知道她在医院把你弄丢了之后一直很自责,你能回来她特别特别高兴,所以……” “所以什么?”郁葳打断她的话,不耐烦地嗤了声,“她丢了孩子有多痛苦多自责,所以我就要满足她们的私欲,凭什么?我跟她们只是陌生人,各取所需,别再来当说客了。” 喻唯瞠目结舌。 郁葳转身往前走。 “站那。”巷口忽然堵上来三个人,摇头扯腔地笑,视线在俩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借点钱花花。” 郁葳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要多少?”郁葳垂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掏出手机,“扫码。” “逗呢妹妹?”几人互相对视轻发出轻蔑的笑声,“扫完码你方便报警是吧,拿现钱,快点。” 喻唯蹙眉,“没有现金。” “嘿嘿,老子就是只要现金。”那人看都没看喻唯的手机一眼,昂着下巴视线在喻唯跟郁葳身上不怀好意地转,伸手就往她身上摸。 喻唯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衣领就被抓住,往旁边一拉,身侧飞出一脚踢到那人裆上。 郁葳挑着锋利的眼尾,“滚。” “操!”那人弯腰捂住要害,脸一阵红一阵白,“干你妈!” 郁葳瞬间暴怒冲了过去。 “我报警了。”喻唯握着手机,“派出所离这儿不远,出警一会儿就到。” “妈的!”那人骂了一声,目露凶光朝喻唯逼近,啐了一口,“你敢报警?我他妈信吗?” 喻唯往后退,郁葳反手抄起水果店门口的小凳,朝着那人人头顶砸过去。 一声闷响,混着嚎叫。 血顺郁葳指缝往外流。 郁葳单手拎着板凳,粗糙的凳角上染着鲜红,颇有种不要命的狠厉,“再说一次,滚!” 另一个小混混朝躲在后面的喻唯追过去,郁葳回头。 蹲在旁边顶着一头血的混混捡起墙边的木棍甩出破空声,郁葳只看见视线里一道人影掠过,跟着嘭地一声。 喻唯瞬间半跪在她脚边,哆嗦着闷哼。 郁葳提着板凳的手瞬间握紧。 “警察快来了。”喻唯拽住郁葳的校裤,声音丝丝发抖。 那混混看看握着手机的喻唯,又看看拎着沾血板凳神色阴翳低头的郁葳,干脆丢了手里的棍子骂声:“算你狠,给老子等着。” 三个人转身就跑。 郁葳没追。 喻唯松开攥在郁葳衣服上的手,眼前还在发黑,嘶嘶抽气。 郁葳放下板凳,弯腰蹲下,伸手去挽喻唯的裤腿。 喻唯忍痛缩回去。 修长的手指空悬,郁葳冷声,“现在知道躲了?” 不等喻唯说话,她一只手迅速捞过喻唯的膝盖压住,另一只手掀开喻唯的裤脚。 瓷白纤细的小腿上青红一块,中间被刮破了一条,血沿着雪白皮肤往下流,触目惊心。 郁葳指尖落在伤处边缘。 喻唯抖了一下,被轻压的小腿肌肉紧绷,疼痛加剧,“皮外伤,没关系的。” 声音依旧温软,带着剧烈疼痛中的吸气音,语气像无事发生毫不不在意。 “你是不是疯了?”郁葳抬头看着她,嘴唇深抿着, 目光黝黑藏着看不清的阴翳翻覆。 喻唯把裤脚放下去,磨着下唇,低声说:“真的没事,几天就好了,没影响的。” “我是不是说过我的事跟你没关系!”郁葳脸色难看,“我不用你来档!” 喻唯仰头发愣,表情茫然。 半响,她低下头:“对不起。” 盛夏中午,高楼夹缝里的小巷狭窄逼仄,空气似乎都停滞了,暑气蒸腾闷热,聚拢在这里。 空气寂静滚烫,喻唯撑着地面起身,腰里环过一只手。 郁葳声音闷沉:“去医院。” “不用了。”喻唯低着头,束手缩脚往旁躲,但脚迈出去,搂着她的人固定的纹丝不动,没有趁势放开,甚至更用力了些。 郁葳沉着脸,“别乱动。” “抱歉。”喻唯身体僵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你不欠我什么,不用总是这么低声下气赎罪一样。”她声音依旧很冷,“你要是需要道歉,我是不是该以死谢罪了?” 喻唯垂眸,疼得声音有点抖,喟叹般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郁葳脸绷得很紧,心口翻涌着的情绪艰难压下,才偏过头余光瞥着喻唯,她雪白眼睫一直在抖,咬着唇忍。 “派出所离这不远,一会儿就到。”郁葳拧眉,往巷子外张望,“我先送你去医院。” 喻唯咬着唇轻磨,声音怯怯,“……我没报警。” “什么?”郁葳一脸不可思议。 喻唯磨着下唇里的肉,这两天郁葳转学的事已经有人发网上了,很多恶意的猜测和讨论,郁葳不是明星,但因为曾经是被寄予厚望,至今也是国内现役里技术难度掌握最高的女单运动员,关注她的人比想象中要多。 报警如果被人认出,发到网上又是各种谣言和麻烦。 喻唯斟酌着,低声:“我不想被人议论。” 郁葳没吭声,掏出手机,简明扼要地报警之后挂了电话,低头看着喻唯,“议论你什么?嘴长别人身上你控制不住,但挨打就要找警察,这是你的权利,没人教你被勒索被欺负就要找回来?” 找回来? 喻唯仰头怔怔看着她。 小巷里不知从哪里袭进一缕风,裹着盛夏中午灼人的温度,潮热扑面。 喻唯低声如呢喃,“是吗?” 派出所离这不远,两人还没走几步,民警就先到了。 俩人在车上坐了笔录,又顺路送到医院。 检查完骨头没问题,但是软组织挫伤还有外伤,木棍上的钉子划破皮肤,好在不深,保险起见还是打了针破伤风。这几天最好休息,不能剧烈活动,促进伤口愈合,防止表面其他皮肤破溃。 喻唯松了口气。 “送你回去。”郁葳扶着她在路边打车。 她往前走,没走动,低头看了眼扯住自己衣袖的两根手指。 细细的,小孩一样。 “回学校。”喻唯说,“已经上课了。” 郁葳:“给你请假了。” 喻唯张张嘴,语气里带着软软的请求,“我不想让家里知道受伤的事。” 郁葳拧眉,干燥的嘴唇抿进去。 医院门口等车的人多,郁葳扫了一圈,回头就见松开她衣袖的人垂眸站在一边,受伤的腿曲着,半歪着身体,沁出汗打湿了头发黏在额上。 眼尾微垂,巴掌大的脸一半缩进衣领。 狼狈又委屈。 郁葳咬牙,打车把人塞进去,跟司机报地址。 喻唯正在想怎么跟丁晴解释,知道郁葳差点被打,丁晴一定会发疯,她要怎么安抚。 听着郁葳报的地址,居然不是家,也不是学校。 喻唯茫然又惊讶地看向靠车窗的郁葳。 绯粉的眼睛又润又亮。 郁葳余光收回,深抿嘴角,“我家。” 喻唯身体瞬间僵硬,像是魂魄被牵出体外拧紧撕扯后无法附体的酸胀空悬,带着无所适从的虚无茫然,和犹疑紧张。 她说:“你知道,我们是抱错的,你家里……” 她分不出妥帖的称呼,理不好稳妥的遣词,也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知道。”郁葳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冷敷 “怎么是这儿?” 出租车在城中村的胡同里绕来绕去,最后停在狭窄进不去的路口,喻唯被扶着一路穿过缝隙,站在一处静谧的,周围被低层自建房围住的小院门口。 房子背面,就是她们刚刚才离开的死胡同。 所以郁葳真的不是为了绕她,她是回家……喻唯脸烧的火热。 郁葳没吭声,推开门。 朱红色块吱呀一声,迎面是一棵树,高大茂密,树荫几乎遮了整个小院,郁葱葱一片。 “奶奶。” 郁葳喊了一声。 “怎么还回来了,带了朋友呀?吃饭了吗?” 喻唯朝着声音看过去,人大概是坐在树下,手里反射着一点金色光点,兮兮嗦嗦地放在面前的大塑料袋子里,热切地问:“怎么了这是?” 喻唯嘴唇动了动,垂眸看着脚底,“摔倒磕了。” “严重吗?快去屋里躺下。”老太太往这边走,见郁葳扶着人掀开门帘,又说,“你那屋空调没修呢,去我那屋。” 郁葳脚步犹豫停下。 “不用。”喻唯抓住她衣袖,仰头近乎乞求地看着她,“我,我……” 她扣紧了手心,眼底忽然泛起酸热,忙又低下头。 小房间里笼着正午暑气,热腾腾的。 喻唯被扶着坐在床边,老旧的小单人床吱咛一声。 “脱鞋。” 郁葳说着,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靠在床尾,一回头,见人局促愣怔地端坐着一动没动。 “怎么?还要我来?”郁葳把被子放在床尾,弯下腰。 喻唯仓促站起身并拢双脚,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这,这是你的床。” 床上还留着浅淡的味道,清新,带着一点花香和阳光的气息。 郁葳一声不吭,蹲下去解喻唯的鞋带。 喻唯脚往后退,小腿撞在床边,晃了一下。 “我自己来。”她飞快地弯腰低头,脱了鞋子,僵硬地屈膝把脚放在床边,尴尬得难以自抑 郁葳捏住她受伤那条腿的脚踝,放在被子上架起。 喻唯条件反射地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别乱动。”郁葳沉声,收紧手,又很快松开。 动作很轻地挽起裤腿,露出受伤的皮肤。 伤口周围更肿了。 衬得本就细瘦的脚踝像一捏就折的细枝。 郁葳转身撩起门帘出去。 珠串门帘叮铃铃哗啦啦响作一片,穿插在郁葳的声音里,“奶奶,还有冰块吗?” “预备你要用,总冻着呢。” 脚步声穿过院子,远了。 光透过玻璃,带着婆娑树影,落进房间。 喻唯心乱如麻。 她的目光像被烫伤了一样,敏感、胆怯,沿着淡黄的墙壁、姜黄色的柜子,陌生又重叠的影子,仓促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颈窝里捂着潮湿汗渍。 珠帘被掀开,撞击声唤回喻唯紧绷的神经。 郁葳用保鲜袋装着冰,提在手里,顺了条矮椅坐在床边。 冰袋往腿上一贴。 喻唯瞬间缩了下。 太冰了。 郁葳瞥了她一眼,提着冰转身又出了门。 喻唯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回来了,保鲜袋外面包了层薄毛巾。 “忍着。”她又放上去。 肿胀青肿处沁凉一片。 喻唯靠着枕头,哆嗦了一下。 郁葳瞥了眼她颈窝里黏着的发丝,“热就把外套脱了。” 没空调,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风扇,正呼呼朝喻唯吹风。 “还好。” 喻唯没好意思。 天热,腿疼,又走了一段路,她一身汗躺在别人床上,已经很失礼了。 郁葳嘴角抽了抽,无话可说。 “我自己来。”喻唯撑着床起身,牵动着伤处肌肉,吸了口气。 郁葳没松手,只瞥眼看她。 “就让小葳敷,她有经验,手熟着呢。”珠帘又是一阵响,丁零当啷持续很久。 老太太端着一盘西瓜进来,“冰镇的,特别甜。” 喻唯赶紧起身,脚踝后侧被人托着抓住,掌心冰凉,湿淋淋覆在皮肤上。 喻唯身体一软,又倒了回去。 “赶紧躺着别动了。”老太太把盘子往郁葳怀里一塞,“拿着。” 郁葳捏着喻唯脚踝的那只手撤走,接住盘子,递给喻唯。 “谢谢。”喻唯没接。 “我喂你?”郁葳挑眉。 老太太在她肩上拍了一把,“好好说话。” 喻唯忙拿了一块,“你也……” 开口才想起,郁葳不能吃。 她抱歉地看向郁葳,又想到郁葳不喜欢她这样,忙收回视线。 西瓜汁水丰富,她往外挪,手伸出床边。 郁葳看得牙疼。 长腿伸进床底,勾了个垃圾桶踢到床边。 这人道歉上瘾,脸皮又薄,没垃圾桶怕是要把西瓜籽都嚼碎了咽下去。 “这屋真热,上次叫修空调的人来了你不让修,这要用了还是坏的。”老太太嘟囔了一句,不像是斥责,倒是带着些心疼,“才几百块,我给你出还不行?” 郁葳说:“不用,我不常回来住,修好也用不上。” “那你别给我房租了,我不收!”老太太气得大喘气。 跟程淼妈妈骂程淼时很像,亲昵又无可奈何。 喻唯小口抿着西瓜,微微出神,怎么还有房租? “我不搬走就得给你房租。”郁葳不紧不慢,声音没那么冷凉,不紧不慢语气笃定。 老太太又气又窝心,在她肩上锤了一把,“赖皮!这姑娘画里出来似的,又漂亮又乖,热就让小葳抱你去我那屋。皮猴,听着没?” 喻唯忙摇头,“不热的不热的。” 西瓜汁顺着细长的指缝流到手背上。 又凉又痒。 指尖一挠,留下一条红痕。 郁葳瞥了眼。 可不,娇着呢。 她垂眸看了眼喻唯腿上触目惊心的伤,脸色又难看起来。 “吃午饭了没呀?”老太太闻声和煦,“我去做。” 郁葳:“没吃。” 喻唯准备说吃过了,嘴里西瓜还没咽下去,晚了一步。 “那我去下面,马上就来。”她乐呵呵走了。 喻唯咽下最后一口西瓜,口腔里清甜微凉,很舒服。 瓜皮丢进垃圾桶,就垂着手,望着郁葳保持不动的姿势,“我自己来敷吧。” 郁葳嘲讽地横过眉眼,“怎么,运动员连这点事也不能做了?” 这人身上长了刺,不知道那句话就戳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喻唯叹气。 凝结在保鲜袋外面的水珠浸透毛巾,细细的水珠顺着小腿往里滑,又凉又痒,低落在宽松的蓝色裤管里。 郁葳拧眉,反手把果盘搁在身后桌上,从抽屉里捞了包湿巾放在床边。 “谢谢。” 喻唯摸索着抽了张湿巾,低头垂眸,裹着细细的手指一根根擦净,粉色指甲上覆了层薄薄的水渍。 莹润又亮。 “今天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她软着声音,“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郁葳扯了扯唇。 好一会儿都没声音。 没戴眼镜,喻唯本能地支起上身往前靠,微抬着脸,看向郁葳,追问:“可以吗?” 一双微垂的圆眼,亮着雾蒙蒙的光。 像是在看她,但视线又没有焦点。 郁葳侧身,换了只手拿着冰袋,“随便。” “小葳,吃饭啦。” 老太太在对面厨房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郁葳提着冰带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瞥了眼喻唯,“别乱动。” “嗯嗯。” 喻唯点头,嘴角边浮出两个小梨涡。 郁葳愣了下,转身掀开门帘出去,珠帘摇得一阵叮当。 厨房里老太太不知在跟郁葳说什么,郁葳只隔一会儿应一声,声音模糊,自然松弛。 阳光被晃动的珠帘切割分成竖向的波浪,层层起伏,珠子折射出海浪一样的光点,是喻唯没见过的,陌生的景色。 她看得发愣。 郁葳从外面进来,影子落在波光上,搅动了光影。 她把碗递过来,“炸酱面。” 老太太的最高礼遇。 喻唯手指蜷缩,曲曲张开,动作迟缓地朝碗伸过去。 微凉的指尖触到郁葳手背,又倏然缩向旁边。 郁葳把碗往她手里一塞,歪身坐在旁边的矮椅上,“愿意吃就吃,不吃就放那。” 喻唯捧着碗,抓住筷子,“在床上吃啊?” “不然呢?” 郁葳说完,瞥了眼还没碗口大的满是无措的脸。 碗碟落在桌上闷响,喻唯茫然地看着忽然起身的郁葳。 怎么了? 房间不大,衣柜就靠在桌子旁边。 郁葳翻找了一会儿,手里捞着一张绣布回来,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喻唯。 “抬手。” 声音闷沉沉的。 喻唯不明所以,双手捧着碗,迟疑地举了起来。 郁葳弯腰俯身,捏着布铺在喻唯身上,修长的手指夹着边角塞进喻唯衣领里。 拿了很久冰袋,凉气沁进骨缝,贴着喻唯的脖颈压在锁骨上。 喻唯轻颤,脖颈瞬间后仰。 瞪着茫然的双眼,震惊又疑惑。 “行了。” 郁葳直起身,温热的指背贴着衣服蹭了蹭,蹙眉坐回矮椅上。 笔直又修长的腿无处安放,委委屈屈地半拢着。 喻唯垂眸看了眼夹在身前充当餐巾的绣布,感觉脑子要萎缩了,她不是……她没有要这个…… 算了。 喻唯端起碗,看不清,碗凑的很近,一次只能夹一点。 郁葳面无表情地嚼虾仁,嚼到鲜味全无,寡淡细碎才咽。 增加聊胜于无的饱腹感。 但吃面那位,可能不合口味,慢条斯理十分艰难,筷子在面里挑半天,勉强挑一根入口。 怕是不想吃,又不好意思说,在这熬呢。 二十分钟。 面吃下去不到一半,剩下的已经坨了,筷子尖挑得更艰难。 粉唇和瓷白的皮肤上染了点酱汁,很突兀。 还在吃。 真行。 “不想吃就说。” 郁葳起身抽走了她手里的碗筷,板着脸,“没强迫你吃。” “啊?”喻唯舔唇,舌尖刮走了唇上的酱,“想吃,好吃的。” 家里阿姨的固定菜单她吃了十几年,第一次吃这种面,酱汁又浓又香,挂在劲道的面上,入口弹牙。 她还没吃够。 郁葳已经拿着碗走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资助? 郁葳刷碗进来,就看见喻唯那双心事重重的眼睛。 太明显。 圆眼,眼尾本来就微微下垂,只在垂落的眼睑和长而浓密的眼睫里露出一点粉色。 一见她,那粉色就多了,渐渐露出整个瞳仁来,雾蒙蒙的,失焦一样。 郁葳嘴角一抽,鬼使神差地撒谎:“倒给外面流浪狗了,没人看见。” “真不好意思。”喻唯手指蜷在衣袖里,脸颊微红发烫,“面真的很好吃,我很喜欢。” 她无声地抿唇,小心地把味道口感都记在心里。 以后可能就吃不上了。 只是一碗面,至于表情像在品什么珍奇美味似的? 郁葳站在门口的光里,夏日正午的光透过身后的珠帘,玲珑错落地拢了一片。 她走进来端起桌上的果盘递给她,“没别的招待。” 喻唯想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接过来捧在怀里,低声道:“已经很好了。” 真的很好。 有人说话,有人回应,虽然房子陌生,但能让她一览无余。 喻唯看着房间另一侧的墙面发呆,墙纸颜色旧黄,房间不大,几个衣柜连着桌子并排占了一半空间,桌子就靠着床尾,把一张小单人床挤在墙壁中间。 狭小,整洁,井然有序。 可这房间好像只有一个人住,郁葳的父母呢?难道还有其他房间?还是人在外地? 台式电风扇在桌子上呼呼作响,风不大,还带着空气里的暑气,但掠过来时也能吹散一点燥热。 吧嗒一声。 喻唯还在出神,就觉得风好像落在她身上有一会儿没动了。 她视线挪过去,就看见小台扇被固定了一个方向,蓝色扇叶转成一片,跟她对视。 郁葳坐在电扇侧面,吹不到风。 “今天周考,你要回学校吗?”喻唯问完,估了下时间,“迟到了,但还跟得上考试。” 郁葳坐在桌边翻书。 “周考的内容你应该还没学,”喻唯直起身,“我可以给你补。” 翻书。 郁葳眉头紧皱。 她网上买的高二理科笔记,这也能卖五百?!写的都是什么,不就是把书抄了一遍? 可能带了耳机,什么也听不见。 喻唯垂眸,起身动作扯到小腿,嘶了一声。 “让你别动。”郁葳拧眉,“要做什么?” 喻唯嗫嚅:“没什么。” 郁葳转过身盯着她。 喻唯明明什么也没看清,但她能感觉自己被视线笼罩,紧密。 她身体的血液、细胞,瞬间绷紧。 又瞬间溢散。 浓而长的眼睫低垂。 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有几秒。 风扇呼呼地努力地向喻唯吹风,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湿润饱满的额。 郁葳转过脸。 喻唯又躺了回去。 沉默在风扇呼呼声中蔓延,喻唯牙齿啃着下唇里的肉磨,磨得刺痛,溢出腥甜。 “你,你和奶奶两个人在这儿住吗?” “嗯。” 郁葳低头打开手机不知道在搜什么,看得专注认真,一手从抽屉里摸出黑色头绳,手指穿过黑发,随意地在头上抓了个小揪,露出清晰的侧脸。 继续低头,对着手机看书,笔在修长的手上转来转去。 她没要说的意思。 喻唯也不好再问。 于是再次陷入沉默。 嘴唇里的破口被轻轻吮吸出刺痛,喻唯看着映着日光的珠帘,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偷,试图窥探他人的隐私又不得其门。 喻唯起身,垂下腿穿鞋,“我想去院子里。” 郁葳放下笔回头,蹙眉看着她。 “我好多了。”喻唯站起来,往外走了一步,回头看着郁葳,“你看。” 郁葳瞥了眼她稳稳迈出去的腿,冷淡开口,“随你。” 语气不冷不热,回过头看书,背影挺直消瘦,挂着宽松的校服,被她拨过来的台扇吹的鼓起又落下。 喻唯小心地沿着光,踩着石砖上斑驳的树影往外走。 没来过,一切都生疏。 出来的时候应该把眼镜戴上的。 “怎么出来了?” 老太太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见她就问,“太热了,外面没风,也热。” “还好。”喻唯说着,四下看了眼。 小院收拾的干净漂亮,她能模糊看到墙根处摆的花架,高高宽宽,浓夏里开着正艳的花,花头硕大,存在感极强。 也有些小朵的,姹紫嫣红,随风摇晃。 她站在日光里,忍不住羡慕,“真漂亮。” “那是,用心着呢。”老太太坐在树下摇扇子,“除了训练,就是养花。” 喻唯诧异:“郁葳养的花?” “原本是她爸爸养的。”老太太手里在折纸,声音平稳细碎,光点金黄。 喻唯抿唇,“那……她爸爸呢?” “早不在了。”老太太叹了声,手上动作一下没停,“她妈妈搬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些,原本没几盆,越种越多。前两年她妈妈也没了,可不就是她自己养了。” 头顶枝丫密布恍惚像一层阴云,在当空烈日里,笼在喻唯头顶。 起风了,叶片哗啦作响。 在喻唯心头下起雨。 她的命运轨迹,似乎找到了源头,又戛然而止,于是就此悬空,无路可去。 “你跟小葳是同学呀?小葳这么多年还没带朋友回来过,她在学校时间也不多,最近好像是转学了……啊!你不会就是那个,那个,”老太太扔了手里的纸,倏然起身,“资助她上学滑冰那家人的小孩吧?” 她激动的嗓门提得很高。 喻唯在夹缝中即将飘走的灵魂被唤回,愕然停顿,“什么资助?” “对,是她。” 郁葳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矮椅,放在喻唯身后,又去捡老太太过于激动扔在地上的纸元宝丢进透明塑料袋里,“我这两天就在她家住。” 喻唯迷茫抬头看她。 “真的啊!你不早说!”老太太回头斥了一句,再回头就是眉开眼笑,“快坐快坐,哎呀真的很感谢你家里帮忙,葳葳这孩子嘴笨心眼实,不会说话,得找个时间上门拜访道谢才是。” 郁葳:“不用。” “她们忙。”喻唯眼睛瞥到一侧,“……她们常年在外地工作,基本不回来。” 郁葳看着她纽在一起的手指。 老太太把自己的椅子也拉过来坐,“那么忙啊,那就你们两个小孩子自己在家?” 喻唯尴尬,她只是个子矮,长得显小。 “我跟郁葳一样大,不是小孩子了。” 读音相似的名字从自己嘴巴里念出来,微妙地发烫,她抿起唇,垂眸。 老太太一拍腿,笑起来,“那不就是小孩子,还没成年呐。” 哦。 喻唯挠脸,余光瞥向郁葳。 郁葳靠着树干,指尖翻飞着金色,一身校服穿得潇洒又漂亮,映着身后的树和低矮院墙,默不搭话。 “……快了。” 喻唯抿唇,跟老太太一问一答。 “你叫什么名字呀?” “……喻唯。” “连名字都这么像,还在一起上学,这就是缘分呀。崴葳在学校有你做朋友我就放心,又乖又文气。”说到这,老太太顿了一下,“晌午我在屋里听见有人在房子后面说话,声音跟葳葳有点像,像在骂人呢,又一听,没了。” 郁葳:“幻听。” 喻唯垂眸抿唇,不敢说话,又觉得有个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望过去,看不清郁葳表情,只隐约见她低头,把手里的东西丢进一堆金色里,发出几不可闻的细碎声。 她抬腿往这边走,喻唯赶紧垂眸。 郁葳从她身边经过,没一会儿从房间里拿了个小板凳出来,放在她脚前。 太近了。 喻唯站起身,扶着小矮椅往后挪。 “坐下。”郁葳一只脚勾住椅子腿,手里的小板凳调整位置。 喻唯不明所以,不自在地坐了下去。 “好好说话,这孩子。”老太太瞅她。 喻唯连忙摆手,还没反应过来,脚踝就被人捏住了。 潮湿冰凉的指尖隔着校裤,三两下挽起,露出里面一截肿胀的小腿和包扎好沁出一点血迹的纱布。 “再敷一会儿。”郁葳另一只手里拿着裹了毛巾的冰,轻轻贴上。 喻唯嗫嚅:“不用……吧。” “得敷,怎么摔能磕成这样。”老太太坐在一边感同身受一样吸气。 “视力差,看不清。”喻唯微笑着看过去,“没那么疼。” 郁葳看着她的眼睛,明明疼得眼瞳都在抖,还要笑着说不疼。 撒谎张嘴就来。 沁凉透过毛巾和保鲜袋驱散发热的胀痛,踩在小板凳上的脚趾扣紧, “我自己来。” 她低声伸手,在模糊的视线里抓了个空。 “说了,别乱动。” 郁葳声音淡淡,垂眸看着悬在旁边空握蜷缩的手,指尖苍白,只有指甲处透着一点淡粉。 鬼使神差,她把冰袋往那细瘦的指骨上贴了一下,看着被凉气激得轻抖缩回。 “很冰。”郁葳拿开冰袋,收回视线。 燥热的空气在保鲜膜外凝出水珠,顺着边角滚落,滴在喻唯盖着薄膜的小腿皮肤上。 她脚趾缩紧,嗯声细若蚊蝇。【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买书 下午终于有了点风,穿过低矮林立的自建房缝隙,落在小院里的树梢上稍停摇曳。 喻唯对着手机呆了很久,最后举到面前发出消息。 郁葳坐在树下看书,见她收起手机松了口气,就抬头欲言又止。 眼睛像浓雾里的鹿。 喻唯咬着嘴唇嗫嚅:“我得回学校。” “请过假了。”郁葳拧眉,顿了一下:“等到点我送你回家不行?” 喻唯摇头,罕见地没有顺从。 低软的声音很轻,很乖,“我自己回去就好。” 老太太在主屋给熟客取香烛,讨论着什么无烟香一支能烧多久,电子诵经声永远都是那一个调,隔着半个小院,隐隐约约透出来。 时间仿佛滞缓。 喻唯有点理解郁葳搬进喻家时的抗拒了。 她放下裤腿起身,“你陪陪奶奶,晚点回去也可以。” 郁葳不置可否,绷着脸面无表情起身,把树下的椅子搬回房间,拎着背包出来,站在院子里跟老太太告别。 “这就走啦?” 老太太追出门外,站在姜黄陈旧的门框前。 郁葳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我下次再来看您。” “有什么好看的,你有事就忙你的去,有空睡一觉也比来看我强。”老太太语气很硬,“我不用你看,你顾好自己就行。” 出了院门,喻唯回头,模模糊糊仿佛见她还倚在门口。 第一次品尝到被送别的味道,很陌生,有点酸苦。 “你进去吧,”喻唯说,“我跟妈妈解释。” 郁葳瞥她,“你怎么解释?” “……”喻唯思索了几秒,“就说你跟一起滑冰的朋友走了,可能有事。” “我没有一起滑冰的朋友。” 喻唯:“……” 这只是撒谎的借口,怎么当真呢。 “那就……去图书馆自习了,或者去滑冰了。” “不学习,没冰滑。” 郁葳看着她垂在身侧扭来扭去的手指,语气平平。 是有点难相处,她编不出来了。 喻唯抿抿唇,问:“那你放学走那么早,去哪儿?” 郁葳没说话。 喻唯顿了一下,想问她昨晚是不是想找自己,余光瞥着,又咽了回去。 出租车一脚油门就从小院绕回学校门口,郁葳扶着喻唯下车,站在校门口,“到了,要干嘛?” “去拿书包和作业。” 郁葳咬牙看着她,下颌线紧绷,“行,你在这等着。” “我……” “你不去我更快。” 喻唯眼睫抖着垂下去,长而翘的白色睫毛上披着一层霞光,“那谢谢你。” 郁葳微微蹙眉,唇角绷着深抿,“等着。” 最后一节自习课,临放学,校园里安静又空旷。 教室的自习课一如既往安静,几十个灵魂在知识的海洋和食堂的饭香之间徘徊游走。 后门一开,灵魂归位本能扭头。 几十双眼睛盯着,郁葳跑得胸腔起伏,单肩背着包走到喻唯的位置上,抽出桌下箱子里的书包,转过身顿了一下,又回头拿出桌洞里的眼镜。 顺便问程淼:“有作业吗?” “啊?”程淼呆滞,“有有有。” 她前脚刚走,教室里瞬间炸锅。 “什么情况?” “刚刚那谁?我是不是出幻觉了?” “她俩有这么熟?” “她是不是没拿自己作业啊?专门跑来拿学神的书包和作业?” 声音眇眇忽忽落在郁葳耳里。 她瞥了眼手里沉甸甸的书包,拎起挂在另一侧肩上。 校门外陆陆续续停了不少车,有家长聚在一起聊天,渐渐热闹起来。 喻唯怀里抱着几本书,垂着眼眸站在花坛边,衣领卡在鼻梁根,一头柔软的白发也裹在宽大的校服里。 小小一只。 夕阳在发顶渡了层橘,像雪山上的一抹光。 郁葳抬脚朝她走。 很模糊的影子,朦胧的移动色块,停在喻唯跟前。 喻唯把手里刚买的书送出去,“辅导材料。” 郁葳往下瞥。 书没拆封,套着塑料膜,被一双细白的手捧着。 她一低头就能看见书名,《基础详解,零基础也能看懂》,书角上一圈蓝底圆标上印着黄字:笨鸟先飞。 郁葳额角猛跳。 她有差到笨鸟先飞的程度? “书名只是另辟蹊径引人注意,里面选题都很不错的。”喻唯紧张又小心地解释,“对现在的你来说很好用,我给程淼也推荐的这些书,我自己也用。” 郁葳嘴角深陷,扯了扯。 她没说话,一手接过书,另一只手把眼镜递过去。 塑料眼镜腿上带着温度,在喻唯手里蔓延,她指尖缩了缩,低头戴上。 “……谢谢。” 郁葳没应声,朝她伸出手。 喻唯瞬间闪躲。 郁葳伸出去的手臂悬在半空。 放学铃声在校园内各处连成一片,一段柔和的纯音乐被穿透力极强的音箱设备送到校外。 周围等待着的家长条件反射地往学校里看去。 随后,一片遥远的,听不真切的欢呼哄然炸开,热闹又兴奋,冲破忽然围绕在两人中的静寂。 “我自己可以了。”喻唯声音很小,软绵绵的。 她咬咬唇,朝郁葳伸手,“书包。” 莹白指尖悬空,和郁葳没收回来的手交错。 郁葳脸色微冷,一言不发,把肩上的背包放她手里,低头瞥了眼被她宽松校裤遮掩的伤处。 喻唯背上书包,慢吞吞地朝路边走,每一步都走的很稳,落脚没一点犹豫。 “我扶着你。”郁葳低声。 喻唯摇头。 她想说话,但疼得实在张不开嘴,只能歉意地望了郁葳一眼。 绯红,潮湿。 郁葳心里别扭地一揪,面无表情地侧过脸。 李玉来的晚,车也停的远,走了几分钟才到。 郁葳拉开车门,侧身等着。 喻唯低着头没往这边看,她绕过车尾,走到另一侧,拉车门时呼吸声加重,隔着拉高的衣领,仿佛轻吸了口气。 两人在车里分坐两边,都不说话。 李玉隔着挡风玻璃在两人身上稀奇地看了一圈,“原本是丁总要来,但她好像不太舒服,在家里等你们。” 郁葳没吭声。 喻唯嗯了声,拉开衣领。 拉链声细微。 郁葳姿势不动,余光瞥过去,落在她捂得泛红的下半张脸上,唇上深陷着齿印,正蹭着喻唯的指腹,揉的通红。 路上有点堵车,到家时天色刚晚。 进门,换鞋。 喻唯腿在抖,疼得狠,不受控制。 她扶着玄关柜,姿势别扭,一抬头发现郁葳居然没走,靠在对面墙边。 空间不大,郁葳目光四处扫了一遍,实在无甚可看,不由自主垂落在面前。按在柜子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和关节白得透骨,在指甲上凝着一点血色。 明明脸色难看得要昏过去,一抬头,居然还朝她笑。 棉花糖似的脸上凹进去两个浅浅梨涡。 郁葳烦躁地蹙眉,“别……” “回来啦!”丁晴兴奋度极高的声音落在狭窄玄关,压住了郁葳本来就低的声音。 她闭嘴抿唇,转身朝客厅里走。 丁晴上来挽她的手。 郁葳往另一侧绕开,“我去写作业。” 像躲洪水猛兽似的。 “怎么回来这么晚?放学做什么去了?”丁晴精神极不稳定地转身朝郁葳伸手,“下次放学就回家好吗?不行,下次我亲自去接。” 郁葳本来就是在躲,腿长速度快,已经走出玄关。 丁晴追在后面,脚步紊乱,“你躲我?你怎么能躲我。” “妈妈。”喻唯轻轻抱住她伸出去的手臂,在她耳边低声:“姐姐不是躲您,她就在楼上哪儿也不去,过会儿妈妈可以给她送点水喝。” 丁晴脚步顿下,目光追着郁葳的身影。 “今天周考。”喻唯垂眸,声音平静低软,“我跟姐姐放学去买了几本书。” “什么书?” 喻唯说了书名。 丁晴看着郁葳走到客厅的背影笑了一声,笑容还没散,瞬间又板起脸,神经质地重复:“什么书?” 喻唯又说了一遍书名,乖巧,温婉,不厌其烦。 丁晴忽然捏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地追上郁葳,笑吟吟地看着她问:“听小唯说你们去买书了,买了什么呀?” 她笑的很温和,眼角眉梢溢着迫不及待的关切。 喻唯被迫小跑,疼得小腿带着脚剧痛,汗沿着鬓角往下洇。 她气息不稳,控制着痉挛的面部肌肉,看向郁葳。 声音依旧软而平静。 “姐姐,妈妈想看看你买的书。” 郁葳眼睑深陷在眼眶里,压出一道很深的褶子,拧眉看着喻唯,取下书包放在身前,拉开拉链,露出几本未拆封的书。 她还没取出来,就见丁晴满意地笑起来,岁月在眼尾刻下细纹,表情平和温柔。 “好好好。”她松开紧捏着喻唯的手,优雅又随意地叠在身前,微微倾身,愉悦地说:“好孩子,那快去写吧。” 郁葳没动,看着轻轻朝她摇头的喻唯。 她紧抿着唇,转身上楼。 “景程,老喻,出来吃饭。”丁晴好像又恢复了正常,朝一楼书房里喊。 喻景程应声,从书房里出来,刚好跟郁葳打了个照面。 两人交错,一个上楼,一个往餐厅走。 喻唯步伐如常地跟在丁晴身后。 丁晴忽然回头嗅了嗅,嘟囔:“怎么一股药味。” 喻唯直觉不好,但她刚一张口,丁晴就像风一样转身朝楼上跑去,“小葳,小葳你受伤了吗?” 急促的脚步声停下,紧跟着就是丁晴一连串询问。 喻唯迅速回身去追,但还没走两步,就没声音了。 一片静寂。 她站在正对着楼梯口的地方往上看,是新刷上色的墙和挂得高低错落的相框,旋转楼梯上开的窗口又高又小,暮色沉沉。 夜色无声,房子背面的竹林簌簌作响。 喻唯忽然觉得腿疼,非常疼。【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热搜 “不用担心。”喻景程坐在餐桌前叫她,“你妈妈这两天心情起伏大,让她们单独待一会儿更好。” 喻唯回神,步伐稳健又熟练地走到餐桌边坐下。 喻景程问:“你伤得怎么样?” 喻唯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不严重,擦破一点皮。” “嗯。”喻景程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过去,“眼镜要戴好,也不用什么都瞒着你妈妈。” 喻唯本要坦白的话停在嘴边,脑海里不知为什么,浮现出下午郁葳靠在小院树上折纸的一幕。 她低下头,嗯了一声,默认了。 喻景程看向这个规矩又稳重的孩子,眉目沉敛。 他忽然凝视过去,皱着眉,“你跟郁葳……” 他顿住了。 “我知道。”喻唯说,“她才是您和妈妈的亲生女儿。” 喻唯就这么平铺直叙地说了出来,情绪平静。 喻景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过分白皙的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温顺,让看得人心也静下来。 喻唯没遮掩,也没询问求证。 喻景程就也没问你怎么知道这种虚话。 沉默了几分钟,喻景程又开口,“你也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妈妈以前对你疏于关心,只是因为工作关系,你不要多想。” 喻唯嘴角往上弯出一个弧度,露出小梨涡来,朝喻景程摇头,“怎么会。” 她的表情不像是假。 开心的程度不高不低,恰如其分。 “她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喻唯微微垂眸,“我们进度快,她刚来两天,可能暂时跟不上,但她很认真很努力,追上进度应该不难。” 喻景程点头,看着她:“你帮她补,听说你们学校有分班考?她不能掉出a班。” 第一次听到喻景程对成绩有要求,喻唯愣了下。 “有问题?” 喻唯回神摇头,“没问题。” 两人沉默。 喻唯忽然问:“您需要我们把名字换回来吗?” 她没看喻景程,眼底的酸热让她抬不起头,只能视线偏向一侧,努力维持镇定。 这问题在喻景程意料之外,他愣了几秒,沉声道:“那倒不用。” 没多久,丁晴从楼上下来,眼睛泛红湿润,在暴躁和克制中反复。 气冲冲地大步朝喻景程冲过来。 见他俩有话要说。 喻唯起身告别,离开餐厅,穿过客厅踏上楼梯,视线全部隔绝,她才侧身靠着墙喘了口气,拖着受伤的腿,趔趄着狼狈地上楼。 空气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她走到门口,看向站在对面等着她的郁葳。 郁葳身后房门开着,屋子里的光浸染在身上,药味也从她身后蔓延开来。 喻唯靠在墙上歉意开口,“抱歉。” 声线不稳。 “你因为我受伤,你抱歉什么?”郁葳拧眉,别扭地低声说,“白天是我情绪不对。” 喻唯肩抵着门框,站姿稍歪,好像只是疲累后的随意放松。 但喘息略重,仔细看才能注意到受伤那条腿的裤管在抖。 “没关系……”喻唯张口,又无言,她摘了眼镜,“妈妈精神有点敏感,所以我不想让她知道今天这件事,但没想到她会闻到味道以为是你……” “只是敏感?”郁葳问。 喻唯愣了一下,抬头看她,目光被灯光浸润。 郁葳又问:“所以你下午坚持回学校,也是因为这个?” 喻唯抿唇,挪开视线。 她下午给李玉发消息问过谁来接,当时李玉回她没收到安排。 所以原本应该是丁晴去接,如果丁晴先到,看见她从外面回去而且不见郁葳,她必须有理由解释。 “我只是不想麻烦。”喻唯低声说:“你别害怕,她只是在意你,不会伤害你的。” 郁葳紧紧皱眉,看着她奇差憔悴的脸色,紧抿着唇没评价。 “药。” 她伸出手。 喻唯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提了个袋子。 “我房间还有,这些先放你那。”喻唯默了一瞬,含着歉意看着她,拖着低软的尾音,“她明天应该还会来找你,谢谢你替我遮掩。” 她微微颔首,纤长纯白的睫毛上挂着不知识汗还是泪水的湿润痕迹,映着昏黄的灯光,隐隐发亮。 郁葳抿唇,绷紧了下颌。 喻唯背身拧开卧室门,听见身后塑料袋悉索声,又回头温声问:“怎么了?” 郁葳视线往下瞥,落在喻唯被袖口遮掩,露出一点青红掐痕的手腕上,“多想着自己吧。” 喻唯愕然,弯着眉眼朝她笑着点头,“嗯,谢谢。” 郁葳回身关门,靠在门口。 谢什么?明明应该是她谢。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烦躁地往桌上一扔。 喻唯进屋脱了外套,曲腿坐在床边,从桌子抽屉里摸出药瓶,低头看自己的伤处。 裤腿挽上膝盖,瓷白小腿上肿起的伤口比白天更加可怖。 原本只是血点的地方结了血痂,蹭着裤子又破了皮,密密麻麻连着伤口渗出血珠,半凝不凝地粘稠,沿着紫青淤伤往外冒。 药棉按上去,皮肉神经都忍不住得抖。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 药剂喷上去,喻唯紧咬唇齿,在浓重的气味中溢出闷哼,靠在床头歇了会儿才缓过气。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程淼:下午小鱼回教室拿你书包了! 程淼:还拿了你的作业!! 程淼:据说还跟你一起上了车!!! 程淼:图片 程淼:在吗在吗在吗在吗 程淼:图片 程淼:怎么有人拍到她打架的照片啊握草 程淼:上热搜了握草 程淼:祖宗,下午你俩在一起吗?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快疯了 喻唯刚要回复,她语音通话就弹了过来。 “终于接了宝儿就,我要死了。”程淼抓耳挠腮地呜呜假哭,“照片看了吗?距离那么近拍,还只拍小鱼动手的图,他爸爸的放了张图就一击即脱,前因后果什么都没有,热搜点进去根本没几个转评赞回复,一看就是买的。” 她愤愤不平说了一阵,郑重地问:“下午小鱼来给你拿作业,你跟她在一起吗?” 喻唯瞥了眼房门,解释了下午被混混堵住的过程。 “操!”程淼骂了声,“找到爪子给他剁了!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喻唯安慰她,在程淼压低的骂骂咧咧声中开口,“这件事,你先别告诉其他人。” 挂了电话,喻唯叹了一声,下载软件,点进词条里去看,参与的人不是很多,只有几个账号一直在跳,郁葳的冰迷和路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捏着手机下床,走到门口,又折返。 郁葳自己的热搜,她肯定已经自己看见了。 也说不定,郁葳不像是会关注这些的人。 如果她没发现,这事会有影响吗?怎么说也是运动员,应该会吧…… 喻唯打开门站在郁葳门口,抿抿唇,又后悔了。 她跟郁葳的关系,说这个,有点唐突…… “在这儿散步?” 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冷不热。 喻唯噎了一下,回身看她。 郁葳门拉的很开,她没出来,站在房内,视线从上往下落在喻唯小腿上,顿了一下,“进来。” 喻唯手紧了紧,刚想拒绝,郁葳人已经进去了,门大开着,露出里面一片柔粉。 她脚步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空调温度很低,冷气十足,喻唯垂眸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进来也没往卧室里走,束手束脚地站在书桌旁边,一言不发打了个激灵。 有那么冷? 郁葳抬眼一瞥,拿起桌边的遥控器按了一下。 出风口缓缓合上。 “有人拍到我们下午被混混堵住勒索的照片,但是,那个人只拍了你动手那一幕。”喻唯蹙眉,“还买了热搜。” 她说完,抬头看向郁葳,却发现郁葳正坐在书桌前转笔。 笔从拇指转到无名指间夹住,她抬眼看过来,表情无动于衷。 喻唯张嘴,又抿唇。 郁葳:“就这事?” 喻唯尴尬的想逃跑,“……你不解释吗?” 她微微低头,视线一垂落就看见郁葳面前摊开的书,笨鸟先飞第一飞。 有几道题已经写了答案。 郁葳手往上一搭,恰好盖住,纤长指缝里露出几个潇洒连笔在一起的字迹。 “没什么好解释的,人我打了。”她把书合上,“有什么问题?” 喻唯:“……” 从郁葳卧室出来,喻唯还没回过神,郁葳是说她确实打人了,所以被拍到也是事实? ……是这样吗? 是吗? 明明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场,怎么有点不确定了…… 喻唯回房间打开被程淼狂轰乱炸的手机,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题。 ……:我以前给你发的笔记,你手机里还存着吗? 程淼:当然! 程淼:人类文明的瑰宝,我一天看三遍! 又在胡说了。 ……:那你要不要给郁葳发一份? 程淼:??? 程淼:????我倒是想发,但我怎么发? 程淼:我们只是网络上普普通通的单方面赛博母女而已 程淼:她都没有公开社交账号呜呜呜呜呜 程淼:你俩都上同一辆车了,你直接发给她不就好了 程淼:我该不会是你俩play中的一环吧! ……:……别瞎说 电子版喻唯没留,基础向的笔记,她用不上。 喻唯甩走乱七八糟的思绪,从抽屉里抽了个本子打开,门外响起敲门声,急促但克制。 “小葳,妈妈给你送水喝,还有水果。” 丁晴声音温柔。 大概一两分钟,门开了。 郁葳的声音隔着一堵墙和房门,冷得毫无温度,“谢谢。” 门很快就又关上了,丁晴大概是没进去,在外面站了很久,脚步声逐渐远去。 喻唯一只腿曲在椅子上,怔怔出神。 之后丁晴又上来了几次,郁葳每次都开门接过她送的东西,又把门关上。 最后一次,她似乎有点生气,声音紧绷压得很低,“您跟喻总不是想让我好好学习早日退役给喻家打工么?这么一趟趟来,我学不好。” 关门声有点大。 喻唯听着丁晴哽咽的声音。 夜幕重归静寂,过了很久,喻唯听到外面响起开门声,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 她迅速起身,打开卧室门。 郁葳穿着昨晚的运动服,背着包,听见动静回头。 走廊上的声控灯亮起来。 喻唯瞬间背过手,把笔记藏在身后。 “等一下,我马上……” “不用。”郁葳打断她的话。 喻唯顿了一下,抿唇点头,“好。” 郁葳没动。 停了几秒,她转身大步下楼。 楼下丁晴追问,喻景程安抚,最后夫妻俩共同决定,俩人一起送郁葳去冰场。 不到一两分钟,车子从楼下院子里离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过敏 两点半。 郁葳站在卧室门口看了眼时间。 南向大落地窗沁进月色,被玻璃窗包边分割成框,氤氲着落下,止在整洁得一尘不染从未被人踏足过的客厅。 这条通往卧室的甬道仿佛永远陷入黑暗。 郁葳回头瞥了眼,身后的卧室门下缝隙里还亮着一丝微光。 喻唯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停下,过了很久才响起开关门声,几分钟后隔了一堵墙的浴室里流水哗哗响起。 她看了眼放在书桌上的笔记,伸手关灯。 几天没休息好,胃里空荡又隐隐作痛,睡也睡不安稳,闭上眼梦里也是慌乱窒息感。 直到听到说话声,喻唯睁开眼,窗外一片明亮。 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 已经七点了。 喻唯收拾好出门,对面门还关着,人应该又走了。 楼下真的有人在说话,喻唯扶着墙慢慢往下走,声音也逐渐清晰。 “这个还可以,挺圆的,颜色也好。”丁晴语气又开心,又温柔。 是喻唯从来没见过的一面。 她站在楼梯上静静地听。 丁晴在跟着阿姨学做早餐,学的很认真,很投入。 也很陌生。 烟火气充斥着楼下餐厅一角,恍惚有了家的氛围。 热闹,日常。 但那种怪异的恍惚,就像是玻璃球里一阵摇晃后的美妙雪景,虚幻又失真。 “小葳回来了。”丁晴忽然喊了一声,激动地说,“来尝尝我做的蜂蜜松饼。” 郁葳没吭声。 阿姨跟着递话:“丁总一大早就起来学,特地要求了不要放糖粉,做的特别好,手都被烫伤了……” 声音渐渐没了。 郁葳声音淡淡,“我不能吃。” 她往楼梯口快速扫了一眼。 “我知道,所以没放糖,蜂蜜也只有一点。”丁晴有点急。 郁葳收回视线,“抱歉。” 那种热闹的、其乐融融的日常烟火气忽然僵住,碎裂,玻璃球被打破,露出一片狼藉。 “早上好。” 喻唯从楼梯上下来,面带微笑,眼睛弯成一拢白月。 郁葳侧目看过去,见她戴着眼镜,走路步伐平稳,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宽大的校服把她包裹起来,只露出一点指尖,抓扣在衣袖里。 “好香。” 喻唯眼睛亮亮地看着丁晴手里的盘子,“妈妈做的啊?好厉害!” 丁晴阴郁失控的表情散开,视线转向喻唯,表情淡漠,“吃早饭。” 郁葳从玄关进来,绕过客厅直接朝楼梯上走,跟喻唯擦肩而过,视线往下一瞥。 清爽,没有一丝药味。 她应该去跑步了,穿着运动衣,关节上贴着胶带。 汗水从额头划过鬓角,紧绷的下颌上湿润得像是反光,沿着修长的脖颈和洇湿浓黑的衣领,散发着潮热的,旺盛的气息。 喻唯侧身垂下眼睫,呼吸微滞。 擦肩只有一瞬,她脚步没犹豫,走到餐厅接过丁晴手里的盘子,松饼颜色均匀,上面淋着一点透明晶亮的蜂蜜。 “哎呀!” 阿姨惊慌地叫了一声,喻唯朝她轻轻摇头,她才止住慌乱过来的脚步,心疼地看着喻唯。 “怎么了?”丁晴已经烦躁地转取下身上的围裙扔在一边,回头看着阿姨。 阿姨摆手,“……忘关火了。” 她说着,看着喻唯一口口吃下那碟松饼,不忍地侧过脸。 “好吃。”喻唯笑着说,“做得太好,阿姨都不舍得它被吃掉了。” 丁晴被逗得舒了口气笑起来。 郁葳从楼上下来,头发湿漉漉得滴着水,沉默地穿过客厅,无视所有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开门离开。 丁晴重重叹了一声。 “色香味俱全,姐姐也怕自己忍不住,吃一口得多运动好几天。”喻唯放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盘子,“姐姐很有毅力。” 丁晴抬手拍了拍她,“你也很乖。” 喻唯愣了一下,抿唇无声地笑出两个梨涡。 车在院子里等着,喻唯拉开车门,看见坐在里面的人愣住,过了几秒,她正要关门绕到另一侧,郁葳已经挪到里面,把座位让了出来。 “……谢谢。” 郁葳没说话。 昨天早上还独自消失的人,今天早上居然回来洗澡,还乖乖坐车里等。 是等她吗? 喻唯抿唇,应该不是。郁葳这么我行我素脾性多变的人,应该不会轻易被谁约束,更不会为了谁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昨晚还同意喻景程和丁晴送她去冰场了,所以……她应该是想通了吧? 两人还是坐在车门两侧,中间放着各自的书包。 郁葳这次没看窗外,她低头看着手机里自己以前的比赛录像,看着看着,余光落在喻唯身上。 这小蜗牛今天怎么回事?一直在动。 喻唯在挠痒,身上像爬满了蚂蚁。 一开始她还手指抓紧衣服忍着,但很快就刺痒难忍,隔着衣服抓挠。 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她瞬间松手,靠着车窗和椅背,闭上眼装睡,手指缩在衣袖里,紧扣着手心抵抗浑身泛起的痒。 呼吸紊乱而粗重,抑制不住地轻喘。 郁葳别过头看向窗外。 出发的晚,又遇上大堵车,到学校时已经快上课了。 郁葳扶着喻唯缓缓往教室走,被路过的学生一路飞奔超越。 喻唯咬牙想走快点,但她被郁葳控制在臂弯里,刚走两步就被压住。 她抿唇,扭头看看郁葳,郁葳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她更使劲走,郁葳手上又一用力。 来回两次。 喻唯确定了,郁葳是故意的。 她浑身又痒又疼,力气也用完了,靠在郁葳手臂里双腿发软,几乎是被郁葳半抱着只管抬脚。 喻唯白费了一通力,扯起蹭乱掉到下巴上的衣领遮住鼻梁。 “你先走吧。” 一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也有点失真,软得吓人,喻唯抿抿唇,“快上课了,我自己慢慢走。” 郁葳低头瞥了她一眼,不吭声,继续走。 喻唯:“……” 唉。 喻唯强行停下脚步,扯住郁葳的校服,“我自己真的可以,你不用为了我……” “谁为了你?” 郁葳低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咱俩很熟吗?” 喻唯:“……” 是不熟,那能不能把手放开说话。 喻唯被夹着带进教室时,上课铃已经响过十分钟了。 教室里老何正在阴阳怪气。 “这题做出来的举手我看看,散光看不清,你们自己互相数数,有几个?看得到吗?昨天周考就没几个对的,下午我来暗示,等着你们晚上回去把这题再做一遍,给个机会,好嘛,一个个都梦游去了?” 喻唯推开门。 老何抬眼,视线从眼镜框上面瞅过来,手心里的长尺撑在桌上,笑眯眯地接着之前的话说:“这题难?这题有什么难的,来喻唯,把你作业拿上来。” 喻唯浑身瘙痒,痒意几乎贴着骨缝,被郁葳环着的那半边身体几乎麻了,从书包里翻出作业,还没来得及动,就被人抢了过去。 郁葳拿着她的作业,“她腿受伤了。” 老何头一点,“把你的也拿来。” 他小算盘打的挺好,喻唯是全班第一,写对了全班都服,但压力不够。 郁葳是全班倒数第一,但其实只是进度跟不上,有些知识点还没学到,做这个题用她学过的也能解一半,只是方法繁琐,跟喻唯的做对照,狠狠敲打敲打最近心浮气躁的这帮人。 郁葳:“……我没写。” 喻唯舔着嘴唇,也跟了句,“我也没。” 笑容僵在老何脸上,转移到下面看热闹的学生脸上,守恒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郁葳收回瞥向喻唯的视线,“我没写。” “理由?” 郁葳:“作业在教室,没拿。” 老何又看向喻唯。 喻唯觉得自己嘴巴里好像都在发痒,牙齿忍不住啃着唇里的肉磨,“……忘了。” “好好好,卧龙凤雏!”老何长木尺往外一指,“滚出去补!” 下面有人噗噗嗤嗤笑出声。 郁葳侧过脸看向喻唯。 喻唯拿走她手里的作业本,提着书包走出教室。 “什么态度,作业嘛不写,上学嘛来迟到,干脆退学算了来学校干什么?体验生活呢?” 老何骂了一顿,又一转头,“你们怎么好意思笑?五十步笑百步,没写是态度问题,不会是能力问题。”他沉着脸,“坐在这个教室,连这种题都不会,不觉得羞愧还能仰着脸笑?” 教室里瞬间静下来。 老何一开喷就是精神攻击,对群造成高额伤害,很难顶。 教室门关上,喻唯站在窗口,背身从书包里拿出四本线圈本递过去。 郁葳站在对面,靠着护栏阳台上的花池,垂眸看着。 “什么东西?” 喻唯背贴着墙轻蹭,稳住声音和气息,“……以前给程淼整理的笔记,基础向的,不知道适不适合你。” 她露在外面的额头上泛粉潮湿,眼睛湿漉漉的沁着水汽。 睫毛轻轻颤抖,看着委屈又小心。 郁葳抿唇皱眉接过来,随手往后翻,字迹娟秀整齐,知识点串联十分详尽,甚至后面还配着题型,一共四份,整整写满四本。 郁葳:“昨晚刚写的?” “啊?”喻唯难受地靠着墙,“……不是,是以前的。” “以前的笔迹里也有昨天周考的题?” 喻唯:“……” 大意了! 昨晚睡不着想着干脆写到现在的进度,反正是线圈本,如果郁葳不收,就等以后跟相处久了,把前面那些撕掉再送一次。 没想到被拆穿的这么快。 老何的声音隔着窗户透出来,怒气一点没降,一群人噤若寒蝉。 室外阳光普照,热气渐浓。 喻唯靠着墙缓缓下蹲,一只手塞在口袋里,隔着衣服按在肚子上,汗渍浸湿了额前的碎发,呼吸声逐渐加重,压着抑制不住的闷哼。 “怎么了?”郁葳走到她面前,拧眉问,“你身上那个来了?” 喻唯摇头,支撑不住靠着墙往下滑,长发从肩上垂落,露出一截湿漉漉的,布满红色瘢痕的脖颈。 郁葳脸色紧绷,“过敏,会遗传吗?” 没人说话,只有喻唯急促失控的呼吸和微弱呻\吟。 天旋地转,喻唯被人抄起来抱在怀里,视线里一切都在扭曲。 阳台,楼梯,和耳边的心跳。【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随便 光下影子交叠飞奔,穿过空荡荡的校园。 喻唯抓住郁葳敞开的衣领,迷茫又无措地指路,声音在奔跑中抖得碎开。 医务室的门被郁葳一脚抵开,医生吓得从柜台里往外冲,嘴里忙不迭地问:“怎么了?打120了吗?” 郁葳一脸汗渍,严肃紧绷,如临大敌。 “蜂蜜过敏。” 喻唯被放在床上,仰头看着悬在郁葳下巴上的汗珠,一时失神。 医生熟练地掀开喻唯衣领,让她张嘴。 喻唯一一配合。 医生呼了口气,好笑地看向郁葳,“同学,别太紧张,普通过敏,没那么严重。” 郁葳站在床尾,冷声补充,“她肚子也疼。” 医生又扭头看喻唯。 喻唯嗯了声。 “给你打个吊瓶,看看情况。” 医生刚要走,又被郁葳拦住了。 郁葳俯身掀开喻唯的裤腿,看着小腿上的血痕手紧了紧,“这个能帮忙上药吗?” “能。”医生起身先去开吊瓶过来给喻唯扎上,又拿了个盒子和药棉过来处理伤口,“去医院看了没?” 喻唯张嘴,还没出声,就听郁葳说:“去了,骨头没事。” “嗯,那就问题不大,按时上药,伤口两三天就能结痂。”医生手上动作利落,很快就消毒上药完事,“就这么晾着,方便的话就每天都来这消消毒,白化皮肤特殊,皮损比正常恢复慢,还要注意预防感染。” 喻唯嗯声,“谢谢。” 她视线沿着病床一路抬起,看着郁葳忽然沉下的脸色,抿了抿唇。 处理完医生就走了,输液室里也没有其他人。 郁葳问:“你知道你蜂蜜过敏?” 喻唯靠着被子,目光瞥向别处,没由来的心虚,“……以前没这么严重。” 可能是最近休息不好,精神压力大,所以免疫力比以前更差,才会导致这次反应这么重。 她也没想到。 郁葳拧眉:“别人不知道?” 喻唯嘴巴张了张,“做饭的阿姨知道,平时也很小心的……” “我是说,你妈不知道你蜂蜜过敏?” 郁葳挑破了那个指代词,看着喻唯垂落闪躲的眸子,心里有了答案,脸色不觉更难看了。 喻唯没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几秒,她小声问:“能帮我找医生要张纸和笔吗?” 声音很低,小心翼翼。 郁葳转身出去,转眼就拿了纸笔进来递给她。 “我写一个假条,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带给老师?” 喻唯坐起来,纸放在窄窄的病床上,没有垫板和固定,写得歪歪扭扭,为了活跃凝滞的气氛,她边写边短短笑了一声,“老何出来看不见咱俩,怕是要气得血压飘上二百。” “那么在乎别人,不能在乎自己?” 郁葳声音又冷又硬,甚至压着说不清的阴郁。 喻唯愕然抬头。 气氛比刚才更加凝滞,且微妙。 郁葳弯腰抽走她压在手下的纸,“有事发信息。” 说完转身就走。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来回摇晃。 郁葳刚走,她手机就响了,她掏出来给程淼回消息,解释自己过敏了人在医务室,又提醒她好好上课,小心被老何发现没收手机。 程淼:老何正要找你们去呢 老何到底还是没找到医务室来,但下课没多久,程淼就跑来了。 跑得风风火火,一来就拉了把凳子坐在喻唯床边。 喻唯看着被惯性甩得开合的玻璃门,和一片空空的被太阳照得反光的地砖,心里怪异地,说不上来得空了一瞬。 “你最近是不是水逆,还是犯小人?明天我去庙里给你求个符。”程淼嘚嘚哒哒说了一会儿话,话锋一转,又问,“你跟小鱼到底什么关系呀?” “大家都好奇呢,昨天她来给你拿书包,今天她给你送医务室。”程淼凑近了压低声音,“还有人拍到她跟你上同一辆车,而且昨天晚上有人买她的黑热搜,没多久那个词条就被删了,发照片的人也销号跑路。” 程淼眼里闪着光,“以前乱七八糟黑她的也不少,根本没人管,这次是不是你家……” 应该是喻景程瞒着丁晴让人做的。 喻唯抿唇。 郁葳的身份还没对外公布,甚至喻家那些人应该也不知道,否则这两天都会找上门。 昨晚郁葳刺丁晴那句话,喻景程想让郁葳退役专心学习,但郁葳不愿意,所以她们互相让步,喻家给郁葳提供冰场保证训练,郁葳转学搬进喻家。 这种微妙的平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我不清楚。”喻唯垂眸,看着滴水的输液管,“我跟她算是……亲戚吧。” “啊?” 程淼目瞪口呆,甚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去!你跟小鱼是亲戚?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我跟你发了几年的颠,你居然都不告诉我……啊啊啊啊啊!” 喻唯干巴巴地说:“以前我也不知道。” 程淼嘿嘿笑:“她都上你家的车了,那她最近住你家吗?姐妹,明天我想去你家玩,不为别的,我看你家门口那棵冬青树长得格外标致!” “别!”喻唯急忙阻止,“我跟郁葳其实不熟,我们也不说话。” 喻唯话音未落,视线穿过程淼侧身的缝隙,看向医务室的半边玻璃门,门外是她熟悉的身影。 挺直落拓,背影颀长,一闪而过。 喻唯眼皮直跳,“你来的时候,郁葳来了吗?” “没啊。”察觉不方便去喻唯家,程淼也没失望,又手撑在身前坐下,“我俩一块出教室,她拿了张纸去办公楼了。” 喻唯松了口气。 “还说你俩不熟不说话呢,”程淼嘿嘿直乐,“你什么时候主动打听过别人?” 喻唯:“……” 刚松的气又提了起来。 课间的十分钟很短,程淼只坐了一会儿就得走,不过喻唯的过敏症状已经减轻了很多,几瓶点滴打完就能回教室。 回去时正好又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空无一人,她沿着一路树影挪回教室时已经快下课了。 喻唯站在楼梯上,等着下课铃声响,走廊上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她才跨上最后两个台阶。 人影逆光遮在面前,她一抬头,两人面对面。 喻唯:“我……” 郁葳没看她,绕开走了。 喻唯话咽回去,捏了捏遮在鼻梁上的衣领,低头回教室。 上午后两节课讲昨天周考的题,老师在上面讲,喻唯在下面速刷。 放学铃一响,物理老师前脚从教室前门离开,喻唯迅速回头,就见郁葳就已经起身打开教室后门。 比老师先下楼。 “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程淼回头敲喻唯的桌子,“食堂还是外面?” 喻唯回神摇头,“有人送饭。” “你家里啊?”程淼惊讶的眼睛瞪得溜圆,“学校不让进,我去给你拿。” 喻唯:“不用,你快去吃饭吧。” “不对劲。”程淼眼睛眯起来,拖长声音,“该不会小鱼已经去了吧。” 喻唯放下笔推她,“一会儿食堂红烧肉卖完了。” 喻唯看着程淼挤眉弄眼嘿嘿笑着出门,呼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往外走。 她不确定郁葳会不会去拿。 但她刚撒了谎,怕程淼去了说漏嘴。 喻唯走的很快,小腿上破皮的地方刺痛,烈日灼灼,刺得晃眼。 人群像跳动的光点,在一众色彩统一的光点中,缓缓走过来一道身影。 喻唯缩在外套里的手捏了捏,站在原地。 郁葳提着食盒,拧眉看着她,伸手提着喻唯衣领就给她转了过去,手往下抄着喻唯的腰夹带着往教室走。 毫无防备的喻唯:“……” 像一只忽然被人捉住的猫咪,被带着走了几步开始挣扎,“……你先松手。” 郁葳像没听见,毫无反应。 周围路过的学生眼睛瞪得像铜铃,身上落满视线让她很不舒服,喻唯又挣了一下。 “就算是不熟的同学,也应该互相帮助。”郁葳声音淡淡,“学校不是这么教的吗?” 喻唯:“……” 感觉话里有话。 她跟郁葳也不只是不熟的同学,她们…… 她们是什么?喻唯抿唇,她们的关系比不熟的同学复杂的多,中间夹着太多东西,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不去教室。”喻唯放弃挣扎,低声开口,“不能在教室吃饭。” 郁葳瞥她,“学校有规定?” 喻唯抿唇,没吭声。 行,自己的规定。 俩人没去教室,去了教学楼北边的小树林,树荫如盖连成一片的榆树把喧嚣隔绝在外,隐秘又凉爽。 正是饭点儿,一片幽深,只有蝉鸣。 郁葳把饭盒放在树下长椅上,转身就走。 “对不起。”喻唯站在长椅边,看着停下的背影舔了舔嘴唇,“程淼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我跟她说我们是亲戚。” 郁葳没动。 确认了医务室外一闪而过的身影真的是她,一口气悬在喻唯胸口。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 “随便。” 郁葳打断她的话,声音有点冷,语气烦躁,扔下这两个字就走。 喻唯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咬着嘴唇捻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转钱 喻唯没跟程淼。 她卡在下午上课前才从榆林出来回教室,后门外聚着的人这两天越来越少,只剩零星一两个,猫腰勾头往教室里看一眼就跑。 喻唯推开门,视线瞥下去又收回来。 一下午喻唯都动过,后两节自习课,她给李玉发信息说她跟朋友有事,晚上自己回去。 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就关机了。 喻唯蹙眉回头看了眼郁葳,她正低头看书,耳朵里塞着耳机,白色在发丝里格外明显。 学校平时不查,但明文规带禁止携带手机,所以学生们就算用也是偷偷的,更别说上课期间公然戴耳机了。 郁葳抬手。 喻唯迅速回过头。 唰一声,遮光帘拉上一半,侵进后排的光瞬间被挡在外面。 喻唯心跳的不明所以,再也没回头看。 下午放学之后,喻唯没出去。 她闷头刷题,像逃避似的把精神全放进题海里,直到要上晚自习的学生们陆续回来,外面天色已晚,夜色降临。 喻唯收拾好书包一回头,就看见还坐在后门口的人。 郁葳居然没走。 她捏着背包带,从郁葳身侧打开门走出教室。 沿着楼梯扶手往下,没两分钟,或许只有十几秒,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 不远不近,不紧不慢。 喻唯身体本能僵了一瞬,抿唇低头往下走。 走下最后一层台阶,喻唯回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人,灯在郁葳背后房顶,逆着光,但距离很近,近到郁葳浓密眼睫下如夜色幽深的眸子就那么落在喻唯眼底。 被光线拉长的身影笼盖在喻唯身上。 喻唯仓促垂眸,“你跟……家里说怎么回去了吗?” 郁葳长睫轻落,声音淡淡,“谁家?” 喻唯心里被蛰了一下,又低声解释:“我下午跟李叔说不用接我。” 郁葳挑眉:“所以呢?” “我手机没电了,不知道是不是他来。” 郁葳蹙眉,如果是丁晴来接,等这么久不见郁葳,可能会疯的。 “所以呢?” 喻唯:“……” 好吧,她完全不在乎。 郁葳从阶上下来,一边背着包,另一只手熟练地环过喻唯的肩把她翻了个面,扶着向校园里走去。 暮色渐沉,响过上课铃后的校园里一片寂静。 路灯昏黄,夜风轻柔,裹着地表余温穿过一行垂柳枝,掀起一丝凉,落在喻唯肩上。 她挠了挠被发丝蹭着的脖颈。 “站住!”前面有人喊了声,“哪个班的!” 手电筒刺眼的光线随着厉声呵斥朝俩人照了过来。 喻唯瞬间侧过脸闭眼。 “高二……” “哦俩女生啊。”手电筒移开,“走读生?晚自习时间不要在校园里闲逛,行了走吧。” 强光挪走,视线里瞬间变暗。 喻唯扭头,轻咳了一声。 “这什么?”郁葳一头雾水,低头看着喻唯,“你们学校还巡逻抓贼?” 喻唯没纠正她用词,尴尬得不敢抬头,憋得脸上发热。 “不是抓贼的……” 半响,郁葳哦了声。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又奇怪,说不上来,就像风忽然变缓,柳枝不再摆动。 还是不熟,遇到这种事就容易尴尬。 直到穿过步道,校门口广场上的灯都感觉比平时亮。 喻唯呼了口气,视线飘向校门口的人影,瞬间推开郁葳退到一边。 郁葳扶着她的手悬在半空,转头看着喻唯,又顺着喻唯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丁晴。 她把手插进口袋,一言不发抬脚往前走。 “抱歉。”喻唯低声。 郁葳没说话,眼皮轻耷没看她,两步就走在前面。 离灯越来越远,光线越暗,地上拖着影子越长,拉长变形,隐没于走在前面的人身上。 “怎么这么晚?” 丁晴看着郁葳,焦躁拧眉,又克制强忍着,那点强压出来的温柔显得更刻意。 郁葳声音淡淡:“补习,忘了。” “在学习呀。”丁晴脸上瞬间浮起笑意,跟着越过她的郁葳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扭头看着喻唯说,“要多帮帮姐姐哦。” 喻唯嗯声,借着门卫窗口里透出的光看向郁葳。 她像是不开心,嘴角深抿,下颚紧绷。 喻唯挪开视线,“姐姐很自律。” 丁晴满意地笑出声,视线紧盯着郁葳,“走吧,上车回家。” 她拉开副驾驶的门,看着郁葳毫不犹豫坐进后排,表情瞬间凝滞,又勉强地弯起嘴角,关门。 喻唯垂眸当没看见,绕到另一侧坐进去。 一路上丁晴事无巨细地问郁葳在学校如何,中午的菜合不合胃口。 郁葳隔几句,才回一个字。 即便如此,丁晴还是开心,笑容挂在脸上没落过。 直到回到那栋老房子,餐厅里放着饭菜,郁葳照常上楼。 没几分钟,不太隔音的楼层里传出一点细微的咚咚声,像有人在跳。 丁晴红着眼眶,恨恨起身。 “妈妈。”喻唯低声,“您看过姐姐比赛的视频吗?” 丁晴站在餐桌边回头,“怎么?” 喻唯抬头看着她,很神奇,她跟郁葳此前从未见过,但两个人却能这么相似。 丁晴皱眉,转身看着楼梯口就要上去。 “花滑是一项集竞技和艺术为一体的项目,一个节目从选取到编舞,一遍遍磨合调整最后站在赛场上,每个节目都是表演者本人的灵魂出口。”喻唯垂眸,“我听一个朋友说,姐姐的节目有种把命运踩在脚下的气势。” 丁晴回头,“你们就是夸张。” 喻唯看着她,抿唇笑了笑,“但我觉得跟您很像。” 楼上变了种声音,比刚才稍微大点。 丁晴下巴绷得发抖,“是吗?” “是呢。”喻唯点头,“我知道您心疼她训练苦,没有教练独自支撑,要对抗身体生理发育,承受从高处跌落的精神重压。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 丁晴目光瞥过来盯着她,声音不辨喜怒,“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喻唯抬头看着她跟郁葳有些相似的眼睛,“妈妈,您可以走到她的领域去支持她。” 这顿饭吃的一如既往的沉默。 喻唯上楼时听见丁晴在后面叫她,“你呢?你喜欢什么?” 语调生涩。 喻唯回过身,顿了一下,“只有一些小爱好,还远不到姐姐那种境界。” 丁晴嗯了声。 楼上门都关着,只有一个房间里传出响声。 喻唯扭头看了眼,回卧室,趁着郁葳在锻炼,她迅速换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房间里的空调十几年了,老化得制冷效果不太好用,她干脆关了空调,打开窗户,坐在正对着窗口的床边擦头发。 小腿曲在床边,发烧垂落,水滴落在腿上,有点凉。 喻唯指腹蹭掉水珠,停在沾水后又泡软的伤口旁,青紫肿胀还没消,表面那层暗红的血痂冲了水有点脱落,露出血丝。 她低头看着,发尾上水珠往下淌。 修剪整齐泛粉的指甲靠近伤口,轻轻勾起结痂。 当当—— 喻唯一抖,指甲刺破刚凝固的伤口,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指腹。 “嘶……” 喻唯吸了口气,随手抽了张纸擦干净,起身去开门。 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胸前,染湿了棉t,贴在身上,修饰出一段弧度。 郁葳立刻垂眸,表情僵了一下,拧眉盯着喻唯的小腿,“流血了。” “哦,嗯。”喻唯抿唇,“可能是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没事。” 郁葳依然拧着眉。 “你有事吗?”喻唯抬头看着她。 或许是不久前才在学校尴尬过,两人目光对视,又都错开。 “手机有电了吗?” “什么?”喻唯愣了一下,转身进去把正在充电的手机拿出来,开机,朝郁葳递过来,“充了点。” 郁葳:“微信,加好友。” 喻唯又愣了一下。 她低头打开微信二维码,举在两人中间。 郁葳抬起手机,摄像头朝手机挪过去,中间的绿色识别线上下滑动,取图框照着喻唯握在手机侧边的手指。 指缝里一条鲜红湿润。 嘀—— 识别成功,跳出喻唯的头像和信息。 郁葳视线从屏幕上瞥着喻唯的指尖,殷红的指甲缝随着她收回手机的动作,闭合,沁出来一丝,染在指尖上。 “你的伤,还好吗?” 喻唯低头嗯了声,“消过毒,没事了。” 声音不大,但态度很自然,或许是刚才处理伤口染上去的,郁没再多想,低头看着手机。 聊天框页面里系统自动生成的一行提示:您已添加对方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打开转账,输入。 喻唯手机震了一下,她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笔记的钱。”郁葳抿唇,她看了一天,从学校论坛买那份五百的不如喻唯这套笔记一毛,转一千是不是少了? 她看着喻唯。 喻唯咬着嘴唇低头点接收,两人手机都震了一下,响起提示音,跟着又响了一声。 郁葳看着对方刚接收的一千,和又转过来的一千,抬头。 “什么意思?” “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喻唯心里有股说不上的憋闷和委屈,她忍住了,没抬头。 郁葳拧眉,“应该的。” 两人站在门口,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喻唯握着门把,声音闷闷,“还有事吗?没事我要睡了。” 关门力度不重,声音很轻。 门锁咔哒一声。 郁葳站在门外,蹙眉,低头又看了眼微信。 转少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喝酒 周日不用上课,但生物钟作祟到点就醒。 光从窗帘缝隙里溜进来,窗外老旧的空调机用尽全力发出嗡鸣,喻唯在一片静谧中发了会儿呆。 然后照常洗漱,刷题,七点下楼吃早饭,继续上楼刷题。 这种静寂从天亮持续到夜深,微信转账超过一天被系统自动退回,终于响了两声。 喻唯打开聊天框,滑动几下,最后打开郁葳一片空白的朋友圈,不知道是没发过东西还是把她屏蔽了,头像是一双白冰鞋,网名就是“郁葳”。 实名上网,但因为是郁葳,又感觉毫不意外。 喻唯放下手机,闭上眼睡觉。 睡意昏沉时,外面响起极轻的脚步声,她瞬间起身,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屏气凝神侧过耳朵。 脚步声停在门口,然后开门,关门。 是郁葳回来了。 喻唯松了口气,背后一片发凉。看了眼时间,三点,睡不到三个小时就要起床出去跑步,回来干什么? 一墙之隔的浴室里响起洗澡的流水声,喻唯躺在床上听着,怀疑郁葳不知道两边卧室是这种结构,洗澡的声音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她要是知道…… ……大概也是哦一声反问所以呢。 羡慕。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困意来的很快,第二天居然是闹钟响了才醒,她睁开眼恍惚了一下才起床出门,犹豫了几秒,敲了敲对面的门。 一如既往,没人回应。 喻唯早饭吃了一半,郁葳从外面回来了,紧身黑t上洇着汗湿痕迹,从客厅穿过去绕到楼梯口,没往餐厅看一眼。 不到五分钟,换了校服,顶着一头湿漉漉滴着水的头发下来,径直走到玄关,靠着墙低头看着手机。 她没动,也没说话,也没走。 喻唯坐在餐厅,余光瞥过去。 真的是在等她? 喻唯愣了一下,想起郁葳昨晚说的话:——应该的。 她抿唇,拎起书包走过去。 两人前后出门,上车,一路到学校又到教室,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好像比之前更陌生了。 中午放学,喻唯提前起身,但还是没坐在后门口的郁葳动作快,她刚起来,郁葳人已经不见了。 喻唯磨着唇肉被奔腾的人潮带下楼,躲在墙边打开手机。 郁葳:去昨天那地方等我 喻唯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一会儿。 ……:哦 没多久,喻唯坐在长椅上看着远处过来的人,两份食盒放在长椅上,郁葳又转身走了。 高大茂密的树冠枝叶交叉,在树与树之间落下细碎的光,她从阴影和光里离开,没一丝停顿。 接连几天,她们都不再说话,微信上的交流也停在那个“哦”。 喻唯不再回头往后门口看,郁葳也没有说一些不冷不热的反问。 早上一起上学,中午郁葳去拿两份食盒给她,下午再一起回去,关上门只有隔墙的细微声音,只在丁晴向喻唯打听消息时,她才会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姐姐。” 好像就此止步。 之前所有仿佛渐渐熟悉的相处都变成喻唯的错觉。 连着五天,周五中午考完试,喻唯给郁葳发过去第一条信息。 ……:中午我自己去拿 几秒之后。 郁葳:行 她们坐在教室的倒数一二排,中间隔着一条不到两米的过道,低头看着手机。 郁葳把手机装进口袋,动作没变,目光向右移过去,半响,又收回来。 喻唯自己去拿了两份午饭,自己坐在榆林吃完,刚回到教室,就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程淼回头要喻唯的笔记突击下午考试,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该不会是……” “不是。”喻唯抿唇,还是忍不住开心,她低头凑近才压低声音说,“派出所的电话,说抓到那几个混混了。” 程淼一拍桌子,“真的?” “小声点。”喻唯戳戳她手臂,“真的,对方想私了。” 郁葳报的警,但是留信息的时候喻唯留了自己的电话号。 “想得美,让他们牢底坐穿!” 喻唯失笑,“罪没这么重啦。” 程淼问:“说什么后续了吗?那个拍照片的肯定是一伙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抓拍的那么及时,镜头距离还那么近。” 喻唯蹙眉。 她也觉得奇怪,那地方不是美食街里的,位置偏僻而且里面也没路,是个死胡同,怎么恰好有人在那勒索,就有人在那拍照。 “没说……到时候再看吧。” 是个好消息,喻唯低头掏出手机点开郁葳的对话,看了眼今天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 算了。 人抓到就行,郁葳应该也不关心。 “那你说‘不是’是什么不是?”程淼挤眉弄眼。 喻唯:“……随口一说。” 郁葳放下书包,盯着头勾着头刚分开的俩人。坐她前面的梁胖转身想跟她说话,被她阴沉的表情吓得脸上肉一哆嗦,又默默扭了回去。 下午考完试,程淼提议出去庆祝一番,跟喻唯说:“犯罪分子落网怎么也算报仇雪恨,出去搓一顿庆祝庆祝,去去晦气。” 喻唯不太想去。 但她暂时也不想回去,尤其不想跟郁葳一起回去,所以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 程淼扭头跟别人振臂一呼,“猪瘾犯了,走不走!” 原本还松懈如一锅紫菜汤的教室里,瞬间跳出几个人,“走!” 喻唯:“……” 有点后悔了。 “郁葳去吗?”不知道谁问了一声。 喻唯侧目看过去,郁葳刚好起身,手里拎着她沉甸鼓囊的背包,“不了。” 她转身拉开门。 程淼立刻解释,“运动员不能随便吃东西,咱走咱的。” “她不是退役了吗?没官宣但也是那个意思了吧。”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 “谁说的。”程淼瞪过去,“不信谣不传谣。” 男生撇撇嘴,“你急什么,人家自己都没否认,你个粉丝还急了。” 喻唯皱眉。 后门忽然被人推开,郁葳站在门口,目光落在那男生身上,“放心,你退学我都不会退役。” 霎时寂静。 她走了好几秒,教室里才有声音。 “装什么逼。” 程淼把手里的包一摔,“草!来来来你他妈的出来说来。” “算了算了。”梁胖捡起扔在自己脚边的包,拍拍灰递给程淼,又呵呵笑了两声,“丁阳泽,我记得你妹也是滑冰的?刚升青年组吧,跟成年组的运动员也没竞争关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喻唯隐约想起来,丁阳泽的妹妹升组比赛的时候,他拿票来教室发过,她对花滑不感兴趣,也没留意过。 包程淼没接,他就挂自己肩上,零零碎碎的小玩偶挂件,各种钥匙扣和徽章牌叮叮当当,“姑奶奶,咱还去吗?都正饿着呢。” “去!” 程淼扭头,挽住喻唯的胳膊就往外走,“还能因为傻逼饿自己?还有谁去,走着,烧烤。” 一行人成群结队浩浩荡荡从楼上下去。 有人插科打诨,有人跟着吐槽了几句。 程淼气得直哼哼,跟喻唯磨牙,“他妹才刚升组非要跟成年组的人比,从去年就开始在网上各种营销,她家官方微博号直接下场阴阳小鱼年龄大,发育关沉湖,说教练都看不上她跑路了,再起无望不如多关注小女单。望她爹呢!不看看自己比赛什么鸟样!” 喻唯第一次听她说这个,愣了一下,“郁葳跟她有关系吗?” “有一点。”程淼翻白眼,“靠小鱼发家致富那教练,去年跳槽去了俱乐部,带的就是丁阳泽的妹妹。” “不能都带吗?” 程淼还没开口,梁胖就接话:“那俱乐部是丁阳泽家开的。” “那不就没教练了?也太惨了吧。” 程淼叹了一声,“要不说呢,从去年到今年她一直自费在商业冰场滑,总被人投诉滑太快看着危险,处理投诉的工作人员发网上吐槽了,估计在队里没教练排冰时吃亏。” 喻唯听着几个人唏嘘讨论,以喻家的资源财产,只要喻景程愿意,无论是国内的教练还是国外的俱乐部,都不是问题。 可喻景程只给她提供了冰场…… 话题转的很快,从学校走到不远的美食街,已经换了几轮。 一群高中生到地方,自己找桌子拉椅子坐下,不用菜单,先点肉串板筋两张桌子拿了几盘毛豆,继续胡侃。 “今天老何出的题比上次简单多了。” “终于做个人了。” “吃烧烤怎么能不喝啤酒啊。”有人喊了一声,“成年的举手。” “别现眼!谁要举手啊,我要啤酒!” 夜市一条街陆陆续续填人进来,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混在中间。 梁胖去提了两箱啤酒,又拿了几罐可乐汽水和果汁放在女生这边,有常温的,有冰镇的。 程淼熟练地挑出一罐常温的苹果汁放在喻唯手边,“肠胃弱少喝凉的。” 肉串一上来,就热火朝天吃起来,啤酒汽水从易拉罐里冒出呲呲声,混着各种味道的空气缓缓流淌。 从妈呀真香,到热搜上谁谁谁恋情曝光,想起什么聊什么。 “说热搜我想起来了,前几天郁葳是不是上过热搜?好像说是打架什么的,橙子你知道什么内幕不?” 喻唯嘴里哔啵炸开的气泡直冲喉咙,心里一紧。 程淼吞吞吐吐:“这事儿啊,这事……” “不是打架。”喻唯吞咽着,呼出一口气,“那天我被几个混混堵住要钱,被打了,她是路过帮我的。” “啊?。” 喻唯点头:“派出所今天回消息说人已经抓到了。” 她这几天走路都一瘸一拐,交作业交卷子,都是要么程淼帮忙,要么谁从旁边过就给她交了。 只知道受伤了,听说有几天早上碰到郁葳扶着她走。 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牛!看着不冷不热不爱说话的,没想到是个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 “可能只是社恐i人,不爱说话。” “佩服!” “冲她保护了我们班宝学神,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喻唯既尴尬又松了口气,拿起桌边饮料低头抠开,呲地一声。 冰镇过后沁凉,外壁上挂着水珠。 拿错了。 但已经打开了,就喝了一口,是发酵后的微苦,冰凉中带着气泡,味道新奇,口感很好,她又喝了几口。 话题已经从夸郁葳真人不露相,到幸好班主任是香姐不是老何,不然皮都掉一层。 “真别说,我好兄弟在五班听说语文老师不是香姐之后,以泪洗面嗷嗷哭,发愤图强要考进a班呢。” “然后呢?” “发愤了两天,说香姐虽好,但老何难顶,撤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 少年人的快乐简单到随便一句话就能乐上半天。 冰镇啤酒凉爽得在嘴里冒泡,带着一点微苦的余味,喻唯摘了眼镜,一口一口喝着,听人胡侃吹牛。 世界像色彩各异的涂鸦,不用看得很清,也不用参与。 她兴致勃勃,看着一个个色块游走、交叠、晕染,瑰丽又奇幻,让她紧绷的精神也跟着松懈,任由酒精蔓延。【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醉了 路边烧烤讲究一个氛围,灯没那么亮,昏黄得恰到好处。 看得见但看不了那么清。 程淼拿菜单过来就看见喻唯手边的易拉罐颜色不太对,她视力好,定晴一看,精酿小麦啤。 “你喝了?” 喻唯点头,“嗯。” 甚至晃了晃,易拉罐里只剩一点儿,倒不出来,一晃就响。 程淼大惊,“这是酒啊祖宗!” “我知道呀。” 她又不是傻子,虽然没喝过,但什么是酒什么是汽水儿还是分得清的。 喻唯抬头看着程淼,悄声:“再给我拿一个。” “绝不可能!”程淼嘟着嘴坐下,“这才几分钟,我就去那边玩了一小会儿,你就喝完了?你还没成年呢!” 喻唯也不反驳,含着一点笑意提醒她,“快了。” “再快也不行。”程淼打开旁边的白葡萄汁放到她面前,“晚上回去让你爸妈知道我带你喝酒,我小命还要不要了。” 喻唯笑意收敛,陷入沉默。 她垂眸看着那罐刚打开的汽水,气泡在罐子里哔啵作响,没戴眼镜,瓶身上上什么字体图标都看不见,只有一片模糊的白,像游戏里的一个白色像素点。 她也是。 她是大一点的像素点。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看见她的人,又没有了。 “不会。”喻唯拿起来喝了口,酸酸甜甜的,香味很足,腻在口腔里。 喻唯皱皱眉。 程淼见她垂眸,表情懊恼岔开话:“周末去我家玩儿呗,新买的游戏可好玩了。” “不……”喻唯张嘴,停了一瞬,“后天再看吧。” 程淼激动地拍腿,“行!让我妈给你烧红烧肉酱肘子,老香了,你不来我都吃不着。” 喻唯吃了一周精美食盒,人还没反应,嘴巴先馋了。 烤串陆陆续续上来,程淼又去隔壁店里点了一锅排骨汤,回来就看见喻唯面前那罐白葡萄汁换成了精酿。 大红的塑料椅子宽大到适应所有体型,喻唯靠在椅背上,低头捧着手机,显得格外娇小瘦弱,屏幕上的光幽幽照着她雪白的皮肤和睫毛。 程淼隔了两张桌子看着,犹豫了几分钟,唉声叹气地找梁胖撒气。 搜郁葳相关词条这种事,喻唯第一次干。 桌上聊的热火朝天,她专心看着手机里乱七八糟的微博广场,郁葳本人没账号,但搜她的名字出来的东西几乎全是负面节奏,几乎没有有效信息。 旁边椅子在地上拖拽出声。 喻唯瞬间息屏,扭头才发现是有人要经过,背包蹭到椅子靠背。 喻唯呼了口气,啤酒喝下去半罐,才敢重新打开手机。 退出微博,手指无聊又漫无目的地在屏幕上左右滑动,滑着滑着不知不觉就点进微信,点开和某个人的聊天页面。 没有新信息,微信也看不出对方在不在线。 她啃着唇里的软肉,齿尖捻磨,返回,息屏。 墨一样屏幕上映着她模糊的影子,下一秒,猝然亮起。 郁葳:在哪儿 喻唯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打开点了进去,手指在聊天框上悬空。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过去两分钟,没有新信息。 也没有输入中。 喻唯把手机按灭放在桌子上,把剩下的啤酒喝完,又拿起来关机,装进口袋。 “来来来,人太多了,串得靠抢。”程淼举着一把串过来,刚拉开椅子坐下,手机就响了,她一只手接,另一只手去拿喻唯跟前那易拉罐,“喂?谁呀,小鱼?” 喻唯余光瞥过去,一时觉得手脚无处可放,一秒忙出十几个小动作,最后去摸桌上的空酒罐。 “在哪儿啊……在烤吧,这地方有点偏,你要来吗?” 程淼说着,抓住喻唯的手,压低声音:“别喝了哦。” 她靠得很近,手机里的声音露出来。 郁葳的声音隔着电话听又点失真,不像平时那么冷,她问:“你们喝酒了?” 喻唯抿唇,低头窝在椅子里,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开机,随便搜了一个小游戏。 “就一点。”程淼声音发虚,追问,“你来吗?” 程淼像正在遭受什么隔空审判,坐的笔直。嗯了几声,最后视线似乎往旁边飘了一下。 像是在看自己,喻唯缩缩下巴,手机挡住脸。 屏幕上棋子一样的小白人在各种盒子上往前跳,这次她手指在屏幕上停留的时间有点久,小人儿跳太远直接摔下去,屏幕上跳出计分。 喻唯没开口,坐在对面的女生问:“郁葳来吗?” 几个人都眼神热切地看向程淼。 “不来。”程淼说完,几个人不约而同哦了一声,语气有一点点失望。 喻唯垂眸又开了一局。 程淼蹭蹭两下挪到她旁边紧贴着,目光炯炯,盯着喻唯。 小人儿又摔死了。 喻唯从屏幕后抬起脸,“看什么?” “小鱼问我你喝酒了没?” 喻唯刚打开的小人儿就呆站在小盒子上,她哦了一声,抿抿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想了想,她说:“所以呢?” “感觉不对劲。”程淼摸着下巴,琢磨了几秒,捞起喻唯面前的易拉罐晃了晃,“又喝完了?” 喻唯点头。 “你不能再喝了!” 喻唯嗯了一声举起手机。 程淼看她玩了会儿游戏,又撸下去几根铁签,起身去隔壁店催排骨汤。 一行人聚在一起讨论着快月考了,高一快开学了,校庆不知道还办不办,去年他们是高一的放不开,今年一定要撒欢上! 吃饱喝足,胡侃海吹了一会儿,就准备散场回家。 “橙子跟老梁去拿排骨汤了,喝一口再走。” 喻唯窝在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屏幕,小人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跳,脑子里开始昏沉混沌。 身边的椅子被拉开。 “还没好吗?”喻唯视线从手机后探出来,看见搭在椅背上的手。 光线朦胧昏黄,指骨修长。 她看了一会儿,抬头,视线沿着手臂、堆着袖口的手肘,一路往上,看着郁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郁葳弧线流畅的天鹅颈和一截下颚线,她微微垂眸,面孔眉眼一片模糊。 喻唯没戴眼镜,看不清,但所有的线条细节自动在混沌的脑子里勾勒。 应该是有点生气,生气的时候薄薄的眼皮微垂,弧度锐利冷漠,黑瞳幽深携着不耐,有点不近人情。 喻唯咬了咬嘴唇,垂下眼。 纤长的睫毛像积雪落在眼睑上。 “程淼说你不来了。” “嗯。” 郁葳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个来回,蹙眉,“喝了多少?” “三罐。” 喻唯手机屏幕自动灭了,面前一片昏暗,她把手机装进口袋里,去摸 几个同学见郁葳来,都亲亲热热地打招呼,喝了酒吃饱饭,比在教室里主动。 郁葳也嗯声回应。 喻唯在心里悄悄数,比这几天跟她说的话都多。 她抿唇,站起身。 郁葳伸手捞起她垫在身后的包,“能走吗?” “能。”喻唯没看她,回头看着刚从店里出来的程淼,手举在身前摇了摇。 程淼看看她又看看郁葳,站在原地朝她猛挥手,两人中间隔了不到十米的距离,挥手挥得像电影桥段。 梁胖端着排骨汤站在程淼身后,略一挑眉,思索着低声问:“你不送送喻唯?” “不用,有人专门来接呢。” 梁胖想了想,“你真放心?” 程淼点头,放心啊,一个是她朋友,一个是她女儿,她俩还是亲戚,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已经太晚了,从小巷里出来,烟火散去,夜风从街头卷到街尾,裹着凉意,天上无星也无月。 喻唯已经戴上了眼镜,低着头跟在郁葳身后,低着头,走得很慢,借着路灯的亮光,看着前面人的影子。 “你给程淼打电话了。” 不是问句,声音很低,闷闷的。 影子停下,郁葳回头瞥了她一眼,“你不是关机了吗?” 那就是给她也打过?喻唯看着她,“你是来接我的?” “不然呢?”郁葳蹙眉。 喻唯嘴角往上弯,又压下来,“你怎么知道程淼电话?” 喝醉了问题还挺多,郁葳无奈叹了声,“问老师。” 喻唯呆呆啊了一声,问老师是不是不太好?可是郁葳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呢?她们只是微信好友。 郁葳叫的车来了,她拉开车门,看着喻唯上车,刚要关门,就看见喻唯往里面挪,挪到对面车门的旁靠着玻璃窗,看着窗外。 郁葳犹豫了一瞬,坐了进来。 车涌入繁华街市,窗外一瞬如星辰倒坠,银河落地,光影斑驳走马灯似的落进车里。 喻唯拉高衣领,半张脸藏进领口,校服红色的衣领边线落在脸颊上,映着绯粉眸子,和窗外闪闪烁烁一闪而过的各色霓虹。 郁葳扭头看着她,蜷靠着车窗,半天姿势没变,像睡着了。 她忽然开口,“那几个混混被抓了。” 郁葳嗯声。 她又说:“我告诉他们我被抢劫,你见义勇为。” 隔了几秒,郁葳又嗯了声。 “程淼说她觉得咱俩不对劲。” 喻唯声音隔着校服,沉闷而低声。 郁葳愣了一下,“什么?” 喻唯没回答,自顾自地低声:“我也觉得。” 她没有一点喝醉的迹象,声音低但清晰,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委屈的沉默。 郁葳蹙眉,“我们……” “你讨厌我。”喻唯说,呢喃但笃定,她想了好几天,终于得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郁葳嘴唇张开,又紧抿,目光落在那片被光影渡过的白,最后无声收回。 隔了几分钟。 她问:“你觉得我为什么来接你?” 喻唯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应该只有一个答案,因为郁葳是好人,但这话说出来好像有点奇怪,她抿抿唇,选择沉默。 郁葳呵了声。【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我们是什么? 车停在小区外,郁葳打开车门下来,刚要绕到另一侧,车门就开了。 喻唯慢吞吞地从里面下来,低垂着眸子,朝郁葳伸出手。 手指细弱纤长,执拗地悬在空中。 郁葳取下挂在肩上的背包放在她手上。 喻唯没背,就那么抱在怀里,校服外套往里收拢,把背包紧紧裹在怀里,人还没包宽。 郁葳朝她伸手。 喻唯往后退了一步,声音飘在风里,“你先走。” 她看着不像是喝醉的人,声音虽然疲软,尾音拖着低低的调子,但在微弱的路灯下站得很稳,没有一丝摇晃,只微垂着脖颈,漂亮得像一幅画。 郁葳犹豫了一瞬,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 老旧的别墅区里,两三盏陈旧的路灯,照着她迟缓的步伐,和孤独拉长的影。 白色的发丝从衣领里蹭了出来,又被风吹散。喻唯眼睛雾蒙蒙地半阖着,眼睫像一片碎雪,遮住了神色。 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才停下脚步,隔着镜片疑惑地看过来。 郁葳拧眉,转过头。 走到院门外,郁葳推开铁栅栏门,一回头,看见坠在身后的人坐在路对面的花坛上,曲腿蜷缩着,怔怔看向这里。 “坐这儿干什么?” 郁葳走过去才发现她看的是房子里,窗里亮着灯,灯光落在窗外前两天刚打理过的草坪上,氤氲渡光。 照不到这个隔着院子和一条路的小角落。 喻唯没吭声,手臂环过膝盖拢在一起,对着房子里的光长久地凝望。 花坛里乱糟糟一片,野草长到月季树干那么高,里头藏着的虫子交叠鸣叫。 这个夏天杂乱无章。 喻唯问:“他们对你好吗?” 郁葳站在旁边愣了一下,“谁?” “……你爸爸妈妈。” 喻唯声音很低。 “好。” 郁葳垂眸看她。 “那就好。” 喻唯说完,低头又坐了一会儿,撑着花坛站起来,躲开郁葳向她伸来的手。 擦肩而过时,郁葳发现她眼眶上泛着一点红。 喻唯没再说话,径直走进房里,蹲在门口换了鞋,起身时有些踉跄,扶着柜子缓了几分钟,沿着她走过十几年的地砖缝,抱着书包往楼梯上走。 郁葳跟在她身后。 丁晴从楼梯口旁边的书房里出来,刚好站在两人身侧,笑着看向郁葳,“跟同学去聚餐了?” 她收到李玉的信息,说喻唯好像带郁葳跟同学们聚餐去了,不用接。 不能按时回到家让丁晴很焦虑,但她也知道,强迫郁葳转学也有半个月了,能去聚餐说明她开始接受这些安排。 她能理解郁葳的叛逆,拒绝,但在她看来,接受这一切是必然的,只是早晚问题。 客厅大灯没开,只开了一圈暖黄灯线,照的人格外柔和。 郁葳沉默了几秒,视线落在喻唯身上。 丁晴嗅了嗅,“你们喝酒了?” 她视线绕着郁葳转了一圈,最后轻轻看了一眼喻唯,又转了回来。 烧烤酒气在外面吹了一路风,已经散了不少,郁葳一直被动地跟喻唯保持着距离,身上没染多少味道。 “女孩子在外面尽量不要喝酒,尤其你们这个年纪,显得没有规矩,容易被人轻视。”丁晴语气并不严厉,甚至称得上温柔,像个平常的,面临即将成年的女儿的谆谆教导。 喻唯背影僵住,踏上台阶的那只脚收了回来,低头站在原地没动。 半张脸往丁晴的方向微侧,露出垂落着的眼尾。 丁晴看着她,说:“有时间多带姐姐出去玩,交交朋友。” 喻唯肩瞬间垮塌,半响,她点点头,嗯了声。 “不早了。”郁葳蹙眉。 “您早点休息。” 喻唯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鼻音。 她一手抱着书包,另一只手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趔趄着,迟缓地沿着墙边往上走,声音震开了楼上的灯,自上倾泻而下,落在她雪白发顶上。 郁葳眉头紧皱,几步跨上去追到她身边把人扶住。 喻唯条件反射地躲,整个人几乎贴在墙上。 郁葳抽走她怀里的背包挂在肩上,抓着她的手臂强行搭上自己的肩膀,低声道:“别乱动。” 喻唯没说话,也没反抗,任由她这样架着往楼上走。 拢到指尖的袖口往上蹭,露出一截纯白纤细的腕骨,落在郁葳肩上的手指僵硬,指尖陷落,压皱了衣领。 郁葳余光瞥过去,隐约见她泛红的眼底雾着一层水光, 走过旋转楼梯的弯,躲过一楼视线,喻唯放下手推开她,低声说:“谢谢。” 她始终低着头,声音平静。 扶着墙回房间之后,坐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当当被人敲了两声。 喻唯抬头看过去,门缝下一条光线,中间被人挡着,一点黑影。 郁葳问:“睡了没?” 喻唯摇头,摇完,她默了一瞬,看着那点黑影开口,“没。” 郁葳拧开门锁进来。 没开灯,对面窗帘拉着,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的灯光随着门打开缓缓流淌进来。 这是郁葳第一次进她房间,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房间,在朦胧的光线映照处,她端了杯水,递到喻唯面前。 喻唯垂眸看着,没动。 离的很近,近的能看清手的形状,听见郁葳放低后似乎有些温度的柔软声音,像幻觉一样。 “白开水。” 又隔了一会儿,郁葳准备放下时,她接了过去,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抿。 门框割出的笔直的光影落在她脸上,安静地没发出一丝声响。 郁葳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问她:“开灯吗?” “对不起。”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郁葳皱眉看着她,“什么?” 微弱的光影落在喻唯低垂微抖的长睫上,白到有几分透明。 她捧着水杯,舔了舔唇,“我不是故意赖在这里的。” “你在说什么?”郁葳站在门口,转过身看她,“这是你家。” 喻唯没吭声。 她坐在床边,捧着水杯的手放下,落在腿上。 隔了会儿,她抬起头,那点从门外侵进来的微弱碎光照进她绯粉眼里,像一轮蒙上灰影的落日。 她看着郁葳,摇了摇头。 啪—— 灯光瞬间照亮。 喻唯紧闭双眼。 郁葳走过来,拿走她手上的水杯,声音微冷,透着无奈,“你说话。” 喻唯仰头,面朝她。 嘴唇紧抿着。 郁葳无语,有些事她以为不用说出来,她们彼此处境相差无几。 但没想到,出入会这么大。 “咱俩其实……” 郁葳声音顿住,咽了回去,低低叹了一声,“你哭什么?” 喻唯后知后觉,发现眼角湿润沁凉。 她仓促而慌张地低头,摘掉眼镜,曲着手指轻轻蹭过去,“没有,是光太亮了。” 郁葳抬头看了眼已经发昏的旧顶灯。 喻唯低下头,被窘迫和羞愧激得头昏脑涨,她怎么会哭,她好久好久都没有哭过了,怎么会哭呢。 “是……是腿太疼了。” 说完,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不对,她腿上的伤已经好了。 欲盖弥彰,错漏百出。 喻唯咬着嘴唇,“我要睡了。” 郁葳反手捞起书桌旁的椅子,坐在她面前,从床头柜上顺了瓶药油,提着喻唯的小腿放在自己膝盖上。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喻唯茫然,小腿被人抓在手里,握得很紧。 她抽了一下,没抽动,“我,不是……” 郁葳打开瓶子,往手心里倒了点药油,边搓边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喻唯举起手捂住脸。 她真的很会妥协,触角伸出来,碰了壁,马上就缩回去,像一只背着壳的蜗牛。 伤口结痂了,但还没彻底好,肿胀消了,但还有淤青,温热滚烫的手心搓开了药油,贴上去轻轻按压。 喻唯脚趾紧扣,缓了很久才吐出一口气。 “程淼说我跟你有点不对劲。”喻唯放下手,讷讷低声,看着低头给她擦药的郁葳,“我说我跟你不熟,也不说话。” 郁葳抿唇。 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药味。 脚踝上的疼渐渐变成舒服熨烫的温热,喻唯昏昏欲睡,滚烫的血液带着酒精冲撞着神智,“也有人以为我跟程淼一样,是你的粉丝。” 郁葳淡声:“你不是。” 她总是极快的瞥一眼,或悄悄的,怔怔地望着。 一开始她以为喻唯是在偷看她,直到前几天她才知道,不戴眼镜,喻唯什么也看不见。 “……那我们是什么呢?” 喻唯问。 郁葳抬头,撞进她绯粉湿润的眸子里。 她低头从床头抽了张湿巾擦拭手上的药油,轻抿嘴角。 喻唯收回腿,蜷缩着躺下,捞起被子一角胡乱裹了进去。 声音隔着被子闷沉,“我要睡了。” 郁葳把椅子放回去,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隆起的小包。 好一会儿,她说:“我们其实已经是朋友了,是你先同意我的好友申请的,你忘了。” 喻唯声音透着微弱的哽,“你不是要跟我两清吗?” ?? 郁葳:“什么时候?”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事? 被子里的人动了几下,郁葳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掏出来。 ……:转账一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小院 喻唯盯着房顶褪色的灯罩,头疼,脑子里发闷,但丝毫不影响自动高清播放昨晚发生过的所有情景。 小腿被擦过药的地方莫名发热,缠在被子里扣紧脚趾。 喻唯捞起被子捂住脸,憋得气闷,脸滚烫发热。 没脸出门了! 喻唯一股脑掀开被子,长吸了口气,匆忙地换衣服洗漱,拎起书包就往楼下跑。 楼下一如既往的安静。 郁葳应该去跑步还没回来,阿姨到点做饭做完就走,喻景程这几天出差,丁晴强行在家呆了几天也开始忙起来了。 喻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庆幸家里没人。 她饭都没吃,背着书包急慌慌地冲出去,给李叔发了条信息,拦了辆出租车就溜。 到学校时还很早,教室里只有几个住校生。 她一头扎进题海,连刷两套题,悬着的心刚稳下来,又想到一个新问题。 郁葳回去肯定会发现她不在。 没事没事,问就说作业没写完,提前到学校补。 喻唯在心里自说自话,一听到教室后门打开就僵硬,不敢回头,但注意力又不受控制地往后飘。 喻唯始终低着头,没往后看,甚至下课不得不出去的时候也绕道教室前门,贴着走廊外侧。 郁葳余光瞥着从窗外低着头一闪而过的人影,眉头轻蹙。 “你俩咋了?”程淼反身朝后坐着,低声问郁葳。 郁葳拧眉。 她反手拉开教室后门,走廊外的热风瞬间扑进来。 几分钟后,喻唯低着头从外面过来,脚步习惯性地往后门口里拐,一踏进去,身体瞬间僵住。 郁葳转身看着她。 喻唯低头垂眸,溜回自己座位上。 桌洞里手机跟着亮起。 郁葳:? 喻唯把手机按灭,往里推了推。 郁葳挑眉,视线落在她发红的耳根上。 中午放学,喻唯一反常态早早跟着人群挤出教室,顶着烈日暴晒去取食盒,丁晴的助理来送饭,没多问就把两个盒子都交给她。 喻唯提着两份食盒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呆了一会儿,还是去了榆林。 隔着几棵榆树,喻唯站在原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长腿自然地垂在地上,宽松过长的校服裤子在她身上刚搭上脚背,线条平整又随性,沿着红色的裤缝线一路往上,郁葳一只手搭在椅子边,纤长手指在椅子上轻敲着。 另一只手拿着手机,阳光从枝丫中落下,被晃动的树梢阻隔成斑驳跳动的金色光影,铺在她身上。 喻唯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她抿抿唇,下意识觉得那是郁葳发来的信息。 郁葳似有所感,刚好抬头看过来。 喻唯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这会儿再跑就太刻意了。 她低着头走过去,努力表现得自然。 “你今天躲我。”郁葳蹙眉,“为什么?” 喻唯拆盒子的手一抖。 “没有。”她坐在另一侧,跟郁葳中间隔着方正食盒,“……和之前一样的。” 郁葳蹙眉,“你想一样?” 喻唯拆盒子的手一抖,活结细绳抽错位置,成了个死结。 她咬着嘴唇,想把绳子直接拉断,细绳勒进手指,陷进一条缝隙,指腹发白。 郁葳忽然伸手,提着细绳从她指腹上扯开,连盒子一起提走,顺便解开了下面那份盒子的绳结。 喻唯脸上发烫。 闷头打开下面那份食盒,放在腿上。 郁葳拧眉盯着盒子里的生菜紫甘蓝和苦菊,还有一小点玉米粒,两片鸡胸肉,三个虾仁。 再无其他。 她低头扯断手里那份食盒绳子,胡乱拆开包装纸打开,看着同样的食物,眉头紧皱。 “你要尝尝吗?”喻唯夹了粒玉米,“味道也还好,健康低脂……” “你需要低脂?” 郁葳打断她的话,看着嘴角抿出梨涡的女孩,心头窝火。 喻唯还没反应过来,腿上的食盒,连手里的筷子一起被人抽走。 她震惊地看着郁葳朝垃圾桶走去。 “看什么?”郁葳声音发冷,“过来。” 郁葳丢了东西,站在垃圾桶旁边叫她。 喻唯愣愣地哦了声,才站起身走过去。 “你这几天吃的都是这个?” 喻唯嗯声点头。 她真的很饿,早上就没吃饭。 郁葳看着她浓密的长睫低垂,往垃圾桶里飘,牙根发痒。 “走了。” 往食堂冲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正中午的,校园里人不多,但路过都要往这边看一眼。 喻唯也看着她。 或许是因为控制发育,郁葳不像丁晴和喻景程那么高,但比例极好,直肩细腰长腿,笔直利落,带着股被磨炼出的沉稳和疏冷,与同龄的学生感觉很不一样。 这种天还穿着外套,也不嫌热,只把袖子拉到手肘,露出很细的,稍一用力就青筋鼓起的手臂。 她走得不慢,喻唯要疾步才追得上。 “现在去食堂要排很久队。”喻唯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拉高了衣领,闷声道,“而且好吃的可能都没了。” “不去食堂。”郁葳侧目瞥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又抿紧。 像是有话要说,又忍住了。 喻唯推推眼镜,躲开视线,才注意到郁葳没带她往食堂走。 从学校出去,穿过几条胡同,喻唯到了她上次被混混堵住受伤的地方。 往前走到头,有一个紧闭着的掉了色的小木门,上面贴着草纸写的几个字:元宝香烛。 郁葳拍了拍门,“奶奶。” 里头应了声,没两分钟,木门里响起开锁声。 “回来啦。”老太太眉开眼笑,脸上皱纹堆在一起,苍老又慈祥,看着喻唯问,“腿上的伤好了没呀?” “谢谢您,已经好了。” 喻唯第二次来。 上次没戴眼镜,这次仓促的毫无准备。 “快别站着了。”老太太把门打开,“进来进来,没吃饭吧?我去炒几个菜。” “不用麻烦。” 喻唯赶紧开口,但小老太太腿脚十分利索,没听见一样,穿过老旧的木制货架,喻唯就听见一阵珠帘晃动声。 人已经出去了。 郁葳往里走,搬起柜子边还没拆封的纸箱放在货架上。 房间不大,只有几平米,几个木架木柜堆放的整整齐齐,上面堆满了红白蜡烛和一盒一盒的线香,柜子前的地板摆着一排半人多高的透明塑料袋,袋子里金黄一片。 和上次她在院子里的树下看到的东西一样。 是叠好的纸金元宝。 东侧柜子中间搭着一张黑色八仙桌,墙上挂着画像,桌上摆着供果点心,点着香烛。 那股浓厚的气味大概就是从这儿来的。 “进来把门关上。” 郁葳走到小房间对面的出口,掀开布帘回头。 喻唯哦了声。 从小屋子里出来空间也不大,一边靠墙放着沙发桌子,另一边摆着床跟家具,卧室客厅挤在一起。 喻唯没多看,但房间实在太小,一览无余。 她低下头,匆匆穿过前面的珠帘门,叫住郁葳。 “让奶奶别做了。”喻唯走进了压低声音,“我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她帮不上忙,也不好进去添乱。 老太太还当她是资助郁葳滑冰上学的半个恩人。 郁葳看她一眼,“电扇会开吗?” 喻唯:“……” 她又不是傻子。 喻唯站在郁葳书桌前,低头看着桌上的小台扇,不知道用了多久,底座上的两个旋钮上的字已经磨没了,她两个都试了试,镂空罩子里的扇叶纹丝不动。 怕把它弄坏了,喻唯也不敢多动。 “奶奶问你喜欢吃什么。” 郁葳声音刚从门外传来,珠串门帘哗啦啦地响。 喻唯瞬间回身,“不用麻烦,吃面就好。” 郁葳逆光站在门口,正午光线浓烈,给她修长的身形渡了层光边,门帘珠子在她背后晃动,折射着璀璨漂亮的色彩。 喻唯挪开眼。 郁葳没走。 她进来,停在喻唯跟前。 喻唯忙往旁边挪开,露出身后保持原样的小台扇。 她尴尬地看着郁葳弯腰,在桌子下面插上电源,台扇呼一下转起来,风吹在喻唯滚烫发热的脸上。 “白灼虾仁,西蓝花,还是……” 这些是郁葳在喻家餐桌上见过的,她说到一半,忽然一愣,眉头紧锁看着喻唯,“这些是你喜欢吃的吗?” 喻唯点头,又犹豫,“随便做点什么都可以,要不还是出去吃吧。” 她有点不安,资助是假的,她受之有愧。 郁葳抿唇,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风扇努力地转动着扇叶,空气闷热又焦躁,喻唯拉开衣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这个房间也不大,戴上眼镜一眼看过去,尽收眼底。 老旧的家具,墙原来不是颜色偏黄,是刷的白色涂料年久氧化成了偏黄的色调,受潮斑驳处贴着旧报纸。 喻唯看了好久,在报纸的角落里找到一小条旧闻,刚升青年组的小将郁葳第一场国际赛事斩获金牌,打破纪录,有望…… 后面的字被折进去,没了。 喻唯盯着被胶带封住折叠进去的部分,怅然起身,一抬头,就看见玻璃柜里摆着的满满当当的奖牌和奖杯,挤挤挨挨堆放在一起,中间在一个奖杯上靠着一张照片。 一张一家三口的旧照片。【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道歉 太阳爬过林立的楼顶,往逼仄的小院里倾进半米光。 喻唯从房间里出来,顺着屋檐走到走,掀开厨房的细网格门帘。 “快别进来。”老太太敏捷地转身,推着她出来,“不用你帮忙,厨房小,人多挤不下,你那边看看花。” 喻唯被推到门外,门帘中间的磁铁吧嗒一声合上。 “看有干叶子就摘掉。”郁葳掀开帘子,往她手里塞了一串刚洗好的葡萄,“别站这了,挡光。” 刚说完,后背上就挨了一巴掌。老太太嘀嘀咕咕:“怎么就挡你光了,嫌黑开灯。” 紫黑的葡萄还滴着水,沉甸甸一串。 喻唯低头,笑出两个梨涡,“好。” 喻唯扶着眼镜,拎着一串葡萄,把花架上墙根边的花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有一片花叶,没有一只虫子。 转了一圈,她又回到花架前。 两排颜色各异的绣球开着硕大的花头,挤挤挨挨簇拥在一起,艳丽夺目。 喻唯把葡萄放在树下的小桌上,回来提着小水桶给几盆发蔫垂头的绣球浇水,撸着袖子左跑又跑。 “这小孩没一点有钱人家的架子,又乖又腼腆,白面团儿似的。”老太太把面盛出来,往锅里丢了两片菜叶,“她怎么那么白啊?连头发都是白的,不是外国人吧?” “不是。”郁葳抿唇,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白化病。” “还有这种病?”老太太叹了两声,“这病能治吗?” 郁葳摇头。 “传染吗?” “不传染。”郁葳说,“天生的。” 老太太念了句佛,“长得蛮好看小姑娘,唉,虽然她家帮助你滑冰上学,你得记着人家的好。但是新社会了,都是平等的人,你住在她家,跟人家闺女又是同学又是朋友的,不是说叫你怎么讨好人家,可你也不能一张嘴就凶巴巴的。” “我凶?”郁葳挑眉。 老太太瞅她一眼,“你还不凶,你再给人吓着。” 郁葳无语。 哪儿那么容易就吓着。 她又朝窗外望过去,喻唯正捧着手机对着那些花调角度,凑到跟前,伸手想摸,又缩了回去。 胆是不大。 中午说随便做一点,但还是做了炸酱面,炒了两个菜,摆在院里那张小桌子上,很丰盛。 没有虾仁,也没有西蓝花。 一个回锅肉,一个可乐鸡翅。 “尝尝看,都是葳葳做的,可惜喽她自己不能吃。”老太太把盘子往喻唯这边推。 喻唯赶紧挡住,手刚放下去,碗里就夹进来个鸡翅。 “谢谢奶奶。” 老太太乐呵呵应下,“真乖。” 喻唯脸上发热,捧起碗挡住。 这次戴了眼镜,不用怕一筷子挑起一大坨吃不到嘴里。 咸香微甜,挂满酱汁的面劲道弹牙,黄瓜丝脆甜爽口,一口下去满香四溢。 喻唯连夸了两句,给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吃就多吃点,明天还来,奶奶再给你做。” 喻唯筷子上夹着面条,顿住。 郁葳侧目看她。 喻唯似有所感,扭头对上郁葳的视线,郁葳瞬间就又撇开,像只是恰巧的碰撞。 “明天周末,不一定有时间。”郁葳说。 喻唯筷子上的面放下去,又夹上来,低低嗯了声。 “那就下次有时间,反正这儿离你们学校近,想吃就来。”老太太依旧乐呵呵。 喻唯嗯了声,余光瞥向郁葳。 郁葳碗里只有几粒虾仁,配了一点水煮青菜和一小点燕麦。 坐在放着色香味俱全的饭桌边,嚼得面不改色。 厉害。 吃了一周菜叶子,感觉灵魂都绿得泛苦的喻唯心有余悸地收回视线。 吃完饭,喻唯积极地帮忙收拾,奶奶各种推辞阻止,喻唯不会争抢,就抓着水池不走。 也不知道是热得还是羞得,小脸通红。 “我跟她一起。”郁葳上手一拉,扶着老太太把人送出厨房,“您歇着。” 老太太还要往里进。 郁葳无声地朝她做口型,“不好意思了。” 嘴硬脸薄要面子。 做饭没让参与,洗碗再不让参与,以后恐怕就不来了。 “行,你俩小孩自己弄吧。”老太太呵呵笑了几声,“我那还差一沓元宝,你吴奶奶急着要呢。” 水流哗哗,喻唯听见声音,回头看见是郁葳,松了口气,又乐地笑,“奶奶力气真大。” 她差点就被推出去了。 郁葳看着池子里的半池泡沫,挑眉。 “洗碗我还是会的。”喻唯下巴微抬,镜片后绯粉眼眸里亮晶晶一片。 郁葳嗯声,走过来捏着喻唯的手肘,把她布满泡沫的手往水流中一伸,里外冲洗一遍,抽了张厨房纸递给她。 喻唯垂眸接过来。 略硬的纸面从指腹处吸满水,湿痕朝上蔓延。 郁葳从泡沫中捞出盘子冲洗干净,递给她,“我洗,你擦。” “好。” 喻唯抿唇笑起来,把碗盘擦得干干净净摆好。 郁葳冲完水池里的泡沫,一回头,喻唯已经把案台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站在旁边看着她。 “好了。”郁葳关水,领着人从厨房出来。 老太太从屋里背着三袋金元宝出来,刚好碰头。 “给我吧。”郁葳顺手接过来,两手提着走下台阶,又回头看着喻唯,“你先……” 这院子太小,没一点可娱乐的东西,郁葳话说一半,微微蹙眉。 “我帮奶奶折元宝。”喻唯扶着老太太的手臂,朝她摇手。 元宝原来不用折,买来就是成品压好叠好的,只用手指按住两头稍稍用力一撑,里面鼓起来,就成了一个胖鼓鼓的金元宝。 喻唯闲着没事,搬个小马扎坐在老太太那房间里撑元宝。 “手真巧。” 喻唯被夸得不好意思,“这个简单。” “是吧,以前都是买大张黄表纸,那会儿没这么好看的金纸呢,都是草纸,自己裁自己叠的,银疙瘩金元宝,其实都是活着的人一个念想。”老太太自己卖这些,屋里供着香案,但说起来又带着岁月沉淀过的通透。 “以前来您这买的人多吗?”喻唯想了想后门上贴得那张纸,有些疑惑。 “以前也不多,现在都是些老主顾,熟门熟路来的,很多人都会自己网购了,也就像我这种没啥也不会的老婆子老头子还在用这些。”她说起这些来,“卖不卖出去其实也不重要,葳葳每个月都给我打钱呢。” 上次来喻唯就听了一句。 说到这,老太太赶紧解释,“我说不要,她不行说是房租,房租从她妈妈搬来就没变过……” “她们为什么会搬这儿来?” 见喻唯没追求郁葳有钱交房租的事,老太太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回忆,“说是葳葳爸爸得绝症没了,公司家产什么都变卖了,来这边找教练学滑冰。” 喻唯想起丁晴曾在气头上说过的话,犹豫了一瞬,问:“是……是郁葳妈妈喜欢滑冰,所以强迫她吗?” “不是不是。”老太太拆了一沓金纸,一摆手,呼啦呼啦地响,“当时是葳葳非要学,她妈妈就支持她,葳葳妈人很好的,温柔勤快,比赛的时候跟着葳葳到处跑,在家给她补课,还兼职上个班。” 说起从前,她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音色泛哑,“我没儿没女,她对我老婆子比人家有些亲闺女都好,本来都好好的,谁想到去年跟葳葳去比赛回来路上出车祸,人就没了。” 喻唯喉咙干涩紧绷,说不出话来。 手里的金元宝翻来覆去,撑不起来。 “医院抢救了好几天,”她叹了一声,“那天正赶上十五,我去庙里送完元宝,又去医院,人就没了。葳葳一个人在外面坐着,查来查去,最后说病人醒来自己把管子拔了。” 老太太低头摸眼泪,手背上湿了一片。 喻唯心里轰然一声,绷紧的弦嗡一声断开。 郁葳站在院子里,视线从珠帘缝隙里穿过,落在屋内人侧影上。 喻唯出来才发现她已经回来了,靠在院里的树上,低头怔怔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见珠帘晃动的声音,她抬头看着喻唯。 喻唯嘴巴张合着,又抿起。 隔着几米距离,郁葳侧过脸,躲开视线。 她转身去剪了几支绣球拿过来,递给喻唯,“下次自己剪。” “啊?”喻唯愣住了。 “不喜欢?”郁葳转身就要扔。 喻唯忙抢过来,“喜欢喜欢。” 她连说了两声,又抬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郁葳,这是郁葳爸爸种的花,妈妈又精心照顾这么多年…… 郁葳语气淡淡,“花就是花,有人看就行。” 花枝触感微凉,花朵硕大,几支花就是满满一怀。 喻唯低头看着,又嗅了嗅。 “我这样拿回学校是不是好不太好?” 她仰头看着郁葳,眼里是盖不住的喜悦,那点绯粉眸子都在发亮,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郁葳抿唇,眼睑垂下,声音也有点发冷:“随你。” “等下。” 喻唯兴奋地跑回房间,从角落里找出一个旧水瓶出来,又颠颠跑去院子里接了杯水,珍重地把花插进去,调整了好一会儿角度,放回郁葳房间的书桌上。 又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郁葳站在院子里看着她跑前跑后。 活泼的像换了个人。 “带到学校没水就坏了。”喻唯关上门,空手走出来,“先放这儿保管。” 郁葳看着她,抿抿唇,“随你。” 声音柔了很多。 喻唯看着她笑,嘴边浮起两个梨涡。 郁葳瞥开视线,朝屋里喊了声,就带着喻唯从前门出去。 晌午头,小巷里僻静无人,四周高墙遮挡着光,形成一条阴凉无风的缝隙。 郁葳忽然说:“你知道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喻唯愣了一瞬,嗫嚅道:“对不起,我……” “你好奇,应该的。” 郁葳边说边走,没回头,也没看她。 喻唯咬着嘴唇,紧张地吞咽。 “你想听,我告诉你。”郁葳声音绷得很紧,“爸爸是癌症,妈妈是车祸,货车司机疲劳驾驶,我在副驾驶,本来受重伤的应该是我。” 郁葳声音低沉而清晰,在空荡无人的小巷子里流转一圈,落回喻唯耳里。 喻唯抬头看着她校服下单薄笔直的背影,紧张地呼吸紊乱。 郁葳脚步停住。 “她醒那次,我在康复科希望能尽快恢复不要影响后续比赛。”巷子里的路坑坑洼洼,她站在凹陷的坑里,没有回头,“对不起。” 喻唯对她越好越亲近,她就越无法抬头直视喻唯的眼睛。 尤其知道喻唯在喻家的处境之后。 如果她是一切不幸的源头,那确实应该离喻唯远点,不熟,不说话,不传染她的霉运。 巷口有人骑着电瓶车一闪而过,几个要去上学的小学生成群结队追赶笑闹。 很近,又好像很远。 “知道她爱你,我很开心。”喻唯看着她,慢慢走过来,站在郁葳跟前,“你不欠我什么,我们不用互相说抱歉。” 这话是不久前郁葳才说过的,你不欠我什么。 郁葳唇色发白,隔着散碎的发丝抬眸,落在喻唯脸上。 喻唯抬手抱着她,生疏地一下下在郁葳背上轻抚,“你想哭吗?” 她尾音哽咽,低软地安慰着时隔近一年,隐秘又无声地悲恸的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19章【VIP】 第19章 如果我给你伴奏,你参加吗? 第二天又是周末,喻唯难得一觉睡到自然醒,她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和郁葳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中午郁葳在榆林给她发的信息:在哪儿 当时就在郁葳跟前,所以没回。 屏幕按灭又点亮,微信切出去又打开。 ……:早 发完瞬间息屏塞进枕头底下,掀开被子跑去洗漱。 手机刚响,她捏着毛巾几步跑出来,到床边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静了两秒,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 是程淼。 喻唯没由来地失落了一瞬。 “姐妹,我快到你家了!” 喻唯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家里没人,松了口气,“郁葳不在。” “这话说的,我就不能是去找你的?”程淼哼哼,“你忘了,说好了今天去我家玩游戏,我来接你,顺便撞撞运气嘿嘿。” 运气没撞上就算了,反正明天到学校照样见。 喻唯这才想起来,挂了电话才看见微信顶上的信息。 郁葳:早 郁葳:中午不回去了 上周也没回来,喻唯捧着手机,盯着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看。 等她收拾完出去,刚好撞见正要下车的程淼,出租车又带着俩人原路返回。 程淼家住在市中心,一进电梯程淼就叮嘱她,“先写作业,你写完我抄,我抄完咱俩玩游戏,我跟我妈说你要来,这会儿她买菜去了,中午在我家吃饭,下午继续玩游戏,晚上咱出去逛街,完事我送你回家,o不oK?” 俩大眼珠子盯着喻唯,安排的明明白白。 程淼妈妈是全职主妇,家里收拾的锃光瓦亮,金色的地板和做了浮雕琉璃的墙壁,折射着大落地窗外的光,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白天不开,也反射得斑斓多彩。 喻唯每次来都会被震撼。 书房里一整套大红木家具,喻唯坐在椅子上,两只脚悬在空中,没着没落地晃了晃。 程淼熟练地从桌子底下勾了个垫脚凳放在喻唯脚下,“你先写,我玩会儿。” 她举着手机,两腿往上一盘,窝在对面椅子里。 喻唯习惯了,把手机放在旁边开始做周末作业。 没多久,程淼妈妈回来送来一个超级大果盘,低头看了眼程淼摆在面前装样子的卷子,“就划拉了几个选择题,草纸也没有,卷子比你脸都干净,别装了。” 程淼谄媚地嘿嘿笑,“女王大人英明神武!” 程淼妈妈没忍住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嬉皮笑脸!” 喻唯隔着桌子,手里的笔停下,静静看着。 “小唯中午想吃什么,阿姨去做,” 喻唯头刚摇一半,就听程淼说,“红烧肉酱肘子水煮肉片油焖大虾……” 她妈妈一把捏住她耳朵,“真行,都是你爱吃的,小唯爱吃的酸甜口你是一个不说。” “*你看你不是知道嘛。”程淼把耳朵拯救出来,胡乱揉了一把。 阿姨朝喻唯笑了笑,“你们玩。” 又拧了一把程淼后颈,低声磨牙,“写作业!” 人走了之后,程淼抖搂肩膀,“呵,女人。” 门外咳嗽一声。 程淼脖子一缩,“把你的小公主玩弄于股掌之中!” 喻唯没忍住笑出声。 程淼蹦起来绕过桌子,捏住她的肩膀晃。 桌子上手机嗡嗡两声,屏幕亮了。 郁葳:图片 程淼不晃了,眯眼看看手机,又看看喻唯,眼里冒光。 喻唯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哦~不方便了~不能给我这个外人看了~好好好我不看嘤嘤嘤~~”程淼做作地掐着嗓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我们小唯唯长大了,有秘密了……” 喻唯抿唇,打开手机。 屏幕一亮,手机直接打开的就是郁葳的微信聊天页面。 一张照片。 一大捧绣球花,红的蓝的粉的簇拥在一起。 刚刚还在艳羡的喻唯,心里忽然填满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她瞬间按灭屏幕,莫名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这就是你说的不熟不说话?” 程淼转身靠坐在书桌上,“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喻唯垂眸,看着屏幕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说:“熟了点。” 是熟了点,好像那些别扭的,横梗在中间的隔阂变淡了,说不清道不明。 “点?” 喻唯犹豫了一瞬,点点头。 “据我多年观察,鱼总极度性冷淡啊不是极度冷淡,对任何人和事都不假辞色不感兴趣。”程淼手指摩挲着下巴,眯眼看着喻唯。 喻唯抿唇,吞咽,“是吗?” 程淼郑重地点头,一脸严肃:“所以她从哪里搞来的花?她居然会喜欢这种花?没听说过啊。” 喻唯:“……” 松了口气。 小院里日光稀薄,郁葳刚上完舞蹈课回来,站在书桌前盯着屏幕,聊天框里只有她发出去的那张照片,绣球花从旧水杯里换到玻璃瓶里。 她在下面输入:要我帮你带回去吗? 没发送,隔了两秒,又删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再打开,喻唯头像换了,一大捧绣球占满了头像框,和四五十岁阿姨们的头像风格融为一体。 郁葳盯着看。 程淼找的那个双人游戏没玩几个小时就通关了,喻唯起身活动,刚转一圈,就被程淼又拉着出门。 过了中午,天忽然阴了,光没那么烈,但空气闷热。 “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冰场,人不多,我教你滑冰吧。”程淼提议,“等冬天学校冰场开了就能直接上去玩儿。” 以前程淼不是没提过教她滑冰,但喻唯每次都拒绝。 所以这次她说完,拉着喻唯的胳膊开始晃,准备猛女撒娇,小猪拱人。 没想到喻唯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程淼兴致勃勃,拉着她去刷卡,进换鞋区拿鞋子,“这些是租的,没有自己买的舒服合脚,但是来得突然,咱先学着。” 喻唯嗯声,抬头朝冰场里张望。 这个冰场和喻家那个不一样,冰场跟换鞋休息区中间只隔着半人高的墙,上面全是透明玻璃,把冰场整个围在里面。 人是不多,都是半大小孩,一排往前滑,意外的整齐。 喻唯刚要回头,视线往场边一扫,蹙眉。 有个小孩在哭,有个人屈膝半蹲不知道跟小孩说了什么,伸手给她擦眼泪,起身带着她往那群小孩里滑。 动作姿态格外眼熟,连身上那身衣服,喻唯都无比熟悉。 滑到对面短边,转身。 喻唯看到郁葳的脸。 她瞬间蹲在地上。 “怎么了?”程淼一只脚刚换上冰鞋,弯腰蹲下,“咋了?哪疼?” 喻唯扣着小拇指,低声闷声:“……我想起来,我好像大姨妈快来了,所以……” “现在?”程淼瞪大眼睛。 “现在没有。” 喻唯抿唇。 程淼站起来,准备把刚穿上的冰鞋脱掉,她往墙边椅子那去,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冰场里朝小孩们招手的郁葳。 “握草,小鱼!” 喻唯:“……” 喻唯只好配合着直起身。 程淼那嗓子声音不小,附近的人都往这边看,她朝冰场上挥手,摇的跟雨刷器成精似的。 隔得不远,郁葳目光挪过来,扫过站在旁边的喻唯。 “姐妹,我的幸运星!这运气真让我撞上了!” 程淼回头一个大熊抱。 她本来就高,一只脚又穿着冰鞋,就算微微弯腰,喻唯也只能从她肩上露出一双眼睛。 镜框被蹭歪了,视线里一片模糊,只能看见冰面上那个影子,好像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程淼松手,她戴好眼镜又抬头,郁葳背身对着这边,带着小孩们往前滑。 莫名尴尬。 喻唯摸摸鼻子。 她本来就是为了躲郁葳才说自己大姨妈快来了,结果还是没躲过去。 程淼冰鞋一换,迫不及待就滑过去,滑到一半发现郁葳在带小孩,又转身退到墙边,掏出手机开始拍。 没多久,小孩子们休息。 程淼刚要滑过去,郁葳就朝这边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姐妹,来了!”程淼靠在上冰口,低头跟站在旁边的喻唯低声尖叫。 人一过来,她立刻息声。 “你怎么来了。”郁葳视线扫过来,看着喻唯。 程淼看看她,又看看喻唯。 喻唯抿唇,“橙子说来教我滑冰,但是……我今天,不太方便。” “你怎么在这当教练啊。”程淼问,“课时表上没有你的名字。” 郁葳嗯声,目光从喻唯身上收回来,“我来得少,那个表没换。” 来的少,不是刚来。 喻唯垂眸。 “我说呢,以前星期天没来过,要不然就早遇到了,嗨!”程淼后悔地拍腿。 郁葳又嗯了声,视线轻轻瞥过去,在喻唯身上停了几秒。 喻唯被看得视线挪开,仓促地扫过冰上的一个个小孩。 郁葳抿唇,滑过去拍手等小孩子们集合。 “我现在信了,你俩是真不熟。”程淼低声嘀咕,“真不说话啊,全靠我尬聊。” 喻唯看着冰面上跟小孩子们一个个击掌的郁葳,没说话。 郁葳要带小孩,程淼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跟郁葳打过招呼,下来换鞋跟喻唯一起出来。 “你不滑了?” 喻唯声音里有淡淡的可惜。 “不了,说好教你的,我自己去滑着没什么意思,鞋也不舒服。”程淼带着她走进斜对面的奶茶店坐下,“我以前都是放学来这儿滑一会儿,平常基本没人,没想到刚好跟小鱼错过去了。” 喻唯默了一瞬,接过店员送来的奶茶,热腾腾的。 “你不知道郁葳在当教练?” 程淼摇头,抽了张纸擦着杯壁上凝结的小水珠:“不知道,但是也不意外。” 喻唯纳罕地看着她。 “钱呐。”程淼说,“你不知道滑冰投入有多大,冰上训练要冰场,她现在没俱乐部没教练,还要上课,队里的训练肯定都没法兼顾,这就都要自己补,陆地训练得去健身房,还得练舞蹈形体,身体有问题还得找康复,都是钱。” 郁葳缺钱? 不可能,不说喻景程,就丁晴也不会少给她钱用,除非…… “其实这圈子畸形多半都是因为钱,投入大,产出小,有些家长就是奔着产出去的,花那么多钱就想一定要结果,对小孩就特别苛刻,非打即骂,我看得来气,所以来冰场我都避着星期天。”程淼啧了声,“没想到啊,小鱼也是星期天来。” 喻唯手紧了一下,“这种情况,常见吗?” 程淼点头,“太常见了,幸好我是业余玩玩,我老妈你太后阿姨根本不管这个。” “那郁葳呢?”喻唯低声问,“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程淼是资深妈粉,但被问到这个问题,还是沉吟了几秒,“以前有过传言,说她是妈妈控制下的木偶,各种谣传谁在冰场看到她被妈妈打骂教训,谁看到她妈妈亲自喂她吃饭,衣不张手饭不开口对抗她妈。连图都没有全靠据说,吵得她账号里乌烟瘴气。” “然后她就把账号注销了。” 喻唯提着口气,“就结束了?” “哪能。”程淼翻了白眼,“又给她骂了一顿,矫情作精玻璃心拿个大奖赛金牌就飘什么的。账号注销之后,除了比赛,基本看不到她的任何消息,从去年开始她一场比赛都没参加过,彻底是一点消息也没了,只能靠有人偶遇发个图。” 和她在网上搜到的差不多,好像没人知道去年郁葳出了场车祸,在那场车祸里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晚上喻唯回去,房子里黑洞洞的,丁晴没回来,郁葳也没。 第二天早上郁葳跟上周一样跑完步回来洗澡,靠在玄关等喻唯出来,两人一块到学校之后再分开,郁葳走前面,喻唯远远坠在后面。 到教室也不怎么说话,上午喻唯从后门口路过,瞥了眼盯着最后大题拧眉的郁葳,写了个详细的解题步骤的纸条,假装路过,放在郁葳桌上。 郁葳捡起来,看完夹在书里。 丁晴中午安排人送饭菜到学校,两人一起去拿,然后从西门出去绕一圈,穿过僻静的小巷去郁葳家。 喻唯一进去就抬头,“空调修好啦?” “嗯。” 郁葳把两个食盒放在桌上,把装着绣球的瓶子拿起来,又原地放回去,玻璃瓶在桌子上轻轻触碰发出一点声响。 喻唯听见声音,凑过来摸摸花瓣,“换瓶子啦,真好看。” 两人都站在书桌前,离的很近,郁葳挽在手肘上的衣服蹭着喻唯的手臂,隔着一层校服外套,有点痒。 喻唯身体往后倾。 郁葳:“随便摸。” 喻唯:“什么?” “这个花。”郁葳抬手就在绣球硕大的花朵上揉了两把,“随便摸。” 一大团花瓣被揉的轻晃。 喻唯惊讶地看着,抬手比划着放上去,手腕摆动,掌心轻抚。 动作生涩又小心。 就像轻轻在她背后拂过时。 郁葳肩背绷紧,忽然转身往外走,“中午绿豆汤你不能喝,只有煎饼和咸菜。” “为什么不能喝?”喻唯呆愣。 郁葳抿唇,顿了几秒,“你不是,不方便?” “什么不……”喻唯想起来了,脸颊滚烫,“没……我不是那个不方便。” 她低声嗫嚅:“可以喝。” 除了那个还有哪个? 郁葳回头又仔细打量一遍,哪受伤了? 喻唯脸红耳赤,差点想逃走,“误会,是个误会。” 她头上直冒烟。 郁葳哦了声,拉开门,珠帘叮铃铃乱晃,“想学滑冰,晚上去,我教你。” 人已经出去了,只有帘子上的珠串碰撞,叮咚叮咚。 绿豆汤煮了一上午,又在冰箱里冷藏过,粉糯甘甜,清热利口。 喻唯喝完,碗刚放下去,郁葳拿起就往厨房去。 喻唯张着嘴巴,“哎——” “放心喝,准够。”奶奶手里摇着大蒲扇,“知道你要来,我煮了半锅。” 喻唯羞窘地蹭了下眼镜框,停了几秒,问:“您知道我来呀?” “是啊。”奶奶点头,“葳葳一早就给我打电话说了,” 喻唯愣怔着抬头,看着郁葳从厨房端着绿豆汤出来,奶奶坐在边上接着说:“明儿给你们煮酸梅汤,夏天就得喝这个,解暑。” 郁葳嘴角一抽,把碗放在喻唯跟前,坐在旁边。 小桌板不够高,她只能把腿侧过去,往前伸展一些。 大蒲扇啪啪在她腿上扇了两下,“不乐意你不喝。” 郁葳:“没不乐意。” 奶奶剜了她一眼,“给你做个不甜也不酸的,白开水冲桂花。” “那还是白开水吧,桂花您留着。” 郁葳说完,在扇子落下前一秒曲腿,又伸出去,挨了一下。 喻唯捧着碗里甜甜的绿豆沙抿唇轻笑,余光瞥过郁葳手边那碗清可见底的绿豆汤。 桌上盘子里是一圈焦香中间软嫩的煎饼,配着一碟酸黄瓜。 起了阵风,热腾腾的,头顶树梢摇晃,枝丫缝隙里溜过斑斓碎金似的光影。 喻唯吃撑了。 “晌午头热得很。”奶奶摇着蒲扇,“睡一觉再回去上课,这学校也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不了。” “嗯。” 喻唯嘴巴还没合上,愕然扭头,惊讶地看着郁葳。 郁葳面无表情,好像那声嗯不是她发出来的,喻唯一时不知道该继续拒绝,还是当没听见,只好抿唇,默认了。 郁葳去洗碗。 喻唯捧着手机,低头绕着院子里的树左右转圈,不动还好,一动起来额上脖颈里都泛着潮热。 “这是棵普通榆树,没有土地公也转不出清华庄。” 郁葳从厨房出来,沿着屋檐走到自己房门口,站在台阶上看着喻唯,声音淡淡。 喻唯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才发觉这是个玩笑。 她视线飘上屋顶,低声嘀咕:“我也没有左转三圈又转三圈。” 声音太小了,郁葳没听清,只看见她嘴唇轻动。 “过来。” 喻唯收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踱步过去。 郁葳推开门,掀开门帘,侧过身看她。 薄薄的眼皮半阖,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瞳色,低低瞥来。 喻唯心里一紧,头一低,侧身贴着门框进去,尴尬地站在中间空地上。 空调冷气把不大的房间里吹得温度很低,从外面进来,每个毛孔都激灵了一下。 房间实在不大,床只有一张,也不算宽。 怎么睡? 喻唯抿唇,“我不困。” 郁葳没吭声,坐在桌前摊开包里的书和笔记,低声说:“床在这,我看书。” 或许是她不常回来,有些家具用不上,喻唯环视了一圈,这房间里的家具,从高度和功能排序,能坐的只有床和椅子,椅子已经被郁葳抢先了。 只剩一张床。 喻唯:“……” 喻唯咬咬嘴唇。 站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她又尴尬又腿麻。 郁葳目光专注地看着书上的内容,脖颈微微向后转,手搭在一侧耳朵上,刚要摘下耳机。 余光里溜过一道身影,安静地坐到床尾,低着头,耳根迅速爬上一层薄红。 啊啊啊啊啊啊! 喻唯闭上眼,在心里捂住脸尖叫。 先是错失了去院子里拿一把椅子的机会,一看见郁葳要回头,大脑刚运行,她人就已经坐过来了。 喻唯脚趾紧扣,掏出手机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购物车,假装无事发生。 她刚加了一堆购物车,从冰箱电视,到老年养生保健品,实在不知道要给老人家买什么,郁葳自己都还在当教练赚钱,干脆家居日用都加进购物车里,选同城,最慢明天中午也能送到。 “不用给奶奶买东西,她不收。” 郁葳声音淡淡。 喻唯震惊地没控制住声音:“你怎么知道?” 难道她选东西的时候说出声了? 郁葳手停下,人没动,目光向后瞥,什么也没看见。 她翻手,笔杆拨了下绣球花。 “你是资助我的富豪。”郁葳继续写字,笔尖在纸上划过,细微地悉索,“你能来坐那吃碗绿豆汤,老太太就能高兴的一晚睡不着觉。” “但我不是。”喻唯干巴巴地舔唇。 郁葳嗯声,扭头看着她,“如果她知道我们的关系,她更不会收。” 喻唯蹙眉:“可是……” 喻唯看着她紧蹙的眉头,“还是你觉得说清更好?” 喻唯犹豫着,她只是鸠占鹊巢的那个鸠,本来就是假的,现在还要装作是资助方,是对郁葳有恩的人家的小孩。 “也行。”郁葳点头,面无表情地说,“告诉她,她一直当孙女的人是豪门真千金,在外面有家,那老太太立刻喜极而泣,然后把咱俩请出去认祖归宗投奔美好生活,自己孤苦晚年也甘之如饴。” 啊? 喻唯目瞪口呆。 郁葳放下笔,起身,椅子在地上摩擦拖拽出声音。 她转身就往外走。 “别。”喻唯急忙拉住她的衣服。 白色校服外套被扯开,衣角攥在喻唯手里,她微微仰头看着郁葳,又一脸苦恼地低下头去,“先别说。” 郁葳低头看着她,压住唇角,哦了声,又顿了几秒,说:“实在想买,就买个老款播放器,下载几部戏。” 喻唯眼前一亮。 老款播放器网上应该就有卖,实在不行找程淼问问,她收藏那么多旧游戏机,说不定也有播放器。 她一边想,拇指习惯性地捻动,手里拉锁头轻晃,发出细泠泠的声音。 晃了两下,她倏然收手蜷缩在腿上,闷头道谢。 “别谢了。”郁葳回身又坐在椅子上,“睡吧,带你来不是让你坐牢的。衣服不用脱,我现在也不在这儿睡觉。” 声音平淡自然。 喻唯扭头看着她,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手肘上堆叠着衣服也跟着轻动。 桌上的小台扇已经收起来了,换成了一瓶绣球花。 空气里没有什么气味,也没有声音,在有限的空间里,所有物品妥帖安放,有种奇异的舒适感。 喻唯翻着购物软件,买了老年人专用播放器和内存卡,歪在床尾的被子上,被睡意侵袭。 等她睁开眼,恍惚了一下,猛地坐起来。 脚上鞋子已经脱了,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喻唯:“……” 从没睡这么死过。 “奶奶来过。”郁葳说。 喻唯松了口气,抬头看过去,见她站在桌边正往包里装书,忙掀开被子起来,叠好,又跑去院子里洗了把脸,重新戴上眼镜。 这感觉太奇妙。 第一次在家和学校宿舍以外的地方睡着,还是在郁葳的房间。 或许说明,她跟郁葳真的在熟起来了,至少是朋友,或许以后真的可以成为不常规的姐妹也说不定。 她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有个妹妹,打雷下雨可以缩在一起,饭桌上可以多一个人,晚上睡不着可以关了灯躺在床上说小秘密。 妹妹想要什么她都给。 现在没有妹妹,有了姐姐,好像也不错。 喻唯啃着笔头发呆,文香忽然从后门进来。 “马上要到学校周年庆了,高三压力大,高一新生后天才来报道,你们就是周年庆的中流砥柱,希望大家能踊跃报名。”她没往前面走,就站在后门口,“玩一玩放松放松,给高中三年留下一些珍贵美好的回忆,尽快把节目报给小钟,审核通过之后就可以排练起来。” 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在扭头往后看,一听说排练,山呼海啸地拍桌子。 “声音小点,自习课呢。” 文香话音刚落,从其他教师里传来同样的叫声,教室里笑了一阵,文香拍手叫停,“今年晚会办三天,第一天在学校冰场,后两天在礼堂。会滑冰的同学好好表现哦,冰场也会开放给大家排练。” “喔!!!” 叫声比刚才更大,“那咱们赢定了!” 学校校庆晚会有奖品,看观众投票选节目给各班发奖。 几乎所有同学都在欢呼中朝教室角落里看去。 喻唯也抬头,侧过脸,目光从文香背后落在郁葳身上。 她在看书,微微低着头,日光像一片碎金,落在她额前碎发,和幽深的眸子上,那些欢呼声和期待的视线,像落进海里的一滴水,顷刻化为乌有。 微妙冷场。 “再给大家透漏一点消息,校庆后就是月考,据说还是联考哟。” “唉——” “香姐你别说出来啊——” “这下开心完了。” 月考是老规矩,考试时间不用说大家也知道,但这会儿说出来就是喜忧参半。 “别闹了,上课。”文香说完,又补了一句,“尽快把节目确定下来。” 文香前脚走,后脚教室里就热闹起来,互相打听着谁报什么节目,文艺委员那准备好登记。 程淼激动地左扭右晃,忍不住回头眼巴巴看着喻唯,又回过头。 隔了几秒,喻唯收到程淼的信息:你说小鱼会参加吗? ……:你问她 程淼:我不敢 程淼都不敢,其他人更不会问,但所有人都似有若无地,视线绕一圈在她身上停一下。 一节自习课,有节目的同学互相商量着去钟灵那报完节目,热闹逐渐消退,郁葳巍然不动。 下课文香又来了,叫郁葳出去。 喻唯回头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淼半拖半拽地拉着挤在后门口,门开了一半。 斜着从门缝里刚好能看见站在不远处阳台边的两个人。 喻唯抽手,“不太好。” “但我太想知道了。”程淼压低声音,“去年到今年赛季小鱼一场比赛都没参加过,网上也没一点消息。” 那场车祸程淼不知道,喻唯在网上搜也没搜到相关的任何信息。 她靠在门边墙上,后腰抵着郁葳的椅背,抬眼看向外面,五六点的太阳并不刺眼,柔和地铺开,浸染着一层暖光。 “……领导们肯定是希望……你自己决定……喜欢……” 程淼急得跺脚,“啥也听不见啊。” 喻唯垂眸,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郁葳说:“我不参加。” “为什么?” 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长到喻唯觉得可能她已经回答了,只是自己没听见。 看着微微蹙眉忽然脸色有点差的郁葳,文香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两下,“别紧张,学校不会强迫你们,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想玩玩就报个名,你再考虑考虑。” 郁葳没吭声,忽然回头。 文香疑惑地看过去,见教室后门关着,走廊里有几个学生装模作样地四处扭头张望,这会儿齐刷刷一排后脑勺对着这边。 “大家其实都很喜欢你,只是可能没找到相处的方式方法。” 郁葳嗯了声。 程淼拉开被喻唯关上的后门,扭头看着她,“怎么了?” 喻唯摸着下意识提到鼻梁上的校服衣领,干巴巴地摇头,“没事。” 她扭头回自己座位上,胸腔里心如擂鼓。 没多久郁葳回来了,神色如常,拉开椅子坐下开始看书。 捏在手里的笔很久没动,书也没翻页。 最后一节自习课,各班文艺委员被叫去开会,钟灵一回来就苦着脸:“哥哥姐姐们行行好,咱班节目量不够,一个班初选怎么也得报出来六七个节目,帮帮忙,凑凑数。” “那演得完吗?艺术特长生那边肯定量大质优,咱们不就是重在参与吗?” “不好说,校庆三天呢。” 钟灵小心翼翼地看向郁葳,“大佬,上不上?” 教室里瞬间静默一秒。 “抱歉。”郁葳低头看着书。 丁阳泽在前面嗤笑,在一片静默中格外突出,程淼低低骂了一声。 “学神呀。”前面有个同学忽然喊,“学神前几年就小提琴英皇八级了,特别厉害!” “我去——” “真假??” 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喻唯。 喻唯垂眸,抿唇,“……已经忘了。” 郁葳手里的笔晃了一下,姿势没动,视线挪过去。 “我报!”程淼啪地一拍桌子,“来报个小品!” 钟灵愁眉苦脸,“姐姐你一个人那叫单口。” “不是一个人。”程淼用手一指,“我演许仙,梁胖来个白蛇,再来俩人演小青跟法海,剧本晚上就给你。” 梁胖哀哀叫了两声,“祖宗,我还有舞狮呢。” “两个节目错开演不就行了。”程淼一锤定音,又拉着她前面的男生演小青,“再来个法海。” 钟灵咬牙,“我来!” 草草组了个节目加上去,但还是不够,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校庆开放冰场是冲着郁葳来的,但没想到她不参加。 下午放学回去,郁葳一句话没说直接上楼,丁晴手机里声音不断,一直在忙工作,饭也没吃又回了书房。 喻唯自己坐在餐桌边,看着盘子里精致的食物,没有胃口。 晚上十一点半,郁葳打开卧室门,看着站在门口的喻唯。 喻唯抿唇,抬头看着她,“我也想去。” 郁葳蹙眉,没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丁晴在客厅等着,见喻唯也跟在后面下来,随口问:“小唯也去?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课,能起来吗?” 喻唯蓦然站住,怔怔看着丁晴,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染湿了,又硬又涩,臌胀地撑在喉咙口。 她仓促地错开视线,嗯了声,低头下楼。 “想去看看。” 丁晴没多问,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无声微笑:“那走吧。” 晚上的冰场里过分寂静,电梯停止运行,一路朝上围着一圈圈的护栏,被黑暗吞噬,只有冰场上,商场正中央的灯亮着。 一束光,远远地落在冰面上。 喻唯站在护栏外,和丁晴并排,目光追着冰面上飞速滑走的身影。 冰刀在冰面上拖曳,发出嗤嗤声。 她状态不对。 几个跳全砸在冰上,起身,滑开,身体像个物品,在冰面上一次次摔,然后继续,周而复始。 喻唯迟钝麻木的神经一次次紧绷,从心口到咽喉收缩扭曲,说不上疼,就是不舒服。 她扭头看向丁晴。 丁晴泪流满面。 “我出去透气。”丁晴转身朝外走,高跟鞋在地砖上敲着凌乱破碎的声音。 郁葳脱掉外套,滑过来抽了张纸擤鼻涕。 她身上的衣服湿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摔在冰面上染得冰屑融化成的水,洇湿了衣服。 “你为什么不报校庆节目?”喻唯问。 郁葳捂着卫生纸的手停在脸上,垂着薄薄眼皮,声音隔着纸巾和受传出来,闷闷的,像是鼻塞,“你呢?你为什么不报?” 喻唯抿唇,“我先问的。” “所以呢?”郁葳低头擤鼻涕,弯腰把纸丢进塑料袋,鼻尖发红,“你问我就要说吗?” 她起身朝前滑开。 “因为没人期待。”喻唯说。她低下头,目光穿过镜片,落在低矮护栏上放着的衣服,“就没有意义。” 郁葳刀尖点住冰面停下,回头看她。 她站在冰场外,屋顶那个灯投射的光线堪堪停在她身前,在光和暗的边缘,渡着层灰雾。 喻唯回神抬头。 视线交汇不到一秒,郁葳又转身滑开了。 这场冰上训练很失败,郁葳仿佛不在状态,一直在摔,气压也越来越低,但还是练完了时常,换鞋,捏着外套上车。 沉郁,一言不发。 两人分坐两边,喻唯余光瞥过去,见她侧脸看着窗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着。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郁葳回神,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打开。 ……:如果我给你伴奏,你参加吗? 郁葳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侧目看她。 喻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郁葳按灭了手机,反手扣在旁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20章【VIP】 第20章 喻唯自己心里默念,念到郁葳,舌尖在嘴巴里蜷曲。 高一新生即将报道,学校周年庆和迎新晚会二合一,搞得十分隆重。昨天才宣布,今天早上到学校,就装饰上了,各种横幅花牌,社团纳新区支着遮阳棚,已经开始占位放宣传标。 一进大门,气氛就很不一样。 喻唯抬头看着郁葳的背影。 昨天的信息她没回,发出去没多久,喻唯就后悔了,想撤销吧,郁葳在车里就看过。 多此一举,更尴尬。 没回刚好,她也不想参加演出,被那么多人盯着议论,烦。 “发指标了家人们,咱班还差一个节目。”钟灵站在椅子上发动全班,“你们那个乐队能拆吗?拆出来,一个变四个。” “我架子鼓第一个反对,拆不了一点。” 钟灵:“要不大合唱?全班都上!” “大合唱,这报上去也得毙。” 钟灵人都要麻了,当选文艺委员之后,就接了今年这一个周年庆的活,没想到出师这么不利。 她自己拉着宿舍几个人报了舞蹈,又兼项反串法海,就这也不够。 “陈程击剑,许清体操二级,我会马术。”程源一摊手,“这也没法表演啊。” 能唱能跳的都报过了,还有一个小品俩舞台剧,基本全班参与,就差最后一个。 钟灵:“实在不行就这样……” “我报。” 郁葳声音不大,微冷,从教室后排穿过一屋子的愁云。 钟灵站在椅子上蹦跶,“我天!大救星!” “我和喻唯。”她说着,脸往右微侧,视线落在刚坐下的喻唯身上。 喻唯:“……” 钟已经拿着笔跟本子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来站在两人中间的过道,激动地左扭右看,“报什么?” “双人滑吧。”郁葳看着喻唯。 喻唯大惊,刚掏出来的书掉在地上,语无伦次地纠正:“不是,没有,我说的是我伴奏,只是伴奏。” 什么时候有双人滑的事了! 郁葳哦了声,像是刚想起来,眉尾扫过来问:“那你要演什么节目?” 喻唯脑子里一团乱,刚平息下来,几年没碰过琴了,一时真想不到。 她把问题抛回去:“你报节目,我扒曲子。” 两人隔着钟灵,现场讨论起来。 钟灵左看右看,本子都快捏皱了。 “罗密欧与朱丽叶。”郁葳最后定下来,常见曲常见节目。 喻唯也点头。 “好!”程淼笑得像捡了五百万,猖狂到不顾死活地带头鼓掌,“天造地设天作之合天衣无缝!这最佳节目非咱班莫属!” 教室里齐刷刷开始鼓掌嗷嗷起哄。 名字还没写在钟灵本子上,喻唯就开始后悔了,昨天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给郁葳发那个信息啊。 “我可以场外伴奏。”喻唯吞咽一下,身体紧绷。 “那多不显眼啊!” “就是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咱是放的bgm呢,那不行,不够逼格!” “听我的,到时候往冰面中间放一个小台子,你站上面演奏,郁葳绕着你滑,终极视听盛宴,直接拉满,小红旗咱班挂定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我看黑板旁边的位置就很合适,来个挂钩先贴上。” 应该反对,否认。 但是喻唯看着班长从讲桌抽屉里翻出个粘钩,举着胳膊开始比划高度位置,站在第一排的同学指挥再高点,再低点。 她说不出口,抿唇。 有点不理智,自从郁葳出现之后,她的生活好像就一直在失控。 喻唯低头。 口袋里手机嗡嗡震了两下,手刚伸进去,就听见背后一声轻咳。 “有什么好事?在对面都能听见你们鬼哭狼嚎的。”香香从旁边经过,似笑非笑地低头瞄了眼喻唯棱角分明的口袋。 喻唯手捏着手机,往里*塞了一下。 “大好事!” “郁葳滑冰,喻唯伴奏,今年校庆最佳节目奖肯定是咱班的!奖金锦旗全都挣回来!” 两个发音微妙相似的名字念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就像是一个人被拆成了两份。 喻唯自己心里默念,念到郁葳,舌尖在嘴巴里蜷曲。 “哇!那太好了!”香香很捧场,立即鼓起掌来,引得教室里再次掌声雷动,好像还没开始,奖已经提前拿到了一样。 香香一路笑到讲台上,开始上课。 热闹过去,落在身上的目光消失,喻唯松了口气摸出手机。 手心里一层潮意,手机也发热。 郁葳:加油 郁葳:期待你精彩的演出 ……:…… ……:也期待你精彩的演出 喻唯脸颊发热,把手机塞回口袋深处。 下课,文香走到后门口,跟郁葳说:“学校的冰场今天下午后两节自习课就可以去用,只要不影响正常上课,时间你自己看。” 一听可以去两节课,教室里啊了一声,羡慕的尾音拖长。 “报了冰上节目的都可以。”文香回头失笑,“大家也可以积极参与,但是上课时间过去,是要对人名的,不要试图钻空子哦。” 于是又一阵哀嚎。 程淼急得摇桌子,仰头长叹:“从没这么后悔没好好学滑冰!天呐!快让我重生到十年前!” “然后嫌滑冰太辛苦,不能库库炫肉直接原地摆烂。”梁胖毫不留情地揭穿她,在程淼凶狠的目光下紧急补充,“你可以找人滑队列嘛。” 程淼眯眼嘿嘿。 “我不!我已经俩节目了!”梁胖提前拒绝,“而且白蛇许仙的剧本我还没写出来,放过我吧。” 一群人吵吵闹闹,为接下来的节目排练和即将到来的迎新校庆兴奋不已。 喻唯有点焦虑,一上午她都没再回头,一下课就去前面接水喝,捏着一个装满笔芯帽的小盒子晃来晃去。 熬到下午自习课,郁葳给她发信息:去冰场吗? 喻唯没看信息,她摘了眼镜,躬身低头,几乎趴在桌子上,眼睛几乎贴着手里的纸笔。 “你……” 喻唯蹭一下盖住纸,仰头看着郁葳,眼底干燥而茫然,甚至有几分惊慌。 郁葳瞥了眼指缝里露出的几个音符。 “去冰场吗?”她问。 喻唯摇头,“不去。” “真不去?”郁葳又问了一遍。 喻唯默了一瞬,“我没冰鞋。” 去干什么? 郁葳低头看着她,“不用冰鞋,先感受一下,找找冰感。” 那是什么? 喻唯抿唇。 她们说话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前面已经有好多人在回头看了。 喻唯一只手捂住手里的纸,另一只手飞快地阖上书,把它夹在中间,放进书包,装好书跟作业,拎起来就起身出门。 郁葳在后面垂眸,压住微弯起的唇角,跟了上去。 刚下楼,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喻唯掏出来捂住偷偷看,是程淼发来的语无伦次的乱码,核心就一句话—— 你跟小鱼啥情况啊!姐妹你有秘密了,我不是你唯一的小姐妹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喻唯收起手机,低头侧目。 郁葳自觉地走到她前面,又回头问:“冰场在哪儿?” 阳光依旧浓烈炽热。 喻唯不得不眯起眼,看着她微微侧身回头的样子,声音像在冷水里沁过一遍,凉的,又被太阳晒出些不易察觉的温度。 恍惚像她们刚见面那天。 在办公楼下,郁葳问她校务在哪儿。 校园里安静空挡,没有人声。 喻唯抿唇,拉高衣领,“我带你去。” 她低下头,刚抬脚,就听郁葳在她身后低声道:“抱歉,那时候我态度不好。” 喻唯抿唇,捏了捏鼻梁上的拉锁扣,“没事。” 她也没在意。 郁葳没去过,喻唯也是第一次去学校冰场,冰场就建在体育馆的地下一层,大门没开,只开了一个小侧门。 一进去就是一股冷气。 郁葳坐在旁边,打开鼓囊囊地背包。 喻唯才发现那包里原来装着冰鞋,怪不得每天都那么满,她每天都背着冰鞋来上课?可晚上她才从家里出发去冰场的。 郁葳换好鞋子站起身。 喻唯瞬间扭头,四处看了一圈,干巴巴地开口:“你滑吧,我先自己看……” 她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没发出来,就被郁葳掐着腰提到冰面上。 宽大的校服外套在腰间被拢在一起,堆叠出褶皱,露出喻唯细弱的腰身。 几乎被郁葳掐满了。 喻唯惊吓,瞬间抓住郁葳掐在她腰上的手,视野里是一片茫茫白色和一圈模糊的围挡。 “别动。” 郁葳的声音混在风里。 冰刀在斜面上高速滑过发出接连不断的嗤嗤声。 喻唯一动不敢动,脚下贴着冰面,被郁葳掐着腰推着往前滑,带着凉气的风吹开她额上的刘海,扑面而来。 像是要飞起来! 滑了两圈,郁葳松开手,喻唯紧紧抓住围挡,明明已经停下了,但感觉好像还在滑。 “好舒服 “什么?” 郁葳靠在旁边,低头瞥过来。 喻唯仰头看着她,眼睛亮的像红宝石,浸润通透。 “滑冰呀!”喻唯身体紧绷,心跳飞快,血液被速度带起冲得有些眩晕,话也变多了,“房子对面那个人工湖,到了冬天,湖面结冰,很多家长都会这样推着小孩玩。” 郁葳哦了声。“我也可以推着你去玩。” 她掏出一包纸,抽了一张递给喻唯。 喻唯接过来,纸遮在脸上,忽然顿了一下,不可思议抬头看着郁葳。 她是不是在占便宜? 郁葳回身拿包里的手套和塑料袋。 喻唯默了一瞬,把纸丢进去,别别扭扭地回头。 “这名报对了!” “真凉快啊,比开空调舒服。” 人还没到,说话带着回声传来。 程淼那大嗓门尤为突出,“里面的人听着,你俩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说着人从侧门进来。 “你们逃课了?” “这祖宗把我们节目改了。”梁胖抹了把脸,“水淹金山寺,改成了冰上倩女幽魂。” 程淼骄傲挺胸,“好说好说,冰上项目少,竞争小,我们这节目传统与现代结合,恐怖和喜剧相连,艺术性拉满了朋友。” 这用词听得钟灵直摸脑门。 刚好四个人都会滑几下,滑最好的程淼演女主,小倩,梁胖演姥姥,钟灵从法海变成了美貌师姐,演小青的唐元嘉变成了宁采臣。 “我去,你冰鞋都随身携带的吗?”梁胖惊讶地比划,“快比我高了,一米八三至少。” 郁葳:“鞋高。” “能教我们滑吗?” 郁葳点头,她戴上手套,但没有手把手带着人滑,只让他们在冰上自己溜,她跟在旁边。 其实除了喻唯,大家都有基础,没穿冰鞋就是随便乱滑。 玩了一会儿都累够呛,坐在外边椅子上喘了会儿。 “超市去吗?”梁胖绕了一圈过来,“贩卖机还没开,空的。” 两个男生去了,钟灵坐着不想动,程淼还在冰上打出溜,玩的不亦乐乎。 她溜着场边滑,滑一半被截停了,扒拉着围挡收住脚,看着忽然收刀急停的郁葳。 郁葳侧目,余光瞥着滑到冰场出口的喻唯,看着她踏出去双脚落地,才回过头,问:“你跟喻唯认识多久?”【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两人离得近,几乎头抵着头 她忽然问这个,程淼有点懵。 仔细算算,“六年?反正五六年是有的。” 程淼肯定完,目露疑惑:“怎么问这个?” 她心再大也知道喻唯说的不熟不怎么说话是骗她的,好歹是郁葳不具名的妈粉,还能不知道郁葳是什么人么?不熟不说话的人,她理都不带理的。 “没什么,好奇。”郁葳面无表情,眉头微蹙,转身就要走。 “等下。”程淼叫她,“我是你冰迷,你的比赛只要不是上课时间,国内国外我都去。” 郁葳点头,“知道,你总在前排。” 没想到她能认出来,程淼喜不自胜,不太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又收起笑容,“我认识小唯的时候,她被混子堵住收保护费,站那刚到人胸口那么高,长得跟个精致娃娃似的,憋了两眼泪,但是一开口就是‘那你杀了我吧’,她不中二,她认真的。” “当时她背着琴盒,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琴。”程淼声音压得很低,拧眉看着郁葳,“除了我她没别的朋友,现在也就是跟你比较例外,你懂我意思吧?” 作为喻唯唯一的朋友,她严肃又认真。 郁葳忽然想起之前喻唯指缝里的血迹,点头离开。 她脸色瞬间变得很差,程淼挠头,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也没心思玩了。 刚好喻唯也要走,俩人一起。 “聊什么呢?”喻唯随口问了句。 程淼挠挠头,“没啥,就认亲。” “啊?”喻唯惊讶,又压低到气声问,“你坦白你是妈粉啦?” 程淼吓得差点捂她嘴,“别瞎说,那是赛博案底。” 以后是不能当妈粉了,好姐妹跟人关系明显不一般,郁葳都憋不住来问自己跟喻唯认识多少年了。 这正常吗?这很不正常! “回去给我画个手幅呗,老规矩。”程淼挤眉弄眼,“到时候我要摇旗呐喊!” 她以前去看比赛拿的手幅,横幅,还有什么应援幅,都是找喻唯画。 所以见到本人之前,喻唯就见过程淼发给她的各种照片了。 “好。”喻唯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你还有其他朋友需要吗?” 她缺钱。 那把旧琴小了,要换一把新的。喻唯算着自己画画挣来的那些钱,以后要用的地方还很多。 “你要接人像了?”程淼点头,“有,可多了!” 到教室,喻唯掏出手机。 ……:放学我跟程淼去逛街,你去吗? 隔了几秒,郁葳回:不去 喻唯松了口气,又给丁晴和李玉都发了信息,一放学就收拾东西走了,没跟程淼逛街,自己打了车去买琴。 一把琴用掉她一半金库,但拿到琴,她背着在街上走了很久。 很重,但可能是她长大了,没当年那把重。 买完东西打车回去,开门才发现,没人,丁晴没回来,郁葳也没。 郁葳给丁晴发信息说不用接,她跟喻唯一起出去玩。 等她买完东西回到那栋旧别墅,一楼惯例安静。 她拎着东西飞快上楼,穿过二楼卧室前的甬道,喻唯那边的门开着,她迟疑了一瞬,站在门口。 喻唯坐在发黄的旧地板上靠着床尾,两腿并拢蜷曲在身前,躬身低着头,下巴抵在膝盖上,手指低垂。 莹白指尖清瘦一点,划过琴盒上的灰尘,露出清晰一条木质纹理,荡起的尘埃颗粒漂浮在腕上。 夕阳余晖穿过玻璃窗和纱帘,暖黄柔和,一束束落在她身侧, 叩叩—— 喻唯屈指在琴盒上敲了敲,很轻,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指尖蓦然停下,她偏头抬眸看过来。 “你回来啦。” 郁葳心口像被戳了一下,像那些围绕在喻唯身边的细小尘埃一样,毫无规则地浮动。 “给你发信息了。” “啊,我没注意。”喻唯说着,把旧琴盒推回床底,露出另一侧新的琴盒,起身,“等下,我洗手。” 郁葳嗯声。 喻唯微垂着眸子走过来,郁葳有一瞬屏了呼吸,看着她推开旁边的门,才惊讶地发现,这房间的布局和她住的那间,是完美对称的镜像。 也就是说,她的浴室,和喻唯的浴室,只隔了一道墙。 郁葳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微微抿唇。 水停了,喻唯揉着手上的护手霜出来,似乎只洗了个手,那些低落的阴郁的状态就消失了。 “你自己回来的吗?”喻唯问,她好像没听到楼下有车声。 郁葳嗯声,视线不受控一样落在她交叠摩挲的手指上。 很细,像雪一样。 护手霜擦上去有一点湿润水光,被指腹涂抹开,擦着指骨,带到指尖上。 郁葳侧过脸,眼神瞥开,看着开着门的浴室里,正对着一面镜子。郁葳抿唇,又转过来,看着喻唯。 喻唯拿起放在床上的眼镜戴上,掏出兜里的手机。 屏幕上有信息提示,半小时前。 郁葳:来冰场吗? 喻唯拿着手机,扭头看着她,“来。” 她眼睛里瞬间发亮。 郁葳喉咙滑动,垂眸顿了一下,“晚上再去,现在人多,滑不开。” 喻唯嗯声,视线落在她手里拎着的东西上。 郁葳像是才想起来,眉头拧了一下,把袋子放在喻唯桌角,“送你的。” 说完,她没等喻唯反应,转身去了隔壁健身室。 喻唯愣怔,放下手机,掀开袋子看了眼,里面是个鞋盒。 她掏出来打开,看着鞋盒里已经装好冰刀的冰鞋,抿唇,牙齿叼着唇内一点软肉轻磨。 隔壁响起咚咚嘭嘭的声音。 喻唯拿起手机,打开聊天框,有关了。 她站在健身室门口,看着里面做陆地训练的郁葳,“谢谢。” “客气。”郁葳没抬头。 喻唯抿唇,站了几秒,“那我……我写作业去了。” 郁葳嗯了声。 她转身走了。 郁葳才抬头看着门口。 丁晴忙到很晚才回来,上楼给两人送了水,又给喻唯端进来一盘水果。 喻唯低头怔怔。 “不爱吃?”丁晴看着盘里的桃子,脆桃,她切了片。 喻唯忙接过来,抿唇笑着说:“爱吃,谢谢妈妈。” “谢什么。”丁晴失笑,又看着喻唯,叹了一声,“这些年,妈妈对你忽视了很多,找回来之后才发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说着,哽咽起来,眼眶里泛出湿润,“你怪妈妈吗?” 喻唯摇头。 丁晴走后,她靠着门,很久才回神。 晚上郁葳给她发信息,走吗? 喻唯背上书包,拉开卧室门就看见喻唯刚好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的手机正往包里装。 “等下。”喻唯又回身,把平板也塞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丁晴在客厅等着,见喻唯背着包下来,失笑:“你也喜欢滑冰了?” 喻唯嗯声,出了门,喻唯说:“妈妈,学校下周校庆,您来吗?” “一定去。” 丁晴看着终于开口提问题的喻唯,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她因为弄丢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发现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一气之下迁怒喻唯。 甚至直到现在。 直到找到了她的亲生女儿,这些天她一直在想,究竟怎么做,才能换回郁葳的心。那天晚上喻唯说郁葳跟自己很像,她忽然发现,错过的真的错过了。 不止错过了亲生的,也错过了在身边的。 到了冰场,听喻唯说要跟着学滑冰,丁晴惊讶地愣了半天,最后笑着说:“想学就学吧,白天过来找个教练慢慢学,晚上太累了。” 喻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嗯了声。 丁晴手机又开始响,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换鞋休息室里去。 “先热身。”郁葳出声打断愣怔着出神的喻唯,“跟着我做。” “哦。” 喻唯赶紧跟上,热身动作她才做了一轮,就撑不住开始喘。 郁葳停下,让她坐在围栏上换鞋。 围栏不高,坐下刚好合适。 喻唯弯腰脱掉鞋子,从背包里拿出冰鞋穿上。 面前拢下一道影,郁葳忽然俯身,熟练地捡起鞋带在指尖翻飞。 “我自己来。” 喻唯伸出手,捏空了。 她手指僵硬地轩在哪里,蜷缩着收回。 “冰鞋就是你上冰之后唯一的依靠和保障,鞋带就是安全绳,一定要确认鞋带没问题。”她声音冷静,像冰场里专业的教练对学生,没什么特别的语气,“我示范一次,以后你自己来。” 喻唯嗯声,低头认真地看。 两人离得近,几乎头抵着头。 郁葳动作加快,手上翻出残影。 喻唯看的眼花缭乱,逐渐发现这不是看一次就能学会的。 绑好鞋带,郁葳抬头问她:“合脚吗?” 喻唯点头,“合脚。” 郁葳挑眉,“确定?” 喻唯抿唇,又点头。 郁葳手垂下去就要解她刚绑好的鞋带。 “合适,挺合适的。”喻唯立刻伸手去捂,交错间抓住了郁葳的手。 果然很软。 郁葳心想,她两根手指几乎陷在喻唯掌心里,软而温热。 “合适就是不合适。”她看着喻唯,忽然觉得口干,分泌的唾液吞咽,“新冰鞋刚上脚要稍微紧点。” 喻唯恍然,抿抿唇,低声说:“是,是稍微有一点紧。” “要开始了吗?”丁晴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电话刚挂。 喻唯瞬间松手,仓促慌乱,这慌乱来的突兀又没道理。 她抿抿唇。 温热撤离,郁葳松开手,错身从自己背包里取出一套护具,一手拖住喻唯小腿,另一只手把护膝戴上。 “不用了吧。”喻唯不自在得动了一下,“她过来了。” 郁葳忽然抬头。 漆黑幽深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边缘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暗色,喻唯看过去,又挪开,心里像被拉了根弦,忽然扯紧了。 高跟鞋在地上当当作响,回声渐近。 郁葳松手,转过身。 喻唯心里那跟弦被稳妥地松开。 “穿上。”郁葳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的东西递给喻唯。 喻唯接过来打开才发现那是一条短裤,她脸腾一下就红了,虽然是护具,但还是有一点羞耻,她咬着嘴唇,视线从短裤上挪开瞥向旁边。 郁葳坐在另一侧换冰鞋,两人中间隔着背包,距离不近不远。 “还以为你们怎么了。”丁晴走过来松了口气,手机又响了,她攥在手里叹了一声,“妈妈工作有点忙,你们……” “我们可以的,没问题。”喻唯把短裤放在腿上压住,“您去忙吧。” 丁晴点头,目露歉意,看看郁葳又转过来看着喻唯,“等下来接你们。” 看着她背影离开,喻唯松了口气,起身穿上短裤。 宽松的校服裤子被短裤弹性紧绷的裤边收束,喻唯低头调整,听见郁葳问:“学滑冰是因为我爸喜欢,小时候他带我滑,带我看冰演,我很羡慕冰上那些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动作,就求他给我找教练。” 喻唯弯着腰,手停在裤子边缘。 网上那些说她被家长逼迫滑冰,心生不满,任性对抗。 “你呢?”她问,“你为什么学小提琴?” 喻唯沉默了几秒,“据说有钱人家的小孩都会个什么乐器。” 郁葳看着她。 喻唯错开视线,大拇指扣着小手指甲盖。 她转身扶着围挡,脚踩上冰面,起身的瞬间脚下一滑,歪歪扭扭地扑下去。 被郁葳一把捞了起来。 郁葳握着她的手臂,扶着她直起身,“别紧张,放松。” 喻唯深呼吸。 “头抬起来,不要看着脚下。” 喻唯抬头,视线直直落在郁葳嘴唇和下巴上。 郁葳抿唇。 喻唯视线移开,落在她颈侧。 郁葳背身向后滑,两手抓住喻唯的手臂,两人面对面,绕着空荡无人的冰场,只有脚下冰刀划过的声音。 绕了几圈,喻唯渐渐能掌握住平衡,虽然踉跄地东摇西晃。 她松开手,推开郁葳让她自己训练。 “你行吗?” 喻唯嗯了声,“我就走走。” 她撇开郁葳,自己往前走,还没走几步,就摔了。 郁葳呲一下就到她身边,俯身伸出手。 喻唯没扶,自己撑着冰面趔趄着站起来,呼了口气,“你快练你的,不用管我。” 她溜着边,一圈圈转,从小步慢挪,到七扭八歪地也能滑一下。 成效显著。 郁葳练的也很克制,没再把自己像沙袋一样扔来扔去。喻唯滑一会儿就看看她,只觉得她滑的好漂亮,冰刀就像她的脚,不……比她的脚还灵活,可以支撑着弓起的身体飞快地掠过。 每次从身边经过,都会掀起一阵风。 “进步很快。”郁葳看了眼时间,“别滑了。” 喻唯才刚摸索出一点感觉,还不想走,她兴致勃勃,软着声音恳求,“再等一会儿吧。” 郁葳抿唇。 过了五分钟又叫她停。 喻唯又眼巴巴地看着她。 郁葳咬牙,“再滑明天腿疼。” 现在就已经酸软了,但喻唯抿唇撑着。 “往前走的过程只属于你自己,期待只是期待者的人生,不是你的。”郁葳在她身后说。 不知不觉,她竟然滑到郁葳前面去了。 视线从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落在身上,意外的,并不难以忍受。 甚至相反,她第一次觉得,被人看着也不是那么糟。 在昨天相同的地方,她那个回答,得到了答案。 第22章 郁葳眼神像被蛰了,猝然收回 从冰场回去已经半夜两点了。 去冰场之前,趁着郁葳在健身室练舞,她就先洗过澡,但滑过冰之后,喻唯又觉得身上粘粘的。 她没洗澡,接了一盆水,泡着毛巾,站在浴室里擦洗。 郁葳刚打开浴室门,就听见一丝水声。 隐秘又细微。 像是被人撩起来,从指缝里露出滴落的。 她没开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的原色,幽暗模糊。 别墅背面种了片竹子,遮挡后面又起的高楼视线,此时竹影摇曳,沙沙作响。 水声停了,疲懒的脚步声极轻,踩着水渍,哒哒远去。 喻唯坐在书桌前打开软件,程淼的推荐确实很有力,一晚上时间她那个接稿号上就多了很多留言私信。 有直接下单的,也有问她有没有人物例图。 账号里只有景物动物,还有她以前给程淼画过的应援幅和手幅,相册里的人物图就只有一个人。 所以也有人在评论区问她是不是郁葳的冰迷粉丝。 人哪有不发疯的:太太,约一个Q版小人儿,做手幅用 人哪有不发疯的:[图] 人哪有不发疯的:这样的 喻唯躺在床上看着照片里的人,应该是某场比赛之后拍的,脖子上挂着金牌,头上是红紫色花环,映着她明艳的笑脸。 跟现在判若两人。 猫吃鱼:可以 已经是半夜了,但那边反应迅速,立即回了消息。 人哪有不发疯的:能快点吗?比较急用 郁葳最近唯一的活动就是下周的校庆,所以下单要急用的多半也是本校学生,喻唯给程淼做过,知道他们做手幅还要打印,确实着急。 猫吃鱼:可以 Q版人物其实很简单,喻唯给程淼画过不少,所以很快就画好了,给对方发了线稿,对方在私信里呜呜哇哇了一顿,说可惜看你简介说不画人像,不然想约一个私稿。 说完利索地发了一部分定金,然后睡了。 喻唯扭头关灯,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护具和冰鞋,大致搜了下价位,给郁葳转了六千。 隔了两分钟,郁葳回了个“?”。 喻唯:冰鞋和护具,太贵了,我不好收 她还在当教练,每个月给奶奶交房租,自己开销也不小,郁葳那样子,大概也不会用喻家给她的钱。 自己存的钱也用差不多了,喻唯算算账,登上接稿账号,删掉了她简介里说的不接人物画的介绍。 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灯。 凌晨,手机系统推送。 关注猫吃鱼账号的固定粉丝群体都是偏好萌宠,收到系统提醒还以为她更新了条漫画册,信息打开准备饱餐一顿,但下一秒对着主页的图片陷入呆滞。 那是一张仰视视角的图,一只微微伸开的手肌理分明,在一片黑色背景里莹白而有力,血管从手腕处顺着小臂向上蔓延,青筋紧绷,挂着汗渍。 黑色衣袖挽在手肘上,和背景里的黑色融为一体,再向上就只有隐隐约约的脖颈线条,面容被夜色吞噬,留了无限遐想。 图片标题只有一个字:来 rwkk:我超 我好有钱:我超 一顿吃八个男人:我超 戒奶茶:我来了! 蓝色大抹布:太太!再来一张看看实力 小猫咪和大狗比:约稿!太太看信息! 喻唯眼皮酸软,把图发出去,又回了几个约Q版手幅的信息,就关了平板躺在床上。 睡不着。 翻了几次,外面的门响了。 夜色静寂,屋顶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点月色,莹莹落在床边地上,喻唯爬起来,踩着月光,窗帘掀开一条缝隙,朝外张望。 郁葳动作很轻,那扇前不久新换的铁栅栏门没发出一点声响。 她忽然抬头。 喻唯瞬间松手。 窗帘轻轻摇晃着,在黎明夜色里,喻唯听着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吞咽了一下。 看不到的,她房间里没开灯。 但还是心慌了几秒。 喻唯趴回床上拿出手机看了眼,才不到五点。 所以她每天晚上只睡不到三个小时?这数字喻唯只是想想就觉得心里一紧, 喻唯也有点睡不着了。 她上下滑动着屏幕,聊天记录轻轻一翻就是从头到尾,最后停在顶上那个转账记录上。 退出,开小号,添加自己的大号,再用大号给小号发郁葳的名片。 通过名片添加。 好几分钟过去,没同意没拒绝。 郁葳在跑步,可能没看见。 喻唯一边想,一边咬着嘴唇又添加了一次,盯着申请理由琢磨。 郁葳兜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了。 她放慢速度,拿出来看了眼,是刚刚拒绝过的人又添加好友。 手指放在拉黑上犹豫了一下,点进申请理由框里。 好多字,写的满满当当。 宁静致远:我听在启翔滑冰的小孩家长说你当教练特别厉害,所以为我的孩子真诚求教,离异二孩妈实在没时间去冰场 宁静致远:我的孩子特别喜欢滑冰,也特别喜欢你 郁葳无语,拒绝了。 郁葳:抱歉,我不是专业教练 没隔几秒,对方又申请好友。 宁静致远:只是想找靠谱的人做一些网络咨询,求求你了 郁葳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 这个离异二孩妈加上好友之后,对话框就一直在输入中,输入了起码五分钟,郁葳压着唇角,准备关机。 对方发过来了。 宁静致远:有冰鞋推荐吗? 很喜欢滑冰,但还不知道怎么买冰鞋? 郁葳挑眉:合脚,有支撑力 宁静致远:多谢! 宁静致远:向你转账一千 郁葳沉默,站在路边。 郁葳:这种问题,不用付钱 喻唯翻了个身,愣住了,她只顾着给自己编人设好让郁葳同情接收好友了,她对滑冰一窍不通,问不出更高阶的问题了。 宁静致远:离婚分了一大笔钱,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宁静致远:快收了 宁静致远:孩子醒了,冲奶粉去,有问题再联系 喻唯:“……” 喻唯扔了手机,捞起被子捂住脸。 没办法了呀。 没关系,只要郁葳不拉黑,以后就还有机会。 羞耻感过去后,疲倦困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右手酸软,身体也疲软得一点儿也不想动,半睡半醒地往外蹭了几下,半张脸从被子里蹭出来,呼了口气,彻底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梦都没做,直到耳朵里忽然捕捉到流水声。 她睁开眼,恍惚了一瞬,外面天色大亮,光透过来落在床脚。 喻唯瞬间起身,眯了一觉之后身体肌肉忽然酸疼发胀,起了一半,又倒下去。 从隔壁传来的水声停了。 没两分钟,脚步声停在她门外,敲响了门。 喻唯刚挣扎着站在床边换好衣服,被敲门声惊得腿一软,又坐了回去。 枕头边上的手机响了一声。 她别扭地撑着床,把手机拿过来一看,是郁葳的收款提醒。 喻唯摩挲着手机侧边。 门又被敲了两下。 喻唯挪过去,打开门。 “腿疼?”郁葳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上下看了一圈。 喻唯抿唇嗯了声。 疼,其实不只是腿疼,腰跟背也疼,右手臂也疼。 “我帮你按一下。”郁葳说。 喻唯刚要拒绝,就听见她说:“昨天晚上睡了,刚刚收了你转的钱,转多了,就当抵扣一次按摩费。” 什么抵扣…… 说的好像又要两清似的,但这次是喻唯自己先转的钱,她抿抿唇,“多就多了。” “不然我再转回给你?”郁葳拧眉,语气里略带歉意,“可惜刚给奶奶转过去。” 喻唯:“……” 都穷成这样了,还给她买冰鞋买护具。 “那也不用按了,快上课了。”喻唯说。 郁葳把手机装起来,“时间够,简单热敷,不然到了学校你上台阶可能都困难。” 喻唯抿唇,僵了一会儿,拉开门。 比起到学校异常让更多人关注,还是在家里只丢脸给一个人更划算。 但等她被郁葳指挥着趴在床上的时候,又后悔了。 等郁葳从浴室端着热水出来,就见床上的人趴地笔直,被子搭在身上,闭着眼,像是又睡着了。 她在原地顿了片刻,端着水过来,一条腿屈膝压在床边。 床垫缓缓一沉。 喻唯缩了一下。 “还是我自己来吧。”喻唯睁开眼,声音不小,但语气很轻,“钱就算了。” 郁葳没说话,低头拧毛巾,水呼啦一声落在盆里,“马上就好,你平时运动量太少,偶尔活动多了身体不适应,昨天晚上应该早点让你结束。” 她说着掀开被子,把裤管往上挽,露出膝盖。 “是我非要滑的。”喻唯忙说。 热毛巾猝然贴上小腿,喻唯抿唇,尾音下滑,仿佛细微的喟叹。 郁葳手指缩了一下,低头看着她脚踝上刚好没多久的伤,结痂被扣掉,新长出泛粉的皮肤上似乎有些月牙似的细痕。 她低头拧眉,手隔着毛巾轻轻按压,沁出的水珠顺着皮肤纹理向下滑落。 有点痒。 瓷白的小腿紧绷。 在队里训练没少跟人互相按几下,康复师也会帮忙调整松解,这些都是正常动作。 但郁葳一时不知手该往哪里放。 她低着头,额上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一半眉眼,姿势僵硬,手指在喻唯腿上悬空,蜷缩,又展开。 虎口贴着小腿肌肉,按压下去。 “嗯——” 喻唯没防备,疼得一把抓住床单,声音艰涩颤抖,从指缝里溢出一点难耐的痛呼。 郁葳倏然收手,指骨蜷缩在一起,小臂肌肉紧绷,瞬间抬起头,视线从喻唯小腿上挪开,又落在喻唯紧抓在床边的手上。 床单被抓皱了,攥在她细白指缝里。 郁葳眼神像被蛰了,猝然收回。 半天没动,喻唯侧脸贴着枕头,咬了咬唇,低声说:“……也,也不疼。” 第23章 “还是……你不想跟我一起睡。”喻唯声音越来越低 按完之后,酸痛的肌肉确实舒服了很多,尴尬也在这个过程中快消磨完了。 之后去学校的路上,但之后去学校的路上她还是不敢正面看郁葳。 甚至一上午都没回头。 程淼收到她发的图,转过来捧着喻唯的脸噫呜呜噫乱揉了一通。 郁葳看着手里的书,板着脸。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放学,钟灵扬着手里的假条,站在凳子上呼叫,“好消息好消息,咱班的节目全部通过审核。” 从人群里敷衍地哦了几声,乌泱泱挤着往门口冲,什么好消息,当然是吃饭要紧。 “第二个好消息,报了节目的同学中午跟我出去选服装,需要假条的已经给你们批好了。” 程淼在家住,不用假条,但也跟着嗷呜叫好,叫完就问:“什么服装?” “自然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演出服!”钟灵着文艺委员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十分激动,大包大揽,“费用我出!” 程淼两只手在桌上噼里啪啦地拍,扭头叫喻唯,“走啊。” 喻唯:“……” 喻唯偏头看了眼郁葳。 “小鱼不用租衣服,滑冰用的服装有要求的。”程淼眉毛夸张地往上动来动去,“你看她干嘛?” 郁葳也看过来。 喻唯:“……” 喻唯垂眸摘眼镜,擦了擦又戴上,“看人走完了没,你们去吧。” 知道她不想去人多又要换衣服的地方,程淼就逗她一下,回身拍前桌唐元嘉,几个人一起跟钟灵走了。 人群离开之后,喻唯起身下楼,郁葳从后面越过来,走到前面,又回头看她。 俩人一前一后去门口拿了饭。 和之前不一样,只有一盒是彩纸包着的方食盒,送饭来的助理提着另一个袋子递给喻唯,“丁总交代的,花满楼的蒸饺和醉蟹。” 喻唯愣了一下,接过来。 饭盒里的温度隔着帆布袋透出来,暖烘烘的,喻唯低头看了一眼,余光悄悄瞥向身侧,抿唇。 兜里手机突然响了。 她在喧嚣和沉默中扭头接起电话。 助理走了,郁葳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跟着喻唯。 喻唯挂了电话,回过头看她。 “有事?”郁葳瞬间侧目,像刚看到她。 喻唯捏了捏手机,“我快递到了。” 为了防止快递进校门,学校在外墙侧面修了一大批快递投放柜,两人各自拿着饭盒,喻唯照着编号一个个看过去。 看得仔细,动作很慢。 终于找到位置,喻唯取出一个小纸箱,递给郁葳。 郁葳没接,面无表情看着她。 “给奶奶买的播放器,里面有内存卡。”她抿抿唇,见郁葳神色冷下来,声音更小了,“……你帮忙下载几部戏,送给奶奶。” 郁葳垂眸,像是扫了一眼,又像是什么也没看,也没接。 学校里的树隔着快递柜,阴影落不到外面,烈日悬在头顶,像是降了天火,炽热灼烧。 “自己送。” 郁葳终于开口,声音冷硬,转身就走。 喻唯抿抿唇,站在原地。 因为减脂餐,她去蹭两天饭了,不长不短的次数,再多就很冒昧。现在给她送的饭换了,正好终止。 喻唯握着袋子的手攥紧。 郁葳已经走到路边,在车流和行人中间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不走吗?” 太阳晒得眼睛睁不开,只能眯在一起。 喻唯在衣领里舔舔干燥的嘴唇,在开口拒绝之前,抬脚往郁葳那个方向迈出去。 奶奶说要煮酸梅汤的。 就今天,最后一次。 喻唯追上去。 “怎么还拿着饭菜来呀。”老太太昨天就见了那盒子里的菜叶子,眉头皱老高,今天一看又是昨天那盒子,已经开始嫌弃了。 郁葳嗯声,拿着饭盒进去。 “奶奶。”喻唯在后面进来。 “哎,快来快来。”老太太眉眼尽是笑意,“我煮的老式酸梅汤,好喝得很,可惜喽,有人没口福喽。” 没口福的郁葳回房间开空调,脱了外套拎着食盒出来,坐在院子里。 食盒放在小桌上拆开,露出里面的菜蔬。 老太太嘴上说着,但看着郁葳的目光里尽是心疼。 “奶奶,给您尝尝这个。”喻唯打开袋子,掏出里面的饭盒,掀开盖子。 “怎么来我这儿还带着饭。”老太太把脸一沉,扭身坐在椅子上。 喻唯失措地僵住,“不是……” “路边随便买的。”郁葳打断她的话,把筷子递到老太太面前的桌子上,“快尝尝。” “莫当我是傻子。”老太太剜了她一眼,又看着抿唇坐在旁边的喻唯,“奶奶不是说你,这么大只蟹得花多少钱呐,我老婆子一个人在这儿,你们能回来说说话,我都高兴,不用花钱买这些稀罕东西。” 喻唯没有跟长辈相处的经验,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迟滞地摇头。 “打折的,就买这一次。”郁葳推推面前的菜盒子,“给您尝尝鲜还不乐意了,要不您吃我这个。” “谁要吃你那个。”老太太直撇嘴,又握着喻唯的手说,“下次来可不准带东西,带了就不准进我这个门。” 喻唯应声,又忙拿出身后的盒子,“那还有这个,不是下次的。” “听戏的收音机。”郁葳赶在前面开口。 老太太横她一眼,“下不为例。” 喻唯松了口气,低头拆蟹肉,右手使不上力,刚剪了两下,装蟹的盒子就被郁葳抽了过去,掌心一翻,对着她手里的剪刀示意。 那古铜色的小剪刀到郁葳手里乖巧得力,没几下就把螃蟹拆的干干净净。白嫩的蟹肉码了一小盒。 喻唯羡慕地看着,郁葳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好像没什么她不会的。 老太太去厨房拿酸梅汤。 喻唯刚要把蟹肉放在那边,就被郁葳叫停,“你放那她不吃。” 喻唯手在半空顿了一下,放在桌子中间,又偏过头看她。 眼里亮亮的,还有些小心翼翼。 郁葳嗯声,低头吃菜。 她第一次吃食盒里的东西,没有很高兴,但至少也没有很反感。 喻唯想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干什么?”郁葳扭头,目光直直看着她。 喻唯手一抖,又按住拍照,连拍了几张,“就,拍个照片。” 郁葳看着她。 喻唯抿抿唇,“好看。” 软着声音,撒娇似的。 郁葳撇过头,低头塞了一嘴巴苦菊,嚼了两口咽下去。 见她没反对,喻唯起身跑去厨房帮忙。 吃过午饭之后再喝冰镇酸梅汤,又酸又甜,更舒服了。 郁葳不能吃甜,也不吃酸,白开水泡了一层桂花。 喻唯捧着碗,低头看着相册里的图,一打开就是郁葳对着镜头的眼睛,深邃漂亮,专注得像穿透了屏幕。 挑来挑去,她还是选了最开始拍的低头吃菜那张,模糊了背景,发到朋友圈,屏蔽了所有人,只给丁晴和喻景程开放权限。 但这两个人应该是不看朋友圈的。 喻唯放下手机。 郁葳在给老太太下载戏曲,俩人坐在一起,盯着手机屏幕,指着指着列表,说谁谁谁年轻的时候唱的好,谁谁谁的戏她去剧院看过现场。 喻唯又登录了接稿软件,后台提示消息爆炸,点掉小红点,筛选稿子,接了一批。 最后一个提的要求有点多,但报价也最高。 蓝色大抹布:太太,约吗?类似这种图 蓝色大抹布:[图] 蓝色大抹布:这种拉丝的,滴水的,你懂吧,我超喜欢你画那个手,实不相瞒我手控 蓝色大抹布:但是我要那种强健一点的,更霸气的,刚摸完一手水那种 喻唯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感觉脸都快烧起来了。 猫吃鱼:等我先起线稿,你再决定吧 蓝色大抹布:不要定金? 喻唯抿唇,她没画过这种……这种图,得先试试,但没想到对方非常爽快,直接先付了全款的百分之十。 蓝色大抹布:不着急,我感觉你会,你很懂 她是为了画画看过不少各种类型的图,但她不懂。 “热?”郁葳忽然问。 喻唯啊了一声,摸摸脸颊,“还好。” 是有点热,闷热,太久没下雨了,暴晒过的空气里有种压抑的闷。 “回房间去。”郁葳把内存卡取出来,往播放器里装,“空调开着,去睡会儿。” 老太太也跟着催她,“别中暑了。” 不至于中暑,但喻唯还是站起来,回房间。 桌上的绣球花依旧开着,她站在桌边,伸手学着之前郁葳的样子,挼了一下,花瓣细腻微凉,像有弹性一样在她掌心里轻蹭。 又挼了一下。 “不睡?” 郁葳推开门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下载完啦?”喻唯收手,看着她。 郁葳嗯声,拉开椅子。 离得近了,她身上的桂花味透过来。 “你睡吗?”喻唯咬了下唇,看着她,“你不睡我也不睡。” 带着点任性的威胁似的口吻,说出来,俩人都是一愣。 喻唯抿唇,咬出红痕的地方压进去。 她昨晚没睡,只在凌晨眯了一会儿,很困,上午的课都要站着听,腿又酸又涨。 但因为一晚上没睡,她才知道郁葳晚上也没睡多久,下午放学回去训练,写作业,继续训练,休息一会儿就去冰场,从冰场回去只能睡不到四个小时,就起床出去跑步。 怎么扛得住。 “还是……你不想跟我一起睡。”喻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抿唇,尴尬地绞紧手指。 郁葳垂眸看着她,喉咙上下滑动着,低声说:“床很小。” 一听她不是那个意思,喻唯立刻开口,“挤挤可以的,我很瘦,不占地方。”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郁葳看着她,点头,“你睡里面。” 喻唯躺在床里,贴着墙,眨着眼睛看着她。 一副小心期待的模样。 这种事有什么好期待的。 郁葳蹙眉,别别扭扭地和衣躺下, 不宽的床,两人分靠两边,中间居然也能挤出一条半人宽的缝隙来。 呼吸极轻,喻唯紧闭着双眼,没多久就真的被困意席卷,她撑着最后一丝清醒低声说:“爸妈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给钱,喻家很有钱,你可以随便花。” 郁葳不置可否,隔了好久,问:“她们是这样对你的?” 没有声音,身侧呼吸声平缓渐沉。 郁葳侧过脸看她。 长卷的睫毛垂下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没了清醒时总带着的小心和期待,即使睡着了,呼吸还是很浅。 不被父母关注喜爱的小孩,所以总是小心翼翼,敏感羞怯。 那么讨厌被人注视,还是鼓起勇气邀请她一起演出。 郁葳抬头看着发黄的屋顶。 肩上忽然一热。 她侧目瞥过去,喻唯翻身蜷缩着,额头抵在她肩上,那股极轻的呼吸在手臂上起起落落。 第24章 宁静致远:转账两千 身体和精神双重疲累,这一觉喻唯睡得很沉,但朦朦胧胧中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流水声。 像是隔着墙传来的浴室里的水流,但仔细听水声又停了。 天太热了,热的难受。 喻唯朦朦胧胧地睁眼,没戴眼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她身边。 喻唯看着她,发不出声音。 人影俯身,手搭着她的腿,缓缓向上,越来越近,她像被牢牢压在床上,动弹不得。 靠的近了,那团模糊的面容逐渐清晰,显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喻唯瞬间惊醒,静了一秒,长长抽了口气。 再也不接那种单子了! 喻唯吞咽了一下,梦里那种虚假又真实的感觉好吓人,心脏还在砰砰乱跳。 她呼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现在姿势确实别扭,几乎窝在郁葳怀里。 喻唯往墙边挪,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先把身体挪开,再抬头…… 她一抬头,就对上郁葳刚睁开的眼睛。 朦朦胧胧…… “醒了?”郁葳拧眉,眨了下眼醒神。 喻唯瞬间坐起身,嗯了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看时间,“该走了。” 郁葳嗯声,长腿往床下一伸,就回头朝喻唯伸手。 指骨漂亮均匀,指尖圆润。 “我自己来。”喻唯瞬间别过视线,低头下床,飞快地跑去院里洗了把脸。 水管里的水被晒得温热,但好歹洗过之后感觉清醒了。 喻唯甩着手站起身,刚一回头,瞬间后退靠在院墙上。 什么也没干,等着洗脸的郁葳:“……” “做噩梦了?” 吓得嘴唇上都没血色了,脸上滴着水,刘海下眼睛里湿漉漉的,像是受惊的小仓鼠。 胆子这么小。 “啊。”喻唯反应过来,走到旁边让出身后的水龙头,胡乱应声。 是做噩梦了。 超级可怕的噩梦。 这恐慌延续到下午自习课,程淼叫她去滑冰。 “没有带冰鞋,我不去了。”喻唯低头做题。 程淼带着她的倩女幽魂四人组在众人羡慕的眼神里大摇大摆地绕了一圈,从教室前门出去,又从窗外踱步到后门,从窗外朝教室里招手。 欠登儿的,召得班里一阵恨恨磨牙。 窗口坐着的郁葳只露出半张侧脸,视线看着趴在桌上的喻唯,和她桌子底下鼓囊囊的书包。 惊魂未定的喻唯给自己做了一下午的心里建设,打定主意再也不接奇奇怪怪的约稿,包括郁葳相关的,只接Q版,不画真人。 但没想到,放学刚回到家,登上账号,就收到另一个约稿私信。 年年有鱼:太太还接稿吗? 年年有鱼:约私人图,真人动物塑,这种风格 年年有鱼:[图] 年年有鱼:据说太太也是鱼鱼冰迷,嘿嘿所以我大胆来约!拜托画的魅惑冷艳一点,A爆那种,要狐狸耳和狐狸尾巴 不是那种图,但因为中午才梦到过,喻唯一看要画郁葳就哆嗦了一下。 猫吃鱼:抱歉,不接了 喻唯放下手机,拿着水杯下楼。 丁晴给郁葳请了个舞蹈老师上门,每天七点半来,九点结束。 但郁葳拒绝了。 丁晴脸色很难看,在楼下刚送舞蹈老师出去。 喻唯下去时,丁晴刚从外面回来,看见她就叹了口气。 喻唯放下水杯,洗了盘圣女果给丁晴拿过去。 “为什么呢?”丁晴没接,紧皱着眉,“她不是需要这些吗?为什么我请到家来的她不要?她还是不接受我,还要我做什么?” 丁晴说着说着,眼眶发红,音量骤然提高,脖颈僵直盯着她。 喻唯听她说完,才说:“不是的,您让人送去的菜她吃着呢。” 丁晴眼里蓄着泪水,闻言一愣。 “您等一下。” 喻唯转身跑上楼,拿了手机就往下跑,脚步声从楼梯里一路蔓延。 身影从门口一掠而过。 郁葳抬头,拧眉。 “你看。”喻唯打开白天拍的照片,送到丁晴面前。 丁晴接过去,捧在手里看着,手指在屏幕上轻蹭,眼泪落在手机上,又笑着连声说好,“把这个发给我。” 喻唯嗯声。 她没说自己朋友圈已经发过一次,接过手机又给她微信上发过去。 “妈妈。”喻唯拿着手机,站在丁晴旁边,看着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屏幕里的人,“中午的饭不用给我送了,我在学校食堂吃就可以。” 丁晴嗯了声,尾音上扬,略带疑惑,“食堂可以吗?” 从初中开始住校吃食堂的喻唯一下子说出不话来,她顿了两秒,点点头,“可以的,学校食堂饭挺好吃的。” 丁晴点头,目光专注看着手机屏幕,没有别的反应。 喻唯转过身去拿水杯离开。 走到楼梯口,忽然听到丁晴问:“我听文老师说你跟葳葳报了校庆的节目,你的小提琴还能用吗?” 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喻唯抿唇,回头看去,“已经买了新的。” 丁晴没看她,坐在沙发上,只露出半个背影,嗯了声,“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买。” 她给喻唯的是绑定的副卡,卡里支出都会短信提醒。 但她甚至都没注意到,喻唯买了琴,但没有消费提醒信息。 以前喻唯都会骗自己,她太忙了,喻家的公司,她自己的公司,两边合作的项目,有大大小小各种事情需要她决定,有很多人等着工作。 像大多数工作很忙的妈妈一样,没有时间回家,也没有时间联系。 至少,她给了钱,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 现在忽然有了对比。 那些自欺欺人的话像梦幻泡影,没人碰就碎了。 喻唯沿着楼梯上楼,走到一半,一抬头,看见郁葳站在楼梯口。 楼里口很宽,但她站在正中间,客厅的灯没开,只有楼梯顶亮着灯,落在她看不清眉眼的脸上。 喻唯低下头,继续往上走。 郁葳垂眸看着她。 听到喻唯跟丁晴说以后不用送饭,她心里还高兴了一下,不让送饭,以后放学就直接去她那吃。 但后面越听,心里越不舒服。 没有一点关心和在乎,她看着喻唯急匆匆的跑下楼,断断续续听着她安慰,又听着她的期待得到敷衍的回应,然后沉默地一节节楼梯爬上来。 喻唯站在台阶上,低头错开视线,贴着墙边想直接溜过去。 “给我。” 郁葳忽然朝她伸手。 喻唯愣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顺着郁葳的视线低下去,看见自己手里空着的水杯。 “我不渴了。” 丁晴在楼下。 她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音。 郁葳盯着她,没什么表情,下颌绷紧。 喻唯犹豫着把水杯递出去。 她渴,放学回来没多久,丁晴请的老师就到了,在楼下谈话之后才离开。 喻唯渴得很,满脑子都是中午喝过的酸梅汤,唾液止不住地分泌,更渴了。 郁葳接过去,没吭声,直接下楼。 她速度很快,喻唯刚走到门口发了会儿呆,她就拿着水杯上来了,往喻唯手里一放,一句话也没说,抿唇就回了自己房间。 喻唯:“……” 怎么又生气了? 郁葳生不生气都不说话,但她生气的时候看人是只抬一点眼皮的,又凶又傲。 可是刚才她眼睛只是低垂着,也没凶她。 晚上到点,郁葳打开门,喻唯也跟着出来,两人又一起去冰场。 丁晴工作上忙的不可开交,所以还是像昨晚一样,稍微站了会儿就走了。 喻唯生疏地做完热身动作,像刚驯化四肢一样在冰上趔趄着滑了一会儿,郁葳才换鞋上冰。 隔着半个冰场,撕扯声带着回音传过来。 喻唯好奇地滑过来看,等她滑到地方,只看见郁葳拉上背包拉链。 “什么声音?”她好奇地看着郁葳,一低头,看见郁葳冰鞋上缠着厚厚几层胶带,愣住了。 郁葳放下裤腿,稍微整理了一下,站起身。 “鞋帮有点塌了,固定一下。” 踩着新冰鞋的喻唯别扭地动了动,冰刀在冰上乱滑几下,郁葳自己冰鞋坏了,但给她买新的冰鞋护具。 是没有换冰鞋的钱了吗? 喻唯抿唇,视线轻轻落在那圈胶带上。 晚上回去喻唯就打开接稿软件。 猫吃鱼:你好,晚上说的那个稿还约吗?我可以接,很快出图 年年有鱼:约约约! 年年有鱼:也不是很急啦,这张私稿我自己用 喻唯没回。 构思,打草图,线稿起完,又是凌晨了。 喻唯伸了个懒腰,把线稿发给对方之后,直接倒在床上,眼睛一闭就睡着。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了好几次她才起来,清醒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看看接稿软件上的收益,又切换微信小号。 她以为郁葳不会理她的。 没想到一上号,就收到了对方发的文件,还有转账过期退回的消息。 钱郁葳没收,但给她发了一个超级详细的滑冰初学者注意事项和技巧,排版工整干净,一看就是用心做过的。 宁静致远:带孩子忙得都没注意到,多谢多谢 宁静致远:转账两千 外面门响,应该是郁葳回来了。 从刚网上学会软件分身的喻唯瞬间放下手机,心虚了好一会儿,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转账接收了。 喻唯松了口气,下楼吃早饭,一路上昏昏沉沉,到学校上课就站起来,下课就趴在桌上。 还有两分钟上课,程淼回头叫她。 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就被郁葳挡住了。 郁葳面无表情,低着头,反手轻轻放在喻唯露出一点的额上,轻贴过去。 “小唯说让我上课之前叫她。”程淼压低声音,抬头看看郁葳,低头看看她贴在喻唯额头上的手。 没发烧。 郁葳把手收回来,默了一瞬,“别喊,让她睡。” “啊?”程淼呆滞,上看下看,最后哦了声。 第25章 郁葳忽然问:“我那算近吗?” 上课铃响了两遍,喻唯才挣扎着从桌上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对上程淼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刚睡醒,声音很懒,又很轻。 程淼目光往右移过去看向面无表情无事发生的赛博女儿,又挪回来看着刚睡醒一脸朦胧茫然无知的亲亲姐妹,一张脸皱在一起,嘴巴正张合着还没发出声音,教室门被推开了。 文香拿着书进来。 程淼赶紧转过去,那口纠结的气儿彻底放了,算了算了,她俩是亲戚呢。 喻唯小眯了几分钟,虽然还是犯困,但比上节课有精神多了,她挠挠脸,也没在意。 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文香熟练地往讲桌侧边一站,“下课。” 一教室的人像三五天没吃上肉的饿狼,唰一下全冲了起来,涌到两边教室门口,最后汇集在后门外堵得水泄不通。 楼里像地震了似的,声音由远及近,轰隆作响,像是朝楼梯口奔跑的人。 程淼心里有事,慢了一步,站在教室里拥堵的尾段,刚好在喻唯旁边。 喻唯收拾桌面,起身站在她旁边。 程淼愣了一下,“去食堂吃?” 喻唯嗯声。 看着她起身才跟着站起来的郁葳又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 程淼不知道怎么想的,听见喻唯“嗯”,她瞬间就转头去看郁葳,恰好看到郁葳眉头紧皱,把【不高兴】三个字恨不得刻在脑门上昭告天下。 程淼福至心灵:“小鱼,要不你跟我们一起?” 就这一两秒的功夫,楼梯口已经疏通了,俩人跟着大部队挤到了后门口,就站在郁葳身后。 郁葳低头把桌子下的背包捞出来,“你们去吧。” 声音不大,调子很低,冷声但沉闷,莫名有几分委屈。 被郁葳居然伸手摸小唯头这事震撼了一上午的程淼,电光火石之间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姐妹,好姐妹抿唇,低着头,一言不发。 感觉搞到关键了。 让丁晴停送餐就是为了恢复正常,中午还和程淼一起去学校餐厅,总不好老去蹭饭的,奶奶卖香烛纸纸元宝能挣多少钱,郁葳自己冰鞋坏了都买不起。 又倔,都不肯收钱收东西。 但最重要的还是昨天中午做的梦,她真吓到了。 羞耻,又恐慌。 甚至昨晚还主动接了一个郁葳的狐狸塑画稿,如果被郁葳发现就完了。 程淼夹在中间左看右看,感觉快摸到真相的时候,人已经顺着庞大的觅食大队从教室出来了。 感觉头上好痒,要长脑子了。 “不是我说,你跟小鱼……” “今天是不是高一报道?”喻唯打断她的话,眯眼看着从食堂那边往外走的人,没穿校服,还有家长陪同。 程淼一拍大腿,“还真是!搞忘了!” “那今天食堂肯定全是拿手好菜,但不一定能吃上。”喻唯小声说着,提了下衣服领口。 “姐妹你慢慢走,我去给你打饭!”程淼撒腿就跑,大长腿灵活地穿越人群,七扭八拐地就不见了。 喻唯松了口气,又拉了拉衣领。 “哇这学校让染头发!”有人惊喜赞叹,“那边有人染全白,好酷!” 喻唯身体一僵,低下头,错开前面的人躲在最边,衣领几乎挡在眼镜上。 畏光,眼睛无法睁开,只能眯着,疾步往前走。 “不像染的,可能白化……” 声音不大,在喻唯不断往前走的时候,尾音几乎消失。 但没听到的最后那点声音,悄无声息地,在喻唯自己大脑里补充完整。 她手拢在衣袖里抬起来,袖口遮住露在外面的耳朵,掐了一下。 像针扎了一样。 走到真知楼前,喻唯绕着花坛走到楼下,这楼离食堂最近,但不是固定教室,只有上大课才来,所以楼里没人,很安静。 喻唯站在拐角,拿出手机给程淼发信息。 ……:我不去了 字刚打出来,还没发,程淼就从食堂里跑了出来,隔老远看见她一个人贴墙站着,低头捧着手机。 “没收!”程淼跳出来,吓得喻唯手一抖点了发送,手机差点扔出去。 她嘿嘿笑了两声,“不去吃饭站在这儿玩手机,真有你的。” 喻唯抿唇,“我……” “我买好了,占了俩座。”程淼得意地挑眉,“跑快点,一会儿看不见人,打扫卫生的阿姨该以为没人要就处理了。” 喻唯把话又吞了回去,低头撤回信息,跟在程淼身后,一路朝食堂小跑。 几天没来食堂吃过饭,已经感觉有点陌生,人太多,走路都要小心。 好在食堂有两栋,一楼窗口都是学校食堂承包的简餐,二楼是个人承包的小窗口,再到三楼,人就少了。 “你不是说占了两个座?” 喻唯跑的微喘,跟着程淼一路上到三楼,空荡荡的到处都是座位,哪儿需要占啊。 “是占了啊。”程淼嘿笑了两声,领着喻唯穿过空着的桌椅,去北面墙角,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两份海鲜拌饭,两边椅子上各放两张菜单。 大塑封菜单搭在一起,两个尖。 喻唯失语,弯腰把菜单拿起来,放到旁边的空桌子上。 食堂楼层挑高量大,从这个位置看出去就是真知楼的五楼,再往下看,一览无余。 程淼坐下打开手机,没问她撤回了什么,喻唯也没说。 吃完饭,程淼又点了两份冰激凌球,小勺子挖着她嫌烦,去吃饭的窗口要饭勺,递给喻唯一个。 精致的玻璃杯,配喝汤用的勺。 “我看超话里这两天很多人发图,一看就是你出的,还有人指路你的账号。”程淼看着她,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喻唯摇头,抿开化在嘴里的奶油,“没有,就是想练练手。” “真的?” 程淼蹙眉,她最近老觉得喻唯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叔叔咱太上皇那是坚实的城墙,你家生意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也能挟朕自己以令太上皇搭把手。” “不是那个。”喻唯又感动又想笑,抿唇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手捏着勺子停在半空,“你们约的图,不会给她本人看吧?” “会啊。” 喻唯吓得手里一抖。 程淼咽下去才接着说:“手幅、横幅、还有应援幅,都是拿到现场用的,当然希望她能看到还有那么多支持她的人。” 说完她吐了吐舌尖,“握草自从小鱼变成同学之后,这种话说出来就好他喵的羞耻啊!现在赛博闺女这种词在心里想一下都哆嗦。” 不是粉,但喻唯理解程淼的感受,她现在就挺羞耻的,生怕那张狐狸塑被带到现场被郁葳本人看到,不过,那种图,应该不适合做应援吧? 她正想着,就听程淼说:“除了这种应援类的,还有周边,有些图会做成各种周边礼物送给她。” “她收吗?” 程淼点头,“都是冰迷的心意。” 所以,她送,郁葳不收,但如果是冰迷送,郁葳有可能会收,是这个意思吗? 喻唯垂眸,很有可能,她转钱,郁葳就不收,但离异二孩妈宁静致远转的钱,郁葳就收。 揣着小心思,吃完冰激凌从食堂出来,一路往教学楼去的人少了很多。 “别回教室了,”程淼挽着喻唯的胳膊,“去我那睡一觉。” 程淼不住校,但她在学校附近租了房,不过夜,就中午去那边午休。 她妈妈虽然是全职家庭主妇,但程淼不愿意在中午放学这么点儿时间里两边跑,所以干脆在学校附近租了房。 “太热了,不想走。”喻唯眯眼。 “也该下雨了,再不下雨要给晒成老肉干了。”程淼叹了一声,“要不你也去那租个房得了,那边好多高三高四的租房,等高一的来了,想再申请宿舍可难。” 她跟喻唯认识这么多年,喻唯一直住校的,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住一年多,又退了。 没听别人说过宿舍被清退的事。 “过段时间再说。” 起码先等半年,最近丁晴状态好多了,再过几个月,或许就用不上她了。 边走程淼边凑过来嘀咕,校庆三天能不能放三天假,时间太紧了,节目都排练不过来。 要是放三天假,她就溜出去玩。 喻唯不说话,就嗯嗯应声。 她低头躲光,程淼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程淼忽然停下,她疑惑地抬头去看程淼。 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郁葳。 她刚从学校外进来,背着包,一手拎着保温桶,站在无遮无挡的烈日下,脸上像凝了一层冰。 视线微垂,扫过被程淼挽着的手臂,又抬起。 “你怎么这么快?!”程淼惊喜地喊她,“要回教室吗?在教室午休太难受了,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也不远,去我那睡吧?” 郁葳唇抿了抿,目光不留痕迹地在两人身上扫了个来回,心里莫名很不舒服。 她直直看着喻唯,问:“你去吗?” 突然被问,喻唯慌了一秒,有种羞窘的心虚。 “不了。” 程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松手挠了挠头,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那刚好你俩一起回教室,我先走了。” 程淼一走,就只剩她俩。 从食堂出来晚的学生埋头往寝室冲,很少有人这个时间往教学楼来。 喻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快走到郁葳旁边的时候,郁葳还站着没动,她侧目看过来,声音淡淡,问:“怎么不去?” 喻唯拉拉衣领,抿着嘴巴上的一点甜味,“太远了,晒。” 郁葳点点头,转身跟她并排,没走她前面。 喻唯低头看着她手里不锈钢保温桶反射的光线,刺*得眼睛眯了一下。 从右手换到左手,郁葳忽然问:“我那算近吗?” 声音不大,沁着一丝凉意,在这种天气像刚抿紧嘴巴里的薄荷冰激凌,很轻,一抿就化。 喻唯被自己的联想惊得愣了一下。 半天没听见声音,镜片底下的眼睛又垂下去了,雪白的睫毛蒲公英似的把眼睛挡的严严实实。 郁葳腮边绷了绷,刚要往前走,就听见她说:“算。” 那点微妙的不悦立刻消失,像落在地上的一滴水,顷刻蒸发得不留一丝痕迹。 甚至还有点被浸润到了。 太远所以不去,她那儿算近的,那不就等于可以去她那? “奶奶问你今天中午为什么没过去。”她压住心里翘起来的边边角角,声音淡淡,像个无情的传话机器。 喻唯更不好意思了,别扭着支吾:“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郁葳不解,拧眉偏过头看她,“不知道怎么跟奶奶相处觉得尴尬?”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郁葳觉得已经很了解喻唯了,整天住在那空荡荡的老房子里,没有父母长辈,又跟其他人不一样所以出去交朋友肯定也困难。 什么都能忍,但又很敏感。 喻唯不说话,她就当是默认了,眉头展开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没什么不好,尴尬是相处不够久,你多去几次,熟悉就好了。” 可是她跟郁葳相处这么久,也算熟悉了,她在努力把郁葳当做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有共同的秘密,还一起吃过饭,一起睡过觉,但她偶尔还是会觉得尴尬。 这应该是自己的问题。 喻唯没说,她咬了咬嘴唇,小声地问:“但是,总是去蹭饭,是不是很不礼貌?” 虽然没人教,但这种认识她还是有的。 郁葳瞬间站在原地,看着偏头眯着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答疑解惑的人,心底忽然软了一片。 “不会。”她喉咙滑动着,声音也跟着软了,“不礼貌的意思是,做了别人讨厌的事。奶奶很喜欢你,你去了,她高兴,你去吃饭也不是蹭饭,是孝顺老人。” 啊? 喻唯嘴巴张了张,眉头一挑,又被光刺得压下来,“是这样?” 感觉哪里不对。 “是这样。”郁葳点头,往前走了半步。 她比喻唯高,往身边走进点,刚好挡住晒在喻唯脸上的光。 “今天你没去,奶奶还特意让我给你带了酸梅汤,说看你喜欢喝。”她提在身侧的手晃了一下。 喻唯低着头,躲在郁葳身侧的影子里,声音小小,“谢谢奶奶。” “跟我说她也听不见。”郁葳垂眸,视线落在喻唯挨着她的手臂上,“明天你自己跟她说。” 喻唯乖乖嗯了声。 教学楼要从这条路走到西边,再往北拐,快到拐角,郁葳低头步子拉宽。 一直保持着相同步调和位置的喻唯忽然落后,她立刻紧走了几步跟上来,缩在衣袖里的手指捏住郁葳堆在手肘上的衣袖。 轻微的拉扯,不注意甚至会感觉不到。 郁葳减慢速度,不紧不慢地走,垂落在手臂上的余光收回来,抿唇压住嘴角。 就很开心,说不上来,嘴巴里的桂花味儿都隐约有了酸梅汤的味道。 夏末出伏,金秋未至,但舒爽提前。 第26章 羞耻得脸颊通红 学校可以自选住宿或离校,所以中午这个点儿还留在教室的人不多,安静又空荡,空调凉气都似乎比上课时足很多。 喻唯刚坐下,拉开衣领上的拉链,桌子上就放下来一个保温桶。 她扭头看着郁葳。 郁葳没看她,随手一放,就把后排和中间的窗帘全都拉上,教室里瞬间暗了下来。 喻唯打开保温桶,往自己杯子里倒了点,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居然还是冰的,酸甜爽口,带着香气。 一摇,桶里的冰哗啦啦响起来。 郁葳低头看书,视线瞥过去,看着她晃着桶里的冰,响了一阵放下去,回头朝郁葳笑起来。 无声的,一笑唇边就陷下去两个浅浅的梨涡,眼睛弯起来,很亮。 郁葳抿唇也笑了,短促。 喝了半杯解馋,就拧上杯盖放进桌洞,低头把外套衣领拉开,往上一提把头包住,趴在桌上,枕着手臂。 黑暗,温暖。 动作熟练地像做过千百遍。 郁葳抬头看着过去,唇角压深,转身轻手轻脚地打开教室后门走了。 一觉睡得很踏实,梦里都感觉带着桂花香气的酸甜味道,醒来虽然肩背酸软,但还是很舒服。 快到上课时间,已经有不少同学到教室了,午后刚过,说话声都懒懒的。 程淼一来就看见放在喻唯桌子上的保温桶,眉毛直往发际线上挑,看见喻唯坐起来整理衣服,她立刻又把眉毛放下来,刚想套套话,就听喻唯问:“你喝酸梅汤吗?可好喝了。”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软得人心里发痒。 郁葳刚从外面回来坐下没多久,一身燥热,喉咙干渴滑动着,视线瞥过去,落在喻唯捏着眼镜的手指上,透明的塑料眼镜腿压着耳边的小碎发。 梁胖把窗帘拉开,回头问:“哪家买的?” “不是买的。”喻唯戴好眼镜站起来,“是郁葳从家里带的。” 周围围上来的同学都是一愣,回头又问郁葳:“我去,自己做的吗?” 保温桶被打开,透出一圈酸甜香味,勾得人忍不住唾液泛滥,又好奇地问郁葳:“你不喝吗?” 这是众人第一次这样直接的跟郁葳搭话,之前无论是私下议论还是感叹,其实多少都觉得郁葳跟他们不是一路人,A班是分班之后凭成绩分出来的,她一来直接入班,周考成绩除了英语,其他科目惨不忍睹。 学校论坛至今还有人开贴讨论这件事阴阳她的。 她人在教室里坐着,但大多数同学也没把她当自己人。 “有糖,我不能喝。”郁葳视线落在被围在中间僵硬不自在,又忍着给同学们分酸梅汤的喻唯,知道她是故意把话往自己身上引,想让她融入。 同学都是凑热闹,挤挤挨挨过来只要一点,喝一口就夸张地次拉着嘴,“爽!” 引得没喝的同学也好奇地跑来尝尝。 喻唯分的手都没停下来过,她刚要换手,桶就被郁葳提了过去。 凑到旁边的水杯都凝滞了一瞬,开始后撤。 郁葳没说话,一个个杯子倒过去,后撤的杯子又递了过来。 “我去洗脸。”喻唯低声说着,起身绕出教室,松了口气。 她刚走,教室里就有人问:“你怎么跟我们学神关系这么好了?” 自己不能喝,但专门给喻唯带。 这能是一般同学吗? 程淼呲溜着酸梅汤,酸得她心里头直皱吧,寻思那人家是亲戚,当然不是一般的好。 “废话,学神被抢劫的时候,郁葳同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义勇为英雄救美,关系自然就好了。” 确实,程淼跟着点头,点到一半,纠正他:“你说的都对,但你说错了,这是美女救美女!哇,绝配。” 围在旁边的同学煞有介事,跟着附和,“绝配绝配。” 郁葳面无表情,又给程淼杯子里多加了半杯。 程淼苦乐参半,转过头硬着头皮喝,看得梁胖仰头大笑。 喻唯卡着铃声回来,刚好赶上上课,桌上的保温桶提起来一摇,里面居然还有,她乐滋滋地弯腰放进桌下的书箱里。 少年人有时候心思简单,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变得也快。 就这一下,好像都跟郁葳有了倒酸梅汤的交情,觉得这个沉默寡言高冷B王,其实也就是社恐,给那么多人倒水愣是一点没烦,都是误会啊! 所以下午自习课众人开始排练节目的时候,甚至还有人叫她一起的。 郁葳犹豫了一瞬,看向喻唯。 众人都接受了她俩非同一般的好,所以也跟着看向喻唯。 喻唯:“……我没什么可排练的。” 她琴都没往学校带。 众人一拍脑门,是哦! 又看向郁葳。 郁葳也摇头,“人太多了,滑不开。” 高一正报道,但没有正式上课,学校里随处可见好奇乱窜的新生,从社团纳新到宿舍参观,从食堂到综合体育馆。 到处都是人。 留给校庆节目的排练时间不多,所以下午后两节自习课,几乎所有报了冰上节目的都会去排练。 场地本来就小,冰上节目好歹凑够了一晚上的演出,排练现场肯定人挤人。 喻唯不去,郁葳就也不去了。 喻唯连教室门都尽量不出,放学铃声一响,她就背着书包,提着保温桶出门。 转过身走到后门口,郁葳也站起来,一手拉开教室后门,一手接过喻唯手里的桶,胳膊挡在门框上让喻唯先出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跟在后面的同学面面相觑,关系都好到这种程度了?? 快走到学校门口,喻唯拽住郁葳的衣袖。 郁葳愕然回头,手里提着的保温桶被扯了扯。 “装我包里。”喻唯取下背包,拉开,朝郁葳示意。 包里没装什么东西,郁葳手紧了紧,放进去,看着她拉上背包拉链。 “怕被你妈看见?” 喻唯手顿了一下,仰头抿唇看着她,对这个称呼显然有几分别扭的小意见,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直忍到背上包走了几步,才偏头看过来,软着声音说:“你这话可不要让她听见。” 郁葳没吭声。 她又说:“只是小心一点,不想麻烦。” 强迫郁葳转学也好,搬家也好,能认她回来,喻景程和丁晴肯定是调查过的,至少知道她跟老太太的关系。 但丁晴精神敏感,还是尽量避避。 郁葳视线瞥过来,“麻烦什么?” 受伤要假装没事,过敏也要硬吃,本来就羸弱还吃了一周减脂餐,就为了维护那点表面和平? “妈妈精神比较敏感,怕她多想。”喻唯说。 郁葳脸绷着,拧眉看着她。 喻唯顿了一下,抿抿唇,接着说:“她生气,可能会吓到你。” 郁葳绷着的脸瞬间卸力,看着比她矮半头还在担心她会被吓到的小女孩,一时神色复杂。 怔了一秒,她问:“吓到过你?” 喻唯摇头,睫毛颤了颤,“她也很不容易的,她在喻家受了很多委屈,尤其是……尤其是生过孩子之后。” 生了一个白化病人,连累的丁晴在喻家也备受侮辱,后来喻家偷偷带她去跟喻景程做亲子鉴定,发现她跟喻景程没有血缘关系,丁晴先在婚姻危机里滚了一遭,又发现是亲生的孩子弄丢了,一切不幸的源头,都是因为她。 “她受委屈是她自己选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郁葳磨牙,忍住冷声,又看她低着头,有点窝火,“总之你不用背负别人的人生。” 郁葳拧着眉,她被丁晴跟喻景程找上门是带着亲子鉴定,还有口头协议,喻家给她提供冰场和基础的训练保障,她回喻家住到成年,成年之后如果愿意就改户口,不愿意就不改,条件是她必须去喻家安排的学校完成指定的学业,还有一起生活。 一套利益人情打下来,实际上各取所需。 但是现在,她想,等她有能力离开喻家的时候,一定要把喻唯带走。 人群熙熙攘攘,晚霞披着柔光。喻唯低低嗯了声,落后半步跟在郁葳身侧。 丁晴果然没问她书包里鼓鼓囊囊装了什么,接上人回去就直接进了书房。 喻唯跟郁葳一前一后上楼,踏上最后一阶楼梯,喻唯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来,看着放在二楼客厅墙边上的饮水机,瞬间抬头。 “……你买的呀?” 那个位置是郁葳中午回来摆弄了半天精心选中的,离卧室这边最近,但最重要的是,顺着楼梯一上来就能看见。 颜色和家具统一,既不违和,又能引起注意。 “水没了就叫我。” 她没回头,语气随意。 喻唯抿抿唇,又扭头看着那个饮水机。 二楼没有直饮水,又只有她一个人,喝水都是去楼下。但郁葳好像不太喜欢妈妈,买个饮水机,也不用总下去碰面。 虽然……但是这样花钱,宁静致远给郁葳打几次钱才够她换冰鞋啊。 唉。 喻唯心事重重,晚上跟郁葳一起去冰场,看她从背包里拿胶带出来,又是一阵心梗。 不然,这冰鞋她自己买? 程淼说冰迷送她会收的。 喻唯体力撑不住,滑了半个多小时就下来,坐在旁边捧着平板偷偷赶工,对着本人画狐狸塑,羞耻得脸颊通红。 趁着郁葳滑完换了鞋去开清冰车,她迅速跑去看了眼郁葳的冰鞋品牌和吃吗。 摸黑下单,加急,明天中午就能送到学校,她犹豫着拨了一下郁葳微信账号上显示的手机号码,果然听到背包里响了一声。 厉害! 实名上网还带手机账号,喻唯想象不能,大为震撼。 郁葳停好清冰车,从围挡外绕了圈正往这边走,喻唯瞬间收起手机,脑子里突然恍惚了一下。 郁葳是怎么知道她的鞋码的? 第27章 “今天还跟你一起睡。” 一上午,每个课间喻唯都偷偷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快递信息,从第三节课开始就一直显示在派送中。 时不时就回头瞄一眼,看郁葳有没有接电话。 知道放学,两人一起出去,到学校门口,郁葳十分冷淡地接了自己的营养减脂餐。 喻唯推推眼镜,目光四处游离,终于看到停在快递柜旁的小三轮,快递员正低头扫码打电话。 喻唯心跳到喉咙口,余光瞥着郁葳,看见她口袋里发亮的屏幕边角,立刻提醒:“电话。” 说出来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兴奋了,又赶紧看向别处。 郁葳没一点躲避的意思,掏出手机就接通,俩人站的极近,电话里的声音分毫不差地露出来。 “拒收,我没买东西。” 郁葳一句话,两秒不到,就把电话给挂了。 喻唯:“……” 郁葳随手把手机装进口袋,走了两步,回头疑惑地看着站在原地的喻唯。 “你就不好奇吗?说不定是仰慕你的冰迷送给你的。”喻唯拿出之前想好的说辞,“你在这边上学,很多人都知道了。” 郁葳蹙眉,“为什么要好奇?我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 喻唯一愣,这跟她以为的不一样啊。 眼看郁葳要走,喻唯语无伦次地头脑风暴,“那,那也可能是妈妈买的。” “你觉得可能吗?”郁葳反问,压着嘴角,显然有点不高兴,“她买的我更不收。” 喻唯不明白她为什么对丁晴很有意见,结巴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抿唇跟着郁葳往胡同里走。 这次没回学校从西门绕,直接沿着校外的人行道往西,走到对面,绕进街口。 喻唯灵光一闪,这样送不行,那她直接送呢? 最近她跟郁葳关系还可以了,比不过亲姐妹,但总归算是朋友了吧?而且她送,就不算来路不明。 “我……我好像也有个快递,我得回去取一下。” 喻唯取下身上的书包往郁葳怀里一塞,“保温桶在包里,你帮我交给奶奶。” 没等郁葳说话,她撒腿就往回跑。 郁葳紧抿着唇,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包蹙眉,脸色冷下来。 好在喻唯知道是什么快递,自己也有快递信息,跑过去刚好截住准备走的小车,把拒收的箱子拿出来。 这样省得她再搜卖冰鞋的实体店去跑一趟,可是她不能这样交给郁葳啊。 中午一个不明快递刚拒收,跟着就收到她送的礼物,会不会太明显? 喻唯皱眉咬着嘴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转身把快递箱放在门卫室,说她现在不方便,下午放学一定拿走。 将近一个月没下雨,空气被蒸干了似的,压得人闷热。 小院里的树叶子都没晃一下,只有树下一片阴影,但不觉得凉爽,像是更闷了,憋得人心烦气躁。 即便如此,午饭还是照例放在树下的小桌板上,郁葳低头嚼菜叶子跟虾仁。 “今天在学校遇到事了?”老太太一下下闪着大蒲扇,旧扇子一晃就吱吱响,连成一片,穿插在她话缝里,“这么不高兴。” “没不高兴。” 老太太白她一眼,“脸回来都板成啥样了,还没不高兴呢,你小时候出去训练没练好,回来就这样,心里头生闷气。” 郁葳放下筷子,“哪有。” 话音刚落,小院木门忽然被人推开,吱咛着发出悠长得令人牙酸就的声音。 郁葳瞬间转过头,就看见喻唯满头大汗,喘着气站在门口,隔着厚厚的镜片看过来,羞怯地抿唇,“我,我看错信息了,没有快递。” “这么热的天,以后别跑。” 郁葳声音不冷不热,但动作更快,不到一分钟,她就去洗了条毛巾,拧干了递过来。 “谢谢。”喻唯接过来,边擦边往院子里走。 老太太拉了拉身边的椅子,亲热地叫她:“快过来坐这儿,葳葳还说你不来了呢,看来是故意骗我。” “我说了?”郁葳把水杯递到喻唯面前,语气淡淡跟老太太拌嘴,“我说不知道。” 喻唯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抿了一口,温水顺着热得冒火的喉咙流下去,迅速又温和地降温。 “你这还不是骗我?” 老太太哼了声,看她忙前忙后,又是拿毛巾,又是拿水杯,转头又去厨房给小丫头端饭,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出声。 郁葳长腿一跨,坐在小椅子上靠着椅背,“看见她您就这么高兴?” “对对对。”老太太乐得直咳嗽,“可不是吗,我就是高兴。” 喻唯坐在中间,拉开拉链,把衣领放下来,听祖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 吃过饭洗了碗,喻唯坐在院子里低头玩手机,屏幕搓来搓去,打开没一点消息的微信,又切到接稿软件回了几个信息,最后打开购物软件确认收货。 就是不抬头,也不起来。 郁葳看着时间,差不多消完食,她站起身看着喻唯。 喻唯声音低低的,“我不困。” 前天那个尴尬事决不可能再发生了! “你确定?”郁葳挑眉,这两天下课就在补觉,怎么会不困。 别不是又不好意思了。 喻唯嗯了声,点点头,她确定得不能更确定。 还是别在一起睡了,万一再做梦,她以后都没脸看郁葳了。 “好了。”郁葳叹了声,视线瞥到一旁,抿唇酝酿了几秒,才说,“今天还跟你一起睡。” 说完,她面无表情地红了耳根。 啊? 喻唯脚趾紧扣,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一副哄孩子的语气。 这话不能细想,喻唯头皮发紧,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几秒没声音,郁葳余光瞥过去,蹙眉看着低头扒拉着手机的喻唯。 心里开始漏风。 不会是她误会了什么吧……不会的。 郁葳表情木然,转身往房间里走,僵硬地一时同手同脚都没发现。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问坐在树下的喻唯:“你确定,你不来睡?” 喻唯迅速坚定地点头。 确定的,别问了。 珠帘晃动着落下,静止。 院子里一片静谧,周围不知那栋房里传来电视的声音,但只有几秒,很快就调小了,有家长催着小孩午睡,声音从床缝里飘出来。 喻唯翻遍了手机里的软件,打开小程序里的小游戏,低头玩起来。 玩了两局,窗帘又哗啦一声被人撩起,郁葳站在门口,一手攥着一把珠帘,“你进来玩,外面热。” 她说完,视线才不由自主地落在喻唯身上。 “还好。”喻唯说。 但确实很热,不是前几天的燥热,有点闷,蒸笼里似的,隔着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想了想,起身,拎起坐着的椅子,低头从树荫下走进日光里,又踏上台阶,跟站在门口的郁葳四目相对。 郁葳视线瞬间挪开,落在她手里的椅子上,嘴角深抿,转身走了进去。 吸取经验教训,喻唯这次从外面带了椅子,进来就靠在一边,继续低头玩游戏。 郁葳一言不发,坐在书桌前继续看书。 隔了很久,喻唯正控制着小人儿往前跳,就听郁葳闷声说:“困了你就睡,不用管我。” 喻唯哦了一声,小人往前跳上小圆桌,劲儿用大了,堪堪落在桌边上站住。 她手指刚放在屏幕上,小人儿开始蓄力,又猛然抬头看向郁葳。 郁葳坐在书桌前,微微低着头,校服外套被她脱了搭在椅背上,露出一截脖颈,和带着伤痕的手臂。 从这个角度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书,喻唯想了一下,觉得有点奇怪。 郁葳也不睡吗? 但她提前说了不用管…… 喻唯抿唇,站起身。 屏幕里小人儿飞越小房子,落空,游戏结束跳出计分。 她没看,捏了下手机装进口袋里,犹豫着走到床边,咬咬牙,爬了上去。 像上次一样,她贴着墙睡在里面,闭上眼睛。 过了没多久,身边床微微下沉。 郁葳沿着床边躺下,心里松了口气,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抿唇满意地露出一丝浅笑。 果然脸皮薄。 贴墙躺着的喻唯不敢吞咽自己紧张分泌的唾液,无语地想着,该不会是……郁葳一个人在这儿睡不着吧?! 两人都躺下闭着眼假睡,装着装着,不知道谁先睡着了。 醒来又是挤在一起。 好在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喻唯松了口气。 可见确实是那张画惹的祸!今天晚上赶紧把稿子交了,底图也删掉。 这次午睡彻底解决了喻唯的心事,她又好了! 下午放下,喻唯低头给郁葳发信息。 ……:我陪程淼选几本书,晚点再回 俩人都坐在教室里,中间过道里有人走来走去,身影不断。 郁葳偏头看了她一眼,低头打字,我也…… ……:你先回去吧 ……:(^_^)/~~ 郁葳抿唇,删掉了自己打在输入框里的字。 喻唯发完消息,就伸手敲程淼,低声跟程淼说着今天讲的周考题,问她明天想做什么。 眼睛余光朝后瞥,等看着郁葳走了,她才抿唇。 “我明天去做手幅!”程淼还激动的很,“做完送你一个!” 喻唯心不在焉嗯了声,隔了几分钟,算着郁葳已经坐上车,她才慢吞吞地出了校门,取了快递箱,拐到对面的小商品街里,买了个漂亮的大纸袋。 蹲在垃圾桶旁边,把快递箱拆开,里面的鞋盒放进指代里。 这会儿回去,丁晴在书房忙,郁葳可能在隔壁陆地训练,也可能在她自己卧室写作业。 如果刚好碰到,她就直接把东西送给郁葳,说是自己刚买的。 郁葳话少,应该不会追问她为什么换纸袋装。 如果没碰到,她就可以回房间把上次郁葳送她冰鞋装的那个官方购物袋换上。 很完美。 第28章 所以难道喻唯真的喜欢她? 喻唯提着袋子打车回去,一楼果然没人,楼上也没有动静。 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扶着墙上楼,训练房间门开着,夕阳光线从窗外透过来,门前地板上都一片光影,喻唯谨慎地把袋子换到左手,路过时瞄了一眼,里面没人。 可能在卧室,也可能出去了还没回来。 喻唯捏着卧室门把手拧了一圈,深褐色的旧木门打开,吱地一声。 “回来了。”郁葳声音不冷不热,在背后响起。 郁葳手里拿着装着半杯水的杯子,视线落下去,看着喻唯手里忽然捏紧的纸袋。 粉蓝色的袋子,上面印着小多小多的白云。 喻唯肩膀缩了一下,回头看着她,抿唇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给我的?”郁葳顿了一下,没接,又抬头看着她问,“你跟程淼谁买的?” 啊,对哦,程淼也是郁葳的冰迷,而且还是同学。 她刚要开口,犹豫了一下,试探道:“如果是程淼买的,你收吗?” “不收。” 郁葳声音不热,脸还有点冷,转身就要走。 “是我买的。”喻唯忙伸手,拉住她腰上的外套扯了一下,“你收吗?” 声音犹豫而小心。 郁葳转头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眼她抓住自己的手,没吭声。 喻唯瞬间松手,低着头,脚趾在拖鞋里蜷缩在一起。 视线里忽然伸进一只手掌,细看指关节有点变形,稍稍弯曲,骨节并不纤细,甚至带着一层茧。 应该是提冰刀磨出来的。 喻唯抿唇,把袋子挂在她手上。 比想象中重,压的郁葳猝不及防,手往下坠了点。 她低头看着袋子,普通小女生们会买的礼品袋,里面居然装的鞋盒,盒子颜色和印在侧面的logo非常眼熟。 不是她以为的程淼跟喻唯之间互送的礼物。 “冰鞋?” 喻唯嗯了声,“你先试试。” 郁葳没动,又确认一次,“你买的?” 喻唯点点头,“你的冰鞋不是踏帮了吗,我照着那个牌子买的。” 和郁葳送她的冰鞋同一家,很好搜。 郁葳低头看着她,疑惑地问:“你什么时候去的?” 这家冰鞋实体店不多,离学校和这边都很远,上次她给喻唯买是一刻也没停,从小区外跑着进来,时间比现在好像晚点。 又开新店了? 喻唯以为她不相信,“刚刚放学。” 她别的时间都跟郁葳在一起,除了下午放学哪儿还有别的时间。 郁葳一瞬间表情有点奇怪,喻唯看着,咬了咬唇,低声问:“你不想要吗?” 唇上被她咬出红痕,湿了一点,话说完就抿了进去。 郁葳沉默了一瞬。 喻唯眼睫就垂了下去。 “不是。”郁葳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提着袋子,“谢谢。” 喻唯松了口气,抿唇无声地笑起来,“不用客气!” 其实认识郁葳之后,一直是郁葳在照顾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能收下就最好啦! 她送,郁葳就收。 那是不是说明,她至少算是朋友了呢? 郁葳拿着礼物回到房间,从袋子里把盒子抽出来放在桌上,掀开盖子。 盒盖缝隙里夹着的卡片掉下来,落在她腿上。 郁葳捡起来一看,愣住了。 这是一张网店购买才会送的卡,手掌大小,一边是购物清单,另一边是冰鞋使用注意事项。 清单顶上有购买者的名称,写着:唯。 郁葳:“……” 她忽然想到中午那个快递电话,还有打完电话没多久,喻唯说她要回去取快递,急慌慌地就跑了。 难道就是这个? 郁葳看看卡片,又看看盒子里的冰鞋,尺码和她现在穿的一样。 没错。 郁葳找到中午的电话拨回去,没多久那边就接通了。 “你好,今天中午雅礼高中拒收的那个快递,收件人郁葳,我想问一下,快递……” 她还没说完,电话那边的人就打断回复:“啊那个,一双鞋是吧,那个买家取货了呀,一个特白的女同学签收了,她有那个购买记录的。” 挂了电话,郁葳低头看着冰鞋拧眉。 仰慕她的冰迷? 仰慕? 喻唯仰慕她? 几个字在嘴里转了一圈,薄卡片敲着桌边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 不是,喻唯只是生活太孤单了,所以乍然有人走进来,她就开心,就高兴,就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看着,想讨好。 仅此而已。 郁葳低头,唇角深抿。 这个礼物送的好顺利!喻唯在自己房间里握紧拳头,郁葳虽然问了很多,但还是收了。 喻唯开心了一晚上,连晚上去滑冰都悄悄看一眼郁葳脚上的新冰鞋,心里乐一阵。 偷偷的,以为没被发现。 郁葳视线挪回来,滑了个燕式,从喻唯面前掠过。 长腿笔直,优雅又漂亮。 喻唯在心里赞叹,紧紧抿着嘴巴生怕不小心发出声音。 换了新冰鞋还在适应,但郁葳状态比平时好,训练效率居然更高了。 喻唯更开心,一晚上就乐呵呵的,眼睛弯成一条小月牙。 第二天周末,喻唯在家赶稿,刚交了那个让她尴尬过的图,先是私信里收到一波疯狂的尖叫,然后评论又接二连三一直新增@和回复。 点开一看,是收到图后发了博,顺便标注来源,给她引流。 蓝色大抹布:[图]@猫吃鱼我就说!你超会的!嘻嘻嘻嘻今晚做梦素材有了,给你们欣赏一眼,只准看不准摸,别舔坏了。 喻唯看了,不敢回复。 就这么一会儿,她私信里就有人来约稿了,但风格都很类似,要欲一点。 喻唯挠脸,她欲不了一点,赶紧关了软件,继续画那个狐狸塑郁葳。 好在周末郁葳不回来,她要练舞还要去当教练,忙完也到天黑了。 喻唯自己画画图,练练小提琴。 刚歇一会儿,程淼就来了,专程给她送新出炉的手幅。 她自己家的的厂,打印做出来很快,做了不少,留着当物料给自己人分发,挑一张送过来,顺便抄抄作业。 磨磨蹭蹭到天快黑,喻唯送程淼到门口,程淼问:“你家怎么老是没人,以前来就没见过你爸妈,现在郁葳在你家住,也没见过。” 喻唯以为她说的是今天没见郁葳,就点头说:“明天到学校见。” 程淼眼睛瞪得像铜铃,“你爸妈明天去学校?” 喻唯:“……” 喻唯失笑,抿了抿唇,摇头,“他们很忙。” 程淼摇头,又说:“要不你把书包拿上去我家得了,你家这片属实有点阴森,家里没大人,怪不安全的。” 这话俩人认识之后程淼没少说,但每次喻唯都摇头,这次还是。 但这次喻唯是笑着摇头的,“我不会害怕的哦。” 被她当逗着玩了,知道她不愿意,程淼只好叹气,“行吧,那我走了。” 这小区确实很荒,尤其到晚上,天地一片黑幕,只有中间星星点点亮着些旧路灯,旧路灯也不全亮,中间坏了几个,一直也没人修。 因为住户太少,物业也撤完了,只留了一个保洁和几个保安亭。 好在没什么人住,所以垃圾也只有落花落叶,但花坛里涨疯了的绿植和野草,在断断续续的路灯间隙里,显得更是影影重重,颇有点恐怖片里的氛围。 喻唯住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郁葳没来的时候,她住这房的院子里都到处是野草呢。 现在好多了。 喻唯转身回去,画了会儿*稿子,又拿着程淼送的手幅看了看,趁着郁葳还没回来先去洗漱。 没想到,刚进浴室刷牙,楼下就有开关门的声音。 她拿着牙刷站在卧室门口,听着外面脚步声上楼。 没几分钟,就敲响了她的门。 喻唯拉开门,嘴巴里的泡沫都快掉出来了,有立刻回身进浴室涂掉,听着郁葳站在门口问她带没带物理导练没有。 喻唯有两套书,一套在学校,一套在桌子上。 “就在桌子书架上。”喻唯站在水池边冲着嘴巴里的泡沫,“你自己拿就好。” 声音含混带着水声。 书桌在浴室门对着的另一边,侧面靠着窗户,正对着床尾。 郁葳来过,所以熟练地走过去。 一过去,书还没看到,就先看到放在桌子上的手幅,手幅上的人格外眼熟,就是她自己,一个在比赛时经常会见到的Q版小人儿,穿着她以前比赛滑过的那套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表演服。 郁葳心口忽然缩了一下,很常见的手幅,但是以前没见过,所以可能是程淼给她的。 这不能说明什么。 手幅下露出书的边角,就是物理导练,郁葳捡起手幅放到一边,拿起下面的书。 书刚拿起来,郁葳表情就呆住了。 书底下压着一个平板,最近这两天每天晚上喻唯滑完冰都会抱着平板坐在围挡上写写画画。 此时,亮着的平板上是一张画,一张画着她自己的图。 画面里是背身,半个屏幕都被毛绒又有力的尾巴占据,她能认出来,是因为画里的人虽然背身,但上半身扭过来,露出微微上扬的脸,和毛茸茸的狐耳。 既熟悉又陌生。 下巴微抬,但眼睛垂下来,透着一股高傲的睥睨,眼瞳带着一点金色,衬得那点冷傲里还有点眼波流转。 就好像,就好像,是刻意在引诱。 这……她伸手点了一下,屏幕旁边出现一列笔刷。 居然是喻唯自己画的。 喻唯每天晚上,都在画她? 喻唯抽了张擦脸巾,刚按在手上,心里咯噔一下,断了根弦。 “等下!” 她瞬间冲出来。 但没带眼睛,脚踢到门边,瞬间失控往前倒过来。 郁葳本能地抬手去接,把人抱了个满怀。 “你,我,”喻唯脑子宕机,不确定她都看到了什么,偏偏自己没戴眼镜,什么也看不清。 郁葳低头,看着她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手,顿了一下,问:“程淼给你的手幅?” 喻唯手脚冰凉,僵住了。 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嗯了声,抬头细细地盯着郁葳,想问她有没有看到别的。 她脑子里一团乱,超强的记忆力此时混作一团。 她在画图,只剩下一些细节微调和背景,所以打算趁郁葳还没回来先洗漱洗澡再继续画,然后换了睡衣,又心虚地从桌上抽了本书盖在平板上。 为了方便,屏幕亮度时常她设置的是常亮。 那问题来了,书是物理导练吗?平板她息屏了吗? 怀里的人半天没动,心跳隔着一层棉T睡衣,敲击在郁葳胸口。 咚咚——咚咚咚—— 她仰起来的眼睛里沁着水雾,郁葳低头看进去。 所以,所以难道喻唯真的喜欢她? 第29章 求姻缘什么的…… 喻唯头顶冒烟,眯着眼从郁葳身侧往桌子上看。 那张手幅还放在桌上,蓝色底图被平板的光照的幽幽发亮。 想死。 她掐着郁葳胳膊的手发抖,推开人站好,艰涩开口:“……白天程淼来过。” 人一站好,心跳声远去,只留**温余韵,和一点牙膏白桃味的甜。 郁葳口干舌燥,嗯了声。 喻唯的话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基本也没留什么痕迹,可能是被喻唯传染的,心跳有点快。 她错开身,从喻唯身侧经过,逃避似的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瞬间只剩她自己,喻唯蹲在原地,双手捂住头揉了揉,又冲到桌边去看平板。 如果只是看到了图还好,她可以解释,网上随便看到的或者程淼发给她的之类。 平板亮着,右边一排笔刷。 喻唯:“……” 无声尖叫。 她转身跌在床尾乱滚了几圈,又拿起手机,咬着嘴唇给郁葳发信息。 ……:对不起,图是我画的,我在网上接稿画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马上删掉 ……:非常抱歉 消息发过去不到两秒。 郁葳:没关系 喻唯松了口气,又会想了刚才郁葳发现平板之后的表现,似乎很镇定? 面无表情,但也没有责怪她,从头到尾也没说什么。 但还是太尴尬窘迫了! ……:画的是你自己,所以,我给你分成吧,分成多少你随便提 刚好还可以借此给郁葳分成打钱,也不用她上小号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地提问题,如果能稳定下来,小号她就不用了。 太紧张了,她思维奔逸,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郁葳:不用 喻唯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嘴唇里咬破了,沁出一点殷红血丝。 她像是没发现,依旧紧盯着手机,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 郁葳:只是画而已,正常的 郁葳:你叫我姐姐,不用那么见外 喻唯咬着嘴唇的牙齿一松,怔怔看着刚发来的消息,和顶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停在这条。 接稿画画? 郁葳是不太相信的,丁晴和喻景程对喻唯的忽视可能是全方位,甚至可能都想不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但她们不缺钱,连喻唯自己都说过,她们养孩子的方法就是给钱,所以喻唯应该也不缺钱,她有什么必要在网上约稿呢? 郁葳坐在书桌前,扭头看着装在背包里的冰鞋,又想起中午喻唯说的那句话。 仰慕…… 手机在掌心里震了震。 郁葳回神,低头看着喻唯刚发来的信息。 ……:姐姐 郁葳手边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 她低头看着聊天框里的信息,窗外竹影摇曳,灯被她关了,一室昏暗静谧,只有手机上屏幕里的那点亮光,落在她脸上。 真是的。 她只是提醒喻唯,她俩的关系暂时类似姐妹,没有越界,也最好不要越界。 竹影在郁葳床上摇了一晚,落进她深眠梦境。 第二天一早,郁葳跑步回来,发现喻唯下唇中间似乎有一点被咬破的痕迹,颜色深红。 她恍惚盯着,又在喻唯抬眼时迅速错开。 周一新生正式开始军训,学校里多了许多三五成群穿着迷彩衣服的学生,对什么都新奇的不得了。 太阳顶头,鬓边带着细汗也不嫌晒,笑声混着蝉鸣往远处飘。 喻唯收回羡慕的目光,低头跟在郁葳身后,拉高了外套领口,不自在地拽着书包带。 郁葳回头,朝她伸手。 “啊!!郁葳!” 喻唯瞬间后退,往旁边挪开,跟郁葳中间隔了三米宽。 郁葳嘴唇深抿,收回手看了眼不远处捂着嘴巴站在原地蹦起来的新生,眉头微蹙,收回视线一句话也没说。 因为新生的到来,冰场里梗拥挤了。 程淼每次去排练回来都要吐槽几句,冰场人多得比外面还热! 但即便如此,该排练的节目还是要排练。喻唯不用在学校练,郁葳也不去学校冰场,她们还是跟之前一样,晚上做完陆地训练,写完作业,再一起去冰场。 为了挤出时间多在家待几天,丁晴堆积了很多工作,终于拖到不得不出差,临走时十分郑重地说,等校庆开始,她一定回来。 郁葳面无表情完全无所谓。 喻唯非常捧场,感动又信赖地点头。 喻唯很高兴,她现在有姐姐,还有慢慢在转变的妈妈。 一切都好起来了! 太好骗了。 这么好哄,因为从来没得到过什么,随便给一块糖,就能高兴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郁葳忧心忡忡。 晚上丁晴不在,喻唯跟郁葳都不是喜欢麻烦人的性格,李玉来接送了两天,就被拒了。 俩人一起打车,到冰场郁葳滑冰,喻唯滑半小时开始练琴,声音在空旷的深夜冰面上滑过去,带着回响。 郁葳做完常规训练,又完整地,合着喻唯的演奏,滑一套罗密欧与朱丽叶。 两个人不需要交流,只有偶尔的视线交汇。 所有人都在为了校庆热火朝天地准备着,直到校庆当天,一股又兴奋又激动又紧张的气氛在教室里蒸腾。 一年难得放松一次,老师们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午大课间,喻唯忽然收到信息,去学校门口从丁晴的助理那结果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丁总特意叮嘱要送来。” 喻唯低头看着礼盒,非常昂贵的品牌。 “谢谢。”她抿唇,眉眼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和欢喜,柔软又喜人。 她拎着衣服回教室,一进去就被人围观了。 “握草!” “快打开看看,打开看看。” “让我们提前被惊艳一下!” 喻唯开心得脸上的梨涡就没下去过,眼里亮晶晶的,低头拆开盒子。 “哇!”一圈惊叹,“这套我超喜欢!但是这套好像要八十万,根本不敢跟我妈开口。” “夺少?!” 白色礼服上点缀钻石,躺在盒子里还没拿出来就熠熠生辉。 喻唯听到八十万,脸上喜色顿住。 这件衣服,程淼知道啊!太后大人为了把她打造成理想中的小公主形象,不惜斥巨资在各大奢侈品限定系列里翻找,曾经指图给她看,扬言只要她穿,必买! 但喻唯家,不是住在荒废旧楼里,忙到年年不回家,顾不上女儿的生意人吗? “别闹别闹,上课了。”程淼看喻唯低垂着眼眸,情绪忽然不是太好,她抬手把衣服盒子盖上装进袋子里,“快散了散了,今天晚上隆重揭幕,亮瞎咱双眼。” 喻唯抿唇,沉默不语。 见她兴致不高,同学们也都不起哄,散开准备上课。 喻唯低头把袋子塞进桌洞,不够宽,露出来一点,她往前坐坐,用身体挡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给丁晴回信息。 屏幕刚好亮起来。 郁葳:一件衣服而已,你喜欢就收,不喜欢就放着 喻唯抿唇,提了口气,回她:嗯! 只是一件衣服,多少钱对丁晴来说并不重要,所以她不用为此负担什么。 给丁晴发信息说自己受到了衣服,喻唯松了口气,这是她收到的第二件来自妈妈的礼物,她应该开心才对。 好好上学,以后努力工作,总能还上的。 班里同学都知道喻唯性格腼腆内向,之后一天也没再来闹她,而且今天晚上就是校庆第一夜,班里两个冰上节目,都在给情女幽魂组加油鼓劲。 程淼一边兴奋一边紧张,兴奋她自己的节目,紧张郁葳的节目。 程淼抓住喻唯疯狂深呼吸,最后仰天长叹:“不行!我要去庙里求个符!” 喊完就被梁胖抓走去排练,时间紧任务重,哪有时间搞迷信活动! “求符吗?” 喻唯喃喃,她倒是跟着程淼一起去过,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家寺庙,院子里有棵几百年的柏树,寺庙跟树也不知道谁存在的时间更长。 但因为这棵树,庙里香火不断,听程淼说这庙非常准! 下午后两节课可以自由活动,为了晚会节目可以自由出入,以免临时需要出去卖什么东西还要批假条。 喻唯垂眸,磨着嘴唇,又咬破昨天啃的地方,吸了口气。 郁葳蹙眉,视线扫过去落在她身上。 喻唯低头正在想怎么说动郁葳去求符,桌子就被敲了一下。 她抬头,疑惑地看着站在桌边的郁葳。 “你,你出来一下。”郁葳声音很低,不太自然。 喻唯拉开椅子,跟着她从教室里走出去,沿着楼梯往下走。 “紧张吗?”郁葳问。 “啊?”喻唯瞬间反应过来,点头,“嗯,有点。” 是很紧张,她好多年没碰过琴了,而且校庆人那么多,还要站在冰场中间给郁葳伴奏,甚至丁晴也会来。 “我想去庙里求个符,”喻唯仰头看着她,抿抿唇,“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她软着声音,可怜巴巴地看着郁葳。 郁葳视线错开。 喻唯低声:“姐姐。” 声音又软又甜,脆生生的,像切开就溢出汁水的桃子。 郁葳转身就走,从楼梯口下台阶走进校园里,回头看着愣在原地的喻唯,“不去吗?” “去!” 喻唯抿唇笑着跑上来。 柏地庙确实离的不远,喻唯陪程淼去过,所以出了校门还想着自己带路。 但郁葳比她走得快,还像平时一样,在她前面半米。 走了一段,喻唯发现,郁葳好像知道路,她走的是中间这些旧民居里的小巷子,拐来拐去,跟喻唯记得路不一样。 “你去过这个庙啊?”喻唯说,“我听程淼说这个庙可灵了。” 郁葳走在前面抿唇,“你跟程淼去过?” 喻唯嗯了声,“程淼一到大考试,就先去拜拜,她说灵。” 郁葳不置可否,半天没吭声。 “那你……” “奶奶带我去过。”郁葳说着,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灵。 喻唯眼巴巴地看着她问:“灵吗?” 郁葳抿唇,嗯了声。 庙里不年不节,半下午的,人居然也不少。 从朱红大门进去,就是卖香火的地方,喻唯记着流程,站在旁边排队。 郁葳直接从旁边的小门进去,没几秒,手里拿着一捆线香出来,递给喻唯。 “你不用吗?”喻唯接过来,看着她。 郁葳:“不用。” 她对这套流程很熟悉,带着喻唯先到院子里供在大柏树面前的香炉前点着,分出一半,让她拿着开始拜。 “是这样吗?” 喻唯自觉在这种地方还是要小声,不然显得不够虔诚。 郁葳点头。 喻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朝四个方位拜了一圈,闭上眼心里默念,希望郁葳演出成功,以后比赛平安顺利,得偿所愿。 拜完,喻唯偷偷睁开眼,余光瞥着郁葳。 郁葳居然也拿着手里的另外半把香在拜,抿着唇,侧脸严肃又认真。 喻唯又闭上眼默念了一遍,拜了拜。 这还是喻唯第一次求玄学,完全不懂,只能照着样子,尽量虔诚,在心里一遍遍念着,希望心诚则灵,以便能被任何一个过路的神仙菩萨树灵都听到。 拜完,香插进香炉里,不知道是天气太好无风,还是真的有些玄学应验,飘起来的白烟直直朝上,一点儿波动都无。 喻唯觉得这是好兆头,捏着郁葳的袖子,“我再去买些,旁边那些殿都进去拜拜。” 郁葳抿唇,顿了一下,问:“你许什么愿?” “当然是今天晚上演出成功啦。”喻唯在嘈杂的人群中跟着郁葳挤出来,嗅着她身上刚染上的气味,心里镇定不少,“很灵的,所以不要害怕。” 郁葳恍惚了一下,侧目看着她,“谁害怕?” 喻唯抿唇,唇边浮起两个小梨涡,又拿着香跑去给主殿偏殿都拜了一圈。 郁葳看着她的背影,仰头看着树影如云的柏树,如果真的灵,就保佑喻唯永远像今天一样开心。 小寺庙地方不大,但该有的样样俱全,偏殿旁边的小房间里放着柜台,里面有各种手串,还有木牌和记号笔,里面也没人卖,只有一个功德箱,跟一个二维码。 喻唯看着站在门口对这些明显没兴趣的郁葳,自己低头选了两个手串,又挑了一块木牌,往上面写字。 “在干嘛?”郁葳见她弯腰趴在柜台上,蹙眉走过来。 喻唯瞬间瞬间捂住自己的木牌,眼睛瞪圆,又垂下来,小声说:“你不准看。” 她第一次说这种话,别扭得脸上燥热。 此地无银三百两,郁葳低头看着她发红的耳根,喉咙滑动着,往后退了两步。 “别看哦。”喻唯不放心,又特意叮嘱。 郁葳嗯声,瞥向院子里。 大柏树树干早年没有外面那圈围栏,底下部分被人摸得黝黑发亮,缠满了各色彩绳,大多褪色,露出岁月洗涤过的痕迹。 连近些年才装的围栏上,都挂满了各种木牌。 “还有地方挂吗?” 郁葳跟着写完字拿着小牌出来的喻唯身后,为了避嫌,离老远就停下脚步,视线跟着围着树转一圈,特意绕到五六人合抱才能围住的树背面。 一点儿身形也漏不出,只有声音软软地传过来,“有的,你不要过来。” 神神秘秘,写了什么要避着她? 总不会是考试求学,至于校庆更没必要,那还能是什么? 郁葳站在人群外,听人四处叩拜求姻缘,忽地脑里一闪,抿紧了唇。 该不会写的她? 求姻缘什么的…… 太早了吧。 像是为了肯定她的想法似的,喻唯挂完木牌,就从树后走过来,递给郁葳一条柏木珠串。 “送你一个。” 她们是好姐妹啦!程淼带她来的时候就买了送给她过,现在她带郁葳来,也要买了送给郁葳! 郁葳不想接,低头看着喻唯摊开的掌心,听着她说:“这些是院子里这颗树自然脱落的树干上取下来的,又开过光,很灵的。” 相似的话,曾经她听过。 喻唯愣了一下,看着脸色忽然变难看的郁葳,手指蜷缩,“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她往回收,袖口里露出一条一模一样的手串。 “没不喜欢。”郁葳抿唇,伸手接过来。 第30章 别紧张 两人回学校时,校庆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了,来晚的学生家长和往届校友陆陆续续进来,结伴或独零零散散地往综合体育馆去。 喻唯没收到丁晴的任何信息。 她目光茫然又迅速地朝四周每个经过的人身上扫过,没有一个像丁晴。 校内路灯上挂着喜庆的装饰,往体育馆去的指示牌隔不远就是一个,还有滑冰社团没报名校庆的同学在趁机纳新,但附近早就没学生了,所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也收拾东西往体育馆跑。 入秋之后,天黑的越来越早,到夜里也不像之前那么燥热,但或许是太久没下过雨,更显得闷沉。 但这点闷沉比灼热舒服太多,即便遮在鼻梁上的衣领还是会让喻唯呼吸不畅,甚至因为闷沉,有种濒临窒息的错觉。 喻唯喜欢这种感觉。 像活着。 不引人注意,但又如此确切地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一种活着。 教室里空空荡荡。 喻唯拿起靠在桌边的琴盒和桌洞里的衣服,跟背着两人书包的郁葳一起往体育馆走。 离得老远,就能听见体育馆里一阵巨大的欢呼,晚会已经开始一个小时了。 但她们节目攒底,最后一个出,所以还有时间。 “紧张吗?”郁葳问。 喻唯吞了吞口水,“……紧张。” 说不紧张是假的。 手腕上得柏木珠串松松垂在虎口,所在衣袖里的手指握上来,指尖轻蹭着,珠子跟着转动。 她对求符的流程不熟悉,去庙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大师傅。郁葳倒是熟门熟路,但只对她说心诚则灵,没必要求那些。 转了一圈,最后挂了个祈福的牌子,买了两串珠子,就回来了。 现在她又觉得有一点点后悔,应该求个符的。 郁葳站在原地,侧过身,朝她伸手。 喻唯低头看着挂在她手腕上刚好合适的珠子,眼底有些艳羡,又疑惑小心地伸手贴上去。 指骨微凉,干燥。 喻唯手一贴上去,就被握住了。 她手好大,喻唯不合时宜地想着,所以郁葳如果不控制发育,说不定可以长得更高,丁晴和喻景程都很高。 不像她,又矮又小。 人影生疏地靠近,一只手拢过她的肩膀,贴在背后。 温热从身前漫延,喻唯下巴抵着郁葳的肩窝,这个姿势,握在一起的手掌相贴,鼓动的脉搏好像同频,泊泊而动。 手腕上的柏木珠子上下错开。 “别紧张。”郁葳说,“害怕你就取下眼镜,假装现场没有人,就像我们每天晚上练习时一样。” 晚风卷着树梢,吹着郁葳耳边的头发,隐隐扫过喻唯发顶。 痒痒的。 “嗯。”隔着衣领,喻唯声音有点闷。 郁葳松开手。 拥抱撤离,风吹满怀。 喻唯微微低头,余光瞥向身边的人,被拥抱居然是这种感觉。 她心里偷偷升起一股贪念,又小心翼翼地按下去。 两人隔着点半身距离,风从中间的缝隙里掠过,带着温热余韵。 谁都没说话。 冰场里节目已经开始了,从场边到场外更衣室,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 喻唯低着头,捏紧肩上的琴盒背带,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抬头,错愕惊讶地看着郁葳。 但郁葳没回头,也没说话,只坚定地走在她前面,大步穿过走廊里的人群。 周围不时有人低声说话,隐约带着郁葳的名字,但她始终向前,没有停下,也没跟人互动。 穿过走廊,打开贴着“更衣室女”A4纸的门。 更衣室原本是杂物间,里面堆放着一些运动器材,装在纸箱里靠墙占了半间屋子勉强收拾出来一半空间,摆着几把椅子,临时充当更衣室。 中间不知道谁从哪儿弄了个长条挂衣架,一头抵着墙,横着放过来,上面挂满了衣服,勉强起到了类似屏风的作用。 喻唯从衣架另一侧绕过来看了一眼。 她松了口气,转头说:“没人。” 郁葳嗯了声。 是没人,晚会已经开始很久了,看架子上满满当当的衣服,应该都已经换好表演服,去外面候场,顺便看节目。 是她们回来晚了。 “你不换衣服吗?”喻唯放下琴盒,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咬了咬唇。 郁葳站在衣架对面,两人中间隔着挂满衣服的架子, 沉默了几秒,郁葳说:“你先换吧。” 喻唯垂眸,抿唇哦了声。 她还没在这种地方换过衣服,既觉得别扭,又略有些庆幸郁葳没过来。 她动作尽量放轻,但房间极小,横在中间的那些衣服顶多只能挡住一部分视线,勉强分隔成两个区域,但做不到一点隔音效果。 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不可避免地落在郁葳耳里。 房间紧闭,郁葳站在窗口,但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郁葳紧抿着唇。 她不是没跟人一个房间换过衣服,甚至比赛冰演的房间里同时换衣服的人更多,中间也不会这样隔开,但那时她也丝毫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这么…… ……这么闷热。 空气里灰尘的气味和各种衣服布料味道混合,挤占了呼吸空间。 郁葳呼了口气,垂下眸。 衣架下半空荡,立着一双细白笔直的腿。 郁葳瞬间侧过脸,目光虚落在窗帘上,紧紧盯着旧窗帘褪色的花纹,但耳边的声音却像是放大了。 好像衣架被人抽走了,穿衣服的人就贴在她身边。 许是房门紧闭得久了,更加闷热,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胸腔里心跳如擂鼓。 一定是因为这屋子太久没使用过,通风不足。 她有目的地胡思乱想,但脑海里不受控地飘着刚才的画面。 时间像被无限拉长,但声音确实越来越大,甚至夹着一点略微粗重急躁的喘息。 郁葳蹙眉,不是错觉。 这衣服换得是有点久了。 “好了吗?”她问。 声音有点低,不像平时那么冷,带着一点干哑的调子。 喻唯两只手绕在背后,本来就急,一听郁葳问,更着急了,指尖捏着背后细小的拉锁,怎么都拽不动。 “……等下。”喻唯提了口气,用尽力气,喘了一下,“马上。” 说着马上,但那拉链纹丝不动,拢在肩侧的袖口绷得太紧,胳膊肩后勾下去,举得手臂酸麻。 很急。 但越着急,越是不顺利。 喻唯咬着嘴唇,额上沁出一层汗渍。 房间里没空调,她姿势别扭地拉扯着衣服,热的手上似乎都有点潮湿,更捏不住那根细小的拉锁片。 郁葳听着她的声音,抿了抿唇,“需要帮忙吗?” “不……”喻唯猛地一拽,手指滑开,胳膊惯性地往前,咚地一声砸在墙上,“嘶——” “怎么了?” 郁葳两步慌忙地跨过来,看着背对着她的人,怔了一瞬。 白色的小礼裙上贴着碎钻,在光下闪烁,裹着不盈一握的细腰,拉链像是卡在肩胛中,正好露出一点蝴蝶骨。 皮肤比衣服还要白,像一层薄薄的骨瓷。 “……我帮你。”郁葳低声说完,才走过来。 喻唯喘着气,疼痛稍缓,也只能嗯了声,低下头。 脖颈微微弯曲,扎成一束的头发垂下来,锦缎似的沿着脖颈垂落。 郁葳弯腰,靠近,在银色碎钻中间找到了那个同色的锁扣。 只有米粒一样大。 “好像卡住了。”郁葳捏起来看了看。 猜测被落实,喻唯急得朝后侧目。 郁葳说话时气息落在她裸】露的后颈上。 温热,潮湿。 喻唯瞬间绷紧身体,呼吸也屏住,只有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不安地咚咚作响。 她有点后悔。 喻唯转过头,目光落在墙上交叠重合的影子上,垂下眼睫。 灯似乎有点太亮了,会照着她与常人不同的肤色更加异常。 距离又太近,近得她丑陋的身体无遮无拦,全落在身后郁葳眼睛里。 焦急得潮热细汗瞬间一片冰凉,透过她背后脊椎,穿过无形空洞,直落心底。 “不用了。”喻唯身体瞬间往前倾,声音紧绷,带着一丝颤抖和微弱的鼻音,“你,你别看。” 但衣服忽然被身后的人勾住,微凉的指关节贴上脊椎,喻唯瑟缩一下,本能地挺胸。 “别动。” 郁葳放弃那只有米粒大又圆滑的锁片,用食指和拇指直接捏住拉锁,用力地玩上提,“卡住内衬了。” 说话时呼吸一凉一热,落在喻唯肩上。 羞耻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紧张,瞬间涌入每一寸血管,侵占了大脑。 肩胛紧绷,脊椎凹陷。 衣服和肌肤之间松出空隙。 锁扣蹭一下划过挤在中间的布料。 喻唯站着僵直,两侧布料包裹,衣服紧贴着身体青涩的曲线。 郁葳拧眉,视线落在肩胛上半遮半掩的衣服边,两侧锁链合拢不上。 这衣服,买小了。 “又卡住了吗?”喻唯心头悬起。 郁葳抿唇,捏着拉锁的手指发紧,用力往旁边一扯,拉链从锁扣里崩出发出细微的声响。 “对不起。”郁葳看着崩裂到腰间的拉链,瞬间偏过头,轻轻眨眼,“我用力过猛,衣服坏了。” 喻唯立刻抬手压住领口,转过身来,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没事没事。” 她僵直地站着,一身粘热,小腿紧贴着椅子,试图跟郁葳拉开距离。 “时间应该还够。”郁葳往后退,站在衣架旁边,背贴着架子上的衣服,脑子里混混沌沌,“你还有别的裙子吗?随便什么裙子都行。” “没有。” 喻唯低着头。 郁葳神思不属,闻言错愕回神,才发现她并无多少血色的嘴唇上沁着一丝鲜红。 “抬头。”她说。 声音在逼仄的小房间里又低又冷,带着说不清的燥意。 喻唯没抬头,她抿紧唇,“我先换衣服,你能出去吗?” 声音细弱蚊蝇,满是窘迫和羞耻。 还有浓浓的自我厌恶。 郁葳咬牙,下颌紧绷了几秒,“你在这等着。” 她转身飞快地出门,满脸阴云,吓得准备跟她搭讪的人都息声。 喻唯换回校服,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装在盒子里精致漂亮的礼服。 薄纱轻柔,碎钻折射着光,漂亮得如梦似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报幕已经报到倩女幽魂,门外走廊里脚步声匆匆,有人在喊:“见到A班的郁葳跟喻唯了吗?” “谁?” “就那个花滑冠军,跟A班的白化病同学,下一个节目就她俩的。” “好像见了。” “在哪儿?!”负责节目调度的老师抓狂,“这个小品节目最多十分钟,再不来候场就来不及了,你在哪儿见了?” “就这儿吧,但是好像又走了。” 喻唯呆坐在椅子上,失了魂似的,毫无反应。 又不知道过去多久,门从外面打开又关上。 郁葳提着袋子匆匆进来,就看见蜷缩在椅子上的人。 宽大的校服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连着下半张脸,埋在膝上。 听见动静,喻唯抬起头,眼眶泛红湿润,水濛濛遮在绯色瞳孔上,茫然无焦。 眼镜攥在她手里。 “是我。” 郁葳低声。 迟了几秒,喻唯像是刚反应过来,仓促慌乱地垂下头嗯了声。 袋子递到她面前,轻晃了一下。 “我前两年比赛晚宴穿过的。”郁葳声音绷了绷,“旧衣服,你先应付着。” 喻唯怔然接过来。 见她收下,郁葳拎了把椅子,去衣架对面坐下,抿唇安静地换上表演服。 脚步声轻轻过来,停在衣架旁,喻唯局促地捏着裙子,低头看着郁葳。 郁葳手里拿着冰鞋,寻声抬头。 墨绿色的无袖吊带裙,显得她更白了,白的几近透明,那双绯色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静静地望过来,精致神秘,像森林里走出来的小草木精灵。 单纯,又满是不安。 郁葳片刻失神。 “好看。”她低声说。 喻唯抿唇,垂下眼眸。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了几下,调度老师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拧着门把手咯咯噔噔地响。 “有人吗?喻唯,郁葳,你俩在里面吗?” 郁葳提着手里的冰鞋,过去打开反锁的门。 外面老师看见她猛吸了口气,严厉地催促,“怎么一直不出声,快快快,上一个节目马上结束,该你们上了!” 喻唯拿起小提琴,深呼吸,从郁葳身后走出来。 “等下。”郁葳上下打量,目光落在她锁骨空荡处,懊恼自己竟然忘了拿一条项链。 喻唯疑惑地仰头。 郁葳伸手勾住她脖颈后的皮筋一扯,头发瞬间散开,垂在肩侧,有些落在身前,遮住了墨绿。 “好看。”她点点头,“走吧。” 从更衣室往冰场去的路上,喻唯不自在地捏捏头发,落在身上的视线比平时更多。 她低下头。 程淼她们的节目表现似乎还挺好,哄笑声不断,最后谢幕更是爆笑,掌声在冰场里蔓延,叫好搞怪声不绝。 喻唯朝冰场上看了一眼,只看见她们几个人滑着*下场。 她又往周围躁动的观众群里看了一圈,密密麻麻,没找到她想看到的人。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高二A班的花样滑冰选手,国内女单最佳纪录保持者,曾获世锦赛、大奖赛总决赛、四大洲等世界比赛金牌,和国内联赛、国内锦标赛等各项专业赛事金牌的花滑选手——郁葳!”主持人念着一连串的荣誉,暂停等掌声尖叫过去,“和高二A班的喻唯同学,带来的表演节目,《罗密欧与朱丽叶》!” “加油!鱼总加油!小鱼加油!” A班学生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开始喊:“学神加油!喻唯加油!” 喻唯裹在冰鞋里的脚趾头又蜷缩了。 她低头看着坐在场边换鞋的郁葳,发现郁葳动作忽然停下。 “怎么了?”喻唯蹲下来,看着她手里断开的鞋带,“怎么会这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找到月亮 冰鞋是喻唯刚买的那双,新的,鞋绳怎么会断?而且断的位置在鞋头部分,被郁葳用力抽,才抽出一截。 喻唯低身凑近仔细看,断口整齐,只有一点点拉扯的线头毛边,完全不是自然磨损。 “被人故意剪断的。”喻唯压低声音,急切又慌张。 没有完全剪断,断口处如果藏的隐蔽甚至不容易发现,但等到冰上做跳跃时高速落下来,就会冲击断开,脚踝会失去支撑,轻则演出出丑做不出所有高难度跳,重则受伤。 喻唯只听程淼吃瓜说过这项运动曾经出过什么奇葩又恶毒的事件,没想到居然会在郁葳身上看到。 “幸好发现及时。”喻唯握住郁葳的手,抬头看着她,“先演出。” 节目不可能临时取消。 握在指上的手温软,郁葳在一片黑暗中看向她,“没带备用冰鞋。” 喻唯解开自己鞋上的带子,第一次手速这么快,边往外抽,边跟郁葳说:“先用我的,你快把那个断的抽出来。” 她急得声音都提高了。 郁葳看着她垂在身前的头发,“那你呢?” “大家都是期待你的演出,不是看我来的。”喻唯迅速抽出自己的鞋带递给郁葳,“我穿自己的鞋就好,站场外没关系的。” 灯光打在上场口,但迟迟没有人出现。 观众席一片骚动。 “不,我就是看你来的。”郁葳顿了一下,“你是演奏。” 喻唯不说话,低头抿唇,自己伸手去给郁葳穿鞋带,指尖被郁葳攥在手里。 郁葳:“我自己来。” 场外骚动伴随着越来越大的疑惑声,程淼下场又推着道具组准备好的小圆台放在冰场中间,暂时压住了质疑的询问声,一下场就看见俩人站在入场口。 “快上快上!加油!”她催了一声,朝喻唯伸出手,想给一个好姐妹鼓励的拥抱。 手刚伸过去,郁葳拧眉揽住喻唯的肩往身边一带,过高的身高差瞬间吸引程淼的注意,她低头看着喻唯赤着的脚,惊叫了一声:“鞋呢?” 鞋在旁边地上。 喻唯把两只冰鞋都脱了,但她自己的鞋还在更衣室。 “准备好了吗?”郁葳揽着她站在冰场边问。 “还没……” 喻唯攥紧小提琴,她还没穿鞋呢。 主持人又暖了遍场,引得场内场外掌声雷动,众人视线齐齐落在入口处。 郁葳弯腰抽掉她脚上的袜子,冰凉裹上脚趾。 “来不及了。”郁葳说着,一手从她腿弯下抄起,“别怕。” 喻唯短促的惊呼被山呼海啸的尖叫吞没,学校请来的专业灯效立刻跟上,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一束白灯,追着两人入场。 墨绿的裙摆被风吹着飘荡,她一只手拿琴,另一只手紧紧勾着郁葳的脖颈,目光落在郁葳认真的侧脸。 一如既往的冷静,仿佛胜券在握。 喻唯紧张紊乱的心跳,奇异般抚平。 她被郁葳放在冰场中间的小圆台上,低头看着郁葳。 郁葳抬头看着她,伸手取下她鼻梁上的眼镜,放在圆台上。 如果害怕,就别看,就像只有你和我。 光从头顶落下,照着喻唯一头潋滟白丝,瀑布似悬落,垂在一片墨绿流光上。 浓密的眼睫微垂,遮住一半异色眼眸,侧着脸,视线低垂仿佛落在琴弦。 简单,干净,毫无修饰。 落在她身上的光似乎都黯然,喧闹疑惑的声音似乎瞬间被黑暗吞噬。 周遭瞬时静寂。 所有人都震惊于她非同寻常的美,短暂地失神。 直到小提琴优美哀伤的声音响起。 冰刀在周围划过,流畅快速,嗤嗤作响,扬起的风似乎从身边经过,又远去。 声音融在琴音里,在高点戛然,又迅速响起清脆落冰声。 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响起连绵的掌声和惊叹。 喻唯看不清,她只能听,冰刀、琴音、掌声和尖叫,激烈哀愁的戏剧情感和潮水般的擂动,变作火苗,烧在喻唯胸口。 轴心紧绷,旋转高速稳定,在渐渐回落的琴声中停下。 灯光汇聚在一起,落在冰场中心的两个人身上。 郁葳转身朝着喻唯,微微抬头,一手放在胸口,一手朝她伸去。 琴音落定,喻唯侧目垂眸。 光落在她粼粼如雪的发丝上,像披着一层月华。 郁葳蓦然想起罗密欧说:“朱丽叶,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我发誓——” 她看着喻唯。 只觉得那轮月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她一瞬间明白,为什么罗密欧要那么说,为什么要是月亮。 朱丽叶又为什么拒绝以月亮起誓。 月光皎洁纯然,但比之眼前人,也稍显暗淡。 雷动掌声中,灯光已然全亮。 郁葳捡起圆台上的眼镜别在自己领口,抬头看着喻唯,心里怦然余韵尚未过去。 她在一片尖叫声中站好,朝喻唯举起双手。 喻唯放下肩上的琴,羞怯地抿唇,滚圆脚趾紧缩,微微展开双臂向郁葳倾身。 在众人瞩目里,郁葳举手掐着她的腰举在身前,往场边滑去。 喻唯一手拿着琴,另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双脚荡在空中,只能依靠郁葳的双臂,吓得屏气凝神,双眼溜圆。 郁葳在一众快要掀翻体育馆的尖叫呐喊声中短促无声地轻笑。 喻唯低头看着她,抿唇挪开视线。 风从她身后带着裙摆裹在两人身上,直滑到场边才落下。 “啊啊啊啊啊啊我曹牛皮!” “我去我去难道这就是艺术?!体育馆都高大起来了我曹!” “载入校史!” A班同学围在出场口激动地口不择言,恨不能当场拉着俩人进行一轮表彰大会。 郁葳还举着喻唯,转了一圈,自己背身下冰,把喻唯举起放在围挡上坐着。 “别……” 喻唯按着围挡就要往下滑。 程淼还穿着她那身白色影楼服,站在旁边乱蹦跶,“握草你俩太会了!封你俩为雅礼高中罗密欧与朱丽叶!姐妹嗑得恋爱脑快长出来了!” “别瞎说。”喻唯急急开口制止。 她跟郁葳是姐妹呢,郁葳都让她叫姐姐了,喻唯余光瞥过去偷偷看了眼,怕郁葳生气。 害羞了。 郁葳心想。 顾忌郁葳还在现场,程淼嘿笑了两声,“对了还没问,你鞋呢?” 全场围观着她俩公主抱着上场,举着抱下来。 不少人都注意到喻唯没穿鞋。 “不是故意设计的吗?”班里同学疑惑。 程淼第一个反驳:“怎么可能。” 她认识喻唯多少年了,知道她答应校庆演出,都把一辈子的震惊透支完了。 这节目她站在场外看得是又哭又笑,这会儿鼻音还没消。 “郁葳冰鞋鞋带被人剪断了,我把鞋带抽了给她用。”喻唯抿唇,等心跳渐渐落下来,继续说,“我的鞋还在更衣室,时间来不及,所以只能这样。” “什么?!” 程淼大叫,声音吸引了一众在场还没走的人,“握草谁他妈的这么歹毒!” 喻唯坐在围挡上居高临下,实在很不舒服,总觉得好多人都在看她,落在身上的视线比平时浓烈得多。 她一只手撑着围挡往下滑,刚动,就被郁葳伸手托着腰接下来,揽在身侧。 这动作怪怪的。 程淼瞄了一眼,但正在气头上,血压冲太高,顾不上细想。 “我先……”喻唯指指郁葳挂在胸口的眼镜。 她不想戴,不想看到其他人的表情,但现在人太多了,她还要去穿鞋子,还要找老师甚至找学校领导。 郁葳取下眼镜递给她,弯腰去拿靠在围挡旁边的冰鞋。 “我自己来。”喻唯忙弯腰去捡起塞在鞋里的袜子,好尴尬,但她袜子上印着卡通猫猫,穿上台可能更丢脸。 “我们先去更衣室。” 郁葳戴上刀套,偏过头跟程淼说完,就又扭头看着喻唯弯腰穿上袜子,俯身一把将她抱起来。 “哎——” 喻唯叫了声,又赶紧抿唇。 主持人还在冰场上做最后收尾,伴奏音乐十分激昂。 她们这边动静已经很大,已经有很多人都盯着这边,还有人从观众席里起身往这边走。 郁葳刚换好鞋子,程淼就带着文香来了,俩人并排挨着坐在椅子上,被班里的同学围着。 “什么情况?” 文香也以为上下场是俩人专门设计过的,还觉得颇有种罗朱的浪漫主义气息,听了程淼的转述头上一阵发凉,赶紧冲过来问。 一起来的还有班里的其他同学跟老师。 喻唯又转述了一遍经过,拧眉抿着唇。 她平时在班里话很少,腼腆内向,永远坐在最后一排,不跟除了程淼之外的任何同学亲近来往。 这会儿难得一脸严肃,直直地抬头看着文香。 “没出什么意外吧?” 跟着过来的老师问了句。 喻唯抿唇,眉头微拧。 郁葳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她的一大部分注意力都像是被绑架了,从上冰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喻唯身上。 喻唯不喜欢被人关注,连走在路上都不喜欢背后有人,自己被混混勒索受伤也不愿意报警,好像除了忍,她不知道还有其他选项。 但此时她仰头抬着下巴,放在膝上的手攥成一团。 郁葳看着,刚要开口,就听见她说:“那是因为发现的及时。” 声音依然很软,但坚定而有力。 “别急,老师先问问情况。”文香知道她的性格,不是逼急了,她连头都不愿意抬,更别说跟老师争辩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听程淼解释过一遍这件事的严重性,班里学生被这样恶意欺负,她也生气,严肃地问:“确定不是意外是被人蓄意破坏的吗?你的冰鞋这期间都放在哪儿? “不是意外!冰鞋是新的。”喻唯压住愤怒和火气,“冰鞋一天都在教室,下午后两节课我跟郁葳出去了没带,回来就拿上包来了更衣室,除了那两节课,期间一直没离开过视线。” 人群中有人低问:“又不是你的冰鞋,你怎么确定?” “我确定。”喻唯抿唇,嘴巴上干涸的伤口皲裂,溢出一丝血气,她没再跟别人说什么,抬头看着文香,“如果明天,不,如果今晚,学校查不出是谁做的,我就报警。” 她吞咽了一下,在一片静寂中,补充:“我有报警的权利。” 她挺直了脊背,下巴紧绷。 说完又意识到,不对,不是她有报警的权利,是郁葳有。 她又侧目看向郁葳。 郁葳看着她,微笑着点头:“对,没错。” 喻唯抿唇,眉头轻皱,这么严重的事郁葳就不难过不愤怒吗?怎么还笑。 第32章 “但是有更值得开心的事。” 校庆第一夜完美落幕,从场馆到校园,到处都是不绝于耳的赞美,学校发出早就准备好的稿子,论坛里充满了各个节目的讨论和照片,社交媒体上也有人发出几张未精修的图。 全是惊叹和盛赞。 但安保总控室里,却是一片凝重。 从校领导到年级主任和班主任,还有政教处主任跟安保负责人,前后错落地站在屋子中间,凝眉看着其中一块屏幕。 画面里是A班教室,喻唯非常熟悉。 但监控装在教室前门口屋角,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又带着几分陌生。 视频拉到下午第二节下课,郁葳走到喻唯桌边说了几句话,随即两人一起出去。 从第三方视角看,两个人也并不亲密,不像身边其他结伴出去的女同学,拉手挽胳膊,有说有笑。 她们甚至显得有些疏远,错开距离,先后出门。 视频拉快速度,几个人都盯着最后一排的空位置。 教室里的人来来回回越来越少,最后只剩零星几个,陆陆续续也都走了。教室里彻底空下来。 “同学们对参加校庆都很积极嘛。” 副校长温温和和的声音一出,年级主任立刻跟上:“响应学校号召,劳逸结合。” 文香敷衍附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屏幕右上角的监控时间已经过了晚会开幕,教室里关了灯,一片昏暗,迟迟没有人出现。 她刚要松口气,就见后门口出现一道影子,使劲低着头靠着门框背身退着进来,拉开椅子钻进桌底。 “放大!” 屏幕画面拉大,但因为桌椅和书桌下的书箱阻挡视线,他钻进去之后,更看不清了。 只能看见郁葳的背包被人抽走,隔了几秒又被塞回来。 为了躲避监控,做完这些,他从椅子底下爬了出去。 除了短发和身形,没露出一点特征。 监控暂停在黑洞洞的教室后门,文香凝眉盯着屏幕,攥紧手。 那个身形很熟悉…… “单凭这个,我们很难找到这个同学。”年级主任拧眉。 喻唯忽然抬头,“走廊的监控呢?” 她不相信这人能一路从楼梯上爬到教室,总有地方会露出脸。 “喻唯同学不要激动。”副校长安抚了一声,但却没让人调取其他监控画面,只温声安抚,“调其他监控也不能确定拍到的一定是这个同学,即便确定了是谁,没有拍到他破坏冰鞋的画面,我们也只能说他或许有嫌疑,不能轻易给人定罪。” 喻唯咬唇,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被郁葳握住。 郁葳侧目:“您的意思是?” “我看事情或许没有你们小孩子想的那么严重。”他笑了笑,拉开旁边的椅子,“不要紧张,我们坐下说。” 椅子放在喻唯身侧。 喻唯犹豫了一下,咬着唇往郁葳身边站了站。 几个主任想开口,被副校长伸手阻止,他也不恼,还是那副温和宽容的模样,“今晚的演出你们规避了危机甚至表现的更加完美,学校领导和区委来的领导们也都大加赞扬,不愧是国家冠军和喻总的掌上千金。无论是人为还是意外,这个事情可大可小,搞得太大,外面人不知道你们节目有多好,只会说些似是而非的阴谋论,万一好事变坏事,对你们影响也不好。” 喻唯蹙眉。 她听出了副校长的弦外之音,郁葳不是普通学生,可是…… “喻总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他紧跟着看向喻唯,仿佛是个贴心关怀的长辈,“喻总跟丁总都是大忙人,整天飞来飞去,手下那么多集团公司,压力本来就大,这点小事就交给学校,学校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喻唯怔了一下,她没跟丁晴说,更没联系喻景程。 她忘了。 那难道就这样?学校明显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连走廊里的监控都不让她们看,事后的交代或许只是内部批评处理。 这叫交代吗? 郁葳挡在喻唯身前忽然开口,发冷的声音压着机器噪音。 “我想您误会了,优秀的节目本身就足够优秀,不会因为几句议论就变质褪色,任何人都会被人议论,我不例外也无所谓。”她轻抬眼尾,扫到了一圈,落在副校长身上,“但被破坏的是我的冰鞋吧,您有话应该跟我说。” 总控室里寂静了一瞬。 喻唯愣住,微微仰头,看着她被紧身表演服勾勒出的肩颈,不宽,甚至看起来单薄纤细。 但她眼底一热,低下头来。 “发生这种事,学校肯定要调查清楚的。”文香绷着脸,从年级主任旁边站出来,“我们班位置特殊,楼梯往右走只有我们一个教室,而且那个时间晚会已经开始了,会回教室的学生应该不多……” “文老师!”政教主任拉着脸瞪她。 转头又脸色沉下来看着郁葳,“你没参加学校的招生考试,是怎么进我们学校的?一进来就是最好的班级,你有这个实力?年轻人不要太傲,做事要多想着后果。” 郁葳入学本身就一直充满争议,学校论坛一直有人议论。 但校方经手处理的人私下知道,喻家花了大价钱,似乎是资助,可能顺便安插进喻唯所在的班里,以便照顾喻景程的千金,据说喻唯社会化有些问题。陪公主读书,还高傲起来了! “我是没参加招生考试。”郁葳点头,面无表情地看过去,目光冷颓天然带着几分讥诮,“那贵校又是凭什么让我入学的?” 主任被噎得脸一黑。 “都冷静一点。”副校长扭头批评主任,“郁葳同学是特殊人才,学校破格录取,回去好好看看文件。” 转过来又叹了一声,“误会了,知道出事来得匆忙,还以为是喻唯同学的冰鞋坏了。有话咱们好好说,学校以学生为主,肯定是会给你们做主的,这点你们放心。” 说完,他问:“那你想怎么处理呢?” 郁葳垂眸。 她不在乎被人编造阴谋论议论,只是喻唯……这事即便跟她无关,但学生们讨论起来,依然会不可避免地关注她。 “按校规……” “我报警了。” 两道声音重合。 喻唯抿唇,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抬头跟看着她的郁葳说:“这次真的。” 上次联系她的民警她存了联系方式,趁刚刚文香出来说话,吸引住几个人的目光,她迅速发了条短信过去。 总控室静寂了数十秒,无一人出声。 隔了会儿,年级主任蹙眉看着她,“这点事怎么还报警呢……” “应该的。”副校长点头,笑不达意,“委屈嘛,这次是幸运地发现了,但难保下次,为了杜绝此等事情再次发生,学校也支持严肃处理。” 态度似乎没变,但话里的意思却跟之前完全相反。 喻唯错愕地瞪大眼睛。 派出所离得不远,没多久值夜班的民警就过来了,一见喻唯就说:“刚好今天我轮班。” 校方也态度大变,非常积极地配合调出监控录像,没多久就确定了那个进门的人,也是A班的,丁阳泽。 郁葳那双冰鞋也交给民警带走,临走,民警姐姐又回头跟喻唯说:“明天来所里一趟,上次那个混混勒索的事,有新进展。” 新进展?喻唯懵了一瞬,那个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一行人从楼里出来,就看见早就被学校领导们驱赶离校的A班同学挤挤搡搡地站在外面,此刻望地的望地,看天的看天,程淼抽空朝愣怔的喻唯挤眉弄眼。 “文老师,你们班除了学习,素质教育也要跟上啊。”副校长临走又点了一下。 这下一群学生齐刷刷扭头盯着他,直盯到人走没影了才回头。 喻唯低低讷讷:“香姐……” “委屈了?”文香看着她。 喻唯摇头。 “那就好。”文香无奈苦笑,“学校就是小社会,你就当提前认识了社会的灰暗面,但这只是整个美好世界里毫不起眼的一角,放在漫长一生里它也只是一个墨点,知道吗?” “谢谢香姐。”喻唯咬唇,低下头,“给您添麻烦了。” 作为A班的班主任,文香年纪轻资历浅,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站出来给她们说话,以后工作上肯定要被刁难。 “你添什么麻烦了,事也不是你干的。”文香笑了声,颇有些洒脱不羁的气质,跟在教室里完全不同,“行了,不早了,都早点回去休息。” “好的香姐。” “是香姐。” 一群人咋咋呼呼地“恭送”香姐回宫,就又回头问喻唯:“怎么回事?怎么警察都来了?查到是谁干得了吗?” 都觉得这不是小事,所以被拦在楼外面也没走,七嘴八舌问了一通,香姐那话是什么意思?是查到谁但是被学校压下来了吗? 喻唯一时插不进去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报警了,过两天应该就会有消息。”郁葳声音不像平时那么冷,站在喻唯身侧,替她挡着点夜风。 众人七嘴八舌,把事情推了个大概,最后骂了通幕后搞事的人,都觉得是其他班的人嫉妒! 时间不早,就直接散了。 喻唯身上的绿色裙子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外面罩着校服外套,总觉得小腿透风,凉飕飕的。 郁葳低头看着她:“裙子不舒服?” “也不是。”喻唯低声。 舒服是挺舒服的,裙摆被风吹到腿上轻蹭,凉凉滑滑的。 她想了想,低头看了眼身前随风微飘的裙摆,“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讨厌吗?”郁葳问。 她们从校门口走到路边,阴沉的夜晚带着风雨欲来的潮湿,夜风从树梢卷下来,掠过川流不息的车辆与行人,勾扯着裙摆轻荡。 她低头,目光落在一荡一荡的裙摆处,在昏黄路灯下折射出深浅不同墨绿色的波浪。 “不讨厌。” 她声音很低,说完犹豫了一瞬,又问郁葳:“你今天怎么不生气?” 不讨厌,但第一次穿裙子。 第一次穿,就是穿她的。 郁葳心里微妙了一瞬,又想再去给她买一条什么颜色的裙子,这么几秒,她已经把几种颜色款式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冷不丁听见喻唯这么问,才回过神,“生气?” 喻唯抬头看着她,“你不生气吗?” 她眼镜没摘,隔着镜片,努力瞪大了眼睛,映着旁边暖黄灯光,和一点模糊得抿着嘴角的郁葳。 “生气。”郁葳看看她,瞥开眼,“但是有更值得开心的事。” 喻唯没留意她发红的耳根,隔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是,今天表演很棒!” 郁葳扬起的嘴角抿下来。 怎么莫名兴致又不高了?喻唯偷偷瞄了两眼,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肯定还是难受的吧。 郁葳垂眸,身侧的手忽然一暖。 她低头瞥过去,就见喻唯从衣袖里伸出手来,握着她掌侧轻晃,“别难过啦。” 第33章 去我家 郁葳不难过,这么多年她经历过高峰低谷,尝过鲜花和冷眼,这些东西她见多了。 但是被喻唯拉着手轻晃…… “嗯。”郁葳挪开视线,唇抿了抿。 唇角抿进去,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出几分隐忍的脆弱。 喻唯都准备松手了,想想,又握住她的手,“再送你一双冰鞋。” 声音和着夜风,低低柔柔的。 掌心里的手指纤细柔软,她回握过去,“不用,这双鞋明天应该就能拿回来。” “那你今晚怎么办?” “没事,”郁葳说,“我家里还有一双。” 喻唯顿了一下,“那你……” 她话还没说完,郁葳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偏过头来看着她问:“去我家?” 喻唯抿唇。 其实分开走也行,丁晴出差没回来,没人管郁葳去哪儿,她们可以在这里分开,郁葳去小院,她回那栋旧别墅。 “还是先送你回去。”郁葳又说。 之前午休躺一张床上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再深更半夜邀请喻唯去自己家留宿,总觉得有点……不太正经…… 喻唯牙齿磨着嘴唇,“去你家吧。” 已经十点多了,送她回去郁葳再过来取冰鞋,还要好久。 而且天气阴沉,说不定要下雨,郁葳好像一个人在那张床上睡不着。 她找足了理由,抬头看着郁葳,“只是这么晚了,奶奶应该已经睡了吧。” 小院是老式木门,要从里面开。 天上五星无月,周围的人都睡了,窗里也没有亮光,小巷子里的路灯要隔长长一段路才隐约亮起一盏,昏昏黄黄透不过来。 敲了门,老太太在院子里喊:“谁呀?” “奶奶。”郁葳应了声,“我,跟喻唯。” 喻唯后知后觉开始紧张。 她攥紧手里的袋子,无声吞咽了一下,余光偷偷瞄着郁葳,低声问:“太晚了,我来不太合适了吧。” 问完她就想走,可惜脚还没抬起来,她垂在身侧的手就被郁葳抓住,同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过来,越来越近。 铁链和门栓抽动,木门吱呀声在寂静夜里放大的无限大。 “快进来快进来。”门一打开,老太太就侧过身问,“学校演出怎么样呀?” “很顺利。” 郁葳说着,松开手,垂眸侧目看向喻唯。 手上温度被沁凉夜风卷走,喻唯指尖缩起来,蜷在掌心,低头进去。 “顺利就好。”老太太穿着短袖,搓了搓手臂,“入秋了,一变天还真有点冷,怕是要下大雨了。” 郁葳在后面锁门,她回头小声问:“你那小床睡得下吗?要不去我屋。” “不用。”郁葳看了眼停下脚步的人,跟了上去,“您早点睡。” 脸皮本来就薄,要去老太太那边挤,怕是得羞得低头就跑。 两人低头前后脚进门,珠帘叮铃当啷地撞着门又弹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喻唯站在房间正中,恍惚地想,她没带睡衣。 郁葳放下书包,回头就见喻唯愣愣地站在原地,捏紧琴盒背带。 “看书吗?”郁葳问。 “啊。”喻唯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把琴盒和袋子里的衣服都放下,问她,“什么书?” 郁葳从旁边柜子里抽了本小说递给她,“我刷会儿题,你坐床上看。” 旧书,但保存的很好,喻唯接过来嗯了声,坐在床边翻书。 校庆三天,老师们也没有安排日常作业,从下午开始就忙着晚上的演出,喻唯书包里也没有装书和卷子,干坐着也尴尬。 她坐在床尾,书翻了几页,抬头看着坐在书桌边的人,她身上还穿着表演服,裸粉底色上绣着漂亮的玫瑰花,层层叠叠,红的耀眼夺目。 不换衣服吗? 喻唯抿唇,又翻了几页书,隔了好几分钟,问她:“你在做什么?” “物理。” 喻唯哦了声。 隔了几秒,又问:“看到哪里了?” “电势能。” “那快跟上进度了。”喻唯说。 郁葳回过头看她,眉头微蹙,声音放软:“不喜欢那本书?” 那倒不是。 喻唯摇头,她就是觉得有点尴尬,说不上来。 “你做题吧。”喻唯低头继续看书,又说,“有不会的话,可以问我。”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说出来也怪怪的,像是炫耀一样。 喻唯又抿唇,举起书把自己的脸挡着严严实实。 又主动,又害羞。 郁葳嘴角弯起,看了她几秒,又回过头继续看书。 过了半个多小时,郁葳收拾东西起身,回头一看,人已经歪在床上睡着了。 姿势别扭地蜷缩着,书倒在身侧,一只手还在书里夹着。 头发从脖颈上散过来落在身前,呼吸清浅均匀,面前的发丝跟着轻微起伏。 太累了。 但就这样睡着也好。 郁葳拿起柜子的冰鞋装进包里,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挑了身柔软舒服的睡衣放在床上。 开门时动作极慢地捏着一把珠帘,出来又一根根放下,没发出一点声音。 “很乖。”她声音极低,像是呢喃,目光穿过珠帘缝隙,落在里面熟睡的人身上。 喻唯一醒来就发现房间里没人,模模糊糊地看了一圈,只有窗外呼呼的风声,吹得珠帘敲着门上的玻璃叮咚作响。 眼镜没在脸上,她慌了神,凑近了趴在床上,一伸手,就碰到眼镜腿,仓促地眯眼揉了揉戴上。 郁葳不在。 床边放着叠好的衣服,上面压了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 字体龙飞凤舞,笔锋压得极深:这是干净的睡衣,浴室在院子里,挨着厨房那间,水温我调好了,你打开之后先放一会儿 喻唯掏出手机看了眼,一点刚过。 她一手落在睡衣上轻轻抚了抚,又切进微信里,给郁葳回信息。 ……:看到纸条和衣服了 ……:谢谢 喻唯抱着衣服,打开门,外面没下雨,但夜里潮湿沁凉,夜风卷着院子里的树哗啦啦直响。 房间里的灯光溢出来,照亮了一半小院,喻唯举着手机,按着郁葳说的位置,轻手轻脚地找到浴室。 她得在郁葳回来之前洗澡,然后睡觉。 不然等郁葳回来,就太尴尬了。 喻唯刚这么想,她紧握在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了两声,亮着的屏幕直接弹出信息。 郁葳:我回来了。 喻唯:“……” 平时不都是两点多才回来吗? 她心里一紧,猛地回头看着院门,门从外面推开发出悠长的吱呀声。 郁葳背着包,一手拿着刚刚发过信息的手机。 抬头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喻唯,两人在一片昏暗中四目相对,喻唯吞咽了一下,抱着睡衣的手都紧了。 第34章 “姐姐。” 夜色浓郁,风卷着几片落叶刮蹭着地面,拖出长长的,低低的声音。 屋里的灯光被门窗隔出有棱有角的框,影子落在两人中间的地上。 “怎么,怎么回来这么早?” 喻唯声音紧绷,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天冷,带着一点轻微的抖。 “今天去得早。”郁葳转身锁上门,走到院子中间才看见喻唯怀里还抱着她的睡衣,微红的耳根隐在黑暗里,她嘴唇抿起又张开,“你刚醒?” 收到喻唯的信息,还以为她已经洗过澡已经穿上了。 喻唯嗯了声,“要不你先……” “你先洗吧,我回去换衣服。”郁葳打断她的话,背着包转身走进房间,门帘撞得一阵响。 喻唯咬咬唇,回身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浴室不大,很小一间,墙角的红塑料小板凳上放着几个瓶子,喻唯低头拿起来看看,东西很全,但都很满。 像是平时不怎么用一样。 水龙头的把手朝向是偏的,她照着郁葳纸条里的说法,打开就往后躲,顶上的大莲*蓬头水流压力很大,溅落在小腿上一篇沁凉。 等了几分钟,果然水温合适。 喻唯站在水流里仰头,密集的水珠连成一片,冲过额头发丝,像一张水幕遮在脸上,温热连绵捂住口鼻。 “咳——” 院子里有人轻咳,脚步声远远的停下。 喻唯在窒息中长大嘴巴,无声地喘息着看着院里那面墙,瞪大了眼睛。 流水把头发湿成一片白绸,贴着清瘦的肩滑落。 “……郁葳?”她轻轻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就听见郁葳那清冷又别扭的声音,略显焦急地从院子里传来,“怎么了?” 喻唯松了口气,还没开口,就听着声音似乎靠近了些,平日寡言少语,说话总是硬邦邦的郁葳这会儿却别扭地软了声,“别害怕,我在外面。” 声音隔着薄薄一堵墙,合着墙外的风声,墙内的流水,压得极低,像夜风的絮语。 喻唯嗯了声。 她原本就不害怕,知道郁葳在院子里陪她,忽然觉得别扭,说不清是郁葳担心她害怕陪在外面这件事本身微妙,还是她在里面洗澡,郁葳在外面等着更尴尬。 说不清,但在旧别墅里,她跟郁葳的浴室之间也不过就隔了一堵墙而已。 现在外面是院子,有郁葳,有花有树还有树下的小桌子。 喻唯匆匆冲洗完,换上郁葳给她准备的睡衣,宽松的白T和短裤,棉料柔软亲肤,比她自己在网上买的舒服很多。 有一点柠檬味,清新好闻。 “我洗好了。”喻唯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裙子出来,在一片黑暗中模糊地环视一周。 没人? 郁葳靠着树,起身看过去。 她抱着怀里换下来的裙子,有些羞怯地站在浴室门口,湿漉漉的头发上披着身后浴室里散出来的一点暖光,像一个融化中的雪人。 不合身的衣服罩在身上,显得她更加娇小,绯红的眼底有些惊讶,和失焦的茫然。 郁葳停下的脚步又迈过去。 “吹风机在浴室里。”郁葳说,“可以取下来,拿回房间里吹。” 喻唯倒是看见吹风机了,她视线朦胧模糊地看向从黑暗处走进光下的人影,抿抿唇,转身回去取下挂在墙上的吹风机。 她往房间里走,郁葳一手拿着睡衣往浴室里来,两人相向错开。 喻唯走上台阶,回头看了眼站在浴室门口的郁葳。 她心里提了一下。 紧巴巴的,喻唯埋头疾步冲回房间,珠帘晃得哗哗啦啦像是下了雨。 隔壁的门开了一条缝,老太太披着外套,手上拿着电筒往院子里晃了一圈,最后照着站在门口发呆的郁葳,“三更半夜不睡着这是在干什么?” “洗澡。”郁葳抬头遮住眼,等灯光挪开,她问,“吵到你了?” “人老了觉轻,老想着万一下雨,院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收。”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苍老浑浊的音色半透不透地吞着音,“小唯不是刚洗过?” 郁葳嗯了声。 “那你俩不一块洗,都是小姑娘,一起洗还省得等来等去。” 郁葳站在门口,室内浓厚湿润的水汽争先恐后地从门口往外涌,扑面落郁葳一身,温热潮湿。 “……不行。”郁葳难得支吾,心里涨涨得。 “你们这些小孩,讲究。”老太太摆手,转身回去,关上门。 郁葳也转身进了浴室,反手关上门。 室内是熟悉的沐浴露香气,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混了别的味道,比平时更好闻。 郁葳深嗅了一口,脸色瞬间难看。 好变态—— 窗户开了条缝隙,窗外的夜风瞬间涌进来,冲淡了馨香湿热。 郁葳在冷风里仓促冲了一遍。 她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低头进房间。 喻唯已经吹干了头发,靠坐在床上,捧着睡觉之前看的那本书,发丝垂落下来,柔得像一幅画。 郁葳不由得放轻动作,但喻唯还是瞬间抬起头,目光落过来,轻轻抿唇。 “还不睡?” 郁葳问。 “睡呢。”喻唯手里还捧着书,视线落在郁葳滴着水的发梢,“吹风机在这儿。” 她直起身,一手指向书桌。 原来在桌子下面的插线板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郁葳挪到桌面上,喻唯拿着吹风机一进来就看见了,想到第一次开电扇没插电的事,吹风发那几分钟眼睛都没敢往插线板上挪。 郁葳嗯声,站在桌边,拿起吹风机。 喻唯在嗡嗡声里放下手里的书,又摸出手机随便滑动了几下,装作在忙的样子。 余光瞥着郁葳头发像是吹干了,才躺下,手里还是捧着手机。 “别玩了。”郁葳关了吹风机,“快睡觉。” 喻唯抬眼看她干燥蓬松的发丝,乌黑又亮,羡慕得垂下眼,哦了声。 她不是第一次在这张床上睡觉了,应该已经快习惯了才对。 喻唯靠墙平躺下来,余光瞥着郁葳。 郁葳身上也穿着同样的睡衣,跟她身上这套一模一样,只是领口的小绣花不太一样,她领口是一朵小雏菊,郁葳那件领口是一只小蜜蜂。 明天搜搜是什么牌子,她也买一套,挺好穿的。 喻唯看着郁葳被卷进来的风撩动的衣服,宽松的睡衣在她腰间一荡一荡。 郁葳坐在床边,躺下来。 喻唯立刻闭上眼睛。 但她没睡,或许是因为睡过一觉,她还不觉得困,闭上眼身边的动静反而被放的更大了。 郁葳抬手,哒一声,一片黑暗。 喻唯眼皮动了动,没睁开,悄声说:“你往里面来点。” “在里面了。” 郁葳也跟着低声。 好像熄灯之后有什么魔力,两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根本就没动啊。 喻唯抿唇,午休的时候郁葳就是靠着床边睡,但现在是晚上,要睡好久,万一不小心掉床呢? “你往我这边靠。” 不好意思说怕她睡着了掉床,喻唯自己又往墙上挤了挤。 隔了一会儿,郁葳嗯声往里面轻轻挪,她看着一片漆黑,紧紧抿着唇,耳根发热滚烫。 胸腔里心跳如雷。 现在还不是谈恋爱的时候,郁葳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她跟喻家的关系,喻唯还是喻家的女儿,她们算半个姊妹。 喻唯是个单纯的小孩,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她不可以。 忍住,至少忍到她离开喻家。 “姐姐。” 喻唯声音低低地叫她,微凉的手指捏着她的衣服轻扯。 “……怎么了?”郁葳脑子里一遍遍的告诫瞬间碎了一地,侧过脸去看她。 离的很近,太近了。 好像呼吸之间都在交错。 近的只趁着夜色里的一点点微光,都能看清喻唯紧闭得双眼,和轻咬的嘴唇。 喻唯手已经松开了。 郁葳垂眸,往中间挪了点,躺好。 俩人手臂轻轻触碰,微凉,又迅速挪开。 “那件裙子,是衣服小。”喻唯顿了一下,说,“是我非要穿,不是你太用力。” 郁葳愣了一下,又偏头看着她。 说话时喻唯也没睁开眼睛,只有嘴唇轻轻开合,像自说自话,又是说给她听。 闭着眼,天太黑,郁葳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关系。”郁葳说,“下次我给你买。” 喻唯抿唇无声地笑起来,唇边浮出两个漂亮的梨涡,“好了,睡吧。” 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声音软软地说:“晚安。” 郁葳怔了一下,也低声回了一句。 隔了几秒,郁葳盯着一片漆黑,近乎呢喃地问:“你没睡,为什么要闭着眼睛说话?” 不可能是习惯,喻唯只有一个人,她只有程淼一个朋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郁葳就是觉得,她没跟程淼这样一起睡过。 肯定也不是因为讨厌她不想看到她。 所以为什么? 耳边呼吸声屏了几秒之后忽然紊乱,喻唯没睡。 隔了好一会儿,郁葳以为她要假装睡着了,不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她准备配合喻唯,也闭上眼假装睡觉。 “我的眼睛,不好看。”喻唯小声说。 太黑了,如果有一点光,就会看到她白的像纸一样的皮肤,吸血鬼一样的眼睛,会吓到郁葳的。 郁葳猝然睁开眼看着她。 “怎么会?” 她惊讶又不可置信地说:“很好看,很漂亮,像宝石一样。” 喻唯抿唇。 隔了几秒,小心犹疑地问:“真的啊?” 她不信,一定是郁葳哄她的。 郁葳要给她当姐姐,给她买鞋子,教她滑冰,刚刚还说要给她买裙子。 她已经在努力当好姐姐了。 “真的!”郁葳笃定,“你睁眼。” 喻唯双眼紧闭,“我已经睡了。” 郁葳:“……” 她到底还是没睁开,有一个姐姐很不容易的,喻唯想,要保护好,不能把她吓走。 郁葳又气又心酸,好不容易睡着,又做些怪模糊的梦…… 第35章 郁葳眼角耷下来,仿佛带着点委屈 郁葳做了一个画面模糊的梦,早上模模糊糊醒来,只记得梦里喻唯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一脸张白的透明,只有唇被咬的湿红。 那画面离得好近,她诱哄喻唯睁眼,就看见那双绯粉眼里蓄满情潮泪海,潮红晕染至眼尾,唇齿间溢出难耐的声音。 昨夜没下雨。 郁葳盖着薄被,一身潮热。 她低头看着额头抵在她身侧睡得正安稳的喻唯,晨光熹微,从屋外沁进来,她没敢多看,视线仓促挪开。 郁葳轻手轻脚地起身,站在床边换了衣服,拿起手机出门。 一夜无梦,喻唯睡得正香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她条件反射地拿起来要关,才发现这不是闹钟。 六点多,丁晴打来电话。 喻唯看着来电,瞬间清醒,撑着床坐起来接通。 几乎是手指落在接通上的那一秒,丁晴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葳葳出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声音震得喻唯用了几年的老旧手机轻微震颤,听筒里发出失真的鸣音。 喻唯手心被震得发麻,她抿抿唇,低声说:“妈妈……” “我不是你妈!”丁晴吼了一声。 喻唯垂眸,无声地等丁晴发泄怒火,可丁晴喘过气却顿了几秒,冷声道:“我今晚就回去。” 余音未落,电话已经挂了。 似乎除了问责,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喻唯看着手机屏幕,被通话打断的闹钟重复地响起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关掉,关机。 手机彻底黑屏,没有声音,一片静寂。 门外天色阴沉,冷灰色透过门窗玻璃。 喻唯拿起枕边的眼镜戴上,低头起床,趁着郁葳还没回来,换上校服,去浴室把昨天那件裙子洗了,挂在屋檐下的钢丝绳上。 裙尾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溅起水泥地面上的一层细细尘埃,灰扑扑的浮在水珠上。 郁葳跑步回来,就见她搬着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低头,神情专注地看着地上的水花。 听见声音,喻唯抬头。 “看什么?”郁葳手里提着早饭,踏上台阶。 喻唯闻到包子香味,抿唇笑着说:“没看什么。” 郁葳疑惑地低头看了眼连成一排的水,递给喻唯几个袋子,“去房间里吃,外面冷。” 其实也没有很冷,她穿着外套,只有一点入秋后的凉意。 但喻唯还是接过来,看着郁葳拿着另一份早饭送进厨房。 两人坐在屋子里的书桌边吃了早饭,准确的说,是喻唯自己在吃,郁葳只吃了两个鸡蛋的蛋白,就拿上校服去浴室冲洗换衣服。 郁葳蹙眉看着她放在袋子里的两粒鸡蛋黄,犹豫了几分钟,拿起来吃掉。 噎得连喝了半杯奶才顺下去。 吃完早饭,两人收拾好一起回学校,时间卡的刚刚好,不早不晚,学校里还没到上课高峰期,人不多,但几乎所有经过的人视线都要落在两人身上,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有些已经走很远了,还扭头回来看。 喻唯被看得莫名,紧紧揪着背包带,小声问郁葳:“她们不会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 喻唯愣了一下,“昨天晚上报警的事呀。” 郁葳哦了声,想说知道就知道怕什么,但话到嘴边,改成:“说不定是看了昨天的节目呢?” 喻唯又愣了一下。 “毕竟我们演出效果那么好。”郁葳说,“好奇才是正常的。” 喻唯本来被人看的紧张别扭,听她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一时懵住了。 是……是这样? 她试着忍耐,但还是不喜欢,落在身上的视线是没有什么恶意,但还是让她不太舒服。 喻唯拉高校服衣领,低头埋起下巴,手指从袖口里探出来揪郁葳的衣服。 “……走快点。” 郁葳配合着加快脚步,低头看了眼依在身边恨不得直接变透明的人,反手握住她的指尖。 冰凉渐暖。 A班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因为天气阴凉没开空调,教室后门就直接敞开着。 两人进来动静很小,但还是吸引了后排同学的注意,纷纷扭过头看,不知道谁起的头,莫名其妙就开始鼓掌,一开始还稀稀拉拉,没几下就齐刷刷地掌声擂动。 喻唯别扭地坐下放好书包,缩在桌面上小声问程淼这是在干嘛? 程淼仰头笑了两声,“第一,庆祝你们昨天演出大顺利!最佳节目奖已经收入囊中!第二,庆祝你们临危不乱,为艺术献身!” 是说为艺术光脚吗……喻唯尬的抬不起头。 祝贺起哄和掌声没多久就散了,热闹完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喻唯抬头看前面。 程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个丁阳泽,也不知道在搞什么,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就请假说生病了,晚上的节目还有他呢,真服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喻唯心里一动,问:“你昨天晚上见他了?” “见了啊。”程淼白眼翻到天上,“我们被拦在外面的时候他还在呢,好像是警察来了之后他就走了吧,没注意。他最好是真病了!” 喻唯昨晚都没顾得上看跟着一起的人都有谁,班里的同学也不会想到这件事跟丁阳泽有关,即便是程淼,也没往那方面想。 只有文艺委员钟灵跟那组今晚要上台表演的同学急得像锅里的蚂蚁,凑在一起给丁阳泽打电话,各个社交软件全用上,也没联系到人。 “换人!”钟灵把手机往桌上一拍,“我来顶!” “那如果晚上老丁赶回来了呢?” “赶回来让他吃屁!”钟灵气得冒火,生病能病得一点联系也没有?哪怕发个信息呢,就这么不声不响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他宝了个贝的游戏账号才下线五分钟! 装什么死! 钟灵替换演出定下之后,一组人就紧急申请去排练,老师们都没多问,直接同意。 连老何都敦着脸没追问,挥手就让人走。 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下课凑在一起吐槽连老何都有文艺情怀了,一边觉得意外,一边又觉得合理,毕竟是校庆呢,说不定老师们知道丁阳泽病得很严重确实来不了,要不要问问香姐,中午去探望一下。 喻唯听着浮躁的议论,没吭声。 她一向不参与这些,所以也没人觉得哪里不对。 中午放学,喻唯要去派出所看昨天说的新进展,她前面出去,郁葳后面跟上。 瘦高的身形不远不近地走到喻唯前面,脚步又慢下来,相差不过半个肩,看着像是两人结伴。 喻唯拉高衣领,声音低低闷闷:“我去派出所。” 郁葳哦了声:“这么巧,我也去。” 喻唯:“……” 她侧目瞥过去,余光落在郁葳面无表情的脸上,默了一会儿,又收回视线。 巧吗?不是故意跟上来的吗? 郁葳忍了好一会儿,从教室忍到出校门,终于憋闷地问她:“你去派出所怎么不叫我?” 铃声一响就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从她身边经过都没看她一眼,微信也没发,要不是她自己跟上来,喻唯更不会开口。 她们最近每天都在一起的。 郁葳猜了一路,也看了她一路,除了拉高领口,就没一点别的动作了。 郁葳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瞥眼看着她。 “你不是出来了嘛。”喻唯被问得没反应过来,虽然她本来确实没打算叫郁葳。 太显眼了,郁葳原本在学校人气就不低,气质相貌都尤为突出,昨晚演出之后更严重,学校里随便一个经过的学生老师,都会多看一眼。 她自己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遮的再严实,也挡不住头发。 早上跟郁葳一起走,效果拔群,像个移动路标。 喻唯没想到郁葳会直接问,直觉这话不能说给郁葳听,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不知道警察姐姐说的新进展是什么?” 郁葳幽幽看着她。 气氛莫名尴尬。 视线落在身上,喻唯偏头看向另一侧,继续转移话题,“丁阳泽不知道今天还来不来学校。” “谁?”郁葳眯眼。 喻唯:“……” 她呆了几秒,扭头看着郁葳,重复了一遍,“丁阳泽呀。” 郁葳不走了,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她,脸绷得紧紧的,“你朋友?” 她不介意喻唯有别的朋友,有朋友是好事,但这种以前没听说过,忽然跳出来惦记着说出来的名字,就让她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 郁葳眼角耷下来,仿佛带着点委屈,声音闷闷:“外校的?怎么没听你提过,要来找你玩吗?” 喻唯被问得半天没说出话,她还记得上次郁葳去而复返,怼了丁阳泽一句。 见她半天不说话,抬头看着自己,表情像是呆住了。 郁葳抿唇,反应太大吓着她了? “只是随便问问。”她咳了一声,“是你朋友的话,来找你玩能带上我吗?” 她声音刻意放低,带着一点亲昵的软声。 “丁阳泽,就是昨天弄坏你冰鞋的那个,咱们班今天请假那个。” 喻唯哭笑不得,说到最后甚至压着点笑意。 绷了半天,还是没绷住,她笑出声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郁葳,惊讶地问:“你真没印象啊?” 郁葳心底松了口气,又被喻唯追问闹红了脸,低头抬脚就往前走。 “我为什么要有印象?” 喻唯跟在后面难以置信,“那你对谁有印象呀?” 本来只是调侃,但问出来之后,见郁葳不吭声,她又真的有点好奇,郁葳都转来一个月了,总不会对班里的同学全都没印象吧? “你。” 郁葳耳根上一层薄红,咳了声又补充:“还有程淼跟我前桌,各个老师我都有印象。” 喻唯脚步微顿,跟上来,哦了一声。 那她确实注意不到丁阳泽,隔半个教室远呢。 等到了派出所,民警姐姐带她去看了一段录像,监控录像是巷子另一头一家饭馆里装的,几个人一起从外面进来,混混们进去了,这个人却坐在饭馆门口举起手机,昂着头像是在拍摄。 “他穿的也是你们学校的校服。”鼠标滑动着放大画面,“认识吗?” 喻唯盯着屏幕蹙眉。 郁葳低头看着她,被民警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抿唇说:“没印象。” 说完,她别过头,余光又落在喻唯身上,抿抿唇。 不会又是班里的谁吧? 喻唯没注意她说了什么,沉思了一会儿,点头,“见过,但不认识。” 这人就是郁葳刚转学过来那天,在教室外面阴阳怪气骂人的男生,当时她站在楼梯上,没看清他的脸。 “他在楼梯上看见我就骂了一句,我朋友追他的时候,他从我身边经过又回头骂我朋友,所以有印象。”喻唯回忆着当时的画面,她当时没戴眼镜,但这个男生刚好在她面前回头,所以恰好看到。 民警问:“他为什么骂你,你们有其他矛盾吗?” 喻唯摇头,“我长得让他不舒服吧。” 她神色平静如常,声音也没有半分异色,没有一点委屈或难受,像随口说出的无关痛痒的话。 极为平常。 这种平常落在郁葳耳朵里,狠狠扎了一下。 她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展开,覆在喻唯指骨上轻轻握住。 指腹内带着一层薄茧,在喻唯手背上轻蹭了一下。 “那天,有人在网上发了照片,还带词条。”郁葳恍惚想起来,但她当时只是上网看了一眼,没有留存证据。 喻唯抽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问程淼有没有截图。 手心一空,郁葳低头,手指虚虚握住塞进口袋。 喻唯消息刚发出过去没一会儿,程淼的图就发给她了,连发图那人的账号主页一并截图过来,又问她要这个做什么。 喻唯把照片给民警看,照片拍摄角度跟监控里的画面基本吻合,喻唯又补充说那个账号不知道为什么注销了。 确定了这些信息,两人就从派出所出来,顺路买了午饭回小院。 小巷里静寂无声,风从巷口灌进来,卷着地面的尘土像一个小漩涡一样在原地打转。 “就算只是活着,什么也没做,也会被某些恶意盯上,因为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 郁葳脚步从漩涡中踩过去,风扫过她的裤脚,散了。 “不用理解他们,也不需要给他们找任何理由,他们不配得到你一丝目光,一秒注视。” 郁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喻唯,低头看着她抬起的双眼。 隔着镜片,那双绯粉又纯净的瞳孔里映着郁葳靠的越来越近的眉眼。 “知道了吗?” 呼吸仿佛交错,喻唯怔怔看着她,忘了眨眼,轻轻点头。 第36章 “别咬了。”她说,“我很喜欢。” 丁晴晚上要回来,喻唯从下午开始就时不时拿出手机看看,她不知道丁晴去了哪里,从哪儿回来,具体几点到。 所以看也是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屏幕,再装回去。 下午跟昨天一样,只上两节课,后两节自习课自由活动,晚上八点开始晚会。 今明两天的晚会在礼堂,地方大,参与的人也多,所以喻唯不打算去看。 第二节下课之后,教室里的学生鱼贯而出,有些去操场围观高一军训,有些提前去礼堂,还有些直接约出去玩,或者直接回家。 喻唯拒绝了程淼的邀请,又低头拿出手机。 什么也没有。她往桌洞里推,屏幕亮起来。 喻唯瞬间抽出来,就看见一条新信息。 郁葳:我去练舞 郁葳:你去吗? 喻唯低头摩挲着屏幕,打字。 ……:不去了 她想了想,又发:晚上妈妈可能要回来 可能要下雨。 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燕子贴地飞起盘旋着落在教室外的阳台上,有人经过也不怕。 喻唯扭头看着教室外走廊里落着的鸟雀,原本只有一只,啾啾叫了一会儿,飞出去又回来就变成了两只,没隔多久就站成一排。 天色渐暗,手机屏幕隔几分钟就亮一次。 亮一次就是礼堂那边换新节目了,程淼在现场拍一张给她发一张,这次给她发了段视频,还没加载出来,但是能看到屏幕里十分显眼的舞狮。 程淼: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程淼:[图片] 程淼:我这还有昨天你跟小鱼的节目照片 程淼;[图片] 程淼:Zip 程淼:老漂亮了姐妹,看完我皮都展开了,尸体都鲜亮了 ……:…… 喻唯打开那两张图,一张是她站在抬上刚准备时拍的,另一张是节目演出中间拍的。 第一张她垂眸在看琴,第二张她视线从琴弦上抬起,落在别处。 ……:压缩包里有很多图吗? 礼堂那边可能在布置舞台,新节目没开始,程淼信息回的秒快。 程淼:不少,学校论坛有人整理的,我随手下载,可能大部分都是小鱼的图 喻唯理解,甚至松了口气。 她没有拍过照片,也没有自拍过,所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照片,感觉很奇怪。 可惜她的旧手机内存不够,存的绘图和视频几乎把手机都占满了,没有压缩软件,打不开看不到。 喻唯犹豫了一下,转发给郁葳。 她刚发过去,对面信息瞬间就弹了出来。 郁葳:? ……:昨天晚上节目有同学拍照片,好像还不少 郁葳看着喻唯名字上消失的输入中,对那个压缩包不感兴趣,也没打开。 她指尖落在输入框,顿住,低头垂眼。 郁葳:哪儿来的? ……:学校论坛 隔了一会儿,喻唯给她发了个网址链接过来。 她对学校论坛也不感兴趣,手指在聊天页面上滑动着,拨上来拨下去。 郁葳:回去了吗? ……:还没 喻唯信息发出去,自己先愣了一下。 她发现自己潜意识里不想回去。 小时候她一个人住,整天都想着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为了不错过任何一次见面机会,除了上学她哪儿都不去。 她从不出去玩,不参加任何上课之外的活动,放学回去就坐在门口的花坛边写作业,从那能看到路口进出的每辆车,身后小坡下隔着栅栏就是人工湖,她从湖岸边柳树抽芽,看到冬天落满积雪。 她看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明白,没有人会回来。 她开始申请寄宿住校,每个星期天回去清理一次灰尘。 这个城市天气干燥,那片小区住户越来越少,后面又一直在施工盖楼。她想,万一呢?万一有人回来了,看到家里干干净净,会心情很好吧。 还是没人回来。 但是今天,现在,她知道丁晴今晚回来,可她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喻唯低头盯着手机,抿唇打字。 ……:你今天还去滑冰吗? 郁葳:你今天还来滑冰吗? 两条信息几乎同时弹出来。 ……:来,但是我没带冰鞋 她学滑冰本来就是为了校庆,没想到校庆表演时没用上,昨天把鞋带抽给郁葳之后,就把冰鞋带去小院,还在郁葳房间放着。 郁葳:我去拿 郁葳:你等着 郁葳发完信息就从健身房出来,叫了辆车往回赶。 路口查酒驾,拥堵着,郁葳手指在聊天记录里滑动了几次,打开压缩包,解压。 打开第一张照片就是抓拍她抱着喻唯上场,喻唯惊得仰头,嘴巴微张,小腿从墨绿裙摆里垂落,一截藕白,脚趾紧绷。 可爱。 还有她滑冰过程中抓拍的,她跟站在冰场中央的喻唯仿佛交错,视角差像是喻唯朝左,她朝右,她衣服上的红玫瑰和喻唯一身墨绿相称。 艺术。 还有拍她的跳跃图,聚焦没聚到她,倒是后面抬眼的喻唯拍得格外清晰。 专业。 郁葳一张一张图看过去,翻到镜头里带喻唯的就单独保存,放大细细欣赏。 可惜数量不多,郁葳品鉴完,意犹未尽,决定打开论坛找找有没有什么沧海遗珠。 论坛里飘在上面的帖子都在讨论今天的演出,有总楼,有某个班或者某个人的单楼,还有各种表白贴,她面无表情地翻过去,翻了几页,终于找到一个帖子。 标题没写她跟喻唯的名字,用的是拼音首字母缩写。 #双YW美图预警!懂得都懂!发出尖锐的爆鸣了家人们!# 这个标题,郁葳不是很懂,但是点进去滑了几层楼,大多数都是她跟郁葳的“合照”,有楼主自己拍的,也有她从别处授权找来的,林林总总居然不少都在那个压缩包里。 喻唯也是从这个帖子里存的图? 她边看边继续往下翻,楼里有人讨论昨天的演出内容,话题逐渐朝着她跟喻唯两个人身上贴。 70#:同班,名字也这么像,这不是宿命是什么? 71#:她俩还经常一起来上学放学呢,遇到过好多次,而且前段时间据说口口受伤了,走路都是有有扶着! 72#回复71#:那叫扶吗?那叫抱 口口?有有? 郁葳眉头拧起,那不叫抱,只是那时候喻唯很抗拒,所以她只能稍微用点力。 75#:不知道你们注意过没有,她俩其实长得还有点像,口口虽然是乖乖型,眼睛是圆的,角度偏钝,跟有有完全不一样,但有时候说不清是神态还是哪里,真的有点相似。 77#:好朋友经常在一起玩会潜意识里互相模仿,就会有点像,很正常啦 78#回复77#:你最好说的是好朋友 郁葳摸摸自己的脸,喻唯长相其实更像妈妈,温柔坚定。 她不像。 90#:什么都嗑让我营养均衡! 91#:我是说友情向,节目太棒,有人录视频了,链接:自取 …… 99#:占住!长长久久!我不管,我嗑CP我的话就是圣旨! 100#:所以有没有这种粮吃啊?我不是女同,我只是觉得很喜欢这种小动物一样软软的妹妹,再说一遍我不是女同,成熟内敛稳重但又非常可靠的姐姐我也可以,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女同,有没有菜谱,想看这种组合炒菜,边哭边炒 101#:你最好说的是真炒菜 102#:这是学校论坛,虽然匿名但是注意点哦 135#回复100#:给你个汇总连接,里面分类连接很多,免费收费漫画小说都有 郁葳把夸她跟喻唯般配的楼层都截图存下来,后面没什么照片,几乎都是聊天说些暗号一样的词。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郁葳打开链接,里面确实是各种分类,清水/带C/御姐/小可爱/ 她一脸茫然地点进去,没多久,一脸震撼呆滞地退出来。 一想到喻唯是从这个楼里存的压缩包,热意被心跳顶着,瞬间从心口扑上来。 车外流光斑斓透过车窗落在郁葳脸上,手机屏幕漆黑,捏在手里垂落在膝上。 车前窗开着,凉风裹着湿气兜进来,但她还是觉得热,拉开外套拉链,靠着椅背闭上眼。 眼睛一阖上,昨晚模糊不清的梦,忽然有了清晰的画面。 郁葳瞬间睁开眼,把旁边的车窗也打开,干涩地吐了口气。 “晚上怕是要下大雨哦。”司机自言自语。 郁葳无心搭话,闷湿的风从身上卷过,心跳逐渐回落平稳。 校庆演出结束,人群像刚开闸的水,从校门里涌出来汇入两侧街道,讨论着某个人的学习、某班的某个节目效果,朋友同学互相告别。 声音融在一起,纷乱嘈杂地穿过夜幕,模模糊糊地落在喻唯耳里。 喻唯拉高衣领,站在路边广告牌后,低头看着电量即将耗尽的手机,焦躁地踮着脚尖,扭*头看了眼黑洞洞的巷子口,又回过头仔细盯着路边停下的每辆车和路过的每个人,生怕错过。 她抿唇,快速地打开微信,输入:我在学校对面路边的广 字还没打完,手机黑了。 喻唯抽了口气,捏着手机,拉开衣领上的拉链,露出整张脸。 广告牌一圈灯光落在她低垂着的瓷白的脸上,晕着光圈。 她垫了几次脚,低头看着广告牌下的小水泥台,深呼吸,踩上去。 “怎么站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喻唯瞬间从水泥台上下来,回头看着郁葳,松了口气,“教学楼里清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丁阳泽潜进教室搞破坏的事,今晚校庆开始后没多久,教学楼里就开始清人落锁。 她没别的地方去,就想着干脆到外面等。 “校门口人太多了,我站着挡人家路。”喻唯解释了一句,朝郁葳伸手。 郁葳手里提着装冰鞋的袋子,顿了一下,低头递给喻唯,“路上堵车了。” 喻唯嗯了声接过来。 她没说自己手机没电关机的事,低头又把衣领拉上来,校服宽大的领口被拽起来,遮上鼻梁,一圈红色领边挨着黑色塑料镜框。 舒服了,喻唯抬眼看向郁葳。 雪花似的眼睫翘起来,露出底下水润绯红的眸子。 郁葳心跳仓皇,视线慌乱撇开。 手机嗡嗡直响,郁葳抿唇,声音发紧,“叫的车好像到了。” 到商场时已经过了十点半,商场大门已经关了,侧门还开着,里面盘存结束的各个门店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 各处亮着的灯光也渐渐熄灭,只有冰场里还剩一两个正要走的人。 “今晚来的人少,马上就结束了,一会儿就清冰。”冰场值班的人跟郁葳说完,好奇地偏头看向喻唯,“这……” 郁葳往旁微侧,恰好挡住,“不用,我自己来。” 冰场的工作人员都知道郁葳是老板安排好的,每晚过来用冰,她自己用完也会清好冰面,不影响冰场正常运营。 但以前都来的晚,这还是第一次碰面。 “也行。” 工作人员说完就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商场里渐渐安静下来,四周陷入黑暗,光源只剩一处。 两人分开热身,喻唯低头心无旁骛地滑,只有眼前一片冰和耳边凉凉的风。 一切烦恼都好像被甩在身后。 郁葳余光跟随,见她滑累了绕着冰场边又走了一圈,径自下冰换鞋,从背包里取出平板坐在墙边。 平板放在膝头,光莹莹照在脸上。 郁葳瞬间想起那张画稿,今晚刚看过的图又浮在眼前。 隔着半个冰场,郁葳捏紧潮热的手心,红了耳根。 楼外电闪雷鸣,落地窗被落雷激得震响,白光穿过玻璃落,瞬间亮如白昼。 只一秒,又陷入黑暗。 喻唯抬头看着窗外,耳边是轰隆隆的雷声。 雷声层层,暴雨将至。 喻唯起身,抱着平板走到窗前往外看。没几分钟,雨幕倾泻而下,顺着玻璃窗连成一片水膜。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以惊人的气势降下。 “下雨了。”她回头朝冰上喊,回声混着郁葳的应声荡回来。 郁葳滑过来,站在围挡里,蹙眉看着窗外密集的雨幕,“我叫车。” “妈妈给你联系了吗?”喻唯目露担忧,“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没有。”郁葳下单约车,看着屏幕里呼叫车辆的图标,地图上显示的附近车辆逐渐变少。 没人接单,郁葳取消又提高单价重新下单。 雨溅落在窗上像银豆崩落,噼里啪啦接连作响。 郁葳拧眉收起手机,低头看着喻唯,“没车接单。” “雨太大了。”喻唯点头,又转过去看着窗外。 看了一会儿,她转身过来坐在围挡上,两只手瞬间捂住平板,抬头看郁葳,尴尬地问:“你,你不滑了?” 狐狸塑那张图已经交稿了,现在手里的这个也跟郁葳无关,这个动作纯粹是心虚了太久,条件反射。 对着郁葳低垂而疑惑的目光,喻唯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点此地无银,她忙又松开手,露出起了一半的线稿,故意往郁葳眼下挪了挪。 “有车接单我叫你,你画吧。”冰刀嗤一声掠过,郁葳最后一句话声音低到差点听不清,“我不介意。” 喻唯:“……” 不是,你看一眼呀,不是那个。 喻唯脖颈僵直,扭头看着郁葳,张张嘴,觉得追着解释好像更奇怪。 不解释,她又好像是个变态……喻唯抿唇回过头来,捂住脸揉了揉。 过了十二点,还没等来网约车,等来了特大暴雨积水淹没路段的新闻。 浑浊的污水从商场门缝里灌进来,顺着地砖湿淋淋地蔓开,但还没冲进来太多。 “车过不来。”郁葳放下手机,满屏都是防汛预警弹窗,“可能要在这里过夜了。” 郁葳拧眉,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叫上喻唯来这。 喻唯倒是一脸平静,嗯了声,收好东西抱着书包,“我们去楼上,那边有椅子,到半夜也不会太冷。”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上楼,转了半圈,找到一间开放鞋店铺位,中间是一条长长的换鞋凳。 没开灯,郁葳用手机灯扫了一圈,看着已经放下背包坐下的喻唯,“害怕吗?” 大半夜被暴雨堵在这里,空气又闷又潮湿,听不见雨声,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喻唯抬头看了眼犹豫着俯身坐下的郁葳,摇摇头。 两人坐在一起,体温在潮湿阴冷中相触。 “这里地势高,水淹不上来的。”喻唯余光偷瞄,在昏暗中见她眉头微蹙,忙又说,“过不了多久,外面水就排出去了。” 她的语气不像是解释自己不害怕,反而像是安慰。 “真的。”喻唯看着她,往她旁边挪挪,两人手臂轻贴。 体温隔着布料交换。 郁葳“唔”了声,垂在腿上的手紧了紧,转回去不敢看她。 都怪今晚看了些脏东西,她承载记忆的脑细胞被污染了。 见她还是害怕,喻唯抿抿唇,认真地说:“我小学就被这种大暴雨堵过,没关系的,你不要害怕。” 她故意撑着喉咙说话,想让自己听起来沉稳可信,但她声音本身就软,硬撑着更像小孩装大人。 好可爱! 郁葳压住嘴角,把手机扣在换鞋凳上,失去光源,在黑暗中无声地翘起嘴角。 想亲。 郁葳嗯了声。 声音闷闷的。 “你不相信啊?”喻唯瘪嘴。 郁葳赶紧压住嘴角,连连点头,“怎么会,当然信,那你是等救援吗?” 小学,郁葳在脑子里想象着小豆丁一样的喻唯被司机举到车顶上等救援的画面,应该会一边啜泣一边乖巧又坚强地跟人道谢。 “不是。”喻唯摇头,抿了抿唇。 “那是等积水结束?” “也……算是吧。”喻唯看了她一眼,见她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只好又抿抿唇说,“本来到半夜积水就退了,但是我被锁在公交车里,所以早上司机上班之后,我才从车里出来。” 郁葳表情瞬间僵住,呆滞地转过来低头看着她,“公、交、车?” 喻唯点头,不好意思地缩了缩下巴,“刚开始还没积水,我在车上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在车站里,那个车站地势很低,所以一到下大雨,就会提前下班。” 她那会儿个子小,戴着帽子缩在最后一排,司机着急走,没发现车上还有一个人。 郁葳心里一揪,掐着手心,想扇自己两巴掌。 “你在车里等了一晚上?” 她声音干涩。 喻唯嗯了声。 她醒来的时候,车里已经开始进水了,窗外一片漆黑,没一点光,她不敢喊叫也不敢往窗外看,就埋头缩在椅子中间,水淹上来又退下去,第二天早上车站的人来检查车辆,差点被她吓晕过去。 这事就很丢脸,不适合告诉郁葳。 “那是因为车站没人,我被锁在车里了。”她耍小心机故意略去重点,往郁葳身上靠了靠,咳了声:“总之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们在楼上,而且我们两个人呢。” 喻唯挽住郁葳的手臂,轻拍了一下,“你别怕。” 虽然是七八年前的经验,不知道过没过保质期。 温软迎靠,郁葳低头看着她,抽出手臂把人搂在怀里。 温热的,软软的。 抱的很紧,这个姿势,她的脸就直接埋在…… 喻唯愣了一瞬,眨眨眼,脸腾一下就红了。 没过几秒,郁葳松手,脱了外套披在喻唯肩上,“不怕了,睡吧。” 衣服上还带着郁葳的体温和一点点冷香。 喻唯本能地抬头,但抬起的瞬间,又低下去,垂眸瞥过去,“我穿外套了,不冷。” 想给你穿。 郁葳咬牙,把话吞进去,“我里面穿得厚。” 为了吸汗和应付夜里冰面上体感冷肌肉紧张,她在短袖里套了件长袖。 她握住喻唯的手,“你摸。” 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握过来,喻唯还没反应过来,指尖就碰上郁葳温热的手臂。 一触即离。 郁葳松手,“睡吧,有消息我叫你。” 喻唯直觉不对,她不是害怕吗?适应的这么快? 啊,不会是逞强的吧。 郁葳关了手机灯,留着电量。 周围瞬间被黑暗吞没,喻唯侧躺下来,犹豫了几秒,往郁葳身侧挪了挪,稍稍贴着她。 郁葳低头。 “你别看我。”喻唯忽然开口,声音小小的。 她想让靠近郁葳让她不要孤单,不要害怕。 但她又担心郁葳一不小心看到她的头发和脸,会被吓到。 所以她悄悄把盖在身上的外套往上挪,盖到发顶,手从旁边拨开一条缝隙呼吸。 郁葳舔着嘴唇,低头看着她的小动作,“为什么?” 喻唯僵了一瞬。 她说:“会吓到你。” “不会。”郁葳低声,掀开身侧的衣领,露出下面细软如缎的银白长发,和一张忐忑的脸。 没有光线,一切都模糊不清。 郁葳动作没停,指尖沿着喻唯的耳廓、脸颊、下颌,停在柔软干燥的唇上。 “别咬了。”她说,“我很喜欢。” 第37章 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喻唯睡得迷迷糊糊被叫醒了,她闭着眼坐起来,问:“怎么了?” 声音卡在嘴唇里,含混不清,她意识到了,努力撑着眼皮想重说一遍,但脑子里一片混沌,转瞬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郁葳看她迷瞪着又歪倒,瞬间伸手扶住,低头看着她,“车来了。” “嗯?”喻唯眼皮动了动,从鼻腔里溢出一点声音,摩挲着背上包,一手撑着换鞋凳慢吞吞地站起来,脖颈弯曲,下巴低垂,露出蹭得稍乱的发顶,“嗯。” 她站在旁边,像是在等郁葳。 雨下了一夜,这阵勉强停了,凌晨四点,窗外一片漆黑。 喻唯反应极慢,呆呆地跟在郁葳身后,眼睛眯出一条缝勉强看着郁葳手机灯照着的台阶。 “雨停了吗?”喻唯含含混混地问了一声。 “停了。” 郁葳回头就见她小鸡啄米似的,头一点一点,明显意识不清,但嘴里还在附和着应声“嗯”,脚下发软,走的极慢。 困狠了。 郁葳目光往下,落在她垂在身侧的袖管,伸手捏住。 隔了几分钟,两人已经从商场里走出来,郁葳掀起披在身上的外套,往两人头上盖,一手把郁葳搂在怀里,低声说:“外面冷。” 是冷。 冷风裹着毛毛细雨,从喻唯脚踝上往里钻,瞬间就给她冻清醒了。 眼前一片昏暗,温暖中带着熟悉的味道。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边的人揽着腰带着一路朝外小跑,踩着积水溅起水花,吧嗒作响。 坐进车里,喻唯还是愣的。 她低头,余光瞥着郁葳像没发生什么一样把搭在头上的外套扯下来,又重新穿上。 司机在前面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这大半夜的你们俩学生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晚上在这边滑冰。” 郁葳解释完,又偏过头去看喻唯,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外套衣领又拉了上来,严严实实地拉上额头,整个人都缩进衣服里,从外面只看得到几根蹭起来的发丝。 “那真是算你们运气差,就这边老城区淹得严重,也是雨吓得急,赶上这边排水老化,年年都得来这么一遭。”司机说着,瞥了眼后视镜,“俩小姑娘晚上还是不好出来玩的,多危险。” 郁葳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隔了十几分钟,郁葳伸手去摸喻唯衣领上的拉链,手刚落上去,靠在车窗上的人就往下缩,像衣服外面也长了眼似的。 “不闷?” 郁葳低声问。 那团严严实实的衣服没一点动静,像是睡着了。 郁葳盯着,无奈又好笑地弯起嘴角。 “……困。” 喻唯声音低闷,软软的。 她睡觉喜欢把脸埋起来,跟她一起午睡的时候,就把脸埋在她肩侧,在教室午睡,就趴下去用校服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在车里也这样。 睡觉都不喜欢露脸。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为了她参加校庆,站在冰场中间场地的正中心为她演奏。 ——她的朱丽叶。 郁葳心里滚烫,轻轻靠近,捏着挂在衣领上的拉链,低声道:“这样睡不舒服。” 她说着,一手伸进喻唯后腰拖了一把,拉开拉链,把人托在自己肩侧。 拉链退下来,露出鼻尖。 喻唯双眼紧闭,眼睫蹭着郁葳的肩轻抖。 从衣领里露出来的半张脸,侧趴在郁葳身上,又被挡住了。 呼吸不再憋闷,体温缓缓渡过来,暖暖的扑在身前。 车开的缓慢平稳,轻微的晃动感又不知不觉地把她的睡意晃了上来。 车停在路口,喻唯揉着眼坐起来,低头打开车门。 等郁葳过来,就见她又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微阖的双眼,迷蒙蒙地看过来。 天色是冷沉的深灰,雨雾蒙蒙在她雪白的眼睫上挂着潮湿水痕,压得低垂,遮住了大半眸子,显出几分不常见的颓靡。 “冷吗?”郁葳朝她伸手。 喻唯摇头,垂目看着在一片灰雾里模糊的手,犹豫了几秒,手从衣袖里探出来,轻轻握上去。 凉的。 堆叠的衣袖落下来,盖住两人交握的指尖。 这条路她闭着眼都能顺利走回去,而且眼镜就装在背包里,拿出来戴上用不了一分钟。 但郁葳朝她伸手了。 这边没有积水,只是到处都湿漉漉,一路走回去,露在外面的头发被打湿,凝着水珠。 一进门,喻唯立刻松手,从玄关往房间里张望。 凌晨的屋子里没开灯,冷灰色调覆盖着褪色的旧家具,清冷得没有人气。 丁晴没回来。 喻唯低头换鞋,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走过卧室门前的甬道,喻唯推开门,回头问:“今天还去跑步吗?” “不去了。” 喻唯嗯了声,“那还能再睡会儿。” 两人中间只隔着不过半人宽的距离,郁葳应了一声,各自推开门进去。 几分钟后,浴室里流水声重叠。 喻唯瞬间反手按在开关上,另一道水声只差几秒,堪堪停下。 喻唯屏气,咬着唇。 本来没什么,在冰场没洗澡,回来又淋了雨,冲洗一下再睡觉很正常。 可现在声音几乎同时消失,瞬间陷入无人般的寂静,可她清楚地知道,郁葳就在她背后隔着一堵墙的地方。 或许,也在想她此刻正在想的事。 郁葳也一样尴尬,不然就不会关掉水龙头。 一想到这里,喻唯奇异般的放松下来,她咬着唇,反手掰开开关,头顶花洒里的水倾泻而出,温热地洒了满身。 总不能一直躲着,喻唯在水里屏住呼吸,听着胸腔里逐渐稳定的跳动,慢慢就习惯了。 失去热源,附着在皮肤上的水珠很快降温,但身体的温度不降反升,郁葳听着断掉空了一会儿又继续响起的流水声,微微低着头,脖颈僵直,一动没动。 直到墙那侧水声停了,拖鞋踩着水吧嗒吧嗒地远去。 喻唯扑倒在床上,卷着被子打了个滚把自己结结实实卷在里面,闷了好一会儿,才钻出来大口呼吸着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爬起来吹干。 这下睡意是彻底没了。 她趴回床上,捞起床头充电的手机,给丁晴发信息,问她航班是否顺利,这边刚下过大雨。 丁晴没回。 喻唯翻看了一会儿,点进自己朋友圈,看着自己发过的唯一一个内容,照片里郁葳的侧脸很清瘦,吃饭的样子很认真。 好像现在头发比那时候长了点。 这张仅针对丁晴和喻景程可见的照片,显然没有被看到过,她删掉照片,退出去。 手机放回去,喻唯躺下盖好被子,准备继续睡觉。 她最近晚上经常在冰场熬到两点多,回来再画一会儿稿子,一晚上睡不到四个小时,撑着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天气阴沉,外面似乎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最适合睡觉了。 意识刚滑入梦海,还没沉下去,喻唯就听见了敲门声。 郁葳怎么了吗?她迷瞪瞪地起来,光脚走到门口,手还没握上门把,就听见外面响起开门声,同时伴随着丁晴焦急紧迫的询问。 “妈妈回来了,本来应该晚上就到,但是……” “您声音小点。”郁葳声音冷沉。 丁晴没说完的话卡回去,隔了好一会儿,带着哽咽压低了声音,“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妈妈都不知道,我不是好妈妈,你放心,我天亮就去学校。” 她又喋喋说了一会儿,愧疚自己因为工作没来得及赶回来看校庆,导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她都不在身边。 她的难过那么真切。 喻唯恍惚地听着,这些话她最好不听,可脚下像生了根,血淋淋地跟脚底贯到心口,扎在原地,身体里的血像被抽走了,手指冰凉发僵。 外面的对话没持续多久,郁葳由丁晴发泄了一会儿,抵着门说:“我要睡了。” 丁晴失落地哦了声,泪水涟涟地看着她。 关门,脚步声转过来,停下。 喻唯低头看着门把,抬起手。 “喻唯也睡了。”对面忽然又打开门,郁葳冷凉的声音因为压得低沉,听起来有几分暖色。 随即她又问:“你知道喻唯小时候被暴雨困在公交车站一整夜吗?” “什么?”丁晴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她……” 郁葳隐忍着怒意,关上房门。 丁晴站在两扇门中间,拧眉回想,没有一点跟这事有关的印象,她偏过头又看了眼卧室门,捏着手包,轻手轻脚地下楼。 第二天一早,丁晴画着精致艳丽的妆,踩着她最高最贵的鞋,丝毫不见飞了一天一夜的疲惫,精神抖擞地开车送两人去学校。 喻唯一直没睡,也装作刚睡醒的惊喜模样,问丁晴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的晚。”丁晴顿了一下,说,“那边工作出了点意外,没来得及赶回来参加你们校庆,但是节目妈妈已经在网上看过了。真棒,葳葳滑的好,你小提琴也好,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喜欢小提琴了。” 喻唯垂眸,“学习紧,就放下了。” “喜欢就接着玩,学习也没那么重要。”丁晴随口说了一句,把车停在学校外,看着喻唯低头推开车门,又蹙眉说,“昨天我太着急了,不应该在电话里那样迁怒你,你不生气吧?” 喻唯手倏然收回,愣在原地。 她眨眨眼,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我知道的。” 车门被人拉开,郁葳站在外面低头看着她,“不走?” 喻唯赶忙下车,亦步亦趋地跟在郁葳身后。 郁葳猛一转身,她差点撞进郁葳怀里,踮着脚尖停下来,像个迷路的小仓鼠,眼睛睁得溜圆。 “迁怒什么?”郁葳皱眉。 离得好近。 喻唯往后退,脚刚抬起来,身前的衣服就被郁葳轻拉了一把,她瞬间跌回来,脸埋在郁葳脖颈下。 呼吸屏了几秒,骤然倾吐,隔着校服,落在郁葳心口上。 很烫。 但只有瞬息,喻唯直起身,扶了下眼镜,慌乱地四处乱瞄。 郁葳垂手捏着她露在袖口外的手指尖,“因为我?” “不是不是。”喻唯矢口否认。 但速度太快,急于撇清的样子坐实了郁葳的猜测。 她脸色沉了沉,手一紧,把喻唯的手指攥进掌心,往前靠,抵着喻唯的脚尖,低头看着她。 喻唯神色慌乱,回头往身后看了眼,急切地低声:“妈妈过来了。” “来就来。” 郁葳抬头冷眼瞥过去,嘴上这么说,还是松开手,让开路,走到她身侧,“你怕她?” 喻唯摇头,低声说:“我就是想,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就像现在,越来越好。 她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的笑意,完全没了前一秒被“欺负”时,怕被丁晴看到的慌张。 郁葳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第38章 意有所指 雨连续下了一夜,到早上还没放晴,天色阴沉沉,空气里都带着湿漉漉的雨水气。 像是随时都要再继续淅沥沥下一阵。 教室里没开空调,门窗大开,一半人都在短袖外加了件外套,敞着拉链,一眼看过去就是夏秋交接,好像这一场雨就把秋天下来了。 潮气浸上桌面,带着粘湿感,喻唯坐下就先擦了遍桌子。 她刚擦完,拿出垫板铺上,就听教室后有人跑进来,兴冲冲地八卦:“有个超级大美女从对面过来了!” 一听超级大美女,这群人瞬间来了精神,“哪儿呢哪儿呢?” 教学楼只有一个对面,就是背后的办公楼。 几个反应快的瞬间涌上北侧窗口,把几面窗都堵得严严实实,看向两栋楼中间的连廊。 “我去!什么阵仗,怎么校长副校长都陪着,后面那是咱香姐不?” “香姐可怜弱小又无助,没听说咱班要来新老师啊。” “不一定来咱班吧。” 喻唯手里动作停下,扭头看了眼郁葳。 郁葳坐着一动不动,低头看书,毫无反应。 “肯定来咱班的,香姐瞪咱呢。” “来了来了。”一群人又推搡着呼啦一下散开。 丁晴冷冽带笑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我女儿就在这班,顺便看看她。” 话音刚落,她人已经出现在教室后门口,身后跟着学校领导和老师,从容自若地朝教室里看过来。 视线垂落在坐在教室后门口的郁葳身上,脸上精致凌厉的妆都跟着柔和下来。 教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视线都跟着看向郁葳。 惊讶,好奇。 丁晴面带笑容,红唇微启:“葳……” “阿姨好。”郁葳回头,声音淡淡。 她还是坐着,一只手臂搭着桌沿,垂在身侧的手里还夹着笔,眼睑轻抬,自下而上静静看着丁晴。 丁晴脸上血色尽失,从容和温柔瓦解,表情瞬间僵住,怔怔盯着她。 “妈妈。” 喻唯叫了声,“您怎么来了?” 教室里气氛已经像凝固住,众人视线瞬间从郁葳那边抽走,落在喻唯身上。 如有实质。 喻唯站起身,无声吞咽,“快上课了。” 她声音很低,乖巧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视线隔着镜片,紧张地看着丁晴。 丁晴没说话,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跟郁葳相似的一双深眸失落无神,嘴角僵硬地扯着,看着喻唯露出勉强的微笑。 “我还有事要忙。” 高跟鞋在走廊和楼梯上落音紊乱。 教室里看热闹的同学不明所以,在喻唯跟郁葳身上扫来扫去。 校领导走了。 文香从后面进来,若无其事往讲台上走。 程淼惊讶地回头看着喻唯,“好家伙,那是你妈妈啊?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妈妈呢,阿姨真有气质!长得真漂亮!” 就是感觉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太突然太意外了。 喻唯含混地嗯声,侧目悄悄看向郁葳。 郁葳毫无所觉一般,还在看书。 一上午,喻唯都心不在焉,她时不时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点进丁晴的消息里,想发个什么安慰,又怕唐突冒昧惹丁晴生气。 切出来顺手就滑进郁葳的聊天框里,犹豫几分钟,再退出来。 熬到中午放学,郁葳抬头看着她。 眼神一对上,喻唯抿唇,低头收拾东西起身。 两人前后出教室,并肩一起往外走。 “我网上买了菜,送到最近的自提点了。”喻唯拿出手机,把店名地址给郁葳看,“这里,远吗?” 郁葳瞥了眼,“不远。” 从小院正门进的话,恰好顺路,在巷子口一家小超市里。 说是超市,其实只有几平米,里面靠墙一圈货柜摆的满满当当,中间只有一排货架。门外的水泥墙上挂着硕大一张纸箱皮,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买菜自提点。 平常从这边经过,喻唯都没注意到。 两层台阶上去,门后就是一堆分好类的货。 听喻唯报完手机号,老板手里夹着烟指指店里唯一一辆购物小推车,“东西多,你俩拿回去也费劲,装里头推着走。” 喻唯忙道谢。 “谢什么,街坊邻居的,用完给我送来就行,我下午得给住得远的不方便来的人送货。” 郁葳把小推车放门外,东西提出去往里装。 老板伸着脖子看她里外跑,啧了声,“把车拿进来东西都装上,你俩给车抬出去不完了。” “不用。”郁葳撸在手臂上的袖口下露出结实紧绷的肌肉。 还剩最后一袋大米,喻唯去提,手还没摸上去,就被郁葳提走了。 喻唯提起最后一袋蔬菜,硕大一个袋子,里头两颗生菜,翠绿翠绿地透出来。 装了满当当一车,堆的老高。 只有最上面那袋生菜是喻唯拿出来的。 郁葳推着走,滚轮在粗糙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咯棱棱的声音。 喻唯垂手跟在旁边,余光瞥了她好几次,每次郁葳一回头,她就低下头。 “我脸上有脏东西?”郁葳问。 “没。” 喻唯拉拉衣领。 “看我一上午了,有话就说。”郁葳无奈,每次她看回去,喻唯就躲开。 她想问,都找不到时机。 喻唯咬着嘴唇,拧眉看她,“你为什么……” 话起了头,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她想问郁葳为什么要在教室里叫丁晴“阿姨”。 但她知道郁葳一直就没有接受过丁晴,所以这个问题就很多余。 她知道,她也理解。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喻唯齿尖叼着嘴巴里的软肉反复碾磨,垂下眸子,“算了,没什么。” 这分明就是很有什么。 “因为我管你妈妈叫阿姨?”她试探着问。 这称呼……用的泾渭分明。 喻唯没吭声,默认了。 郁葳诧异地看着她:“你觉得为什么?” 喻唯依旧垂眸,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隐秘又自私的失落,她小心遮掩着,“我知道你不想认她,我理解的。” 这种事,总归不是那么好接受,很正常。 虽然是有这个因素,但也不全是。 郁葳视线往喻唯身上一瞥,意有所指地道:“我不想让其他人以为我跟你是同一个妈妈。” 她语气随意,自然而然。 喻唯瞬间停在原地,怔怔看着她。 郁葳紧张地看着推车里被风吹的敞开的塑料袋,这句话意思会不会太露骨?或者太隐晦? 喻唯喜欢她,但总不表白,肯定有这个顾虑。 小推车咕噜噜的声音忽然停下,郁葳回头看着站在原地没跟上来的喻唯,咳了声,“你懂吧。” 懂。 喻唯点头,头点下去,就低着看脚下湿漉漉的地面。 被积水淹过,还覆着一层泥水一样的脏污。 “我以为我们……” 她忽然收声,被自己自作多情导致的委屈,羞耻地抬不起头。 掐着手心,说不出话。 “我们现在还不可以。”郁葳凝视着低头垂目的人,清咳两声,紧张地提醒,“现在也不能让同学以为咱俩是姐妹俩,不然以后很不方便。” 喻唯低低喃喃:“什么不方便?” 郁葳瞄她一眼,短促地咬牙,退回来牵喻唯的手。 缩在袖口里的手指瞬间躲开,指尖划过郁葳掌心。 很凉。 “你说呢?我都行,主要是你。”郁葳手空着攥了一下又松开,余光瞥过去发现不太对劲。 她弯腰俯身,看着喻唯躲起来发红微湿的眼眶,急了,“我怕你承受不住别人的议论,没别的意思,你别哭。” 什么议论?不是嫌弃她? 喻唯怔了几秒。 “没哭。”她别过脸,躲开郁葳的手,咬着唇低头努力睁大双眼把眼泪憋回去,“你不是嫌弃我?” “我为什么嫌弃你?”郁葳瞬间愣住,心尖上缩紧。 喻唯咬唇,抿开蔓延在嘴里的腥舔血气,“我不是正常人,我是怪物。” 郁葳是太阳,她就是脚下的污泥,如果被人知道她跟郁葳是姊妹,她会成为郁葳被议论的污点。 就像妈妈一样。 她眼神低垂,没看郁葳。 周围一片寂静,湿凉的风在巷子里游走,从她被拥住的身侧掠过。 “不准这么说。” 她怀里很暖,拥抱很紧。 喻唯拼命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低头埋在郁葳肩侧,咬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隔了几秒,她咬着唇:“议论就议论,我都习惯了,没关系。” 她声音闷闷的,藏着鼻音,像小动物极轻的呜咽。 郁葳心里软成一团。 “不行。”郁葳忍耐心底躁动,掌心轻轻拂过喻唯的脊背,“而且现在还太早。” “早吗?” 喻唯困惑又迷茫,这种事也有早晚吗? 热烈又单纯。 郁葳深吸了口气,手悬空在她背后狠狠攥紧,指尖展开,轻轻落下,从她背上拂过。 “不着急。” 她们都还没成年,是同性,还是这种关系,确定恋爱关系还太早,不稳定。 喻唯哦了声,知道郁葳不是嫌弃自己,不是在耍她,她心底一松,窘迫和尴尬随之而来。 她哭湿了郁葳的外套,甚至眼镜紧紧贴在鼻梁上,镜片上也有湿痕。 “那听你的。” 喻唯低头往后退,转过头飞快地取下眼镜擦擦,又戴上,余光瞄着郁葳肩上那块洇湿的痕迹。 脸瞬间红透。 郁葳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这算是*说开了吧? 她视线不受控地飘过去,落在喻唯只露出一点的通红耳尖。 郁葳咳了声,转身去推小车,步调不紧不慢等着喻唯跟上来。 小推车带着一路雨后潮湿,从门外抬进去。 老太太正做饭,听见声音,从厨房里出来一看,站在原地就开始念叨,“谁买的?不管谁买的,我可不收!我这缺什么我自己能买。” “我买的。”喻唯声音低软,一路尴尬的想逃跑。 这会儿从门外跨进来,低头没看郁葳,从她手里把车推出来,“都是吃的,不知道买什么,就什么都买了点。” 她也没想到装进小推车里看起来会这么多。 喻唯有点不好意思。 “你买的更要拿走。”老太太板着脸,但调子降了下来,嗔怪地看着她,“不能让你买。” 喻唯提着车上装着菜的塑料袋取下来,眼巴巴看着老太太,“不能退,我拿走也没地方放。” “拿你家。” 喻唯:“我家有阿姨采购,我这……不合适。” 老太太瘦巴巴的脸绷起来。 “而且我老在您这儿吃饭,您不收,那我以后不来了。”喻唯声音越来越低,说完,就要转身走。 “这次算了。”老太太嘴角一压,“下不为例!” 喻唯哎了声,眯眼偷笑。 郁葳挑眉,默不作声走过来把小推车里的米面提下来送进厨房,厨房灶火上炖着鸡,老砂锅一掀盖子,满屋都是香气。 “正好做几个菜,庆祝你俩演出顺利。”老太太拿个小碗,给喻唯盛了半碗汤,“去先喝着,别在这儿捣乱。” 喻唯不捣乱,但她瞥了眼往冰箱里装东西的郁葳,嗯一声,两只手卡着碗边低头就走。 帘子晃动着,老太太走到郁葳身边沉声:“你怎么不拦着点,她就算是你普通的朋友,也是客人,哪儿能让客人买这些的。” 郁葳把冰箱里过期的放久了的都拿出来,新买回来的分门别类用保鲜袋装好,“不让买她就真不来了。” 声音听不出喜恶情绪。 老太太看了她好几眼,半响,声音压到只有几分气音,“是人家自己愿意来,还是你天天硬拉着人家来的?” 郁葳弯腰把最后几袋抽真空的玉米放下冰箱最下面的抽屉里。 幸好前两年刚换的新冰箱,不然这些就装不进去了。 她满意地关上门,转身说:“我是那种人吗?” 老太太瞥着她往外走的背影,这可说不准。 “金牌不就是你从外面勾回来的小野猫,硬是锁家里养……” 郁葳背影一顿。 老太太抬手在嘴上一拍,“送完车赶紧回来吃饭。” 那小商店走过去再回来不到三分钟,用不着嘱咐这么一句。 郁葳还是嗯了声。 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喻唯捧着碗坐在屋檐下墙边的小椅子上,低头轻轻摇头吹吹,慢慢抿一点。 “热就放那凉着。” 喻唯扭头看她,端着碗底的食指翘起来,换中指垫上,“还好。” 郁葳嘴角抽了一下,压进去,“送小推车,去吗?” “不去了。” 喻唯声音又低,语速又快,拒绝完立刻又低头喝汤,好一会儿没抬头。 真不烫?就那么好喝? 郁葳抿唇,嗯了声,自己推着小车咕噜噜地走到门口,余光瞥回去,见她端碗的中指翘起来又换食指,脸还埋着没抬起来。 喻唯实在不好意思去。 如果可以,她甚至午饭都不想跟郁葳坐在一起吃,尤其郁葳今天还老看她。 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次数和时间比以前都多。 喻唯一直埋着头,吃吃喝喝,然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到点,被郁葳叫回房间去午睡。 没多说多问,让喻唯那股窘迫的别扭散了不少,又知道郁葳没有嫌弃她,还一直为她着想,心里更是放下一块大石头。 躺在床上,挨着郁葳就睡着了。 喻唯睡觉很老实,也很安静,除了喜欢挨着她,脸侧过来抵着她肩。 呼吸很浅,温热起伏。 郁葳瞪眼看着房顶,脑子里全是昨天半夜在冰场看的漫画。 彻底是睡不不着了。 下午放学李玉来接,把俩人送回去,下车的时候欲言又止地说:“丁总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 喻唯抿唇看了眼郁葳,低声道:“谢谢李叔。” 郁葳打开门,两人进去。 房间里暮色昏沉,没有开灯,沙发处坐着的人影一动不动。 “妈妈。” 喻唯打开灯,看着眼眶发红湿润的丁晴。 “你上去,葳葳留下。”丁晴声音还算平静,只是带着哭后的沙哑和鼻音。 喻唯抿唇,“妈……” “没事。”郁葳在她身后轻推。 喻唯慢吞吞地绕过客厅,走到楼梯口又回头蹙眉,担忧地看着郁葳,见郁葳朝她摇头,只好转身先上楼。 丁晴把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又揪起来。 “你不是捂不化,是我工作太忙,回来陪你的时间太少,所以你连妈都不肯叫一声,我不是合格的妈妈。”丁晴说着又哽咽起来,她试着理解郁葳,理解这个年龄段的女生会有的坚持和叛逆,但一声阿姨,还是让她崩溃了。 她拼命维持住了最后的体面,离开学校坐进车里才痛哭出声。 “我的态度你一直都知道。”郁葳看着她,眉头紧皱,“我有妈。” “可你不是她亲生的!”丁晴瞬间失控。 “那又怎样?” 郁葳脸色冷下来,看着撑着沙发,满脸湿痕的女人,精致的妆花了,显得脆弱而狼狈,但依然不掩她眉目间的厉色。 郁葳忽然觉得无趣,她往楼梯口瞥了眼,放低声音,“不是所有母亲都像你一样,以血脉为判断关系的唯一标准。你自己明明有女儿,你不要,非要认定我这个跟你才见过面不久的人,你确实不是个合格的母亲,但不是对我。” 进入这个房子以来,郁葳一直冷眼旁观,她跟这家人各有目的互相利用,陌生人,用不着投入什么精力情绪。 但现在不是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丁晴一手按着心口,大喘了一口气,脸色苍白,濒临崩溃。 郁葳说:“难道不是?” 丁晴胸口的衣服被她抓皱了,她瘫坐下去。 “你为她打抱不平?可是如果没有她,我不会失去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也不会流落在外吃苦遭罪,你才认识她多久,你居然为了她,这么扎我的心。” 郁葳面无表情看着她,半响,皱起眉头,“第一,她也是被抱错的,你怪不到她。第二,我在我家很好,甚至更好。” 事实如此,她不喜欢重复。 郁葳目光又往楼梯口瞥了一眼,空荡荡,没有影子。 “你第一次找我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改户口,也不换父母,除此之外你们所有要求我都答应,条件是冰场不营业时可以让我去练冰。”郁葳蹙眉,“我的要求和条件不变,你们想反悔的话,随时都行。” 丁晴一语不发,脸白如纸,瘫坐在沙发上没看她。 郁葳绕过客厅,往楼上去。 “喻唯蜂蜜过敏。”她忽然说,“她长高了发育了,那件礼服尺寸不够,她不忍心告诉你。” 这次她没有讥诮,语气平静。 脚步声很轻,从楼梯上传来。 喻唯赤脚站在卧室门后,胸口剧烈起伏,里头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第39章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 夜里又下起雨,淅沥沥地敲打着窗,窗帘挡不住声音,一阵阵侵染进来。 好像声音里都带着初秋的凉。 喻唯侧目,没戴眼镜,一片混沌漆黑。 手机电子有声书在她耳边,正读到“灯忽然熄灭,面前闪过一道黑影,背后呜呜咽咽哭声渐近……” 好久没听恐怖小说催眠了,喻唯闭上眼,拉起被子蒙上头顶。 眼皮酸软无力,但这次效果不好,她还是睡不着。 直等到后半夜,雨声渐渐停了,小说不知读到哪里,她才在朦胧困意中睡过去。 第二天还是没晴,没下雨,但雾气蒙蒙,湿淋淋的。 喻唯站在两间卧室中间,犹豫了几秒,走过去轻轻敲门,室内一片寂静。 喻唯转身下楼。 一楼弥漫着热腾腾的香味,喻唯看着坐在餐厅里的丁晴,捏紧了书包背带。 丁晴抬头看着她,“来吃饭。” 喻唯嗯了声,抿唇走过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喻唯放下书包,目光落在丁晴苍白浮肿的脸上,又挪开,犹豫着问:“现在还早,您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丁晴抬眼看着她,眼神复杂,凝视几秒:“我今天休息,不工作。” 喻唯愣了一下,这还是丁晴第一次放弃工作要休息。 但为了修复和郁葳的关系,好像也不意外。 喻唯抿唇笑了笑:“您工作这么多年,是该休息了,身体是最重要的。” 以前她没有说这种话的机会,就算说了,丁晴大概率也会嗯一声敷衍过去。 但是这次,丁晴把放在桌子中间的小笼包推到喻唯跟前,说:“工作能提前的都提前了,这段时间我想在家里多陪陪你和姐姐。我自认为我不是一个很坏的母亲,圈子里大多数父母也是这样,家里雇着佣人、管家、老师,满足日常需求,但是这些你自己不要,我也只是回来的更少而已。” 喻唯愣了几秒,张嘴,还没出声,就见丁晴叹了声,眉眼和脸上的皮肤都仿佛垮了下来。 “但其实,是我一直对你心怀芥蒂。” 喻唯嘴唇抿上,垂眸低声:“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的。”丁晴看着她,一夜没合眼,这些年逃避的,纠结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为了配得上喻景程,她拼命工作,在偏僻地区医院里早产,之后回来休养哺育,因为喻唯的白化病,她从**到人格被喻家羞辱了个遍,直到喻景程拿出一份亲子鉴定,她又被挂上不忠的镣铐。 所以得知喻唯是抱错时,她松了口气。 为了摆脱创口,她狠心离开,刻意地忽视喻唯,又为自己开脱,圈子里工作忙的父母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找到郁葳之后,我一心想当一个好妈妈,我想事无巨细的了解她的一切,但我甚至对你都一无所知。我想了一夜,只想到你小时候活泼可爱,到医院一路上爷爷奶奶叔叔姑姑每个人都打招呼,跟人介绍说自己是精灵王国的小公主,会变小兔子。”丁晴声音颤抖,哽咽出声,“后来越来越安静沉默……” 在丁晴产后抑郁和喻家的对抗中,曾经也有过那样的温馨时刻。 丁晴从不跟她说这些。 喻唯抽出花瓶里的一根洋桔梗,翠绿的花茎握在手里,粉白的花朵在丁晴身侧轻轻晃动。 “变变变,变女王。” 喻唯声音干涩,尴尬又拘谨,递出去的洋桔梗在丁晴面前轻轻颤动。 时光仿佛重叠,稚嫩的声音如今青涩低柔,是她缺失的十年。 她捏着花的手被丁晴握着拉过去,跌进怀里。 耳边泣不成声。 喻唯握着花的手举在丁晴肩上,隔着一片湿润朦胧,看到门口进来又悄然出去的身影。 吃过早饭,丁晴送两人去学校。 雨后校园里连成片的树梢苍翠欲滴,风拂过枝叶,吹散了天上的云,像棉花糖拉出细丝。 天高云淡。 “妈妈说要在家多待一段时间。”喻唯声音里含着喜悦。 郁葳瞥过去,嗯声,“我们在家时间也不多。” 又没谈,不慌。 是哦,郁葳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和冰场。 喻唯偷偷瞄她,欲言又止。 至于心虚成这样吗? 郁葳:“在家也没关系。” 她声音淡淡的,一点儿也不期待。 喻唯哦了声,隔了会儿,说:“谢谢。” “谢什么?” “昨天晚上,我听到了。” 是偷听,喻唯脸颊泛红,拉高衣领,下巴埋进去。 郁葳昨晚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不想让喻唯听见那些,但没想到,居然效果不错。 “怎么谢?”郁葳问。 声音像刚入秋的清晨,晨曦初露,披着朝阳。 喻唯愣了一瞬,“都行,你说。” 语气认真又诚恳。 郁葳沉吟几秒,煞有其事地说:“那你也给我变个什么吧。” “啊?” 热意从脖颈蔓上来,喻唯臊得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你听见了?” 郁葳摇头。 骗子,没听见怎么会提这种要求,喻唯咬唇。 郁葳:“我看见了。” 喻唯:“……” 喻唯抬脚就走,小步子迈得飞快。 郁葳两步就跟上来,声音不疾不徐,“变个小兔子吧,我准备好了。” 喻唯在心里尖叫,埋头疾走。 装听不见。 但郁葳仗着腿长,不管她走得多快,都能稳稳跟在她身后。 “好了,不逗你了。”郁葳忍不住笑出声,手指勾住喻唯背包上的锁扣,“叫姐姐。” 喻唯被拽住,挣了两下,没挣开。 站在原地回过头,抿唇鼓起勇气小声说:“说不定我才是姐姐。” 郁葳低头,双眸澄净如洗,映着喻唯衣领里雪白面上的一点绯粉,像融在她深邃眼底。 “姐姐。” 发音清浅,从郁葳唇齿间轻吐。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黏音,但怪的是,丝丝缕缕奇怪的东西,不知道是从眼睛还是从嘴唇里,粘连过来,绕在喻唯舌尖上,勾勾缠缠。 喻唯舌尖卷起。 转身就走。 “怎么?”郁葳挑眉,看她仓促慌乱的步子,“我叫的不好听?” 喻唯一时口干舌燥。 “我没给人当过姐姐。” 对,第一次有人叫她姐姐,还是郁葳叫的,所以她一时懵住了,觉得怪怪的,很正常。 喻唯剧烈擂鼓一般的心跳刚要平息,就听郁葳哦了声,“那就是好听。” 喻唯:“……” 她左手揪住背包带扯到身前,不接话了。 “姐姐,你怎么不理我?” 郁葳跟在她后面,声音很低。 喻唯心里像一群猫挠一样,说不上来的慌,“你,你别叫了,让人听见。” 声音细小。 郁葳强咬着牙忍住笑,见她顾不上想别的,情绪好转,郁葳不准备再逗她了。 可目光越过去,看喻唯揪着书包带羞得手指泛粉,又忍不住问:“听见怎么了?” 听见就……喻唯手指握紧又放松,好像听见也没什么,她跟郁葳现在本来就算是姐妹,她们住在一起呢。 合理,正常,不用羞耻。 前几秒还羞得指尖泛红的人,忽然松了口气,扭头抬眼看过来,衣领从鼻尖上滑落,露出大半张散着热气粉白的脸。 目光坚定得像要入党。 “你说得对!” 郁葳眨眼。 郁葳疑惑。 几秒后,郁葳恍然大悟,喻唯说不介意她们的关系被人议论是真的。 郁葳美美走到她身侧,侧目看过去,眼神能溢出光。 喻唯刚拉上衣领,就觉得身边经过的人似乎都在朝这边看,她往旁边挪,余光扫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心的郁葳,浓丽的脸上满是愉悦,熠熠夺目。 漂亮的很有攻击性,深邃的眼眸转过来,蕴着柔和。 “怎么?” 喻唯抿唇。 “……作业没写完,我去教室补作业,你慢慢走。” 郁葳刚听清最后一个字,就见喻唯两手捏着背包带,抬脚就跑。 不怕被议论和不想被人盯着看,不矛盾。 都是郁葳太惹眼,喻唯跑的理直气壮。 教室里前排一群人挤挤搡搡,指着站在椅子上往墙上贴粘钩的班长,“往上,再往上。” “下面一点。” “多了多了,再往上。” 班长手里拿着一个小锦旗,上面烫金字体,印着校庆最佳班级,最佳节目《罗密欧与朱丽叶》,表演者:郁葳,喻唯。 有人回头看见喻唯,马上就喊:“正主来了,学神来看,挂哪儿合适?” 喻唯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都行。” “什么叫都行啊,这可不能都行,得挂两年呢。”班长站在椅子上,晃着被人指挥得发酸的手,“郁葳呢?” 问得很自然,旁边的人也跟着看过来,好像都默认喻唯知道答案似的。 喻唯抿唇,“后面。” 众人哦了声。 喻唯拉开椅子坐下,没多久,就听见有人走进来。 很细微的脚步声,在嘈杂的教室里,那点声音微不可闻,但喻唯甚至还没分辨,就回头朝门口的座位看过去。 郁葳站在那,手刚搭在椅背上。 朝喻唯挑眉。 喻唯手里拿着笔朝前面指了指,“他们……” “来了来了。”班长挥着手里的锦旗,“大功臣,你来指定一个地方挂咱这荣誉勋章。” 郁葳:“随便。” “一个都行一个随便啊,你俩真行。” 班长无语,左右上下又比划了一阵,刚要贴,就听见郁葳问:“能挂后面吗?” 她视线落在锦旗最下面并排的两个名字上,贴前面,喻唯都看不见。 还是后面好,离得近,看得清。 “不行。” 喻唯立刻坐直,率先拒绝,“挂后面太奇怪了,还是前面好。” 开玩笑,这锦旗挂到后面,她都能想象得到,每个进教室的人都要往后面看,顺带再看她一眼。 窒息。 喻唯捏捏衣领。 都行和随便产生分歧,最终由钟灵这个文艺委员一锤定音,挂到一进教室门就能看见的黑板旁边。 这事才算结束。 程淼在前面指挥完回来,就跟喻唯嘀咕:“丁阳泽退学了。” 喻唯怔了一瞬,抬头往教室前面的空位上看,“退学?” “嗯呢。”程淼坐下,反手垫着椅子靠背支着下巴,“你说怪不怪,前几天还准备校庆呢,这忽然就退学了。今天早上他人都没来,家长来把东西都清走了,据说是申请了国外的学校,要出国。” 顿几秒,喻唯哦了声。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学校说的交代,也或者是丁晴来那一趟起了什么作用。 空出一个位置,刚好是靠墙那排,文香直接叫人把桌子搬走,后面的都往前补位置。 原本坐在后门口的郁葳也跟着往前,跟喻唯就隔了中间一条过道。 喻唯侧目看她,在郁葳转过来的一瞬,又低下头。 身后没人了,她应该感觉轻松一点才对。 但不知道为什么,喻唯觉得,好像没什么变化。 唯一的变化就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源头,从身后,变成身侧。 校庆结束,校园里布置的那些设施也跟着拆除,只是一夜,像过去了一个关键节点。 秋天真的来了。 喻唯以为丁晴那些话只是说说而已,顶多像郁葳刚来时一样,白天上班,晚上下班之后回去。但没想到丁晴真的放下工作在家休息,甚至喻唯晚上从客厅经过,还看到沙发上扣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不成熟的父母》。 这件事和这本书都太过震撼,甚至不像真的。 喻唯消化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没忍住,给郁葳发信息。 郁葳没看见,她在跟刚飞过来的编舞师吃饭,手机静音。 编舞师是外国人,之前给她编过几个节目,是个很随性但又敏感的中年女性,一见面就抱着郁葳哭了几分钟,问她现在怎么样。 郁葳有一年多没有出现在赛场和演出上,这个项目的残酷是不给人反应时间的,前一个月人还在领奖台上,后一个月就可能因突然到来的发育期,重心因身高体态变化,狠狠摔在冰面上,连自由滑都进不去。 而发育不可阻挡,不能违逆。 无数登上过领奖台,闪耀过冰场的女运动员,都因此而跌落过,她们称之为沉湖。 现在,郁葳就在湖里。 郁葳说:“还好,现在有固定的训练场地。” “那教练呢?” 郁葳默了一瞬,“自己摸索。” “喔,这可太糟糕了。” 编舞师又涌出眼泪来。 很糟糕,不只是没有教练,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对国际上花滑的信息获取途径只有网络,不知道其他运动员是什么状态,没有对比没有参照,她被困在只有自己的墙里。 除了严苛的自我内视和控制,毫无办法。 “来之前我跟杰西讨论过你,你在她俱乐部短训过,她大概听说了你的状况,想问你愿不愿意去她那边训练,当然这个你们可以自己沟通。”她说着把号码和邮箱写给郁葳。 杰西的俱乐部国际前列,但外训需要层层审批,以她目前的处境,郁葳没报太大希望。 但她也没说,吃过饭就跟编舞师一起去队里。 现在以俱乐部为主,队里还没有开始正式训练,人非常少。 郁葳是体校时期的,跟现在的俱乐部体系没融合,但断层这么多年的运动生涯,还是积攒了一些关系。 队里主任听说她的来意,寒暄了几句,就愁眉苦脸地告诉她:“现在新文件还没发下来,但是前几天开会讨论过,外训现在需要个人承担一部分训练费用。” 犹豫了几秒,就说:“你可以回队里来训练,外训成本太高,你目前的情况……” 郁葳一年多没比赛过,将近两个赛季没露面,最后一次出现时临近二次发育关,状态很差。 车祸给她母亲的保险和队里的慰问补助,在长期外训面前抗不到一年,况且万一外训收效甚微,这钱就彻底打水漂了。 主任压低声音,含着叹息劝她:“你还没成年,以后的路还很长。” “您先帮我打申请。”郁葳说,“谢谢。” 郁葳回来时已是深夜,丁晴和喻景程坐在一楼客厅,见她进来,喻景程叫住她,“郁葳,我对你很失望,跟妈妈道歉。” 话音刚落,丁晴瞬间站起来,压低声音:“老喻!谁让你说这个了!” 郁葳无心参与,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喻景程眉头紧锁,被丁晴瞪视着又勉强开口:“集团旗下的品牌可以给项目赞助。” 说完,他又找回气定神闲的语气,瞥向郁葳,“两个月后的生日宴会上,我要公布你的身份,你准备一下。” 郁葳神色淡淡,抬脚上楼。 “这是什么态度?肆意任性!”喻景程把手里的文件往茶几上一摔,“我还要求着她吗?” “她没拒绝,这不是好事吗?”丁晴疑惑,“相处久点,以后就好了。” 喻景程不置可否,只板着脸没再说话。 外训现在确实不方便,郁葳跟对方用邮件沟通了几次,又和队里商量着,外训换成了网课形式。 这样一来,需要的钱就少很多。 郁葳盘算着手里的存款,三方走流程签协议,一套动作下来也需要很久,但考虑到新赛季即将到来,网课提前开始。 郁葳换了新的手机和电脑,晚上去冰场带着,丁晴白天在家休息,晚上跟她一起去训练。 但丁晴不会滑冰,在场边拍效果不太理想。 所以过了几天,喻唯也跟着一起去,冰上跟拍。 一套动作做完,郁葳滑过来跟教练团队沟通。 喻唯第1次听她说外语,流畅自然,神色专注,声音也没那么冷。 丁晴没在旁边,隔了几米距离往这边看。 三个教练都站在镜头前,问郁葳是谁在帮她拍摄。 喻唯听懂了,视线瞥开,脚步也往丁晴那边挪。 “我妹妹。” 郁葳说完,余光朝喻唯瞥过去,镜头也朝喻唯转。 喻唯连连摆手。 “你居然有妹妹?!亲的吗?” 画面里只露出喻唯一只手臂,就被郁葳转了回来,“不是。” 这还是郁葳第一次跟别人介绍自己,喻唯目光偷偷瞄过去,笔记本屏幕光线映在郁葳脸上,照着她轻抿的唇,面无表情但微微发红的耳根。 “哦那你们感情可真好。” 电脑里声音外放。 喻唯抿唇,嘴角弯了弯,看着郁葳。 郁葳只嗯了声,话题就绕回动作分析上。 训练完,丁晴出去开车,郁葳收拾好背包,两人一起往外走。 九月夜里凉飕飕,脚步声在空荡的商场里被无限放大。 喻唯拉低声音,轻轻地问:“你这样上课方便吗?我是说靠视频这种方式。” 不太方便,但比自己练好多了。 郁葳说:“可以,慢慢磨合。” “不能直接去国外吗?” 最近的训练喻唯都没来,她想让丁晴跟郁葳多单独相处。 郁葳嗯了声,“这样也可以。” 喻唯在旁边看了一晚上,觉得不太可以。 但她没说什么,回去之后给程淼发信息,问她出国找俱乐部有什么阻力。 程淼:阻力大了。 程淼:你是想问郁葳能不能去国外训练吧? 程淼:不能 程淼:最新的小道消息,出国外训要三方协议,一年少说得一二百万 程淼:而且这也需要国内协会审批通过 程淼:要是能给她出去,怎么可能耽误她这几年? 钱不是问题,可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喻唯实在不懂。 九月过去一半,月考到来。 月考比周考正式的多,要按上次考试成绩分考场,这是郁葳第一次参加月考,没有过往成绩,所以被分到最后一个考场。 喻唯照着考场信息,把郁葳送过来。 喻唯呼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来,带错路就尴尬了。 确认没走错地方,喻唯手抄在外套口袋里,按着小腹,“只是月考而已,别紧张。” 郁葳看着她不太正常的唇色,微微蹙眉:“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紧张?” “是吗?”喻唯舔舔唇,没否认,“笔记带了吗?” 郁葳点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那开考前还能看一会儿。”喻唯裹在宽大校服里的手用力,朝郁葳笑着加油,“我先走啦,考完发信息。” 郁葳刚嗯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见喻唯朝她摇手,转身离开。 走的永远都那么果断。 郁葳抿唇,直到人影都没了,她才垂眸从兜里掏出一本小笔记册子开始看。 下次绝对,绝对不会去离太远的考场! 能坐最后一个考场的都是神人,都是踩点进来,开考没多久,教室里就趴倒一片,只剩一个人还在奋笔疾书,周围的人都昂头朝她看。 “握草,真是那谁啊。” “不是吧,那个谁不是特招生吗?据说文化成绩特差,才来这儿考试的,她在写啥呢?” “选择题吧。” “选择题用写?” 监考老师在讲桌上敲敲,“安静。” 没安静多久,又响起各种窃窃私语声。 但等一节课时间过去,那些声音就全都没了,甚至还有人睡着了磨牙。 郁葳写完又检查了两遍,拿起试卷放在讲桌上就要走。 “等下。”监考老师叫住她,“再检查检查。” 郁葳:“没必要。” 说话声惊醒了教室里几个昏昏欲睡的人,惊愕地看着郁葳走出去,也跟着弹射起来,把刚要往拿着卷子往前走,就听监考老师说:“干什么干什么?都坐下。人家是写完了,你们呢?” “握草!” “真假?” 郁葳从考场出去,绕了一圈找到第一考场,考场里也陆陆续续有人出来,郁葳站在外面给喻唯发信息。 郁葳:我来接你了 郁葳:楼梯口 信息发出去,好久没人回。 郁葳把手机装起来,往考场门口走,提前出来的人都走了,走廊里没有喻唯的身影。 她站在外面,侧目往里看,就见喻唯趴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上。 额头压着手臂,像是睡着了又睡得不安稳。 宽大的校服被垂在桌下的手捏成一团,按压在腹部。 公开课的磨砂玻璃门被郁葳轻敲出声。 监考老师从后面走过来,“出去的同学不能再进来,也不要在教室外逗留。” 郁葳拧眉看着缩成一团的人,“我……” 她刚开口。 喻唯抬头朝门外望过来,歪斜的镜框被她扶平,镜片后的粉眸茫然失焦,隔了几秒才落在郁葳身上。 那视线落在身上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 果然是郁葳。 第40章 声音卡在郁葳干涩发紧的喉咙口 喻唯交了卷子,从前面桌子上拿起自己的背包,埋头走过来,绕到监考老师前面,拉住站在门口的郁葳出来。 “你怎么提前出来了?” “写完了。” 郁葳低头看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指很凉,她手指蜷缩一下,刚要反手握住,喻唯挪开了。 喻唯一手插在口袋里按着小腹,姿势别扭地回头看着身后,扯了扯外套。 郁葳站在旁边看着她着一连串的动作和发白的嘴唇,“你,不舒服?” “没。”喻唯没摸到什么,松了口气,扶了下眼镜,“我想去卫生间。” 她说完,抬头看了眼郁葳,“你去吗?” 班里关系好的女同学都会下课互相叫着一起上厕所,程淼偶尔也会叫她,她独来独往惯了,不太习惯跟人一起。 但以她现在跟郁葳的关系,问一下,礼貌。 郁葳干巴巴咳了声,清清喉咙,视线快速地在喻唯脸上划过,嗯了一声。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旁边的教室里都是还在考试的考场,寂静中,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重叠。 郁葳在卫生间外停下,“我在这儿等你。” 喻唯哦了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匆匆推门进去。 郁葳往外走,直走到对面墙边,又往旁边挪,垂眸看着别处,耳根泛红。 没几分钟,喻唯从里面出来,两人并肩往回走。 “回教室还是去图书馆?”喻唯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边走边说,“离下一场还有一个小时,去图书馆吧。” 第一考场都是A班学生,大部分都提前交卷回去了,按往常的习惯,他们都会回教室准备下一场考试或者休息、打闹、玩儿,会吵到郁葳。 这个点,图书馆里应该没什么人。 郁葳扭头看着她,“去另一个地方。” 郁葳说的另一个地方是榆林,从楼外的小拱桥上过去,穿过一片草坪,就是连绵的榆林边。 一片深浅不一的绿,在阳光下泛着光。 树梢枝桠交错,光影参差落在树下长椅上。 姜黄长椅沐在光里,晒得很热。 喻唯放下书包坐下,浓郁的树荫恰好遮过脸,裹着校服的身体露在阳光下,暖意蒸腾。 她舒服的几乎要喟叹出声。 “坐呀。” 喻唯仰头看着站在旁边的郁葳,大半张脸从衣领里探出来,隐隐有了点血色。 郁葳放心了点,“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回来。” 喻唯愣了一下*,嗯声,“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的,快去。” 她低头从包里拿书,身边放下另一个书包。 喻唯一抬头,就看见阳光下郁葳飞奔的背影,她的跑得好快,像飞一样,光在发丝上跳舞。 喻唯拿书的动作放慢,直到人影消失不见,她才垂眸,视线落在身侧的书包上。 从学校周年庆之后,她没有再带过冰鞋,背包也从原来那个黑色的换成学校统一发的,用得少,连侧面折痕都还在。 不知道有什么急事。 提前出考场,还跑的那么急。 喻唯把书拿出来,随意地放在身侧,没看,没必要。 她把书包抱在怀里,身体前倾,微微拱着腰,枝叶边界和线条与光影交织,在耳后轻晃。 阳光驱散了体内的湿冷,连着小腹不适的坠痛也削减了。 春困秋乏,周遭一片寂静,喻唯晒得迷迷糊糊。 郁葳刚从拱桥上过来,隔很远就看见她蜷缩在长椅上,吓得魂丢一半,手里一松,飞奔过来。 她侧躺着蜷缩在不宽的长椅上,怀里抱着两个书包,压着宽大的校服。 校服没能完全遮住脸,只埋进去一点下巴尖。 呼吸平稳,眉眼处落着树影斑驳的光。 只是睡着了。 郁葳松了口气,刚要站起来,面前忽然飘过一枚叶子,不等她反应,就落在喻唯眼尾。 叶子不大,墨绿椭圆,细长叶尖遮住眼尾,投下细细一条阴影。 郁葳皱眉,身体前倾了些。 白羽似的眼睫轻颤,被锯齿边缘的阴影笼盖,又归于寂静。 郁葳半起的姿势顿住,居高临下地垂眸,一路飞奔的细汗沁染眉心,滚烫剧烈的喘息压进胸腔,屏息,用视线描摹。 “你回来了。” 喻唯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糯。 郁葳动作一顿,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靠得太近,她嗯了声,但没动。 喻唯眼睫晃了晃,没睁眼,侧过脸,手扶着长椅要起身,那叶子跟着她的动作,原本只遮了眼尾,这下整个覆在眼睛上。 “你脸上落了个树叶。”郁葳吞咽了一下,声音淡淡。 她伸手去捏住细细一点的叶柄。 叶片刚掀开一点,光线瞬间涌来,隔着薄薄的眼皮刺的喻唯眼睛紧闭。 “别。” 刚睡醒的声音软软的拖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尾调。 喻唯抬手要去遮光,手刚举起来,眼前蒙上一层暗影,透着微弱的光线。 她眯起眼,刚要睁开,压在左眼上的树叶忽然被拂过,锯齿边蹭着眉骨,温热隔着叶片轻触眼睑。 喻唯瞬间僵住,没动,她闭着眼,什么也看不见,那点微弱的碰触,指腹的动作变得模糊,难以猜测。 喻唯脸向上微仰,露出一截细白的颈子。 “好了。” 郁葳手指里的树叶被风吹的摇摆,郁葳瞥开眼,捞起喻唯刚刚失手掉下去的包,把叶子塞进书里。 遮在喻唯眼前的手撤开,光扑过来,虽然已经适应了一会儿,但喻唯还是瞬间低头眯了下眼,深耷着眼皮,撑着椅子坐起来。 “几点了?”喻唯问。 她坐起来,脸挡在树荫里,慢慢睁开眼睛。 郁葳捡起掉在地上的眼镜,擦干净递给她。 两人指尖交错。 郁葳声音平静,“应该还有十几分钟。” 喻唯哦了声,戴上眼镜,才发现郁葳发际一层细汗,染湿了头发和脖颈。 她抿抿唇,没多问。 起身背上包,沉郁葳站起来转过身的功夫,迅速反手在身后细细摸了一遍,干燥的。 喻唯松了口气。 视线从身后挪回来,余光扫过长椅边,空荡荡的,一丝杂物也没。 郁葳听见她发出疑惑的鼻音,扭头问:“怎么了?” “叶子呢?” 喻唯又看了一遍,椅子旁边真没有。 郁葳提着书包的手蓦然收紧,“随手扔了。” 喻唯哦了声。 郁葳余光瞥着她,见她并不在意,才隐隐松了口气。 “那你,你刚才去哪儿了?”喻唯问了声,又补充,“一头汗。” 郁葳这才想起什么来,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草坪上闪闪发光的保温桶,周围路过的学生也朝那边侧目。 “我爱出汗。”郁葳声音发紧。 这倒是,喻唯知道她运动完总出很多汗,每天跑完步回来衣服都要湿一半。 但她问的不是这个。 喻唯视线跟着郁葳,见她面无表情一路往前走,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抿抿唇。 两人穿过大片草坪,还没走到地方,喻唯就瞪大眼睛,眼球在光里震颤,又眯起来,惊讶地问:“你看那是不是一个……” “保温桶。” 郁葳声音淡淡,几步跨过去,在众目睽睽下,捡起草地上的桶,拂过桶身上的碎草。 喻唯看着这熟悉的,之前给她装过冰镇酸梅汤的桶,惊讶地张嘴。 “你的?” 郁葳额角抽动,闷嗯了一声。 “那怎么在这儿?” 喻唯觉得离奇,就睡了一觉,睁开眼郁葳就在她面前了。 郁葳单肩背着书包,一手提着保温桶,泰然自若:“不小心掉了。” 喻唯低头看看保温桶,抬头看看郁葳若无其事的表情。 好大的桶呢。 是有点不小心了。 喻唯没再问,很贴心,但眼神偷偷瞄过来又瞥过去的小动作全在郁葳眼皮底下。 郁葳心里的小人儿两眼一黑瘫倒在地,如果让喻唯知道她是担心的一时慌神,这脸后半生都没地儿隔。 俩人一路走回考场,郁葳把她送到考场外面,才把手里的桶递过去。 喻唯愣住,惊讶地问:“给我?” 郁葳嗯了声,“红糖姜茶,里面装了吸管,温度正好。” 在家煮完又拿风扇吹过才装进保温桶里,她不能喝,给奶奶尝,奶奶说刚好。 奶奶是喝惯热水的。 郁葳顿了一秒,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也可能稍微有点热,你喝的时候先尝尝。” 喻唯没动。 郁葳提着桶的手晃了晃,身边陆陆续续有学生进考场,都是A班自己人,隔老远就喊。 “呀,送家属进考场啊。”钟灵探头往俩人中间一看,“呦,酸梅汤!谁酸了,我酸了,眼泪从嘴巴里流了出来。” “不是。”喻唯低声说着,伸手接过来。 不锈钢提手上还存留着郁葳手里的温度,裹在她手心里,细密无声地蔓延。 喻唯手指紧了紧,“是姜茶。” 这季节,喝奶茶都要多加冰,喝姜茶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钟灵反手拍拍背包,悄悄地说:“要是疼得厉害,我这还有止疼片,提前吃效果更好。” 原本还有些坠痛的位置,现在又好像没那么疼了。 喻唯抿唇拒绝,钟灵一甩头发,“放心,考完试我拖住那帮爱对答案的暴民,不让他们闹你。” 喻唯笑着很认真地道谢。 人走之后,她看着郁葳,道谢的话卡在嘴边。 四肢百骸被填满,充盈得鼓胀,但她一张嘴,又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拿不出同等价值的回馈。 甚至词汇量都如此匮乏, “怎么了?”郁葳惊愕地看着她泛红湿润的眼眶,隔着镜片,水汽迷蒙,又仓促撇开。 浓密的长睫毛垂下来,压着低垂的眼尾。 “不喜欢喝姜茶?”郁葳慌了,手足无措地去给她擦眼泪,“不喜欢就不喝。” 喻唯忍着情绪,额头抵在郁葳肩上,闷闷地叫她:“姐。” 声音软而低,羞怯又亲昵。 “嗯。” 声音卡在郁葳干涩发紧的喉咙口,一半被她吞下去,一半溢出来。【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喻唯被捏过的指尖发烫 第二场考完,铃声一响,教室里睡得正香的一个个都坐起来抻着脖子往前看。 随时准备冲锋。 “都别动。”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跟监考老师的声音重叠,“试卷从后往前传,传完的走。” 话音还没落,这群“训练有素”的考试人,就开始主动转身找后面的学生要卷子,“快快快,一会儿饭没了。” 郁葳没有过往成绩,坐在教室墙角最后的位置,前面人刚转过来,她就把卷子递了过去。 “握草!” 前桌是个挺魁梧的男生,短袖袖口叠在肩侧,露出饱满的上臂肌肉,这会儿肌肉一抽一抽的,连带着手里的卷子哗啦啦响。 郁葳拿着笔要走,见状蹙眉问:“有问题?” 男生没回答,瞪着一双不大的眼难掩震撼,“握草你居然写完了!” 上场考语文,不管会不会都能往上硬编,也就是编多编少的区别。数学可不一样,数学不会是真的不会。 在这个考场,居然有人能把数学卷子写满。 神人! 郁葳没理,直接往外走。 被耽搁了一会儿,她出来的有点晚,不少人都冲出来挤在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她站在人群末尾,视线随意往窗外一瞥,看见半个侧影。 从教室里一出来,郁葳就逆着人流方向,朝走廊里面走。 喻唯背着书包,两手揣在兜里,低着头,半张脸埋进衣领。 阳台上砌着小花坛,里面薄荷疯长,挤满池子窜出来老高,恰好能挡住她。 只是气味浓郁,站了一会儿感觉喉咙里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薄荷凉。 喻唯往旁边挪,又抬头往门口那看。 刚抬起来,就撞进对面人笑盈盈的眼底。 “怎么不叫我。”喻唯低声说着,走过来站在郁葳跟前。 “等多久了?” 郁葳问。 以为她在说自己身上的味道,喻唯动作一顿,往旁边退了两步,跟郁葳拉开距离,“没多久。” 郁葳两根手指夹着她身前的衣服,轻扯,“躲什么?” “没躲。”喻唯吸气,“蹭了一身薄荷味。” 怕你不喜欢。 “我闻闻。” 郁葳拉着她,却没用力,自己凑上来嗅,“是有点,考完试刚好提神醒脑。” 她低头贴在喻唯耳侧,却又没那么近,呼吸的动作不大,只是轻嗅。 没有温度,气味,但她整个人都被笼在郁葳身形下。 她刚要躲,郁葳又松手站回去了。 “你题都写了吗?”喻唯抓紧书包背带,故意扯开话题问。 郁葳失笑看着她,“你直接问我考得好不好。” 担心她考的不好,才只问题都写了没的。 喻唯那点小心思被戳破,有点不好意思,顺着她的话说:“那你考得怎么样?” “很好。”郁葳脱口而出,没一点要谦虚或骄傲的意思,她侧目看了眼楼梯口,又回过来问,“最后附加题F3等于5吗?” 喻唯嗯了声,“我算的是。” 郁葳头一点,“那稳了。” “我的也不一定对。”喻唯抿抿唇,也觉得郁葳这场考试应该不错,唯一有难度的附加题她都写了。 楼道里人越来越少,奔跑声也渐渐变远,变成空空的回音。 “这么不自信。”郁葳看着她,“跟着我说,‘我很厉害’。” 喻唯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几秒没动,呼吸屏在胸口又吐出来,脸上发热。 “……”喻唯:“……我说不出口。” 她甚至又往上提了提衣领,领口挂在眼镜上,只露出大半镜片和一片浓密的眼睫,羞窘得轻颤。 郁葳忍住蠢蠢欲动的手,握紧又松开,“那就在心里默念。” 隔了一会儿。 她问:“念了吗?” 喻唯点头,声音小小的,“念了。” 在心里念也好羞耻。 “乖。” 郁葳说完,转身往楼梯那边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喻唯。 喻唯点着脚尖,卡在镜框外的衣领跟着晃下来,露出亮晶晶的绯粉的眸子,看着郁葳,然后羞怯地垂下去,低头跟过来。 今天全校统一考试,考完所有人都往外跑,住校的去食堂,回家的出校门,校园里这会儿空荡荡。 走过学校门口的雕像,就能看见站在校门口的人。 隔很远,丁晴就朝两人招手。 郁葳脚步一顿,余光瞥向喻唯,见她眉眼都染着笑意。 “我定了酒店,先去吃饭,吃完饭刚好可以睡一觉。”丁晴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晒得鼻翼上都是细汗。 喻唯愣了一下,小声说:“妈妈,月考只是学校每个月都组织的常态化考试,不用这么隆重的。” “隆重吗?”丁晴更疑惑,这段时间她加了不少全职太太的微信取经,都说高中考试非常重要,一定要做好后勤工作,安排好衣食住行,“是以前妈妈忽视了,委屈了你,这些都是日常应该的。” 是这样?喻唯没经验,目光瞥向郁葳。 郁葳不置可否,不说话也不表态,见喻唯视线投过来,伸手捏捏她缩在衣袖里的手指。 力度很轻。 但妈妈就在身边,喻唯瞬间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捏在指尖的动作变了,郁葳微凉的指腹在她指甲边缘轻蹭。 喻唯悄悄把手缩回来,蜷进袖口,余光悄悄的,偷偷的看向她。 郁葳双手插进口袋,迎上她。 目光温润含笑,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喻唯被捏过的指尖发烫,攥在手心里,仓促躲开郁葳的目光。 郁葳笑意收起。 酒店不远,丁晴提前预定了位置和时间,进去没多久就上菜。 一看就价格不菲。 郁葳面不改色,倒是喻唯,小心瞥视了很久才动筷。 “好吃吗?”丁晴稍微尝了点,又怕这些对小孩来说会不会不合口味,目光在喻唯跟喻唯脸上巡了一圈,郁葳稳重大方,喻唯秀气可爱。 细看之下,除去肤色,两人长得竟也有几分相像。 以前她是怎么想的,弄丢了亲生的,又弃养了身边的。 丁晴眼眶发热,侧目缓了几秒,又回过来,见郁葳吃了几粒虾仁,慢条斯理地啃几片没加任何调料的蔬菜。 “一会儿吃完就上去休息。”丁晴拿出两张房卡,“你俩……” “我俩睡一间。”郁葳放下筷子,接过房卡递给喻唯。 喻唯愣了一下,收起来。 丁晴把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万象府那套房子在重新装修,我上去去看了,还不错,装完再通风净化,明年就可以搬过来住。” 喻唯手里的筷子停下,听她说完,表情空了一瞬,余光瞥向郁葳。 万象府离学校不是很远,搬过来,那以后郁葳想回小院就难了。 她抿抿唇,顺着丁晴的话答谢。 “好了,快吃,吃完就休息。”丁晴对这些安排很满意,“你俩一个房间,不准玩太久,下午考试,中午一定要午睡。” 只是月考。 但这种日常又温馨的叮嘱,实在少见又新鲜,喻唯抿唇在脑子里快速重复,嵌在记忆里。 吃过饭,三个人一起上楼,喻唯拿着房卡,郁葳跟着她。 丁晴的房间就在隔壁。 喻唯拉开门,又扭头看着同样站在门口的丁晴,“妈妈午安。” 丁晴愣了一下,笑起来,眼底神采洋溢。 “午安。” 一进房间,关上门,喻唯就看着郁葳,低声问:“你想不想回家?。” 郁葳刚把书包放在桌子上,疑惑地回头:“回家?” “嗯,回你家。”喻唯看着她。 郁葳拉开椅子,掏出包里的笔记,“不用。” 喻唯犹豫了几秒,走过来坐在床尾,看着郁葳的背影,“真的?一会儿妈妈过来我帮你打掩护。” 她语气里诚恳又认真,郁葳失笑,扭过来看着她:“真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没必要。” 喻唯哦了声,也从包里拿了书,坐到窗口的单人沙发里,保温桶打开盖子,放在腿上,看一会儿书喝两口。 没过多久,就觉得困倦懒散,扛不住了。 喻唯去了趟洗手间出来,郁葳已经在床上躺着,这床不小,不用靠边挤。 喻唯脱了外套,掀开被子躺进去。 空调温度开的正好,盖上被子没多久就陷入沉眠。 肩膀上空无一物。 郁葳睁开眼,朝身侧瞥去。 喻唯睡得格外板正,连身上的被子都没有一丝褶皱,压在枕头上的脸往这边微侧,手虚握着垫在下面。 郁葳看了会儿,转回来看着屋顶。 几秒之后,她又转过去,伸出手。 又过了很久,她肩上蹭过来一片温热柔软,呼吸轻轻洒落在她臂上。 一觉睡醒,丁晴送两人回学校。 还没到考试时间,所以都先回教室。 刚进去,就看见程淼在对着桌子上的书作法,两手捧水一样从书里捧一下,仰头洒在脸上。 翻一页,继续。 听见身后有动静,程淼回过头来,一脸焦灼,“来帮我灌注知识。” “啊?”喻唯被她说愣了。 程淼也不用自己的书了,仰脸架在椅背上,催喻唯:“快快快,你来效果肯定好。” 她闭眼等。 喻唯只得配合着,动作生涩又尴尬地学着程淼之前的样子,在树上捧了一下,又倒在程淼脸上。 程淼深吸一口,“好!醍醐灌顶!” 喻唯:“别太夸张,只是一团空气。” “不,是学神捧来的蕴藏着知识气息的空气!” 程淼狠狠点头。 这一上午,她都在奋战状态,早早去考场,一直坐到考试的最后一秒,中间跟黏在椅子上一样,哪儿都没去。 喻唯忍笑问:“阿姨给你下考试任务了?” “没。”程淼长叹一声,又嘿嘿偷笑,压低声音说。“新赛季开始了,今年大奖赛小鱼有两站!国内一场,国外一场。我得好好表现,争取得到女皇大人的恩典,到时候容我请个假,去看比赛。” 喻唯手里动作顿住,翻开的书又合上,“什么时候?” “就剩两个月。”程淼比划着,怕被人听见,尤其怕被郁葳本人听见,拿起喻唯桌上的书立在旁边挡住,凑近了,声音压得只剩气音,“看一场少一场,你去不去?去的话我抢两张票,咱俩一块。” 她话音刚落,手里的书就被人抽走了。 郁葳站在旁边,眼神狐疑,在俩人几乎要贴上去的脸上看了几个来回,最后看着喻唯。 “书你用吗?” “不用。”她记得郁葳带这本书了,中午在酒店还看呢,喻唯顿了几秒,问,“你要用吗?” 郁葳嗯了声,书拿在手里捏了捏,“要去哪儿,记得告诉我。” “哦。”喻唯抿唇,回头看向程淼,用嘴型跟她说,“去,别说。” 程淼人已经呆住了。 第42章 这是一种隐秘的欢喜 “你有没有觉得……” 程淼欲言又止,眼珠转到眼角看看郁葳,又转回来看看喻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嗯?”喻唯换了本书,摊在桌子上,抚平,“觉得什么?” 程淼咂咂嘴:“没啥。” 难得喻唯交朋友,俩人还是亲戚,最近越走越近,也很正常。 喻唯哦了声,没追问,垂眸想郁葳要比赛的事。 郁葳没跟她说过,她最近也没有上网搜过跟郁葳相关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这些比赛信息的?”喻唯想了想,在程淼要转回去的时候,拉住她的衣袖,“发我微信。” 毕竟郁葳就在旁边,当着本人的面讨论这个,喻唯张不开嘴。 程淼猛猛点头,直接掏出手机,面对面给喻唯发信息。 程淼:有国际滑联的官方平台,国内也会公布只是信息比较滞后,账号我发你 程淼:我说看一场少一场是真的,就算是冰迷,很多人都在猜她今年如果比赛还恢复不了,大概率就是明年给国家队争取一个进奥运的名额,然后就退役 程淼:毕竟她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钱人脉资源,现在是要啥没啥,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去年就退了 程淼:而且她最近在各个平台上都开了账号,发了统一标题跟差不多的内容,应该是跟队里一起打包出售 程淼:以前她人气高的时候都没搞过这些 信息一条条发过来,喻唯一条条点开看,又顺着程淼发过来的链接,找到郁葳各个平台的账号。 发的内容大同小异,几张训练时的照片和动图,什么说明都没有。 程淼不知道郁葳现在背后有喻家,钱人脉资源其实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郁葳好像不接受。 她可以为了滑冰退让妥协进喻家,但又不肯放弃底线,所以就这么僵持着。 网课的费用,肯定是郁葳自己出,还有两个月比赛,前前后后也不少钱。 喻唯盘算着自己手里这几个月接稿存下来的金库,切小号给郁葳发信息。 宁静致远:小孩最近滑速快了,开始学跳跃,但跳跃不稳定怎么办? 宁静致远:转账5000 消息发出去,郁葳那边没有一点声音。 不知道是关机还是静音。 喻唯做贼似的把手机塞进口袋最深处,又用手压了压,才松了口气。 下午刚考完试,喻唯躲在卫生间里打开手机,看郁葳给她回的信息。 郁葳:建议找正规的俱乐部和教练,当面教学,打好基础 宁静致远:在考虑,你还在当教练吗? 郁葳:不在 郁葳:最近很忙,不能及时回复消息,您有什么问题还可以问我,等看到我会回的,钱就不用了 一口一个您,喻唯看的别扭又尴尬,手指在屏幕上搓来搓去,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回复。 她确实要忙,冰场教练也不做了,微信咨询也停了。 那她手里还有钱吗? 喻唯从卫生间出来,低头避开挤挤挨挨的人群,沿着墙边一路往前,刚走到楼梯口,忽然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身上。 浓烈,炙热,又隐忍而不尖锐。 喻唯跟着感觉回头,隔着密集的人群,看向不远处贴墙站着的郁葳。 越过重重肩头相视,郁葳朝她笑了笑。 喻唯心里那点愁绪瞬间被抚平。 月考成绩只隔了两天就出来了,各个年级的月考成绩公式栏全部更新,A班学生依旧地位稳固,但多出了一个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名字。 这是郁葳转学之后的第一场较为正式的考试,之前的几次周考成绩没公开过,她跟人关系一般,也没人主动看她的卷子,只知道老师们都没怎么提。 不提,那不就是不行,不够格,太寒碜吗?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看到成绩名单上排名在前十的郁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卧草”了一声。 然后是怀疑,“真的假的?” “她不是特招走后门进来的吗?” “不是抄的吧。” “你去倒一考场抄一个前十我看看呢?” 公示栏前拥挤的人越来越多,挤在后面的几乎看不见名单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只能垫着脚前后左右问:“这是看啥呢?上面写啥了?这把给谁公开处刑了?” 公示栏在每层楼的正中间,离偏居一隅的A班甚远。 风波还没来得及传过来,就被文香主动带过来了。 A班两个潜规则,第一个是连续两次考试下滑排名不在前42的,流放。第二个是每次月考结束,要按照名次重新排座位。 说按名次排,其实是名次越高的选择权越大。 第一节课就是语文,文香来得早,提前把人都清出教室,挤在外面走廊里。 这群人也很识趣,一排靠墙,一排靠阳台,齐刷刷站了两队。 文香在中间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手里拿着一份名单。 小小的个子,大大的威慑。 “早上年级开会点名批评咱班,成绩下滑,有些同学成绩掉出年级前五十,是最近活动太多,把你们心都放野了,还是觉得这只是小小月考,随便写写就行,等大考一鸣惊人?” 四十多人都不敢吭声。 喻唯站在后门往楼梯去的拐角,习惯性地拉高衣领,手指捏着拉链顿在鼻尖。 阳光并没有洒过来。 她眯眼抬起头,看着斜站在对面阳台边的郁葳。 晨光在她身侧渡了层金色的轮廓,描摹着随意又流畅的线条,她站在人群末端,跟所有人都不挨着。 像一颗孤独的星。 星子投下一片影,喻唯就站在影里。 她顿了一下,捏着鼻尖上的拉链,往下扯。 “喻唯。”文香叫她的名字。 众人早习惯了,纹丝不动。 喻唯沿着身边打开的教室后门,匆匆走进去,熟练地坐在自己位置上。 顺手拿起夹在书中间的笔。 文香还在窗外念名字。 喻唯恍惚了一瞬,一个月前,她跟郁葳被文香叫到办公楼的走廊里,文香用一句话安抚两个人,说月考之后换座位。 当时她偷偷想,等月考结束,她就去坐郁葳的位置,虽然靠窗也很不舒服,但让郁葳坐在她身后好太多。 随着第二个,第三个学生进来,站在外面的都开始张望,希望自己的座位不要被人选中,走廊里一时气氛紧张低迷。 从郁葳的角度,刚好看得见后门口靠墙那张桌子。 最后一排,又偏,应该没人会选。 “下一个,郁葳。” 文香刚念出名字,走廊里一片压不住的惊讶哗然。 教室内外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郁葳毫无所感似的,径直走进门口,坐下,才隐隐松了口气,侧目看向喻唯。 喻唯抿唇无声地笑笑,低头抽本笔记翻开,写完,递给她。 郁葳接过来,看着规规矩矩写在第一行的“好厉害!”,差点笑出声。 她看了好几遍,又侧目去看喻唯,喻唯手挡在耳侧,低头看着摊开没动过的书。 发丝垂在绯红耳廓上。 郁葳低头在第二行续:是你教得好,喻老师更厉害 本子抵着喻唯桌角轻碰,喻唯扭头就看见那行字,绯红瞬间从耳廓蔓延上脸颊,眼里光亮湿润,瞬间抽走,趴在桌上不动了。 她听见窗口的人轻笑,声音很轻很轻,混在文香不怒自威的声线里。 教室里进来的几个人都坐在前排,后面都是空的,人全在窗外,隔着窗户朝里面张望。 “看什么?不服气吗?”文香冷声,“郁葳才转过来一个月,刚来时几门课进度都没跟上,但人家沉得下心学。再看看你们,一个个心浮气躁,不管是参加高考,还是准备申请国外留学,都得靠成绩说话。” 重班的天之骄子们眼里冒光盯着坐在窗口的郁葳。 郁葳扭头瞥了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来。 文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这群半大学生们,她有意拉郁葳出来激励,但又担心她被排斥孤立,拉完典型,又补了一句:“别看了,郁葳已经是首体冠军班特招预定了,跟你们不一个赛道,但人家还是没放弃学习,你们也学着点。” 喻唯又侧目看了眼,见郁葳被夸的一脸菜色,强压尴尬地板着脸,没忍住,抿唇无声地笑。 调座位用了半节课,剩下的时间讲卷子,换了座位的同学卷子落在别人的手里被处刑,同时审判别人的卷子。 直到下课,才真正开始换座位,重班经常换座位,所以大家都是桌跟人走,位置可以变,桌子不能换,整个连人带桌大迁徙。 程淼保住了自己的座位,又活了过来,回头一脸兴奋:“稳了稳了,这把名次不降反升,值得庆祝!” 一说庆祝,程淼站起来振臂一呼,就把这事定了。 下午放学,还是上次那家。 这次喻唯没想去,但众人本来打算把郁葳叫上,又知道叫了也没用,干脆把喻唯架上。 “有时间就得出去透透风,老是学校跟家两点一线有什么意思,十七八就得嗨起来玩,人生有几个十七八,错过这村没这店。” 程淼背着喻唯的书包,连哄带骗,她话密说的又快,喻唯不会打断别人说话,只能听她先说完。 说完就出了教室下了楼梯,走了大半校园。 喻唯口袋里手机屏幕亮了,她拿出来看。 郁葳:去玩吧 郁葳:不准喝酒,不能喝凉的,晚上回来有事跟你说 喻唯被拥在中间,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都在讨论上次吃的板筋不错,据说烤肉夹在饼里吃更香。 还有:“下个月物理竞赛决赛了,学校不开个小灶吗?” “竞赛?”程淼叫了一声,扭头看着喻唯,“姐妹,你是知道我的,我这猪脑子从不关注学习信息,决赛你肯定进了,我还拉你出去瞎玩,我的我的,我先送你回去。” 喻唯失笑,把手机装回口袋,“不用。” “真不用?”程淼忽闪着清澈愚蠢的眼睛看着她,语气恍然,“我不会是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吧。” “怎么会。”喻唯笑着摇头,“真的没关系,就玩一天不影响什么。” 梁胖在程淼另一侧,无声地朝她竖过来一个大拇指。 跟着,并排走的一群人,齐刷刷都朝这边竖起大拇指,“大气!” 喻唯:“……” 这下感觉用了。 “说实话,咱班现在我就佩服两个人,可惜另一个没来。”钟灵叹气,又不死心,探头问喻唯,“要不你给郁葳发个信息?你叫她,她肯定来。” 喻唯还没说话,几个人都齐刷刷点头,“确实,你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没有。”喻唯抿唇否认。 但心里又涌动着说不出的欣喜,所有人都知道她跟郁葳关系好,但没人知道她们每天住在一起,几近于姐妹一样的好。 这是一种隐秘的欢喜,像松鼠藏着过冬的板栗。 第43章 她低头捧着喻唯的下颌,吻过去。 入秋之后,夜里就开始泛凉。 凉气在夜市街里被烘烤,头顶连绵的灯线明灭闪动地照着,不至于冷,很惬意。 烤串边上边吃,气氛热络。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郁葳这次月考了,“论坛里有人拍了公示名单发帖,首页挂了一天了。” “闲的。” “装吧,你就不好奇?我记得之前她周考的时候,题都不会做,卷子交上去老何阴阳怪气那笑,笑得我直发毛。” “那会儿我就看她不是凡人,老何的白卷都敢提前交,牛皮。” “有没有可能不是白卷?小唯,你跟她熟,她这成绩到底怎么提的,这赶上坐火箭了!是不是一开始就挺牛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喻唯忽然被点名,默了几秒,摇头说:“她来的时候,进度差我们多半本书,这个月才补上来的。” “靠!” 喻唯眨眼。 “不是骂人不是骂人,就是情绪激动,语气叹词,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喻唯又低下头咬了块板筋,在嘴巴里嚼着。 钟灵乐了好一会儿,恍然问:“那她时间都用在这,她那个滑冰还滑吗?” 毕*竟对他们来说学习是主业,对郁葳来说,滑冰才是主业吧。 几乎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喻唯。 喻唯咽下去,抿唇,训练那些私事,她不想说。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程淼说:“当然滑,十一月国内就有比赛,刚好是星期天。” 这是公开信息。 喻唯跟着点头。 众人又“喔”了一声,问在哪儿比,到时候看能不能去捧捧场。 喻唯坐在旁边听着,她没喝啤酒,也没喝饮料,是一壶荞麦茶,带着麦香味。 话题围绕着没来的人展开,从学习绕到滑冰,转了一大圈。 喻唯没参与,只是听,听她们遗憾又可惜地说郁葳不来,虽然是同班上课,但教室跟出来吃饭,不一样。 “上次说不来,最后也来了吧?” “对对对,不过上次是来接小唯的。”钟灵扭头朝喻唯眨眼,明示性极强。 “我问问。”喻唯窝在椅子里拿出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她往旁边侧了侧。 没消息。 倒是丁晴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儿玩,结束了发信息,她来接。 被人记挂着的感觉十分陌生,尤其对方是丁晴,一句话她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最后回复说不用接,结束之后她跟朋友一起回去。 消息一发出去,喻唯就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低头抿了口热水,蹙起眉。 隔了好一会儿,她又把手机拿起来。 丁晴:也好,别太晚,注意安全 很短几个字。 喻唯一手拿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拇指在聊天框里往上滑,页面被拉扯得弹上去落下来。 那行消息也跟着上下跳动。 “宝,怎么了?”程淼拿了把肉串放下,坐在旁边,伸手揽在她肩上,“没喜欢吃的?还是不喜欢人多,想回去了?” 喻唯把手机按灭,眨眼把眼眶里蕴起的热意压回去。 “没有。”她把杯子放下,“想喝啤酒。” “安排!” 程淼抬腿就走,没一会儿,从店里拿了一罐出来,“常温的。” 喻唯身上例假已经快结束了,但她还是点头,看着程淼把易拉罐拉开,接过来。 喻唯盯着瓶身看了好一阵,拿起手机给郁葳发了个地址,问:来吗? 郁葳秒回:不了 喻唯把手机装进兜里。 钟灵和桌上几个女生都看着她,“怎么说怎么说?” 喻唯摇头,“不来。” 大家哦了声。 在那个拉长的尾音里,一种难言的,微妙的失落浮在喻唯心口。 她抿了口啤酒往下咽,常温的,比上次冰镇过的苦,不浓,弥漫在口腔里,带着啤酒特殊的气味。 肉吃完了,饮料喝光了,话聊干了。 大家默契散场,顺路的叫了车一起,不顺路的自己解决。 程淼要送喻唯,喻唯不让,“真不用,现在才九点多,到家给你发信息。” 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直到上车前一秒,才收回左顾右盼的视线,一上车就靠着车窗,无声看向窗外。 半小时后,一片半荒废的别墅区,喻唯在门外花坛边坐了会儿,看着亮着灯的房子,起身进去。 灯亮着,但一片静谧,她背着书包沿着楼梯往上走。 甬道里灯也亮着,光线昏黄扑在墙面上。 喻唯低头,脚步声故意踩重,放慢。 一、二、三…… 郁葳拉开卧室门,像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从头顶往后拢,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点美人尖。 带着喻唯熟悉的洗漱香氛的味道。 郁葳拧眉看着她,“喝酒了?” 喻唯脚步顿住,抬头看着她。 卧室灯光在郁葳身后向外溢散,头顶的昏黄灯线扑下来,照得她凌厉的眉眼仿佛渡着层说不清的无奈温柔。 喻唯恍惚发现,她享受这样被郁葳监督着的感觉,被注视,甚至被凝视。 在郁葳的眼睛里,她如此清晰地存在着。 鬼使神差。 喻唯看着郁葳,说:“没有。” “嗯。”郁葳咳了声,眼睫垂下去没看她。 说不上来在期待什么,所以这一瞬,喻唯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有点落空。 “你说晚上回来有事情告诉我?”她问,“什么事?” 郁葳没说,视线落在她肩上,“你先把书包放下,背着不累?” “还好。”喻唯看她没要说的意思,转身拧开房门,取下书包放在桌子上。 往外走了一步,又抬手嗅了嗅衣服上的烟火气,烤肉和啤酒味混杂,不好闻。 她脱了外套,又闻了闻,感觉好多了。 这才出去。 郁葳已经回房间了,两边房门打开,卧室里的光线探出来,在门外甬道里交融。 喻唯站在中间,犹豫了几秒,走进郁葳卧室。 没敲门。 这是她第二次进来,房间跟她带着郁葳住进来时,没有任何不同,干净,整洁,没什么人气。 郁葳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递给她,声音平静又随意,“笔,还有画纸跟遮阳伞。” 喻唯茫然了一瞬,犹豫着伸手接过来,看着郁葳,“怎么……” “队里要集训,封闭训练四十天。”郁葳说,“训练结束就到十一月,要开始比赛了。” 前前后后算下来,她中间都不一定能再回来见喻唯几面。 语气平淡日常,像是闲聊。 喻唯一愣,“封闭训练?那你学校这边怎么办?” “下午已经在学校办过手续,暂时不用到学校上课,我的情况学校也是知道的。” 流程都走完了? 这么快,她什么都不知道。 喻唯舔舔嘴唇,“你要休学?” “不是休学,只是暂时离校。”郁葳看着她,目光从眉眼沿着鼻梁往下,又猝然挪开,“学校有学校的规则,我只是给自己争取到一次破例的机会。其他的还是一样,成绩掉队就流放到其他班。” 喻唯还怔怔没反应过来,就听她说:“所以,以后就靠你了。” “放心。”喻唯垂眸,又抬起来朝郁葳抿唇轻笑,“我会每天都好笔记发给你的。” 郁葳看着她眼底失去的神采,和脸上浮起的笑意,咬牙。 她本就是怕喻唯伤心才这么说,但听喻唯说要每天给她做笔记,又怕她太累,改口说道:“老师们也会把课件发给我,所以别担心,我肯定会留下。” 她还要在每次考试之后保住自己的座位。 喻唯哦了声,说:“我下个月也要去竞赛了。” 她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这很正常,比赛,竞赛,之后依然是训练和上学。 “我知道。”郁葳说,“等你好消息。” 喻唯嗯了声,点头,又问:“集训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郁葳补充,“明天早上就走。” 这么快,没有一点缓冲时间。 喻唯垂眸哦了一声,捏着袋子的手指缩紧,就是说,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像以前一样,又变成一个人了。 一个人吃饭,上学,回家,睡觉,然后循环重复。 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没觉得有什么,可就在这一秒,她觉得那样不好。 很不好。 “你没别的要说吗?”郁葳看着她。 别的? 喻唯想了想,问:“那你晚上的网课还上吗?” “上。” 郁葳希冀地看着她。 喻唯没注意,点点头,陷入沉默。 还有什么要说?别太累,照顾好自己,这些话说了也没什么用的。郁葳训练有自己的规划,像机器人一样检查自己的状态,训练,调整,甚至记录自己的身体在训练时的所有反应,每天严格执行。 她不需要别人说什么。 “……嗯。”喻唯点头。 郁葳忽然叹了一声,“抬头。” 喻唯迟了一瞬,抬起头。 绯粉的眸子里像蒙了层水雾,湿漉漉地看着她。 郁葳看着,像被淹没。 “说我会想你的,说有时间就发微信或者打视频。” 她声音很低,很轻。 离得这么近,落在喻唯耳朵里都像一种错觉,几口啤酒熏出来的错觉。 喻唯没说,她仰头看着郁葳,“刚刚骗你的,我喝酒了。” “你闻。” 她张开嘴巴。 郁葳看着她,幽深的黑眸里像点了一把火,烧起来,烧得她长久的忍耐瞬间湮灭。 她低头捧着喻唯的下颌,吻过去。 凉的,柔软。 “我尝到了。”郁葳说。 楼下有人开门,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上,越来越近。 冲到头顶的血瞬间炸开。 喻唯手里袋子掉落,推开郁葳。 她惊愕得失魂落魄,半响才找回知觉,发着抖说:“你……我,我不告诉爸妈,你……你别这样了。” 她转头落荒而逃。 卧室门啪地一声关上。 喻唯靠在门后,听着紊乱的心跳鼓点,一声声越来越失控,唇上像落了火,热得发烫。 耳膜里尽是心跳和嗡鸣,以至于身后门被敲了两次,她才反应过来。 伸手在脸上胡乱揉了两把,深呼吸,反手拉开门。 丁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小蛋糕盒,“庆祝你们考试顺利!” 说完她又低头看着喻唯问:“脸怎么这么红?” “热,”喻唯侧目没敢抬头,吞咽了一下,“热的。” “热吗?”丁晴疑惑,又很快说,“热就开空调,或者窗户打开,通通风。” 喻唯嗯了声,从她手里接过小蛋糕,说:“谢谢妈妈。” 丁晴扭头把另一个盒子递给站在门口的郁葳。 “我不吃这个。” 郁葳声音发紧,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哑色,目光越过丁晴,看向低着头往门后闪躲的人。 “我知道你不能吃。”丁晴把盒子提起来给她看,“这个是模型,不是真蛋糕。” 不大的蛋糕盒挡在中间,郁葳视线落过去,犹豫了几秒,接过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接丁晴的的东西,丁晴激动地连连说好。眼眶湿润地看着她,“等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补,你跟妹妹都是一样的。” 郁葳没说话,提着蛋糕盒子的手紧了紧。 “好了,你们也都早点休息。” 喻唯低软的声音门后溢出来,“妈妈晚安。” 丁晴前脚刚走,郁葳刚往外踏出半步,门瞬间从里面关上。 第44章 都怪郁葳! 手里的蛋糕盒撞上门板,砰一声。 喻唯没有听见,她背靠着门,只觉得身后的门似乎都随着她呼吸起伏,心跳呼吸响得像是能听到回声。 “抱歉,我太着急,吓到你了。”郁葳站在门口,掌心贴在门上,“能开门吗?” 门里没有一丝声响。 郁葳蹙眉,指腹贴着门板微微蜷缩,低声道:“我一直想等准备好之后再正式表白,等过完生日等比赛之后,或者等离开这里。” 从发现跟喻唯彼此喜欢之后,她就在心里制定这个计划,克制,忍耐。 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在这最糟糕的时候。 一切突如其来,分别的焦虑,让她面对毫不设防的引诱,崩解失控。 “我第一次觉得等待让人这么煎熬,我们明明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呢?” 郁葳手指张开,掌心贴在门上,“你说你不在乎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我很高兴。” 喻唯腿软,沿着门板滑落,坐在地上。 蛋糕盒胡乱落在身侧,她没心思管那些。 甚至门外郁葳说话的声音她都听不清楚,鼓动的脉搏和心跳将她与一切隔绝。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她跟郁葳可是……可是…… “你,”郁葳抿唇,眉头紧皱,“……你不喜欢?” 这句话声音很小,很低,犹疑的尾音隔着门板带着一丝沉闷和凝滞,但不知为什么,清晰地落在喻唯耳朵里。 喻唯埋在手心里的脸热得发烫。 她刚抿起嘴唇,又迅速张开,那个温热柔软的触觉就好像还留在唇上一样。 喻唯伸手在唇上擦过,手掌在唇上停滞。 不喜欢吗? 好像,也没有…… 可是她跟郁葳是姐妹,以后会写在同一个户口上的那种姐妹。 甚至不止,她是影子,郁葳是她从没见过就幻想过十余年的本体,她们怎么可以…… “你还好吗?”郁葳低声问。 喻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懊悔,她侧耳听着,门外又没声音了。 隔了好久,没有一点动静。 走了吗? 喻唯放松下去,回头怔怔,对面窗口的风灌进来,纱帘张满风,鼓胀地掀开又落下,猎猎作响。 风扑在身上,吹着一身潮热,渐渐冷却。 “晚安。”郁葳轻声说,“不用急着给我答案,等我回来。” 窗口刚落下的窗帘呼啦一声扬起,喻唯屏息,心脏像被绑在窗帘角上,跟着被抛起来。 她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世界安静下来,只有风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楼下院子里响起车声,喻唯坐在门口没动。 明天就要去集训,今晚还是照常训练。 她好淡定啊,做了这种事,居然还能该做什么做什么,丝毫没有被影响。 喻唯有点羡慕,她低头看着自己没出息地蜷缩起的样子,身边的小蛋糕被碰歪了,奶油蹭在蛋糕盒上,花了一片。 她犹豫着,打开盖子,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巴里。 淡淡的甜和奶油香刚弥漫开,喻唯动作就停下了,指尖快速蹭过嘴唇,眼睫轻抖着垂下来。 郁葳回来的比之前晚半个小时,临近三点,极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停在门外,又离开。 几秒之后,又从对面卧室里出来,停在门口。 喻唯躺在床上,屏气凝神等她开口。 没人说话,什么也没有。 从夜色朦胧月如水,直到晨光熹微天色中大亮。 喻唯从床上起来,像往常一样换衣服,洗漱,背着包走到门口,她低头看着门把,手蜷缩犹豫着放上去。 家里没人,她知道的。 郁葳六点前出去跑步,二十分钟前回来洗漱,在她门口站了一会儿。 门咔哒一声拧开,外面地上放着一个袋子,里面是郁葳昨天晚上送她的文具和遮阳伞,她昨晚慌张掉在郁葳房间。 喻唯看了会儿,捡起来。 “你不舒服吗?”丁晴从餐厅往这边走,忧心地看着喻唯,“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喻唯站在楼梯口愣了几秒,看着丁晴蹙眉时眼尾的细纹,恍惚了一瞬,“没,没有,您怎么没去送……” 话说到一半,尾音被她咽回去。 丁晴没察觉喻唯的异样,神情落寞又装作洒脱地说:“她不要,自己打车走了。” 喻唯哦了声,两人都陷入沉默。 吃过早饭,丁晴送喻唯去学校,喻唯坐在后排,像往常一样靠在车门边。 光隔着车窗落进来,越过膝头。 喻唯像以前一样,侧过脸避光,目光跟着挪向身侧。 空的。 不大的车内竟然显出几分空荡感来,明明这车她也没跟郁葳一起坐过多久,但目光一落过去,就觉得那处平整的黑色座椅上,应该坐着一个人。 “你跟姐姐还好吗?” 丁晴在前面开车,冷不丁这么问,喻唯心里正跑神,像被当场逮捕似的,瞬间挺直脊背,紧张地吞咽着,“什,什么?” “有矛盾了?”丁晴坐在前面,不知道后面那一瞬间的心神动荡,还在生疏地劝解,“昨晚你没去冰场,今天早上也没起来送她。早上我上楼,看她在你门口站着,也不让我叫你。” 喻唯紧扣手指。 丁晴问:“不想让她去集训?” 很随意的口吻。 喻唯心脏失重一样漏跳,脸上一片发麻,“没有。” 声音紧绷僵硬。 丁晴叹了一声:“我就不想让她去,集训辛苦,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参加竞赛之前学校就会组织集训,那还只是学习而已,起早贪黑,到晚上还不嫌累,嫌宿舍热,一群人结伴在学校里转着喂蚊子。” 这是她从来没说起过的从前。 像分割清晰的界限,忽然被擦掉了,朝喻唯打开了一扇门,让她往里走。 喻唯踌躇地站在原地。 如果是以前,她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多激动,但是现在……现在不行。 喻唯抿唇,“她那条件应该还可以。” 丁晴:“但也绝对不舒服,不知道到了没有。” 喻唯嗯了声,条件反射地低头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一半,又塞进去,摩挲着关机。 她呼了口气,跟着说:“不知道。” 上午,郁葳没来上课的事在教室传了个遍,好奇的人都来问喻唯,喻唯烦躁地一下课就躲出去,站在教学楼侧面的阴影里,躲避周围来来去去的目光。 手按着手机侧面的开关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昨天晚上太紧张没有张口,今天一定要跟郁葳解释清楚的,是误会,她之前说的不介意不怕被议论,不是那个意思。 这只是误会。 全是误会。 解开就好了。 喻唯卡着上课铃进教室,视线落在靠墙的空桌上,又心惊肉跳地收回来,抿唇坐回去。 “今天丢魂了?”程淼转过来,手在喻唯面前晃了晃,“嘿,人不在,看什么呢?” 喻唯眨眼,摘掉眼镜,按着眼眶揉了两下,“没,看外面呢。”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程淼嘟囔着快速往窗外瞄了一眼,就看见路过的老师,脖子一缩,语速飞快地说:“小鱼去集训了,你知道吗?” 喻唯抿唇,在承认和否认之间犹豫。 “官博发合照了嘿嘿嘿。” 嘿声在老师走上讲台那瞬间停下,喻唯低头戴上眼镜,铺开手里的卷子,神情专注。 隔了很久,其他人试卷翻面,教室里发出集体的兮兮嗦嗦声,喻唯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着。 壁纸是前几天刚换的,她自己画的,校庆舞台上她跟郁葳的剪影。 喻唯手像被烧了,一抖,手机扔进桌洞里,嘭地一声。 半个班的人都往后看。 喻唯尴尬又窘迫地低下头。 ……都怪郁葳。 喻唯竭尽全力地试图让生活回归原来的步调,下课就出去躲着,放学跟程淼一起去试探找个角落。 手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抗到吃过午饭,电量告急,随时可能会关机。 到这会儿,喻唯那摇摆的不安的心,被迫稳下来,坦荡又大方地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 刚拿出来,就嗡嗡响了两声。 旧手机在桌子上动静极大,她瞬间抓起来拿在手里,那点刚挤出来的淡定荡然无存。 弹窗推送提示未读信息。 喻唯迟疑着打开,就看见郁葳发过来的信息。 郁葳:我到了 郁葳:忙,中午给你发信息 郁葳:吃饭了吗? 郁葳:这边都还可以,我的个人冰时刚好在晚上,上午体能训练,下午陆地训练和舞蹈课,还有两个小时的集体冰时 郁葳:有时间的话,能帮我看看奶奶吗? 后面这条是刚发的。 喻唯手指缩起来,盯着聊天框看,顶上显示正在输入中,一会儿冒出来一下。但再也没有新消息发过来。 她低头,手指点着屏幕。 ……:好 刚发过去,没几秒,就弹出来新消息。 郁葳:谢谢 ……:不用,奶奶一直照顾我,我去看她应该的 只是晚上不方便,只有中午能过去。 以前都是她跟郁葳一起,她一个人,有点别扭。 但这话她没跟郁葳说,她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犹豫着该不该跟郁葳解释她们没有互相喜欢,她对郁葳不是那种…… 可是郁葳什么都没说,态度正常得像是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是场惊梦。 那她还要解释吗? 要不,郁葳不提,她也不提? 就这么过去算了? 可能郁葳昨天也只是一时冲动,这个年龄是容易那什么,分开一个多月,冷静冷静,就会发现全都是错觉,是误会,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你这一小会儿,脸上跟调色盘似的,干嘛呢?”程淼好奇地伸着脖子,“看什么东西这么入迷?我说话你都没听见。” “啊?” 喻唯再抬头,神清气爽,“你说什么了?” 程淼站起来,撑着桌子往她手机上看,“让我看看,你是被什么狐狸精勾走魂儿了。” 喻唯手瞬间遮在屏幕上,手机刚好倒计时结束。 “真没什么。”喻唯指腹在屏幕上蹭了一下,确定它是彻底关机,“看一个人体绘画教程。” “那有什么好看的,”程淼坐回去,眼里忽然冒光,“除非是那种嘿嘿嘿,可以呀乖乖,好好看好好学,学会了产粮先让我吃!近粮仓者先吃饱!我有几个梦情CP……” 喻唯听程淼突然转向自己在嗑的CP有多甜有多真,感天动地地动山摇,说着说着就坐在椅子上乱扭,别别扭扭做贼一样小声问:“你知道百合吗?” “知道,花。” “不是,我是说两个女孩子酱酱酿酿那种……” 喻唯手一抖,手机从腿上掉下去,啪地一声。 她弯腰捡起来,眼神复杂又惊慌地看向程淼。 程淼连连摆手,“我只是嗑这个粮,我可没说我是啊!你别想歪咯!我对你是纯洁无暇晶莹剔透苍天可鉴绝无二心的纯纯姐妹之情!” 这串成语已经不重要了。 喻唯死死攥住手机,抿唇又抿唇,“姐,姐妹?是那种姐妹吗?” 程淼一脸疑惑,茫然地问:“当然是异父异母亲姐妹啊,不然呢?” 喻唯呼了口气,抹了把冷汗。 都怪郁葳! 第45章 喻唯心跳怦然如雷,轻轻摇头。 好像真的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喻唯一个人上学放学,走在学校和外面的路上,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好奇、打量、或者排斥的瞥视一如既往。 但少了最浓烈的那个。 郁葳应该很忙,发消息都集中在中午和晚上,问的也都很日常,不多不少,没有一丝越界。 喻唯就没再解释那些误会,也没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隔几天还会去小院看看老太太,老太太依然精神矍铄,没事就跟她说郁葳小时候的趣事,讲她小时候诱拐了一只橘养,取名叫金牌。 从小就有野心不服输,用老太太的话说,“脸皮蛮厚,谁家想要金牌能这么要。” 喻唯听得很是羡慕。 她没有郁葳那么强烈的目标和动力,不知道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喻唯手指勾着抽屉拉开,低头看着摆放整齐的画纸和没拆封的笔,抿唇拿出来。 跟郁葳没关系,只是觉得奶奶说的那只叫金牌的猫很可爱,刚好她的画纸用完了,所以拿出来练习一下。 这很正常吧。 半小时后,喻唯看着偌大一张纸上的小橘猫发呆,有点空,少点什么。 一小时后,独占中心的小橘猫被人抱在怀里,一只手落在橘猫头顶,修长骨节蹭着猫耳,食指微微变形,仔细看还覆着一层薄茧、 猫咪被摩挲得舒服地眯眼,微仰着下巴,一只爪子搭在挠着下巴的手上。 手臂青筋和血管微微隆起,沿着紧致结实的肌肉线条,隐没于挽在手肘上的衣袖里。 再往上是湿漉漉的发尾,淌着水痕的脖颈,和一双明亮幽深的眸。 喻唯指尖沿着线条一路轻挪,落在眼尾,呼吸一滞。 她瞬间坐直,手里胡乱一抓,把纸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疯了,怎么会画这个! 房间里安静的没有一丝杂音,只有一人趴在桌子上,脸埋进手臂,削薄的肩胛在紊乱的呼吸中起伏。 那点呼吸声被静寂无限放大。 过了不知道多久,喻唯坐起来,额前的头发被揉乱了,间隙里蹭出一片红晕。 她弯腰从垃圾桶里捡起那团画纸,展开铺平,压紧抽屉的最底下。 嗡嗡—— 手机震动,喻唯瞥过去,看见弹出来的信息,手上猛一用力,抽屉啪地阖上。 郁葳:刚训练完,睡了吗? 隔着屏幕,好像被当场抓包。 喻唯半天没敢呼吸,压着抽屉又推了一下,才拿起手机。 ……:没 郁葳:竞赛什么时候去? ……:明天下午 郁葳:老师一起吗? ……:嗯 郁葳:酒店订了吗? ……:订了 喻唯低头看着手机上客气地问答记录,手指在屏幕上划着,谨慎地离输入框远点,生怕一不小心点进去,郁葳那边会显示她正在输入中。 可能郁葳也这么想,所以好一会儿都没有新消息,上面也没显示输入中。 房间开着灯,桌上台灯也亮着,手机光线不亮,在喻唯眼底一晃而过,扣在垫板上。 她站起身,关了台灯,收手停在手机上,翻过来。 郁葳发了段视频。 她手忙脚乱开始找耳机,抽屉里没有,书架、笔盒、储物箱,翻了一遍才想起她昨晚睡觉听恐怖小说,于是又匆忙转身,坐在床边,从枕头下翻出耳机戴上。 打开视频。 视频里很安静,只有冰刀划过冰面时的刷刷声,拍的人手很稳,离的很近,镜头一直跟着郁葳,拍着她转身起跳,绷紧落下。 银色冰刀闪光,碎冰迸裂想要扑上屏幕。 “哇!真漂亮……” 拍视频的人声音很甜,屏幕里是郁葳靠近的动作。 然后戛然而止。 三秒,视频只有三秒。 喻唯看到手机在掌心里发烫。 她退出来,聊天记录里没有新消息。 ……:训练顺利吗? 郁葳:顺利 秒回。 但现在这个时间郁葳应该要睡了,她早上起得早,在家半夜睡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对啊,郁葳现在这样的生活才是正常的,有稳定的训练场地,有队友,这样才不会孤独。 网课给她拍摄的人也更专业,拍的很好很清晰,不用像之前一样,半夜去商业冰场,经常被拍的模糊又丢画面。 喻唯抿唇,反手关灯,屈膝靠在床头。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脸上,平静而苍白,像清透的一片薄骨瓷。 屏幕长时间没人触碰,光线逐渐适应环境开始变暗,直到完全熄灭。 月光从窗外探进来,清冷冷落在床尾。 嗡—— 屏幕骤亮。 郁葳:你比赛的地方离我这里不远,但我应该去不了 郁葳:你看外面 喻唯瞬间坐起,探头朝窗外望去。 月光穿过一片浓黑夜色,照在院子里一片草地上映着粼粼的光,风拂过窗台,摇着层层墨色树影,绵绵无边,向着远处去了。 郁葳:明天的月色应该也像今晚这么美 ……:嗯 ……:晚安 喻唯躺下,手机放在枕边,没再看,也没再回。 竞赛在本市一所大学,虽然是本市,但离这边也不近。 领队老师就是物理老师,征求参赛学生意见之后,决定请两天假,学校包食宿,今晚在那边住下,方便调整状态。 喻唯没意见,她跟着大家的决定走。 几个人一起从学校出发,打车过去太阳还没落,就先回各自房间休息,有什么问题就在群里问。 来的都是老竞赛人了,对这套流程都很熟悉。 喻唯放下背包,先把房间四处看过一遍,回去顺手拉上窗帘,坐在桌边从包里拿出题集和手机。 从昨晚到现在,郁葳还没发过消息。 喻唯把手机放在桌上,声音开到最大,低头开始看书。 看了一会儿,她把手机翻过来,点进微信。 ……:我到了 信息发过去,指甲在屏幕上划过,又点了撤回。 ……:手滑,点错了 这个时间,郁葳应该在训练,顾不上看信息,还是别打扰她了。 喻唯静下心继续看书,看到一起比赛的同学敲门,叫她一起去吃饭。 这边是大学城,好吃的多,人也多。 喻唯不想去。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准备点外卖。 郁葳忽然发来消息,问她是不是到了。 这种被精准猜中的感觉,好像之前的撤回都变成了一种彼此的心照不宣。 喻唯低头看了半天。 ……:嗯,准备去吃饭了 郁葳:这附近网上评分高的都还可以去试试,晚上如果想出来玩就跟同学一起,龙新湖那边晚上好像有活动 郁葳:这边大学城,气氛不错 郁葳:不去的话就早点休息 一瞬发很多信息,然后又忽然停下。 像是仓促间拿起手机,间隙里回几条消息。 ……:好的 ……:你忙吧 郁葳:我这有点事 郁葳:晚上如果出去,就发个消息 ……:嗯 郁葳没再发消息,上面也没再显示对方输入中。 喻唯关了微信,外卖软件还开着,附近各种特色菜和连锁店评分都高,但她忽然没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同学出去吃完饭回来,路过她房间又敲了敲门,“听说今晚龙新湖那边有街舞活动,去吗?” 天已经黑了,喻唯瞥向窗外。 今天夜色不如昨晚,月色遮在云里。 喻唯拿着手机握紧,起身说:“去。” 一股冲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拿着手机,拉开了门。 等跟人走出酒店,下楼,四个人站在路边等车时,喻唯恍然回神,已经晚了。 两个女生在讨论街舞活动是什么活动,是附近大学生社团还是舞蹈培训机构,另一个男生在旁边比划了几下,毫不留情的笑声和嘚瑟一起传过来。 就算不因为别的什么,也应该出来走走。 喻唯呼了口气,帽檐往下拉了拉。 深秋了,喻唯可以趁机带起帽子,小渔夫帽,一圈边往下压,光线一般的话,能把她大半张脸都遮住。 让她很有安全感。 打车到那附近,同学跟健谈的司机聊了一路。 知道她们都是本地人之后,嗨了一声,说了句跟之前热情安利完全不搭的话,“龙新湖有什么好玩的,就是人多。” “我们就是去看人的。” 司机秒接:“看帅哥吧。” “也看美女!” 喻唯紧抿着唇靠着车门旁,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昏了头,跟不熟的同学一起去陌生又热闹的地方,看不认识的人。 做梦都属于噩梦。 到地方之后,几个人边走边问路,冲着街舞活动来,走着走着就开始逛起小吃摊。 为了不突兀,喻唯走在三人身后,也拿了串糖葫芦,啃了一口,酸得牙根发痒,就举在手里,尽量贴着路边绿化带,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从广场外饶了大半圈,跟着路人指引,进去朝欢呼声最高,人最多的地方走。 人挤人。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嘈杂的人声和音响声一起传过来。 喻唯站在原地,彻底后悔了。 退堂鼓在心里敲破,鞋子粘在地上,一步都走不过去。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同学讶异地关心。 “我先……*”喻唯艰涩地开口,准备找个借口,去人少的地方等。 刚一开口,她忽然顿住,猝然抬头往人群里看去。 动作并不夸张,但同学还是被吓了一跳,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看到朋友了?那边灯好像坏了,看不清人。” 不是看不清,是看不见。 没有路灯,月亮也完全藏在云里,人影交错的轮廓在喻唯高度近视的视线里,是一片深浅不一的黑影。 但在那片影绰重叠里,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炽烈难耐。 喻唯朝那片交叠的人影跑去,掀开帽檐,在等待街舞活动开始的人群中艰难前行,一个个看过去。 不是,都不是。 直到挤到最前面,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陌生人。 喻唯站在原地,胃里烧着山楂味的饥饿和空落。 “你跑的好快,差点跟丢了。”同学从后面挤过来,跟旁边的人道歉,又看着低头怔怔的喻唯,“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喻唯摇头。 隔了几秒,她忽然侧过脸,朝模糊不清的人群中某一点望去,又轻轻收回视线。 “找到了。”她声音很低,紧抿着唇,微垂着眸子。 月光穿过云层,皎白如水,洒下粼粼碎光。 她把帽子取下来,挽在头顶的白发散开。 身边的人小声惊呼,喻唯身体紧绷,呼吸停滞。 拥挤、嘈杂、混乱的视线如潮水般退去,减淡,只有那道视线,越来越热烈。 “在哪儿?”同学左顾右盼,“那你不跟他一起吗?” 喻唯心跳怦然如雷,轻轻摇头。 第46章 “姐姐看到你会高兴的。” 演出怎么样喻唯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都在拿着传单讨论,说等到了大学好歹去学一个,又帅又飒,美了! 热火朝天的讨论完,有同学意识到坐在前面的喻唯一直没参与,问她:“刚才怎么也没见到你朋友?她没看到你吗?” “不可能。”后面同学张口秒接。 车里气氛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寂。 “我不是那个意思。”同学小声道歉,“我是说,也有可能……” “我知道。” 喻唯抿唇,低软的声音种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她关掉手机,没再说什么。 是挺引人注目的。 虽然人很多,她站在人群最里面,身高不够高,但异于常人的怪异足够突兀,有认识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到呢? 她不是第一天被人用异样的眼神注视,同学那一刹的第一反应是客观事实。 此刻的静寂,和惴惴道歉,比之更像一根软刺,扎在身上陷进去一个小坑,是一种隐痛。 微妙的,细究下去格外难堪的刺。 她努力装作正常的模样,遮住自己所有异常,甚至希望自己在人群中完全透明,没人看得见。 可是,不被看见,不被需要的滋味她知道。 苦的。 现在,她从一个人的视线里找到了自己的存在,如此清晰,甚至遮盖了其他一切视线。 隐秘颤栗。 郁葳一晚上都没有露面,喻唯也没再去找。 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下午,她们互相都没发消息。 回酒店没多久,手机响了。 郁葳发来消息:刚忙完,早点休息,明天加油 郁葳:晚安 窗外月色侵入,落在喻唯垂落的眼睫上。 喻唯抿唇,弯起嘴角。 ……:晚安 考试时间在上午,考完试出来,老师在附近饭店订了包间,一起去吃过饭,这场竞赛就算结束。 吃完饭,男生要留这边找朋友玩,另外两个女生都选择回去。 喻唯一起。 几个人站在路边等车,老师随口问起昨晚去玩的怎么样。 喻唯站在旁边榕树下听着两个女生跟老师分享昨晚看演出的经历,听老师鼓励她们大学可以学一些感兴趣的东西。 她站在散碎的光影里,脚下踩着堆积在路边绵软的落叶,忽然回头。 埋在衣领里的脸只剩下巴尖,渔夫帽遮住了视线,她微微抬头,连下巴也从衣领里探了出来。 视线正对着一片餐馆,正是饭点,来来往往人头攒动。 她们刚从湘菜馆里出来,客人爆满,不少人都挤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隔壁的羊汤店门口冷清,一道人影刚闪进去,留下晃动着的玻璃门。 “吃点什么?” 坐在柜台前的老板放下手机,看着门口的人,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里面有座,来点什么?羊肉汤,水盆羊肉,烤羊排,菜单在墙上。” “……一个饼。” “饼不单卖。” 郁葳视线还落在门外,看着路边的人在稀疏树影下眯起眼静,眼睫碎雪似的落在脸上,像是随意一瞥,正要回头。 差点又被发现。 郁葳隔着口罩抿唇,好在玻璃门干净透光,借着角度,还能看到喻唯身边的老师似乎说了什么,几个人都开始看路过的车,头跟着左右转动。 只有喻唯没动,她站在原地垫脚,一下一下。 郁葳看着她宽大的秋季校服,露在袖口的一点指尖,机敏转身时匆匆的目光交接。 视线近乎贪婪。 她时间不多,今天不上训,但封闭期间想外出还是要请假,昨天晚上两个小时,今天中午就只有一个小时。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喻唯。 复盘了几次,郁葳已经确定喻唯对她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喜欢,纯粹是一场误会。 但她实在太想她了。 郁葳站起身,站在门口,隔着一层玻璃,看着路边的人朝远处招手。 踮着脚尖的喻唯侧过身,像是回头,又没完全转过来。 “来了来了,那个应该就是吧,白车,尾号695。”同学眯着眼,举手朝那边晃了晃。 车来了。 喻唯紧握着手机,屏幕猝然亮起。 郁葳:考完了吗? 喻唯转身的动作僵住,电光火石,她回过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嗯,准备回去了 ……:你训练结束了吗? 郁葳:还没 ……:周日还要训练? 郁葳没回消息,顶上也没有正在输入中,落在背后的视线几乎凝为实质。 ……:我走了 车子刚好掉头过来,停在路边。 老师拉开副驾车门,已经坐了进去,另外两个女生弯腰往后面进。 喻唯忽然举起手机,镜头朝着自己身后。 “拍什么呀?” 喻唯坐上车,拉着车门关上,目光轻轻瞥向窗外,“留个纪念。” “每年竞赛你都过来,还纪念呀。” “这就是仪式感,不懂别说话。”中间的女生肘了她一下。 喻唯没出声接话。 她收回瞥向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手机,拍的太急,画面有点糊。 她自己的半张脸占了三分之一,后面是枝叶凋零稀疏的榕树,在模糊的人影和广告牌缝隙里,有一道黑色的,削薄的身影。 放大画面,依然模糊。 “我朋友圈里发了咱们昨天晚上去玩的照片,想要我可以发原图。”坐在中间的女生扭头看着喻唯,“喻唯你要吗?” 喻唯刚要拒绝,话到嘴边,又说:“我去看看。” 这个月突击竞赛,她们拉了群,互相也加了好友。 喻唯点进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她们刚发的照片,发了很多,喻唯点进去每张都仔细看了。 没有一张拍到郁葳。 好会躲。 喻唯抿唇,说:“不用发,我下载了。” 从微信里退出来,喻唯靠在车门上眯了几秒,又拿起手机,把她刚拍的那张照片也发在朋友圈里。 她朋友不多,微信好友寥寥无几。 照片刚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几个人点赞。 没过多久,程淼又在下面留言:完了啊小唯,我好像出幻觉了,怎么会觉得这照片里有一个人影有点像……但又不太像……但肯定不是,所以我还是出幻觉了,我病了呜呜呜呜呜 程淼发完评论,就给喻唯发信息。 程淼:小鱼比赛你家里让你去吗? ……:应该吧 程淼:你妈妈看起来好有气质,年轻漂亮肯定开明,跟她好好商量商量,如果她不放心要陪你一起去,我就再买张票,但是前面的位置肯定没了 ……:不会的 喻唯没说什么不会,程淼隐约感觉到一点,心里酸酸的也没敢接。 程淼:没事,不行我跟你妈妈说,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程淼:再不行,咱就特种兵行程,只看女单自由滑,当天去当天回,保证不被发现 这种偷偷溜出去玩的事,程淼经验丰富,不过后来她妈妈逮的次数多了,定了家规,太远要陪同,不陪同不许在外留宿,这才好一些。 喻唯看得失笑。 ……:不用,不会的 丁晴以前从来不在乎她在不在家,去哪儿,跟谁去,发生过什么意外。 但是现在……她有点不确定了。 ……:我回去问问 车停在学校门口,周日没课,学校附近也冷清许多。 几个人就在这散开,各回各家。 还是中午,喻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进对面的巷口。 回去时夜幕浓黑,早过了喻唯日常放学回家的时间,但手机里没有电话,也没有消息。 应该不用问了。 喻唯换上拖鞋,穿过亮着灯的客厅,路过楼梯口的小书房,小书房门没关紧,虚掩着,留了条缝隙。 她往里瞥了一眼。 丁晴手边堆积着文件资料,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 喻唯犹豫了几秒,敲敲门。 “进。” 丁晴抬头,看着喻唯,“回来了,冰箱里还有吃的。” “谢谢妈妈,我吃过了。”喻唯垂眸,扫过桌面上凌乱的文件,一直响个不停又被按掉的手机。 丁晴把手机放进抽屉里,手上归拢着文件,抬头看着喻唯,“工作上的事,很难全都收尾……” “您回去上班吧。” “什么?”丁晴动作顿住。 喻唯看着她,抿唇,“您在家里做的很好,但是,妈妈,人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会很痛苦,您没必要这样。” 书房里笔记本排风扇挺直转动,屋后秋虫鸣叫,打破弥漫的沉默。 丁晴叹了一声,看着她,“你长大了,忽然就长大了,长大到我想要弥补,但你已经不需要了。” 喻唯张唇,又阖上。 “谢谢你小唯,早点去休息,其他的,妈妈会考虑。” 手机在抽屉里也一直在震动,断断续续,嗡嗡作响。 喻唯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下个月,姐姐要比赛。” “你想去看吗?”丁晴直接了当地问,目光落在喻唯身上。 喻唯沉默了几秒,点头:“想。” “那就去。”丁晴松了口气,看起来放松不少,含着点笑意,“你一直不提,我还以为比赛人太多,你不想去呢。” 喻唯愣住。 丁晴表情温和中显出几分鲜见的慈爱,“姐姐看到你会高兴的。” 会吗? 喻唯垂眸。 她好像,不想见她。 喻唯从书房里出来,关上门,走上楼梯。 楼梯顶灯没开,她踩着夜色,静静往上走,像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渊。 口袋里手机低响,提示音很低。 喻唯拿出来,打开,朋友圈未读消息。 她点进去,朋友圈唯一一条内容,没有配字的照片,下面刚点赞的人,一双冰鞋头像,郁葳。 没评论。 也没发消息。 喻唯靠着墙,坐在台阶上。 手机屏幕光线幽幽,落在她轻抿微弯的唇角。 第47章 “有点冷。”郁葳搓了搓胳膊 点赞的同学不少,评论也是客气的恭喜和玫瑰花,一排排简单几个字的内容里夹着一个突兀的。 程淼:亲爱的我好像眼花了看见我朝思暮想离家归队的…… 喻唯还在翻评论,手机就震着弹出消息。 程淼:你看这个小黑影像不像郁葳 紧跟着发来一张从照片里截的图,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她的帽子挡得只露出裹着黑色运动服的上半身,脸上带着黑色口罩,放大了也看不清眉眼,只看得出正对着镜头。 比娱乐圈狗仔偷拍的还要模糊,这程淼都认得出来。 喻唯佩服。 程淼:你跟家里说了想去看比赛的事吗 程淼:怎么说? 程淼:用不用我跟阿姨说,我们这是正能量活动,不算追星 ……:手幅还要吗? 程淼:要! 正能量,但手幅应援绝对不能少! 程淼:我在群里看到好多图,都是你出的,嘿嘿 最近找她约稿的不少,被动或主动地画了许多,一部分交稿,一部分在抽屉里。 但程淼嘿得她有点心虚。 ……:跟家里说了,没反对 程淼激动的连发三个“好”,把订票信息截图发过来,又跟着发来一连串的酒店信息,周边酒店预约到比赛那几天都售空,离得最近也要几站地铁。 程淼:先定这个,那几家近点的我随时盯着,有空房立马抢! 程淼:给你看看我准备的娃娃,准备再进点货,直接快递到酒店,到时候咱俩一块扔 程淼发来一段视频,屏幕扫着铺满床的大大小小的玩偶娃娃。 激动的好像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一样。 不过,确实快了。 半个月之后封闭集训结束,就只剩四五天,郁葳说她不回来了,和队友一起提前出发。 喻唯忽然就跟着紧张起来,上课频频侧目看着窗口的桌子,位置空着,书堆在桌底箱子里,自习课提前溜走或者下课时刻准备去打球的同学会去坐那,仿佛那张桌子无主似的。 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那张空桌子,除了程淼,也几乎没人再提起郁葳。 “我又看上一个娃娃……”程淼举着手机转过来,就见喻唯蹲在桌下,弯腰往外拉书箱,嗤地一声。 抽屉里的纸巾水杯卷子和装满笔芯帽的牙签盒,从桌洞里掏出来,堆在上面。 “嘛呢?”程淼站起来,目瞪口呆看着她搬了两下,没搬动, “换位置。” 喻唯铆足劲,憋着气说话,声音低的程淼差点没听清。 程淼拉开椅子出来,把她箱子上那堆东西拿起来,弯腰搬起箱子,问:“换哪儿?” 喻唯手里捧着一堆零碎,下巴往郁葳的位置上点了点,“那儿。” 程淼愣了一下,把箱子放在桌上,又把郁葳桌子下的书箱搬出来换过去,“不是不换了吗?上次月考就没换,你跟香姐说了吗?” 后几排的人都听见动静往这儿看,惊讶了不到一秒,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转了回去。 “没,就想换。” 喻唯把窗帘拉过去,挡住旁边的光。 “懂。”程淼先是叹气,“你忍了,但没忍住。” 隔两秒,又嘿嘿笑起来。 喻唯抬头看她,“恭喜。” 程淼:“同喜。” 程淼笑完,又愁眉苦脸地嘟囔:“我还以为你已经适应了呢,没想到还是不行。都怪这帮不自觉的,过来过去屁股都得沾一下凳子。” 班里所以人都知道喻唯这个毛病,但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个人喜好,最后一排最后一个座简直是社恐人的应许之地,喻唯,社恐中的社恐,而且因为白化病,她不喜欢被人看着也很合理。 从郁葳转学来,她忍到现在已经是超出预期了。 但只有喻唯知道,不是这样。 蓝色遮光窗帘的位置和郁葳拉的位置一样,她没郁葳高,坐下来窗台到她鼻尖,光线被遮在外面,手臂挨到身侧墙砖,凉飕飕的。 郁葳好像经常这样半靠着墙……喻唯身体微侧,肩胛抵着墙壁,半身沁凉,一抬眼,目光刚刚好落在自己搬走的空位上。 桌面,椅背,甚至桌洞里都能看清楚。 怪不得,怪不得她每次察觉身上有视线,回头找,郁葳总是在认真听课。 动作哪儿有眼神快啊。 喻唯拿起手机,对着那个位置拍了张照发给郁葳。 郁葳:你坐我那? ……:没有 喻唯低头又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现在是我的位置 照片里白瓷似的左手从袖口里只探出指尖,按着卷子上的笔,靠墙的桌角放着她的水杯,光线沿着窗帘边缘堪堪进来,斜斜落在桌角。 上课铃响,人群陆陆续续轰然进来,身边有人经过,手机在手心里震动…… 郁葳:降温了,墙冷,别靠 是挺冷的。 晴天,但降温,天气预报预测今年第一场雪可能就在明天。 航班在后天,喻唯希望这场雪要么明天彻底下完,要么先别下,再等等。 晚上丁晴来接,喻唯在车里暖了暖,说:“妈妈,我想请假。” “请过了。”丁晴开着车,没往后看,语气轻松,“忘了告诉你,我刚跟你们老师打过电话,葳葳已经到酒店了,我们明天一早出发,顺利的话,中午就能到。” “明天?” 丁晴点头,“那边天冷,行李不用拿,我让人在那边准备了,你不用管。” 一句话打乱了喻唯之前的计划,她只能跟程淼发信息,告诉她自己要提前过去,问程淼要不要一起。 程淼发了满屏幕的哭哭表情包。 程淼:我妈不让! 程淼:兵分两路!你先去!我们后天汇合! 喻唯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跟丁晴一起,忽略这趟出门的目的,仿佛还带有一丝旅行色彩。 她站在衣柜前打开行李箱,手足无措。 虽然丁晴说什么都不用拿,但喻唯看着空箱子,心里也空空的,没底,还是装了两套衣服和洗漱用品。 拎起来,又放倒,把程淼拿给她的手幅塞了进去。 又拎起来,踏实了。 这是一场沉默但激动的出行,沉默在于一路上丁晴都在处理工作和休息,喻唯在旁边也找不到什么话聊。 激动可能是因为起飞之后的压强导致心跳加速轻微耳鸣。 这是科学的解释。 可能也有其他原因,但喻唯不承认。 一下飞机就有人来接,带着超厚的羽绒服,直接裹在喻唯的羽绒服外面,从脖子到脚后跟包了起来,像个移动的大粽子。 冷,真的冷。 帽子口罩围巾墨镜,喻唯全副武装,跟在丁晴身后。 这边来接的好像是分公司里的人,在车上又聊了工作,喻唯坐在后面当隐形人,一路跟着丁晴进酒店。 这个酒店喻唯记得程淼也搜过,说是订满了。 从坐上飞机开始,喻唯就莫名神经紧绷,直到现在症状还没有减轻。 她一手推着箱子,跟着丁晴没有登记,直接往里走。 直到现在她才想到一个问题,喻唯舔舔干燥的嘴唇,低声问:“您买的票在哪个区?” 丁晴也被她问的一愣,“这还有区?” 喻唯也没看过比赛,丁晴这么理直气壮的疑问,让她也她犹豫了,“有吧,买票的时候写的有。” “这样啊,我没买票。”丁晴想起来了,“我们不坐观众席。” 喻唯愣住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几乎魂不守舍,跟着丁晴一路往北落地到这里,推着箱子,酒店里暖自足的她开始觉得热,但依然感觉不真实。 “我们是家属,他们局里的人知道,半个证件这不是问题,胸牌在我包里。”丁晴很高兴,解开大衣,掏出手机说,“她们队运动员也住这儿,我问问葳葳在不在酒店。” 电梯显示着22楼。 毫无防备。 喻唯吞咽着口罩上残留的冷气,喉咙发紧,“我先回房间放行李。” “我来就好。”一直跟在丁晴身边的助理开口,笑的很和善,朝喻唯伸手,另一只手推着丁晴的箱子。 “谢谢,我……” “我们到了,小唯?她跟我一起。”丁晴说着视线偏过来看了眼。 喻唯立刻噤声,脊背紧绷,下巴埋进围巾里,视线盯着下行中的电梯层数。 郁葳问她了? 直接跟妈妈问? 电梯门开,丁晴挂了电话,边走边说:“刚好,我们在同一层。” 喻唯听见自己沉闷的“嗯”声,胸口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电梯一层层往上,离的越近,失重的感觉就越清晰。 这是从郁葳离开那晚开始的第一次见面,无论她在微信上装作多么若无其事,甚至曾经一时冲动因为一个熟悉的视线跑进人群里寻找,亦或者她刻意拍下的那张照片,瞬间就变得遥远失真。 叮—— 喻唯瞬间抬头,电梯外空荡荡。 她立刻松了口气。 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只有一点,她不敢想,胡乱埋在脑子里。 助理在前面带路,每路过一扇门,喻唯就呼吸一滞,走到后面干脆不往两侧看,只管埋头往前。 “到了。” 喻唯转过身站在丁晴身边,见她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门瞬间打开。 喻唯茫然地站在原地,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开门的人。 瘦了。 脸颊清瘦,头发也长了点,像是刚洗过,湿漉漉地落在肩上。 酒店里暖气开的足,郁葳穿着短袖,拉开门时手臂用力,血管青筋跟着肌肉绷起,掩在门后。 侧身看过来。 丁晴进去,助理从正出神的喻唯手里把箱子接过去,打开对面的门。 两边门都开着,喻唯站在中间。 “不进来?”郁葳问。 喻唯咬唇,“我……” “有点冷。”郁葳搓了搓胳膊…… 喻唯蹙眉,扫过她修长的手指,和肩侧胸前被头发浸湿的一片深色水渍。 “啊,哦。” 她头一低,裹着一身蒸腾的要中暑的热气,挨着门框进去了。 第48章 “但我对你……” 房间里暖气烘的干热,喻唯拉开衣服,没脱。 “你一个人住?”丁晴已经进去转了一圈,坐在窗口小桌边的椅子上,视线扫过旁边的两张单人床,眉头微蹙。 “不是。” 郁葳关门进来,跟喻唯擦肩而过,脚步没停进了旁边的浴室。 喻唯刚好站在浴室门口,她迅速往挪到另一侧,站在靠近门的床尾处,侧目看着开了条缝的窗。 “标间,我跟队友。”郁葳手里拿着毛巾出来,按在头发上揉搓着,目光越过喻唯,落在她身后那张床上,“她强迫症洁癖,东西都放在箱子里。” 房间里两张单人床,里面那张床头放着一个垂耳兔玩偶,外面这张床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喻唯以为外面这床是郁葳的,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头发揉散了,随意地垂下来,带着微卷,眼眸想沁过水,一落过来,喻唯下意识就往后倾。 羽绒服挨着床上整齐的被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人家有洁癖。 喻唯瞬间往前走了半步,吞咽着扭头,往窗口走。 “两个人方便吗?”丁晴脱了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坐姿从容,“让酒店再开一间,或者你住对面去,我预定的房间刚好是对门,也不影响你找队友。” 喻唯心里一紧,刚被风吹凉的后背又绷起来,她没看郁葳,扭头视线瞥着窗外。 “不用。”郁葳擦着头发走过来,坐在床尾,刚好和丁晴对面。 喻唯夹在两人中间。 “抱歉,没椅子了。”郁葳抬头看着她,目光淡淡。 喻唯忙侧过来看着她摆手,“不用。” 她本来也没打算进来,现在也急着出去,不想坐。 但丁晴不急,又问郁葳在这边是否适应,比赛是否紧张,这两天还用不用训练…… 之前在家鲜少搭话的郁葳居然也跟着一问一答,神色认真,一点分神的意思都没有。 场面少见的有几分温馨。 喻唯余光瞥过去,看她还湿着的衣领,反手关上窗。 郁葳拿着毛巾的手握紧,垂在身侧。 “有什么想要的不喜欢的,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酒店老板是我一个朋友,跟她不用客气。” 丁晴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跟人聊着,站起身,带着歉意低声道:“妈妈还有点事,你俩玩吧,我晚点过来。” 她往外走,喻唯跟在后面。 刚走两步,她又回头说:“你们俩也好久没见了,妹妹在家也很想你,好不容易见面。” 喻唯:“……” 没有吧。 “是吗?” 郁葳声音很低,低得只有前面的喻唯听见了。 她假装没听见。 丁晴前脚出门,她后脚跟着,手还没搭上门把,就听见郁葳在她身后说:“对不起。” 声音不是一贯的冷,低低的。 喻唯悬在半空的手又落下去,蜷缩在衣袖里。 “一直想说,但又觉得在微信里说这个太随便。”郁葳声音紧绷,用力压住热烈的眼神视线,垂下眼眸,看着喻唯的袖口的指尖。 “之前是我误会了,以为你也喜欢我……是那种喜欢,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喻唯热的背后一层潮意,又莫名发凉。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垂下脖颈,喉咙里干涩地吞咽,有点喘不过气。 “但我对你……” “我们是姊妹,你别说了。” 喻唯气音又轻又急,含着微不可查的抖,目光颤动着从面前的门缝上落下,握住门把的手都在抖。 声音隐没。 郁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缩进袖口的指尖,狼狈地抿唇,“我知道了。” 门刚拉开,喻唯瞬间屏息。 她脸上的惊骇太过明显,去而复返的丁晴纳罕地问:“怎么了?” 透过门缝能看见站在房间里的郁葳,郁葳抬头直直看着她,长睫一垂,落在她面前慌张的身上。 丁晴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吵架了?” “没。” 喻唯抢先开口,“您怎么……” “要出去见几个朋友,衣服忘带了。” 丁晴话音刚落,郁葳已走过来站在喻唯身后,一手扶着门边拉开门,擦过喻唯脚尖。 站在门后的喻唯不得不往后退,帽子抵在郁葳身前,喻唯瞬间僵硬想往前躲,但丁晴就站在面前,她屏息站稳。 郁葳一手扶着门,一手拿着丁晴的大衣递出去,“这边天黑的早,晚上冷。” 她湿润的发丝几乎蹭过喻唯的耳廓,短暂一瞬,没有停留,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气味裹上来,在蒸腾的暖气里将散未散。 郁葳难得主动,甚至算得上关心。 丁晴一时愣住,眼底湿润着伸手接过衣服,“好,好孩子,我换一件。” 喻唯夹在中间,看着丁晴背过身抬手的动作,垂眸松开握在门把上的手。 丁晴回房间换衣服,喻唯跟在后面。 房门在眼前关上,整个走廊里徒然静寂,郁葳垂手握着还温热的门把,指骨泛白,目光收回来,静静关上门。 两边房间内布置的一模一样,喻唯跟在后面进来,背轻轻靠着门,看着丁晴打开行李箱取出羽绒服。 动作比平时稍微快一点,听到声音,把衣服抖了一下挂在手臂上,回头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喻唯回神。 “我说,你跟葳葳平时从早到晚都黏在一起,分开一个月没见,怎么没多聊一会儿?” 她跟郁葳从早到晚黏在一起? 喻唯一阵恍惚。 以前没觉得,忽然回想起来,之前是她粘着郁葳多点,可那是因为郁葳话少又不好亲近,她想让郁葳早点融入这个家,早点回到喻家,郁葳跟她一样孤独,她们是姐妹经常黏在一起很正常的吧。 不正常吗? 只是郁葳误会了而已,今天说清楚,以后还可以继续做姐妹吧? “……有点热,我回来换衣服。” 喻唯从门上过来,脱了羽绒服和卫衣,只穿着里面的打底,但还是燥热,暖气开太足了。 丁晴拉开门回头问她,“想吃什么,我晚上回来给你带点。” 喻唯说不用,走过去开窗。 门关上了,跟着就听见对面的敲门声,和丁晴的问话和郁葳的拒绝。 声音模糊,但每个字都听得到。 喻唯身上瞬间凉透。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嗡嗡震动。 喻唯吓得忽然一激灵,神经质地坐在床尾扭头朝声音源头看去,闷闷的,从衣柜里她的羽绒服口袋里传出来,已经停了。 她从窗口沙发上起来,才发现自己腿僵硬的发麻,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沁凉。 郁葳:附近有个夜市,有当地特色的小吃,也有滑冰套圈,想玩可以去看看 下面跟着发了一个导航位置。 郁葳:我要去训练,你要去看吗? 又发了一个导航位置。 喻唯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没回,退出去看正给他狂轰信息的程淼。 程淼给她打了电话,没人接又开始疯狂发信息。 程淼:到了吗到了吗? 程淼:离体育场近吗? 程淼:有没有一个幸运的偶遇?你跟小鱼说你去了吗? 程淼:我好激动啊啊啊!放学又去买了几个玩偶!!!看我的战果!!! 程淼:[图片] 程淼:今天晚上小鱼这组上冰练习,不让媒体进,我好馋!我痛苦扭曲尖叫! 程淼:姐妹你能隐身进去替我看看吗? 程淼:我在发疯哈哈哈哈哈 程淼:不过你是小鱼家属啊,家属可以进!求你了,拍张照片吧 喻唯一条都没回,程淼已经自顾自开始刷屏了。 外面门锁咔哒一声,脚步从门口走远,很轻,但是没停。 喻唯松了口气,继续低头看手机上程淼发来的消息,消息不断刷新,每个字她都看了,但又没看进去。 程淼是纯正的粉丝心态,尤其是她觉得郁葳快退役了,冰上的郁葳看一眼少一眼,所以错过一次赛前练习都觉得抱憾终身。 她进得去,但是…… 但是什么呢? 喻唯压住心里那点别扭,不能别扭,她得越坦荡才越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像郁葳给她发短信这样,道过歉就翻篇了,还像以前一样既是朋友又是姐妹,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喻唯深吸了口气,她必须比郁葳更放得下,这样才能防止郁葳尴尬别扭。 今天郁葳主动了一次妈妈就好开心,如果她觉得留在难受,万一要走,妈妈受不了的。 她提了口气,又把衣服穿上了,拿起桌子上放的胸牌,出门打车。 外面昏沉沉,天色铅灰,浓重的云雾压在头顶。 司机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跟她攀谈,说起比赛里的各个选手也是头头是道,“你是来看谁的?今天晚上是男单,现在还不能进场呢。” “我看女单。” “女单?咱们国内这次有几个女单来?好像就俩?那个谁,前两年老火了,叫郁葳那个,这两年不行了。” “她现在也很厉害。” 喻唯呛了一句,又抿唇瞥向窗外。 “是吗?嘿嘿这两年我看得少。”司机顺着她的话含糊。 喻唯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把脸埋进围*巾里不吭声了。 到场馆外顺着指示标走,果然有安保拦人,喻唯把胸牌从兜里掏出来挂在脖子上。 她本就是来看郁葳比赛的,她不靠近,就像普通观众一样,顺便给程淼拍两张照片。 这很正常。 喻唯越想越觉得合理,她沿着通道进去,刚掀开通道口的帘子,就看见一道漂亮的弧从眼前越过,像越出水面的海豚,姿态优美地落冰。 “好!真漂亮!” 站在挡板旁边的人手里举着刀套挥舞。 声音莫名熟悉。 第49章 “别诱惑我了” 赛前练习不对外公开,也不允许媒体进入,所以到场的除了运动员就只有一些教练和工作人员。 标准场地,连着四面看台,还有看台上零星几个人人,显得空旷又寂寥。 喻唯沿着指路标,没往场地围挡处走,也没上看台,就贴着看台下的墙站在墙根,把围巾往上拉到抵着镜框,视线穿过镜片看着冰场上的几个运动员,看着郁葳起跳落地后蹬冰一脚侧身滑到挡板旁。 欢呼的女生很自然地拿起挡板上的水递给她,郁葳接过去,抿了一口,随意地往外扫了一眼。 喻唯瞬间提气。 “要录视频吗?我给你录。” “不用。” 郁葳意味不明地顿了一下,视线又往外扫,跟着转身扭头的动作,显得随意散漫,又回正身体背靠挡板,只对着喻唯这边露出一点点背影和后脑勺。 应该没看见。 喻唯轻呼,热气扑在口罩和围巾上,有点潮。 她轻轻拉了一下围巾,靠着背后深蓝色的墙面,把胸牌翻过来,照片和姓名信息藏起,纯白的一面朝外。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场地里实在安静,只有冰刀划过冰面绵长清脆的声音。 而喻唯站的位置离她们停下的地方不远,只隔着几米的过道,所以不管她想不想,都能听到。 现在能上冰练习的都是明天就要比赛的运动员,司机说的国内女单这次来了两个,那就是这两个了。 喻唯从没有追过这项比赛,她应该完全不认识那个女生才对,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刚才那个3A跳的真漂亮!” 喻唯豁然抬头,是这个声音! 她想起来了,前段时间看郁葳滑冰的视频,拍摄的人也说了类似的话,声音很甜,听起来话里是浓浓的倾慕欣赏敬佩。 郁葳没出声,背身靠着,手臂展开,反手把水瓶放在围挡上。 “怎么了?”见她出神,方怡侧目略仰头看着她,“紧张啊?” 郁葳脸微侧,眼眸低瞥。 方怡从她眼神里看出是自己想多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蹬冰滑进场。 没想到郁葳离开赛场两年,状态还能这么好。 她也要加油,她跟郁葳可是竞争对手。 喻唯靠墙看着郁葳侧过脸,那个女生低头轻笑,那个女生滑走之后,郁葳又转回去依旧背身站着,从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视线说不定在跟着那个女孩,毕竟她们是队友,又是对手,多美妙的关系。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喻唯瞬间隔着衣服按住,但震动刚好结束。 喻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慌张的很无厘头,低头把手机拿出来。 站在场边的人终于回过头。 程淼发信息问她能不能进场馆,作为唯一人脉,想让她混进来拍几张郁葳的练习照片,要是有视频就更好了。 弹了个只响两秒的未接语音。 喻唯捧着手机忽然抬头,靠着围挡的人已经沿着场边绕圈滑了进去,头发飘至耳后,发尾跟着她的动作在耳根飘晃,外套里鼓着风在身后荡。 喻唯犹豫着,举起手机挡在面前,镜头放大,稳稳追着飘扬的发梢。 周围背景快速掠过模糊成一道道线条,只有画面中间的人格外清晰。 郁葳忽然转身,单手拉开拉链,转身的功夫就把外套脱了,单手拎着垂在身侧,刚好一圈滑回来站在放着水瓶的挡板处抻开叠好。 她就站在几米外,微微低头,带着黑色手套的食指在白衣间翻动,放下,又抚平。 脱了白色队服,就露出里面直裹到脖颈上的黑色紧身运动服,没有一丝杂色。 不知道是色彩对比,还是冰场里灯光冰面作用,她下颌脖颈透白,雾着冰面寒气,像一副秾丽水墨。 然后倏然抬头。 喻唯捧着手机的指尖攥紧,蹭到屏幕上的拍照,又慌张地停止录像。 她心虚地动作繁多,等缓过神目光越过手机望去,郁葳已经滑进场内了。 大概没发现。 喻唯松了口气,揣着手机一刻也不敢在这多留,录了视频和照片之后不知为何她心虚得很。 当“狗仔”,不太好受。 从场馆出来,喻唯拉下口罩呼了口气,看着一团白雾在面前逸散,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程淼又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开始是问拍了吗,后面又说算了她明天就到亲自看。 可能是上课了,后面没再发信息。 喻唯点开图库,选则照片。 照片里的人正看着镜头,眼尾单薄而锋利,但目光柔和,因为截图在这一瞬间,就好像郁葳隔着屏幕和她对视了很久。 取消,没发。 她又打开视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了照片先入为主,总觉得视频里郁葳像是故意配合她拍似的。 不知不觉就看了两遍,犹豫了好久,发了。 程淼秒回: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我的姐妹和你相遇! 跟着一长串的各种亲亲送花表情包。 喻唯看着心里直叹气,等程淼知道自己跟郁葳的关系,不知道她还笑不笑得出来,姐妹和女儿,这是一道伦理大题。 场馆外张贴了各个选手的海报和易拉宝,都有粉丝观众合照,喻唯找了一会儿才看见被人群围住的郁葳的海报,和本人差不多大小,选图还是她两年前的比赛图。 喻唯站在人群外,垫着脚拍了一张,发给程淼。 程淼又啊啊叫了一会儿,问她为啥在外面。 好问题。 喻唯:偷拍被逮住了 程淼:? 程淼:姐妹 程淼:那她不得爽坏了?你跑啥啊 啊?! 连程淼都看出来了?! 喻唯血顶上到脑门,脸烧的发红,一低头看见程淼发消息:这可是明星选手的日常!重回巅峰,指日可待! 喻唯:哦 比赛气氛很浓,进不去场馆的人手里也拿着小手幅,印着自己支持的选手的名字和图片,不少人手里还提着袋子,一群人围聚在一起认亲分发周边物料,讨论着关于这个选手最近的消息,和激动地希望她/他这次能夺冠的声音。 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喻唯收好胸牌往人群外退,拉低帽子,戴上口罩,又扯上围巾,看着到处找同好的粉丝冰迷们。 她格格不入。 再进去就太惹眼。 练习结束,场上几个人陆陆续续往下走,方怡滑到郁葳身边拿刀套,顺着她的眼神朝出口通道看过去。 “看什么呢?” 通道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往外走,没有一个在她视线里停留。 “没什么。” 郁葳穿上她特意脱下来的衣服,提着刀套滑到出场口,握在掌心里的手机风平浪静。 人来了。 但躲着她。 喻唯一个人坐在酒店房间里低头看手机,门外有人陆陆续续走过。 这层几乎都是运动员和家属,还有队里的工作人员,因为离场馆不算太远,还有其他国家过来的运动员和追过来看比赛的观众。 这个时间…… 对面门磁条低响,有人打开门,跟着轻轻推动,锁扣咔哒。 这感觉,就像她坐在卧室里刷题,走廊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深夜训练结束回来的郁葳蹑手蹑脚地开门,动作尽量轻,几分钟后浴室里响起短暂流水。 她尽力放轻动作。 但她应该想不到,这栋房子里还有一个人,常年孤独守候期待着除自己以外的声响。 最近那栋房子里又没声音了,静的有点可怕。 即便丁晴就在楼下。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走过的声音终于消失,手机屏幕也早就黑了。 门外忽然又有声音,脚步声停下,门被叩响。 喻唯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迅速走到门口,又停住呼了口气,拉开门。 “吃饭了吗?” 丁晴站在门外,看着她问。 “吃过了。” 喻唯肚里空空,但心不在焉。 丁晴嗯了声,转身又去敲对面的门。 原来穿着单睡衣站在门口真的有点凉。 喻唯视线越过丁晴的肩膀,看着红褐色房门。 门从里面拉开。 “要去吃饭吗?” 郁葳:“吃过了。” 她像是从丁晴身侧匆匆一瞥,不小心对上了喻唯的视线,两个人同时看向对方,目光没有错开,略微点头,算打过招呼。 门又关上了。 丁晴没往房间里进,站在走廊里跟喻唯说她今晚有事,明天比赛之前会回来接喻唯去赛场。 这里或许也有喻家集团下的公司,她又忙起来了。 喻唯点点头,走出房门,看着丁晴一路穿过走廊进了电梯。 她跟郁葳的关系,好像又变得有些奇怪。 像失重,脚下踩空,一直掉,但触不到底。 阴沉了一天,终于下雪了,窗外漆黑如墨,凑近了才能看见外面成团成团的雪飘落,窗户开了条缝,风尖啸者就往里吹。 喻唯打了个哆嗦赶紧关上。 隔绝了冷气,室内温热像入夏,她还是第一次过这么热的冬天。 房门又从外面敲响,喻唯踩着拖鞋,犹豫了一下戴上眼镜去开门。 冷冽的风雪气混着食物的暖香。 郁葳头发潮湿,眼睫都被融雪沁润了,低眸看着她,递过来一袋吃的,“饿吗?” 喻唯把门全拉开,侧身背抵着门边墙面。 “外面下雪了。” 她没话找话。 “嗯”郁葳侧身进来,把袋子放在窗边桌上,抬头看着窗,“我出去的时候还没下,没想到现在下这么大。” 雪夜玻璃窗外一片浓黑,映着两个人前后交错的身影。 郁葳看着她关门走近,低头掀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保温锡纸袋裹着的烤肉,保温杯里盛着雪梨汤,盒子里装着她等了半小时的甜点。 “顺路随便买了点,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 “谢谢。” 喻唯扫过她湿润的头发,“你坐呀。” 郁葳拧开保温杯的手一顿,侧身靠着沙发扶手,看着她,光映着眼里的潮润。 “我今天去场馆看你们练习了,姐,明天比赛加油。”喻唯压着心底的微妙别扭,扬着笑脸。 郁葳眼神微黯,“谢谢。” 食物的香气蔓延开来。 气氛瞬间沉默。 她俩也曾有过无话可说相顾沉默,但没有一次像现在。 喻唯低头看小桌上摆满的食物,捧起飘着红枣散着清淡果香的保温杯,仰头看着她问:“喝点暖暖吧?” 郁葳还是看着她。 看着她绯色眼底的迷蒙,看着她生涩别扭的讨好。 眼底微黯神色化为无奈,郁葳喟叹出声:“别诱惑我了。” 喻唯心口像被细细掐了一下,泛起羞耻的热意。 “银耳雪梨,看着清淡,热量也不低,我不能喝。”郁葳转身往外走,又提醒她,“吃完别太早躺下,想看雪可以等明天。” 喻唯叫她姐,她好像真的变成一个姐姐。 就像喻唯想要的那样。 喻唯站在原地愣怔。 第50章 那种被攥紧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完美的计划,让飞机晚点给破坏了。” 程淼一出机场,拉着大小箱子就开始跟喻唯假哭,“计划再买一百个小鱼玩偶去跟摆摊给人发的,没了,全没了。” 她裹着厚厚的围巾,带着遮住耳朵的大兔子毛绒帽,嗷呜嗷呜地假哭。 这班飞机出来的不少乘客都是冲这次比赛来的,手里提着挂了各种徽章挂件的包包箱子,闻言都朝程淼看过来,目光里都是差不多的震惊和遗憾。 喻唯从程淼怀里挣扎出来,把被蹭歪的帽子往下拉遮住耳朵,又把围巾往上堆遮住鼻梁,尴尬又无奈地低声问她:“跟你一起来的朋友呢?” 程淼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们有各种群,一个市的提前约好时间买同一航班,不一个市也会对一下信息。 她纯社牛,在飞机上还给喻唯发信息说又勾搭两个冰迷小姐姐,好在她早有准备,带的横幅有一部分装在背包里,在飞机上就开始跟人发。 “散开走了。” 程淼推着大箱子退到喻唯身边跟她一起往前走,“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大家就是我,我就是大家!大家都出去传染去了!两年了,你知道这两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但可以想象。 喻唯都不敢想一群程淼散开得是什么恐怖画面。 好在跟着她的这个程淼还算克制,出门打车去程淼提前订的酒店放下行李,楼下吃了顿麻辣烫,就回去掏出四个手提袋,把箱子里的毛绒娃娃、手幅、徽章卡片、还有各种挂件,林林总总塞得满满当当。 俩人一人两大袋子,直接从程淼订的酒店出发去比赛场馆。 比赛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才十二点刚过,场外就排起长龙,广场上到处都是扎堆等着进场的观众。 程淼在各个群里发消息分享位置,对着自己手里的袋子和四周的标志拍了一通。 喻唯看着她拍完低头在屏幕上点点,两分钟不到,就有人往这边不太确定地问:“鱼总V587?我是小鱼快快游……” 即使昨天就已经看过类似的场面,但再次近距离目睹,喻唯还是很震撼。 郁葳实名上网,郁葳的冰迷们网名社交。 有一两个人到场之后,很快这边就以程淼为中心形成层层包围的阵型,大家互叫网名认证,不同平台和不同群的人甚至当场建交互相流窜,周边小玩具疯狂交换,程淼带来的手幅,和其他人带的手幅互相分发。 “你也是找这个太太画的啊?” “我也是我也是。” “我怀疑太太也是鱼粉,太太以前从来不画人像的,到现在也只画了小鱼。” 出图的太太本人——喻唯,站在旁边低头把整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被问了两次“你是哪个姐妹”后,喻唯呼吸不畅,浑身像蚂蚁在爬,她真的不想网名社交,只想象一下,脚趾就能当场动工挖坑把这体育场埋进去。 刚好手机震动,她把袋子交给程淼,拿出手机低头从人群里挤出来。 “你在哪儿?准备去体育馆了。” 丁晴声音略显疲惫。 “我已经到了。”喻唯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那我在入场口等您。” 挂了电话,喻唯又往人群外躲了躲。 不多久,程淼也从人群里挤出来,她带过来的袋子里的东西分出去一圈,又装了一圈,回来还是满的。 挤出来站在喻唯身边,掌心一摊,露出俩亚克力戒指,四瓣花型戒面指腹大小,印着郁葳的脸。 好抽象! 喻唯被震得低头瞪大眼睛看着那张脸,眼球震颤着,说不出话。 “戴上戴上!” 程淼嘿嘿直乐,兴奋地抓着喻唯的手往她食指上一套,指尖顺便一拨。 它,转起来了。 郁葳那张面无表情略显倨傲的脸在她手指上转起来了。 喻唯从震撼到失语,很快憋笑到忍得肩膀直抖。 这真的很难忍啊! 这可是郁葳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吧!”程淼手上也带了一个,她一只手没法拨,举起来吹着转。 “阿姨到了吗?人太多了,咱要不找个显眼的地方接一下?”程淼没见过丁晴几次,但一直偷偷对好姐妹的妈妈带点不满和怨气,但这次改观不少,“阿姨比我妈开明多了,能带你请假来看比赛,英明!” 喻唯眼睛眯起来,低嗯了声。 “阿姨也是终于想开了。”程淼压低声音八卦:“小鱼跟你家是什么关系的亲戚啊?我听说运动员的陪同家属工作人员的证可不好办了。” 一般花滑运动员年龄小,出门比赛都会有父母任意一方陪着,算作运动员团队的“工作人员”,但队里不给开工资和补贴,只是一个方便陪同的身份,之前跟着郁葳比赛的一直是她妈妈。 没点关系,这种证都很难办下来。 不过郁葳父母双亡……也算情况特殊。 “是……”喻唯咬着下唇顿住,“有点特殊的,一家人。” 真说出来,接下来的比赛程淼可能都无心看了。 而且郁葳跟喻家的关系以什么形式对外公布,不是她能决定的,以后再找机会吧。 “哇!”程淼震惊。 喻唯看着她,心慌。 程淼眉头紧皱,煞有介事:“那你跟小鱼是同辈吗?咱辈分怎么论?” 喻唯:“……各论各的吧。” 别问了,再问,就真不好论了。 游离分散的观众们逐渐开始整合排队准备进场,程淼也要去排队,拉着喻唯把手里的三袋娃娃分给她一袋,“等小鱼表演结束,使劲往冰场里扔,你离得近,有优势。” 喻唯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活动已经有点不自在的喻唯沉默了一瞬,惴惴接过来哦了声。 来都来了。 不远处的观众忽然喧闹起来,程淼扭头朝外张望,两眼放光,蹦跶着就跟着喊:“小鱼小鱼!加油加油!” 声音炸得喻唯脑袋里嗡嗡直响。 她扭头看向程淼叫的方向,隔着层层人潮,只看得见郁葳匆匆瞥过来又转回去的侧脸。 像是短暂地往这边看过,余光刚收回去,跟走在她身边的丁晴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唇齿轻动,抬眼又往这边看过来,轻轻点头。 “阿姨也来了,那你快过去吧,今天人多,记得戴好眼镜千万别摘。”程淼催促她,“我去排队了。” 不知道郁葳跟丁晴说了什么,丁晴脚步停下,也侧目朝喻唯看过来。 喻唯紧走几步,还没过去,就见郁葳背着包径直穿过人潮独自走了,脚步坚定利落,没有丝毫迟疑停顿。 喻唯顿了下,为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加油略失落几秒。 “葳葳说让我们去观赛区,不用去场边陪。”丁晴低头看着喻唯手里的包,“这是什么?” “玩偶,比赛结束大家会往冰场里扔,表示支持,花滑的传统。”喻唯收拾好心情。 丁晴哦了声,又看了眼。 两人前后错肩的距离往里走,胸牌都没往脖子里挂,只拎在手上。 女单12个人,按积分排序分上下半场,郁葳这两年都没有出现在赛场上过,积分排名很低,排在上半场。 运动员观赛区坐的基本都是没比赛的运动员,还有一些陪同亲友,没有固定座位号,彼此认识的人坐在一起,所以稀稀落落分的很开。 喻唯跟丁晴靠着过道坐在一起。 随着上半场六个人入场,广播里响着中英文交换的介绍,一一念着她们的姓名和过往成绩,滑轨摄像挨个靠近拍摄,画面同步显示在冰场中央的显示屏上。 介绍到郁葳时,她刚好起跳,完美落冰,场上欢呼声一浪接一浪,压着广播连续不断的介绍词。 “……阔别赛场两年,让我们期待她今天的表现!” 喻唯忽然紧张起来。 太阳穴跟着心脏收缩鼓动,血液一泵泵向四肢**,发凉发麻,心跳声扩散出来,砰砰乱响。 几分钟的练习时间很快结束,六个人依次离场之后,短节目比赛正式开始。 场子很热,冰场上的运动员每做一个动作都有人鼓掌喝彩,节目结束,观众席里玩偶娃娃往冰场里抛,越过喻唯头顶。 欢快和娱乐感包裹着比赛的紧张刺激。 诡异的气氛。 喻唯什么也看不进去,装着玩偶的袋子放在她和丁晴中间,靠着她的小腿。 她身体微微向前倾着,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无意识地互相摩挲搓动,指甲掐着手指翻来覆去。 冰场中央的屏幕上显示着分数,喻唯看不懂,不知道是高还是低。 丁晴低声问:“葳葳比她……” “比她好多了。”喻唯瞬间回答。 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攀比从何而来,一说出口,喻唯就紧紧咬了下唇,掐着指尖想,不能乱说,万一毒奶,呸呸呸—— 等她在心里呸完,第二个运动员已经上场了。 身后是层层叠叠数不清的观众,喻唯第一次没放在心上,她全神贯注盯着冰场上的人,虽然不认识人也看不懂,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滑的好她紧张,摔了她也紧张。 直到第五个人上场,郁葳随后也从通道里出来,站在场边。 一身冰蓝考斯滕紧贴着她舒展的身形,裙边落在裹着肤色打底的腿上。及肩碎发就那么散着,影影绰绰能看见中间白色的耳机,她目光就落在冰场上,面无表情。 喻唯一直紧绷着的心跳忽然回落。 她深呼吸,尽量平复下来。 莫名开始寄托于此前从未想过的稀奇古怪的玄学,比如自己如果足够相信,如果在场的支持她的观众足够有信心,就能形成一种神秘力量托起郁葳的成功,相互映照。 直到冰童捡完场上的玩偶,广播里念出郁葳的名字,她站在冰面中心摆好姿势,音乐随之响起。 玄学想象瞬间抛之脑后。 冰刀嗤嗤作响,随着急促的音乐节奏,刀尖点冰,她像一道弧向前抛出去,裙边旋着张开。 喻唯屏息。 只一瞬间,郁葳旋转结束从空中落地,单脚砸在冰面上,身体像折燕一样歪倒,脚踝近乎翻折又迅速撑起歪了的身体。 没摔倒,但没落好。 “啊——” 观众席里的叹息像一根针,扎在猛然站起身的喻唯耳朵里。 她双手紧扣,指甲嵌进手背,又顶着涌上喉咙的说不清的滋味坐下去。 后半段表演近乎完美,endingpose时她跪在冰面上,仰头双手握拳抵在疯狂起伏的胸口。 心跳在胸腔里鼓动,放大在屏幕正中央。 山呼海啸。 铺天盖地的玩偶娃娃从观众席向前抛去,有些扔进冰面,有些落在观众席内。 喻唯来不及处理情绪,跟着站起身,一手拉着袋子,一手从里面抽娃娃朝前扔。 手撞着丁晴的手背,谁也没停。 郁葳扶着冰面起身,朝三面观众席鞠躬,低头滑出冰面,套上刀套,走上KC等分区。 摄像机和屏幕就架在她面前,她大口喘息着舔过嘴唇,脸色是不正常的白,头发潮润,被她撸到脑后。 打分隔了很久才出。 分数显示在屏幕里她放大的表情下。 喻唯双眼模糊,别过头抬起眼镜胡乱抹了两下,就听见身后观众席上有人骂:“操!rnm的ISU!” 郁葳只有第一个跳落冰不稳,但技术分和艺术分居然比排自己前面那个连摔两个的人还低两分。 广播在念她的得分,现场解说在为这个打分扯遮羞布,遮遮掩掩不敢细说她的跳跃旋转和滑行,只揪着那个落地有瑕的3A跳跃翻来覆去大谈可惜。 郁葳已经换好自己的鞋,起身提着冰鞋在广播声中往外走。 上半场比赛结束,清冰车开进来填平冰面上的痕迹。 喻唯想下去找她。 “后面还比吗?”丁晴端坐在旁边问喻唯,她对这比赛实在不了解,也毫无兴趣。 目光湿润,但依然锐利又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喻唯本就沉甸甸的喘不上气的心口又缩了一下。 像离水的鱼,被人捏着。 “有。”喻唯说,“是另外一组,没有姐姐的了。” “我知道。”丁晴说,“她今天只有一场比赛,应该就是刚才那场。” 喻唯犹豫了一瞬,问:“妈妈觉得,姐姐滑的怎么样?” “挺好的,情感表达和音乐很契合。”丁晴眉头蹙了一秒,叹息道,“她喜欢的话,可以再滑两年。” 像是在说什么不太要紧的事,在意,但没那么在乎,都在预料之中。 喻唯想不通,郁葳刚到喻家的时候,丁晴还会因为她节食而崩溃,会因为她深夜训练摔倒而暴怒大哭。 仅几个月。 郁葳在她面前险些摔落冰面,孤独地面临着比赛不公正的打分,她却这么良好的接受了。 喻唯第一次在丁晴面前感觉不适,那种被攥紧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下去看看。” 她起身提着已经扔空的袋子离开座位。 低头匆匆沿着宽而高的台阶往下走,蓦然停住。 “去哪儿?” 深灰长裙垂在鞋尖,黑色羽绒服领口里露出一抹蓝,站在矮一阶上抬头看着她。【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我静音了 中场清冰,过道台阶上有人来来往往,喻唯往旁边躲着又低头看她,“不去哪儿。” 手里的袋子挨着腿挤压到椅子边上发出声响,喻唯低头看向郁葳垂在脚尖上的裙边。 脚腕还好吗? “哦。”郁葳踏上台阶,错身时几乎和喻唯贴在一起,声音很轻,含着调侃笑意,“还以为你要去找我呢。” 喻唯被猜中心思,抿唇没吭声,看着郁葳从自己身前走进去,让开临边的椅子,取下背包坐下。 她脚步不算快也不算慢,但身形很稳,没有趔趄。 喻唯心底松了点,坐在过道边椅子上,刚好挨着郁葳,或者说,只能挨着郁葳。 “后半场你还看吗?”喻唯低声问。 “当然看。”郁葳坐下靠着椅背,姿态放松看着冰场里缓缓移动的清冰车,“不然不就白来了。” 按积分排序的出场方式决定了更有实力的运动员几乎都在下半场。 郁葳现在的分数在前半场里排第二,下半场还有六个人。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她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每到类似的情景都手足无措,现在尤甚,因为她亲眼看着郁葳为此付出了什么,在她那些付出面前,在现在这个地方,任何安慰的语言都会显得渺小无力,苍白失色。 喻唯哦了一声,身体稍稍前倾,假装整理裤腿,低头往郁葳脚上看。 她没太多穿裙子的经验。 没想到长裙坐下之后根本不往上收,深灰针织裙边甚至垂在地上,把郁葳鞋面都遮盖的严严实实。 喻唯充作掩饰的手还没从裤腿上挪开,就被人一把抓过去。 她瞬间挣开,才反应过来是郁葳。 “怎么弄得?” 郁葳靠着椅背的姿势坐起来,上身紧绷,脸上冷的像挂霜,锐利的眸子盯着喻唯的手。 “什么?”喻唯跟着视线看过来,才发现自己左手食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掐进去深红印痕。 月牙似的几个小坑,渗着血色布在透白的指侧。 手指迅速蜷曲,拇指遮掩着按住,缩进衣袖塞进衣兜里。 “我自己,不小心,没注意。” 几个字,喻唯说的磕磕绊绊,因为羞耻。 围巾松散在肩上,喻唯窘迫低头,耳根连着脖颈发红。 她把袋子放在地上,右手拢紧围巾,连脖颈带下半张脸全都遮了进去,拘束地包裹着。 郁葳看着,眉头微蹙,“回去吧。” “啊?” 郁葳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喻唯一把揪住她衣服,“怎么了?不是还要看下半场?” “不看了。”郁葳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她,“或者你先回去,让阿姨陪着你。” 喻唯一头雾水,抬头看着她,迷茫。 “为什么?我回去也没什么事,来都来了。” 喻唯挂在鼻梁上的眼镜从围巾里挣脱,下半张脸只剩下巴尖藏在围巾里。 就这么仰头看着她。 郁葳退回去坐下。 喻唯抬手整理围巾。 “你想看的话,回去网上也有直播回放。”郁葳声音低缓,“这里人多,你如果不舒服,不用忍着。” 喻唯拉着围巾的手滞停在胸前。 郁葳以为她是因为这个所以掐破了手指? 但是…… 她几乎分不出心神关注身后,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掐破了手指。 可能这就是比赛现场的魅力? “没有不舒服。”喻唯单手虚握,拇指拨弄着食指上没取下的亚克力戒指,伸到郁葳面前,“给你看一个好玩的。” 旋转的戒面逐渐减速,缓缓停在郁葳眼前。 郁葳:“……” 她面无表情,侧目看着喻唯,“程淼给你的?” 真厉害,一猜一个准。 喻唯笑了声点头,“好玩吧,送给你。” 她把手指伸到郁葳面前。 郁葳绷不住了,脸几乎扭着皱吧在一起,盯着她看了两秒,语气凝滞紧绷:“你觉得,我会戴?” 是有点抽象。 喻唯手收回来,躲在围巾里憋笑,“那算了。” 她把眼镜取下来包上眼镜布塞进口袋,眯眼看着亮灯的冰场里准备下场的清冰车,模糊渺小,黑蓝色块在大片冰面上挪动,像一片模糊的像素世界。 “妈妈刚才也给你扔娃娃了。” 好几秒郁葳都没吭声,喻唯准备扭头看她的时候,才听见她嗯了声,似乎情绪不佳。 刚才的放松被这句话迅速打破。 喻唯抿唇。 两个人都看着冰场。 “你为什么不喜欢坐在别人前面?”郁葳忽然问,“或者活,你为什么这么抗拒背后有人?” 郁葳清淡低缓的声音在嘈杂的场馆里,在她耳边轻响。 炸的那一瞬间,喻唯想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但她嘴巴张开,又合上。 最终声音隔着围巾轻而闷:“因为不喜欢被人看着。” 她一直这么说。 每次有人问,她都会这么说,问的人都会露出“我懂了”的表情,眼神略带同情地抱歉地看着她,不再继续。 “只是这样?” “嗯?” 郁葳转头看着她,“只要你不回头,背后的人你可以当不存在。” 喻唯拉起围巾眯眼看着冰场里细碎的像素点,听着广播声以此介绍运动员入场,嘈杂的声音逐渐统一成一致的,爆发式的欢呼。 她面前是空无一人的座椅。 身边是空荡无人的台阶过道。 “是吗?”喻唯细弱的声音不带什么情绪,在广播和欢呼声中停顿,“没看出来,你居然是唯心主义。” “抱歉。” 喻唯侧目看着郁葳略显后悔和窘迫的脸,笑着说:“你抱歉什么,我知道你是想劝慰我。还是说你想为你在教室里的座位道歉?那是香姐安排的,也是我选择的,我早不介意了。”* 郁葳喉咙滚动了一下,没说出口的话吞咽回去。 对喻唯,她有很多抱歉。 “葳葳。”丁晴从后面两排走过来,坐在郁葳身后,手里提着纸袋递到前排,“支持你的观众托我送给你。” 郁葳道谢后接过来,一扭头,就看见喻唯身体绷直,虽然还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但身体似乎无法抗拒本能地向左侧轻挪,幅度很小,但逐渐靠向椅子左侧的扶手。 两人中间拉开距离。 喻唯没戴眼镜,帽檐和围巾之间露出缝隙,睫毛颤动着朝向冰场。 似乎只是一个平常的侧身放松的动作,只是做的不是那么自然。 “你状态还好吗?不想看我们就回去,后面你不用再出场吧?” 丁晴坐在郁葳身后,但说话时向前倾身,也斜靠着,声音从郁葳和喻唯中间传来。 郁葳眉头拧着收回目光,捡起喻唯脚边的袋子套在自己手里的纸袋外,倏然起身,背上背包。 冰场上的人节目刚好结束,背后升腾着欢呼,稀稀拉拉的玩偶从头顶飞过。 喻唯难以抗拒身体的僵直,反应比刚才慢不少,直到郁葳从她面前挤出去站在她身侧过道上,她才抬头看向郁葳。 郁葳拉起她依靠在扶手紧贴着身体的手臂。 “走了。” “什么?” 在欢呼声中,喻唯回过神来,被拽着站起身,又低头,“我袋子呢?” 郁葳深深看着她。 手里纸袋套袋子在她面前晃晃。 郁葳拖着喻唯的手臂站在原地,看着也站起身的丁晴。 丁晴从座椅里出来,走在俩人前头。 台阶一层层往下,喻唯看着比她靠前半个身位的郁葳的背影,低头看着紧紧抓在自己手臂上手。 修长的手指陷进蓬松的白色羽绒服里,或许常年提刀训练,她指骨有点歪扭,皮肤干燥粗糙。 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看,但喻唯低头看着,紧绷的心开始放松。 从台阶下到场内过道,靠在围挡外的冰童捡完娃娃围在一起兴奋地窃窃私语,扭头看见郁葳又开始喊她的名字。 郁葳手一滑,袋子套在她手腕上,挂着大袋套小袋,抬手挥了挥。 “……就,就这么走了吗?”喻唯低声问,“不用跟谁说一下什么的。” “不用。”郁葳说,“我没教练,而且我的情况领队知道。” 没有需要报备的人。 喻唯又想着她原本是要留下看下半场比赛的,但突然拉着她要走,该不会是因为…… “我不太舒服,想早点回去休息。” 郁葳打断了喻唯的思绪。 喻唯瞬间紧张起来,“哪儿不舒服?” 郁葳没吭声。 丁晴走在前面不知道跟谁打着电话,“人到了吗?” 走出场馆,之前人山人海的广场上空无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的雪,把铲好的地面上又铺了层白,还在飘着细碎的雪花。 馆内剧烈的欢呼声传出来,昭示着冰场上那位运动员某个动作的成功。 喻唯看着郁葳。 丁晴的司机把车开过来,拉开车门,喻唯往副驾走,手臂被郁葳拖着往后一扯,喻唯被扯得退回她身侧。 羽绒服布料摩擦发出的声音短暂地裹在风雪里。 郁葳碎发上落着雪花融化成水珠洇下去,她一手扶着后座车门,松开喻唯的手臂,看着她的肩膀把人推进去。 莫名带着点怒气。 喻唯眯眼看着她,一脸迷茫。 车门关上。 丁晴上了副驾。 郁葳从车后绕到另一侧,拉上车门之后,扭头看着喻唯。 阴沉雪天,车里微暗,喻唯瞪大眼睛也看着她。 她什么时候惹郁葳不高兴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郁葳的双层袋子隔在两人中间。 喻唯低头摸出兜里的手机,给程淼发完信息,又点进郁葳的信息里。 喻唯:你哪里不舒服? 滴咚声隔着背包闷闷地响。 郁葳没动。 喻唯扭头看着她。 郁葳和她对视。 喻唯:“姐姐,你手机响了。” 郁葳看着她捧在手里来回翻转的手机,听她叫那个自己并不喜欢的称呼,转身取下背包放在两人中间,取出包里的手机。 郁葳:心情 滴咚—— 喻唯低头看着捧在手里的手机,忘了接程淼的时候怕没看见错过打开了消息提醒。 她迅速把手机装进口袋里,侧目看向窗外。 滴咚—— 郁葳:我静音了 第52章 刚才应该卖惨! 郁葳一直扭头看着喻唯,见喻唯丝毫没有把手机拿出来的意思,只好回过头,手指捏着待在左手上的柏木手链一颗颗转过去。 视线也瞥向窗外,车窗外景色越来越陌生,不是往酒店去的路。 “我在市中心有套房子,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不回酒店。”丁晴坐在前面,在郁葳眉头刚皱起就开口,“行李我已经安排人去搬走了,这几天车和司机都会留下。” 郁葳拧眉,“您之前可没说。” “之前我没想这么做,这是临时决定。”丁晴声音放缓,带着安抚和解释的意味,“那边比酒店离体育场远,但其他方面都比住酒店方便,我跟你们领队那边也沟通过了,不会影响你训练和比赛。葳葳,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没有意外,我也愿意陪你们住酒店。” 意外? 喻唯往前看看,又疑惑地偏过头看向郁葳。 郁葳没再说话,眼睫垂着又靠着椅背看向车窗外,只是脸色不太好。 新住处离体育场确实不近,但好在虽然下雪不过路况还好,从体育场过去将近一小时车程,如果今天雪下太大封路,还可以坐地铁过去。 周围看地段是商业中心,这种天气这个时间逛街的路人依旧不少。 车开进地下车库,乘电梯往上到25层,电梯门一打开,室内置物架革出玄幻,旁边立着衣帽架上已经挂着几件衣帽。 “人已经到了。” 助理站在门口,接过丁晴的包和她脱下的大衣。 丁晴嗯了声。 透过置物架上的绿植和摆件,隐约能看到客厅里有人听到声音正往这边走。 喻唯扭头看郁葳,发现她也在看自己,悄悄摇头。 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丁晴在这边也有公司业务和房子。 “王医生,人我带回来了,劳您帮忙看看。” 丁晴带着两个人进去。 坐在沙发上的老人起身看过来,一头银发,但面容温和气色红润,精神矍铄,目光落在喻唯身上,又看向郁葳。 丁晴示意两人坐下,看着郁葳,跟老人说,“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小女,刚从体育馆带出来。” 喻唯和郁葳并排坐着,恍然大悟,倾身认真听着。 老医生手一伸,郁葳犹豫着将手放过去,指腹平放在郁葳手腕上,房间内瞬间陷入静寂。 “肝气郁结,没什么大碍。”医生声音沉缓,指腹轻按,收了回去,“脚腕受伤了?” 喻唯瞬间扭头看着郁葳。 郁葳嗯了声,“只是扭伤。” 医生没说要看,她也没把受伤的地方露出来。 “让小贾按按,再扎几针。”医生表情倒是没变,“搞体育的身体都有些损伤,这身体情况已经算不错了,回去再检查一下肌肉损伤,这两天如果不急着走,就在这儿调理几天。” 小贾就是他身边站着的中年人,犹疑地环视过客厅沙发,“那就……” “去您那?” 老医生一挥手,“不用,床上就行。” 丁晴起身,看向郁葳,“你先去换衣服。” 郁葳一直蹙着眉,跟丁晴对视几秒后,起身被她带去卧室。 喻唯想去看看,又觉得留客人在这不好,只得陪坐。 扭伤了脚,明天的比赛呢? 这可是郁葳两年来第一次上赛场,能退赛吗? “等着也没事,给你也看看?”老医生眉目慈和,看着喻唯,“闲着也是闲着。” 喻唯把手递过去。 丁晴走出来。 喻唯手往回收,老医生手指闲适轻松跟着挪动。 喻唯只好停下。 “小姑娘心思不要那么重,思虑过度,忧郁伤神,睡眠也不好吧?”医生松手,拿起旁边的纸笔,“给你开个方子。” 说话间,郁葳已经换好衣服出来,被叫“小贾”的医生和丁晴一起跟她又走进去。 喻唯视线收回来,悄声问:“她,严重吗?” 老医生写完落笔,“不严重。” 室内开着暖气,喻唯穿着羽绒服带着帽子和围巾渐渐热起来,她道声歉去找玄关的衣架,把口袋里的眼镜摸出来带上。 兜里手机嗡嗡几声。 程淼的信息,先问她在哪儿,隔了一会儿大概是从馆里出来了,说刚才信号不好,刚收到信息。 程淼:那你跟小鱼都回酒店了吗? 程淼:我在路上了,去找你 程淼:顺便看看她 程淼:狗日的ISU跟裁判真不是人!!!!!我特爹骂一百年!!!! 喻唯犹豫了几秒,告诉程淼她们不在酒店,又给她发了定位。 喻唯:到了给我发信息我出去接你。 手指滑动着,退出去,点开郁葳的聊天框,就看见她发的那两条信息。 还心情不舒服,这是心情的事吗? 她把手机装回去,想了想,又取出来塞进裤子口袋,转身去客厅才发现客厅里已经没人了。 卧室那边也没有说话声,喻唯脚步停顿,往里面走。 门开着,郁葳坐在床边,老医生弯腰站在旁边,小贾跟他并排,丁晴站在靠门这一侧,三个人几乎把郁葳遮挡的严严实实。 喻唯站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 “好了,取针的时候我再来。”老医生在小贾搀扶下直起身,跟丁晴说,“我下楼去走走转转。” 丁晴跟着转身送人,“外面在下雪。” “下雪好。”老医生乐呵呵地,“我就是喜欢雪,才搬到这儿来。” 丁晴要亲自送人,喻唯只好也跟着,助理在后面妥帖地关上卧室门。 说是送人,但只走到玄关电梯口,等人上电梯,门一关。 喻唯说:“妈妈,我朋友想过来看看,她是姐姐的冰迷,也是我们班的同学。” “你看着安排,一会儿我还要出去一趟。”丁晴说着朝卧室里走,步子迈的很大。 助理拿着两张药方,“丁总。” “现在去买,今晚就煮上。”丁晴往郁葳卧室走,一回头又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喻唯,“没什么事了,你回房间换衣服,休息一会儿。” 这边温度低又是雪天,喻唯穿的很厚,但房间里暖气烧的很足,虽然脱了羽绒服和帽子围巾,但还是热得有点难受。 喻唯低头看了眼厚毛衣和加绒裤子,点点头,转身试探性地推开郁葳隔壁的卧室门。 靠墙放着她的行李箱。 两扇门几乎同时关上。 喻唯换了身单薄的居家服,刚打开门,就听见隔壁透过门缝压低的声音。 “喻唯不喜欢有人坐在她身后。”郁葳声音清冷,“你知道为什么吗?” “或许因为白化病,她比较敏感,等她再长大点会想通的。” 喻唯面无表情靠着墙,听着丁晴似乎无奈又似乎漫不经心的声音,忽而变得严肃。 她说:“倒是你,你真的想继续滑冰吗?” 郁葳声音也跟着严肃而低沉,“你想说什么?” “葳葳,作为一个母亲,我真的不想看你为了滑冰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但今天看到你在赛场上,我理解了。你跟我很像,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抓在手里,所以我不会再劝你放弃,你爸爸那边我去说。我的资源就是你的资源,我能提供一切你想要的你需要的,你要做的只是接受。” “但是……” “理想有多大,代价就有多大。”丁晴打断她的话,“这个道理你肯定明白。” 卧室里瞬间沉默。 喻唯忽然明白为什么丁晴在赛场上那么冷静从容,因为赛场上发生的一切都在她预料中。 为什么郁葳回到喻家之后,喻家给她提供的只有冰场。 为什么郁葳回到喻家之后,必须同时保持学业。 他们在等,等郁葳不得不低头,到那时郁葳对喻家来说才是真正的回归。 喻唯垫脚悄悄走进客厅,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扭头看着窗外飘过的飞雪。 卧室门打开又关上,她还没有回神。 丁晴站在客厅看着坐在沙发上娴静内敛的女孩,像窗外的雪一样,轻白无声。 她可以跟郁葳暗含锋芒磨合引导,但对喻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听葳葳说你不喜欢有人坐在你身后。” 喻唯回神,扭头看见她喊了声“妈妈”,她戴着眼镜,抬头看向丁晴又敛眉。 那一瞬间,喻唯第一次升起爆裂的想要破坏的冲动,很多话在心里闪回。 最终,她低声说:“我在克服。” 窗外繁密的雪花洋洋洒洒。 忽然不想说话。 不想开口。 丁晴无声叹气,“不用克服,白化病的概率决定至少两万中就有一个,你只是跟这两万人不一样。” 她静静走过来,坐在喻唯身侧不远,从抽屉里取出医药箱,拆开创口贴。 “伸手。” 喻唯几乎呆滞地看着她,难掩震惊和意外,她犹豫着把左手伸出来。 创口贴的胶面贴着手指,丁晴指尖是凉的。 她低着头,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生疏,贴的并不平整。 “但是如果你仔细看,每个人都不一样,个体差异,说明不了什么。” 喻唯看着她扔掉包装纸,第一次听她说这种近乎宽慰的温和的话,心底像揉皱的湿淋淋的纸。 “妈妈,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一定是。 她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得知自己是抱错的,见到郁葳并且知道她的亲生父母都已离世之后,她想的依然是——就算没有抱错,她这个样子还是会给父母丢脸的。 她只是被抱错,不是被遗弃,已经是她听到最好的消息。 丁晴诧异,好一会儿才看着她问,“当然不是,我这辈子拼死拼活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口气,脸面都是自己挣来的,要丢也是我自己丢,你怎么会这么想?” “……对不起。”喻唯低声道歉。 丁晴拧眉自顾自回想,“十几年前我在这个地方管理分公司,处理下面一个项目,因为发生意外导致早产,在工地附近的医院手术,也因为意外我不能再生育。术后身体损伤不得不停下工作开始休养,当时各种问题积累产后抑郁,也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促使我离开家拼命工作,但无论因为什么,事情本质都跟你没关系,你只是,受到牵连,应该我跟你说对不起。” 她甚至看着喻唯的眼睛,苦笑了一声,说:“你快成年了,我不骗你,有段时间我真的以为如果没有抱错孩子,我的生活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对你对那个地方和那段过去我有刻意遗忘,也刻意忽视了你,这是我的问题,是我对不起你。我再说一次,小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问题,跟你是不是我亲生的没关系,跟你有没有白化病也没有关系。” 喻唯手指蹭着凸起的创口贴。 “如果你是因为这么多年我没有带你见过亲戚朋友,”丁晴表情扭曲了一瞬,“年底你们过生日,你爸爸准备办生日宴会,请喻家亲戚朋友和合作关系的人到场,正式对外公布你和葳葳的关系,到时候,你会见到的。” 这么突然? 喻唯呼吸一滞。 “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那些人你不用应付,少搭理。”丁晴顺势说生日宴会的事,也是为了这个,“你不用想太多,很多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 她伸手在喻唯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指腹硌着珠子。 “这手串挺好看的,葳葳今天也戴着这个,你们一起买的?”她有意转开话题,也因为发现两个女儿戴了同样的饰品而欣喜,“真好,只要你们姐妹两个好好的。” 她还不知道郁葳那些心思。 喻唯心底忽然一紧,看着丁晴的眼睛点头,笃定得像是做什么保证似的说:“会的妈妈。” “你一直很乖。”丁晴动作生涩地向前倾身,轻轻把喻唯环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整个动作像练习了很多次,但肢体依然生疏。 被抱着的喻唯僵成一团,丁晴都站起身了,她还没动。 “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直到电梯门关上,喻唯还没缓过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震的大腿有点麻,喻唯姿势别扭地掏出手机,是程淼,她快到了,让喻唯准备迎接。 喻唯去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又转过身去敲郁葳房间的门。 “妈妈出去了,程淼一会儿过来,我下去接她,你现在有什么需要的,要我进去吗?” 郁葳脚上扎着针,不能移动。 “不用。”郁葳瞬间开口,嘴比脑子反应快,停了两秒,又叮嘱,“下楼穿厚点,这边冷。” 喻唯哦了声。 也不知道郁葳伤的怎么样,她还没找到机会进去看过。 现在也没有恰好的理由推开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郁葳抿唇看向脚腕上细长的针,仰倒下去,在床上狠狠锤了一拳。 刚才应该趁机卖惨! 第53章 “是跟我一对那个?” 喻唯接到程淼时,程淼还在为比赛打分不公正愤愤不平,一路骂骂咧咧地跟着喻唯进了小区。 寒风带雪,程淼缩了缩脖子,突然停下脚步,拽住喻唯的袖子:“等等,你怎么搬这儿来了?这是你亲戚家吗?我空手上去不太合适吧?光顾着骂人了,连个水果都没买,这附近有超市吗?” 喻唯连忙拉住她:“不用了,不是亲戚家。” 两人走到电梯口,喻唯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密码,赶紧给丁晴打了个电话。 程淼在一旁听着,眼睛越瞪越大:“这是你家?” 喻唯本能地摇头:“不是。”可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妥,低声补充道,“这是我妈妈的。” 程淼瞪大了眼睛,猛一抬头,羽绒服的帽子毛绒上往下抖落雪花,“你妈妈在外面还有个家?” 她声音震撼到颤抖。 这话听着多少有点歧义,但要说起来,喻唯住的那个地方或许对丁晴来说,也不算家,她实在不知道丁晴常年在外究竟有多少房产,不知道她把其中的哪个地方当家,想了想,只好解释:“这是她的一处房产。” “啊?” 程淼家里也有不少房产,她也知道喻唯住的地方曾经也是寸土寸金的别墅,但她几乎没见过喻唯的父母,而且那别墅现在都废弃成那样了,以前都偷偷怀疑过喻唯父母生意失败,说不定欠了些钱,所以才常年在外打拼。 没想到人家在外面还有房产。 喻唯无奈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接话。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两人走出电梯,脱掉厚重的外套,喻唯敲了敲门。 “程淼来看你了。”喻唯轻声说道。 “直接进来,我开不了门。” 喻唯带着程淼开门进去,两人站在郁葳床边,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肿起还扎着细长针的脚踝上。 程淼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瞬间红了:“怎么这么严重啊……” 屋子里开着灯,光落在细长针尾上闪着光,脚踝上的青肿显得更触目惊心。 喻唯盯着,脑子里闪过她在冰上所有的画面,推测是哪个动作让她扭伤了脚,眼底忍不住发热,她侧过身去,目光移到窗外。 “只是看着严重,实际没事,没伤到韧带骨头。”郁葳匆匆开口,盯着喻唯,放软了声音,“真没事。” 喻唯侧目看了眼她青肿的脚踝。 郁葳脚踝微动,针尾反光闪烁。 “你别动。” 喻唯音量提高,又落下来,“扎着针呢。” 郁葳不动了,只看着喻唯润润的眼眶,后悔自己居然还想着拿这个卖惨。 喻唯关心她呢。 程淼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物袋,递给郁葳,“我从各路冰迷那收来的小玩意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郁葳接过袋子,嘴角微微扬起:“谢谢。” 程淼摆摆手,“不客气不客气,这是每个冰迷都会做的。我强调一下哈,在这儿你是我鱼总,我是冰迷。等回去了,咱们就是同学朋友,保持好身份区别,坚守好道德底线,知道吧。” 郁葳被她逗笑了,接过袋子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程淼的手指,看到她戴着的亚克力戒指,表情一抽。 程淼注意到她的视线,手指一拨,戒面换快地转起来,她伸手显摆给郁葳看,“好玩吧?但这个可不能给你,这可是限量孤品!” 郁葳嘴角抽搐,幸好限量。 她暗自庆幸,把袋子放在床头,视线一瞥落在程淼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串木头珠串,和喻唯腕间的那串一模一样。 也和她自己手腕上这串一模一样。 郁葳心猛地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这手串以前可灵了,今天怎么就不管用了呢?”程淼晃了晃手腕,木珠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我还特意让小唯也戴上,想着能增强气场呢。结果……唉,气得我胸口疼。” 郁葳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声音有些干涩:“这手串,你跟喻唯?” 程淼没察觉到她的异样,笑嘻嘻地说:“我带喻唯去庙里上香时买的,一人一串,好姐妹戴同款嘛!” 她突然灵光一闪,“要不后天回去我再给你请一串?不过说真的,你最好亲自去拜拜,效果肯定更好,以前那庙可灵了,这次也不知道咋回事。” 喻唯张了张嘴,想说郁葳早就去拜过了,她跟奶奶可是庙里常客。手串她给郁葳也买过,就是从程淼那学来的“好姐妹同款”小技巧,她的交友方法都是从程淼这学来的,只是,结果不太一样…… 这时,外面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喻唯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推开门,发现是丁晴回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水果和蔬菜。 喻唯有些惊讶:“妈妈。” 程淼也跟了出来,乖巧地喊了声:“阿姨。” “你们玩吧,我去收拾一下。”丁晴笑了笑,提着东西往厨房走。 喻唯跟了过去,看着丁晴把蔬菜一样样放进冰箱。 冰箱里空荡荡的,丁晴一边整理一边说:“这边不常住,冰箱里没什么东西。我买了草莓,你朋友不过敏吧?” 喻唯摇摇头,看着丁晴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草莓,打开水龙头清洗。 水流声和加热器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丁晴的声音混在其中:“我还买了几个冻梨,是这边特产,你们应该没吃过吧?” 一旁窗外飘雪,气氛温馨日常。 喻唯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没有。” 她走过去,接过丁晴手里沥过水的草莓。 草莓红得诱人,水珠顺着果皮滑落,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谢谢妈妈。”喻唯轻声说道。 丁晴没回头,关上水龙头,抽了张厨房纸擦手:“这有什么好谢的,快去吧。” 喻唯端着果盘走到厨房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丁晴刚好转过身,或许是刚从外面回来,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像是被冷风吹的。 “把你朋友留下来吃晚饭,客房都是今天刚收拾好的。”丁晴顿了顿,又说,“明天一起去看比赛。” “明天?”喻唯皱眉,“姐姐的脚都肿成这样了,明天还要比赛?” 丁晴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了然:“我猜她会去,你也可以去问问她。” 喻唯捧着草莓回到房间,程淼正靠在床边兴致勃勃地给郁葳看她拍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划过。 “这张可惜了,离得太远,像素也不太好。”程淼指着手机屏幕,语气里满是遗憾。 郁葳神色恹恹,目光游离,看着照片里的人,嘴角不自主地抿紧。 喻唯把草莓递过去,目光扫过程淼的手机屏幕。照片是从冰场对面拍的,画面里她和郁葳并肩坐在一起。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郁葳则微微倾身,靠向她这边。 显得熟悉又亲昵。 程淼拿了个草莓边吃边摇头,“我们小唯就是太害羞了,不然让她们看看什么叫绝代双骄!” 这成语用法真的很大胆。 喻唯靠在旁边拿了颗草莓,想递给郁葳,又想起她如果要继续明天的比赛,应该不会吃。 “明天的自由滑,你还去吗?”喻唯手缩回来,问她。 郁葳看着她缩回去的手,眼睫低垂,“去。” 喻唯看着她的脚踝,“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会做别的选择。”郁葳扯着嘴角,恹恹眉目又露出静敛的锋芒,“我的选择只有一个。” 喻唯看向程淼,希望这个很有分量的冰迷能说两句劝诫的话,结果程淼根本不看她,吃完手里的草莓,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给你的应援物料里有很多手幅和小卡,你猜是谁画的?” 喻唯:…… 别问了。 这也不是秘密了。 郁葳抬头看向喻唯。 喻唯压低声音:“是我是我,别说了。” 这事不能更多的人知道了。 “我想静静。” 郁葳倒下仰躺。 消化着曾经喻唯告诉过她,但她不是很相信,还自恋地认为那是喻唯害羞找的托词的事实。 “好吧,那你睡一会儿。”程淼想想,还是问,“那今天晚上的冰上练习你还去吗?” “不去。” 喻唯把果盘塞进程淼怀里,程淼捧着出去了。 “就算开着暖气,也要盖点被子。”喻唯低声说。 郁葳没吭声,也没动,两眼无神看着房顶。 她一直以为喻唯送她的手串是情侣款,她把那当做喻唯也喜欢她的证据,画她也是证据,她有太多这样的“证据”,所以即便喻唯拒绝她,她也只是怀疑喻唯碍于身份或者碍于其他顾虑不敢承认。 完全没想过全程都只是她自作多情。 想死。 比赛失利,打分不公,还有妈妈跟她说的那些话……发生了这么多事,对郁葳来说,身边的这些也都是认识不过半年,算不上亲人的人。 才十几岁,就要背负这些。 喻唯心底叹着气,俯身把床上掀开的被子拉过一个被角搭在郁葳肚子上。 她刚要松手,手腕猝不及防被一把抓住。 郁葳手指按在她手腕上的珠子,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你带这个是程淼送的?” “不是。” 喻唯说。 程淼送的在她卧室抽屉里,这个是她送郁葳时一起买的那个,因为后来经常戴,就没换。 郁葳本来戴着手串的手腕上干干净净。 她恍然。 低头看着郁葳。 郁葳扔攥着她的手,眼里盛着说不明的殷切,“是跟我一对的那个?” 也不是一对,庙里摆的木头珠串一柜子,大同小异。 门铃在外面响。 大概是医生回来取针。 “嗯,是,就那个。” 喻唯挣开手,不敢看郁葳的眼睛,转身就跑。 丁晴以为她是着急去开门,还笑着摆手,把手里切好摆盘的冻梨递给她,“我去开门,你跟朋友玩吧。” 喻唯心口跳得乱七八糟,接过来去客厅放在桌上。 程淼朝她对口型——谁啊? 喻唯跟她对回去——医生。 说着,老医生带着小贾医生就走了过来,朝卧室去了。 程淼也拉着喻唯,“我们也去看看。” “我不去。”喻唯扯开手,还往后退了一步,“反正她明天还去比赛,说明伤的也不严重,没什么好看的。” 现在去不了,怕一进去郁葳就盯着她看,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全露馅。 “那是她习惯了,带伤滑冰也不是一次两次,这都小case,比这严重的也有过。” 程淼也没往里凑,捏了个冻梨,吃的满口汁水,牙冰得嘶哈嘶哈,“第一次见没化开还切片的冻梨,跟吃冰一样,刺激。” 第54章 “不谈不谈不谈。” 喻唯留程淼吃饭,让她晚上就住在这里。 程淼犹豫:“不方便吧,而且我行李都还在酒店,我还有一箱娃娃呢。” “我陪你回酒店取。”喻唯站在衣帽架前穿衣服,“看完比赛说不定我还要跟你一起回去。” “跟我?”程淼诡异地抓住重点,“不跟你妈妈一起吗?” “她应该还有别的事。”喻唯规划着路线,“明天我们一起去看比赛,然后回来拿上东西去机场。” 等两人拖着行李箱回来时,暮色被灯光晕染,落雪映着灯光。 丁晴正在餐厅布菜,煎药的砂锅在厨房里咕嘟作响,苦香和饭香交织。 程淼抽动鼻尖:“哇阿姨您手艺真好。” “酒店送来的。”丁晴揭开白瓷盅,蟹黄豆腐蒸腾着热气。 程淼立马改口:“阿姨您菜点的真好!” 喻唯像第一次带朋友回家的小学生,把程淼推进客房,转身去卧室换衣服。 “坐这儿。”郁葳拉开身边的椅子,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掉又戴上的珠串碰撞着椅背发出声响,木珠子被灯光照得莹润。 喻唯脚步一顿准备绕去对面,被程淼抢先占了位置。 再躲就太刻意了。 喻唯坐过来抽出筷子,手腕上的珠串撞到杯碟放出一点细碎声响。 “真好。”丁晴环顾,扫过三串相似的手串,“学生时代的友情最珍贵,比什么感情都长久。” 程淼欢欣点头:“是呢。” 郁葳抬头看丁晴,喻唯低头吃饭。 郁葳忽然夹了块鱼放在她碗里,“小心刺。” 鱼肉白嫩,喻唯盯着,心差点跳到嗓子眼,脚在桌下踢踢郁葳。 程淼浑然不觉:“这个鱼真的好好吃哦。” 喻唯一颗心绷得七上八下,一边担心妈妈说漏嘴被程淼知道她和郁葳尴尬的关系,一边又担心郁葳忽然表现出什么被看出来,那更无法收场。 但好在剩下的时间几个人都安安静静, 吃过饭后,三个人帮忙把碗筷收拾回厨房,就被丁晴赶了出来。 “我去看比赛录播,你们看吗?”郁葳问。 喻唯想起郁葳本来打算在现场看完后半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要回来,她犹豫了一瞬。 “我?看那个治疗低血压吗?”程淼愤愤不平,伸手去揽喻唯的肩膀。* “你看吗?”郁葳边问,边拉住喻唯手臂。 程淼手揽了个空,挠挠头看向喻唯。 喻唯看着这个动作,恍然想到在冰场里郁葳要拉着她走,在那之前她因为背后有人,不安地挪动。 回来之后郁葳还主动问了丁晴那个问题。 她发现了? 喻唯眼皮乱跳,故作镇定,“我们……” “你们要看什么?”丁晴从厨房走出来,“客厅装了投影仪。” 投影仪打开,丁晴只坐了会儿就回书房办公,剩下三个人齐坐在沙发上看大屏高清女单短节目回放。 程淼咬牙切齿,喻唯愣怔出神,郁葳姿态闲适尽显松弛。 “我受不了了。”程淼最先站起来,“看现场起码没有实时分气人,这啥啊?我鱼总全身都没摸到冰扣5分,她这3A翻身俩手都按在冰面上了,就扣两分?凭啥啊?评她是白人国籍高贵啊?” 喻唯第一次实时看比赛,也觉得这种区别对待实在过分,看得生气。 但郁葳看到屏幕上飘过的分数却只是眉头微挑,依然全神贯注。 两年没回赛场,甚至两年脱离滑冰圈,自己闭门造车闷头自己练,像遇到鬼打墙,四处碰头最后回到原点只有自己,现在能回到赛场,看到其他人同台竞技展示成果,她血都要烧热了。 “就算是竞技体育,也没有绝对的公平,分数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郁葳情绪平稳,声音冷静,“不喜欢就别看了,玩别的。” 郁葳起身去关投影,衣摆被喻唯拉住,又立刻松开。 “也没有很不喜欢。”喻唯说。 程淼吸了口气:“看看这帮猴子打架,才能欣赏我们仙女起舞。” 喻唯脚趾蜷缩,身体僵硬挠了挠耳朵,这就是粉丝吗?真可怕啊。 郁葳也半天说不出话。 仨人坐的整整齐齐把后半场的比赛看完。 结束的一瞬间程淼歘就站起来说:“洗澡睡觉,明天再看。” 看得出来血压很高,扛不住了。 喻唯去给她找洗漱用品带她去浴室,出来发现视频又拖回去,正在放郁葳的比赛片段,光线流转落在郁葳身上。 喻唯脚步一转去了厨房,火上两个药锅掀开盖子,热气袅袅,水顶着草药哔哔啵啵冒着细碎小泡。 旁边墙上贴着纸条——小火煎至200ML。 量杯旁边放着计时器,1:20:05。 喻唯把汤药倒出来超过量杯线,忙又放下倒了回去。 程淼洗完澡,郁葳还在看回放。 画面停在郁葳比赛结束的背影,她起身朝着观众席展开双手,画面上红黄色的各种鱼玩偶从观众席朝她泼洒,像一片人造玩偶瀑布。 “妈妈我上电视啦!”程淼毛巾裹头,冲到幕布前指向观众席人群中的自己,又朝从厨房走出来的喻唯招手,“小唯小唯快来,找找你在哪儿!” 满屏的人,喻唯视线撇开,又看过去:“大概……” “在我右手位置往左,裁判席上第五排。” 程淼按照郁葳说的方向找过去,在一片娃娃雨遮挡中找到了只露出半张脸的喻唯,赞叹道:“好眼神,好家伙,你圈出来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程淼向本人求证:“小唯你看,你能认出来不?” 喻唯:……不能。 郁葳站在冰场中心,镜头是大远景,看台上观众们都只有一点点大,飞在半空中的娃娃把本就裹得严实的喻唯遮得只剩一半虚焦。 这也能看到?喻唯瞥向郁葳。 郁葳关了视频,“看电影吗?” “不了,早点睡吧。” 喻唯生怕出意外,算算时间洗完澡药就差不多煎好了,喝药睡觉。 她洗完澡又把浴室擦了一遍,边通风边吹干头发,确认没有任何遗漏才出来。 丁晴在书房听到声音,叫她去喝药,药煎的时间久了,整个客厅都弥漫着中药味道。 喻唯进去的时候,郁葳正在喝,头微仰着,流畅的颈部线条随着轻微吞咽声滑动,然后放下药碗面不改色。 可能只是味道吓人,喝着还好? 喻唯端起来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试探着喝了一口。 “唔——”喻唯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又酸又苦,混着草和树还有泥土的味道浓郁奇怪。 “一口气喝完,别呼吸。”郁葳把碗洗了,扭头等她。 喻唯两眼一闭,深吸口气,按郁葳说的一口气喝完,苦的人直抖。 “喝水。” 郁葳水杯递到面前。 喻唯去接,手里的碗被她拿走。 喻唯猛喝两口水才缓过气,她喘了声,看郁葳把她的碗也洗了,道了声谢。 嘴巴里好像还是有那种奇怪的味道,喻唯苦着脸:“我去刷牙。” “等下。” 郁葳转身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糖递过来,“吃完再刷。” 喻唯不喜欢吃糖。 喻唯撕开糖纸。 糖真好吃。 巧克力牛奶味道,味道很浓郁,甜的很安心。 舌尖把糖块顶到牙齿中间咬着,喻唯说:“谢谢。” “不用,别跟我客气。”郁葳说,“一家人,你还叫我姐姐呢。” 喻唯抿唇顿住,把糖从左边卷到右边,嗯了一声。 “之前因为一些误会,我以为你也喜欢我,现在误会解除,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郁葳擦干手上的水珠,把纸团扔进垃圾桶,“你不用太紧张,朋友或者姐妹,都随你。” 喻唯哦了声。 吸着嘴巴里的糖,混合着中药味,总觉得怪怪的,也没那么好吃。 “所以我给你夹菜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郁葳下颌收紧,琢磨着怎么才能云淡风轻,好换个身份继续追。“我不是很懂,姐妹之间,这很正常吧?” “正,正常吧?” 她也不懂,程淼也是独生,没有参考了。 郁葳点头:“那下次别踢我了。” 喻唯嘎嘣一下就把嘴里的糖咬碎了。 是啊,正常的话,她干嘛要踢郁葳一脚呢? 总不能是她心里有鬼? 喻唯吞咽着,七魂六魄丢了一半似的,从厨房飘出来。 “促膝夜谈吗姐妹?”程淼拿着手机从卧室里出来,拦住飘着的喻唯。 喻唯失魂落魄本能纠正:“是抵足谈心。” “嗨,就那意思,谈吗姐妹?” 程淼目光炯炯,郁葳挂了几个小时热搜,她在热搜和超话里学到了很多控诉ISU的话术,还专门向几个人求教如何引导刚入坑的冰迷。 “不谈不谈不谈。” 喻唯回神,脸色发白,推开卧室门进去就关门。 程淼茫然地站在门口。 隔壁卧室门开了,郁葳站在门口看着她,“来跟我聊。” 程淼:…… 她是想吐槽,但并不想找当事人吐槽,对着郁葳控诉ISU和裁判不做人,跟当面挖郁葳伤疤有什么区别。 “不了不了。” 郁葳看着她,“跟我没话聊?” “那肯定不是!”程淼表完忠心,唯唯诺诺,跟着郁葳走进卧室。 聊啥? 程淼挑挑拣拣问:“明天早起吗?” “嗯。” “明天自由滑加油!” “谢谢。” “实在不行滑的开心也好,成绩就别管了。” 郁葳认真想了想,“滑冰比赛,开心不了,不过还是谢谢。” 程淼朝她伸手,握住郁葳手摇晃:“我代表全体冰迷向你献上最真诚的祝福,为你加油,为你喝彩,为你助威!” 郁葳:…… 根本没等她说什么,程淼松手就往门外退。 “已经很晚了,睡吧。”郁葳的声音追出走廊,程淼胡乱嗯嗯答应。 还抵足谈心?谈不了一点。 第55章 你以什么身份向我发问? 比赛中午开始,喻唯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六点半。 闹钟没开,但生物钟响了。 整个房子都很安静,只隐隐约约从客厅传来细微的声音,很轻,但喻唯耳力好。 喻唯又躺了两分钟,确认那个声音就是从客厅里传来的,而且很规律,像脚踩在地毯上。 她爬起来,铺好床铺,把自己的物品全放进箱子里,靠墙竖在门口。 窗外还是一团未散夜色,不远处隐约几处亮着灯的窗口并不能给没开灯的客厅提供亮光,无星也无月,客厅地毯上正在压腿的人影融入其中,稍微长长了点的头发束在脑后,随着动作起伏。 喻唯没刻意压低脚步,所以郁葳很快就起身回过头。 “吵醒你了?” 喻唯本能地闪躲,不想让郁葳看到她在黑暗中的模样,但她站的地方无处可藏,慌乱中伸手在墙上四处摩挲。 啪—— 灯亮了。 郁葳手按在开关上,离喻唯伸出去的手指只隔几厘米。 亮光刺眼,喻唯手收回来,背抵着墙闭上眼睛,“没,是我习惯这个时间醒。” 她闭着眼,但说话时还是习惯性地朝向郁葳的方向,微微仰头,朝郁葳露出脆弱柔韧的脖颈。 睫毛在雪白的眼睑处投下弧形暗影,绯粉的嘴唇压低声音说话时微启。 气息很轻。 毫不设防。 “太早了。”郁葳说,“还能再睡一个小时。” 她声音有些暗,带着仿佛刚醒来第一次说话的哑,尾音收的并不干脆,意味不明地咬在齿间。 落在身上的视线明显灼热,喻唯犹豫着要不要睁眼。 隔着一层眼皮的光忽然变暗。 睫毛在抖。 郁葳手掌虚虚遮挡,那些颤抖的睫毛尖若有似无地扫过掌心和指间,体温在没有触碰的肌肤之间交互流动。 喻唯紧张地屏息,下唇含进去几秒又松开,染着一点点湿,和假装镇定的呼吸。 “慢慢睁。”郁葳说,“先眯眼适应一下。” 手心里睫毛忽闪。 这动作有些唐突,郁葳别开眼,“要不我再把灯关了?” “别。”喻唯瞬间开口,有些急促。 她眯眼,在郁葳手掌下逐渐睁开,眼球因为紧张而难以控制地震颤。 见她已经睁开眼,郁葳手收回去垂在身侧,神色如常地问她:“时间还早,不再睡会儿?” “睡不着了。”喻唯眼睑低垂,转身往卫生间走,“我去洗漱,你,你的脚,小心点。” 她没跑。 步子很稳。 只是迎着光那边的耳朵已经红的透明。 另外两个人也陆续起床,丁晴熟练地把药煎上,这次计数器设定的倒计时。 早餐依然是提前预定,八点前送达。 昨天来过的两个医生今天上午又来了一次,还是针灸。丁晴担忧地看着,她不想郁葳继续今天的比赛,但她不提,也不跟郁葳说,只是问医生行不行有没有大碍。 老医生慈眉善目但话说的很委婉,“按医嘱来说,最好是这半个月都不要进行剧烈运动,最好静养。” 不按医嘱那就另说了。 喻唯以为丁晴会来找她去劝郁葳,但这次没有。 她只是一直微皱着眉,但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是强压着自己消化着这些情绪。 中午一点比赛,吃过早饭喝过药,几个人就出发。 丁晴主动去坐副驾。三个女生坐后面,程淼坐在中间,一路都是前往赛场的沉默和无声的紧张。 到地方之后,喻唯从车上下来,小跑着追上从另一侧下车已经自顾自往前走的郁葳。 郁葳往前走,她也亦步亦趋地往前走。 郁葳停下,她也停下。 她戴了眼睛。 郁葳无声叹气,转头看她,“我吃过止疼药了,没事。” 吃了一小把,喻唯都看见了,但她从假装没看见到现在,心里一直酸巴巴的。 “止疼药只是止疼。”喻唯小声说。 昨天不知下了多久雪,今年还没清理完,停车场往广场去只清理了主干道,铺砖的人行道还没清理,踩上去吱吱作响。 喻唯喜欢这种天,所有人都尽可能把自己包裹起来,她融入其中,像很普通很平常的一个。 但她身边的人不普通。 从车上下来才走了不到十米,陆陆续续投过来的目光和相机闪光频率极高,偶尔还有人喊一声:“鱼总加油!” 关注度比在学校时高无数倍。 喻唯不安地推着眼镜框,视线低垂下去。 “你想跟我一起进去?”郁葳侧身挡住她。 喻唯视线垂落,犹豫着点头:“我昨天看其他人比赛结束下场的时候,都有人在旁边给帮忙拿衣服、拿刀套、拿水什么的。” 只有郁葳是一个人,只在她下场的时候有个人给她递上刀套,不知道那是领队还是主办方安排的工作人员。剩下的时间就只有她自己,在人来人往的热烈紧张的赛场上,孤单独行。 郁葳看着她,想说什么,又压下去。 好一会儿喉咙上下滑动,叹着气压低声音:“会有很多人看着,还会有很多人拍照,手机、相机、摄像,全场会有数不清的眼睛和镜头跟着我,冰迷的黑粉的,还有专业媒体和兼职摄影。照片和视频可能会同步到场馆内所有屏幕上,之后会在网上四处流传,被更多在现场和不在现场的人看到甚至讨论,可能明天这个时候,就会有人蹲在教室外等你,向你打探你无法回答的细节和问题。” 比如,问她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都是喻唯避之不及的。 “我……没想过这些。”喻唯艰涩开口,拧着眉。 她怎么没想到呢。 “而且,就算你顶住所有压力,还是愿意去陪着我,我也会拒绝的。”郁葳看着她,“这个位置,我不习惯有其他人。” “什么人?”程淼从后备箱里取出两大袋娃娃,刚踩着雪跑过来,只听见个尾音。 “没什么。”郁葳说。“我先走了。” 她说完就走。 视线没往喻唯身上多停留。 喻唯追了两步又停下,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程淼在旁边小声问她:“是小鱼怎么了吗?” 喻唯低头拿手机。 郁葳:像昨天一样,在观众席上好好看着我 “没事。” 喻唯抿唇,她的视线还落在手机上,又伸手去拿程淼塞满娃娃的袋子。 程淼没给,吐了吐舌说:“昨天有人拍到你跟小鱼坐一起的照片了,好多人都知道你是小鱼亲友,我让你帮我扔娃娃,那不知道的人就会以为是小鱼自己给自己扔似的,跟自己买量似的,怪里怪气。” 喻唯手指蜷缩着收回来,“你自己扔的完吗?” “可以可以,昨天试过,轻轻松松。”程淼嬉笑。 她们从不同入场口进,喻唯跟丁晴一起,走过工作人员的通道,上到观赛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就明显比昨天多了。 “嗨!姐妹!美女!小美女!姐妹!” 身后声音不断,不高不低,但亢奋难掩。 丁晴回头看了眼,转过来说:“叫你呢。” 喻唯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和呼叫她的几个女生对上视线。 对方立刻开始挥手。 喻唯犹豫了一会儿,颇不自在地走过去。 “你跟郁葳是一起的吗?” 喻唯点头。 “那能帮我把这个送给她吗?这是我们冰迷这两年积攒的祝福和手写信,我们做成了一本翻页立体书,是大家的心意。谢谢你!非常感谢!” 对方看起来也只比喻唯大几岁,不认识她,但是言辞恳切,两只手上挂着袋子朝她双手合十。 喻唯接过来,比想象中重很多。 “谢谢谢谢!好人一生平安!”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好在安保来的快,喻唯趁机提着手里的两三个袋子退回去,长舒一口气。 和昨天一样的流程,长时间的入场之后是赛前几分钟的练习和介绍,今天的观众比昨天多,呼声也比昨天高。 喻唯也比昨天更紧张。 她看着冰场上的郁葳,看着她的每个动作,被她的滑行和跳跃旋转一次次震撼。场上六个人,没有一个是像她那样引人注目,身体比例完美,动作充满力量和艺术结合,由内而外的自信舒展。 那是一种呼吸的美。 没有人能看出她伤了一只脚。 喻唯取下手腕上的珠串,交握在掌心。 练习时间结束,郁葳在下场口弯腰戴冰刀套,直起身的瞬间,她往观众席上看了眼,很短促地无声笑了一瞬。 那一瞬被镜头捕捉,投放在冰场中央屏幕上。 像抿唇。 只是深而薄的眼睑下含着近乎温柔的安抚。 观众席上尖叫声此起彼伏,无数人叫着她的名字。 喻唯被周遭情绪带动,心口剧烈跳响。 她紧咬着牙,呼吸深重。 和昨天的出场顺序一样,这次郁葳穿着一身火红的考斯滕,金线从心脏处向外蜿蜒,贴着大小不一的钻,随着她动作,像血管一样流光波动,又像是一棵树,一棵从心脏里长出来的树,枝丫盘虬,向外挣扎着舞动。 昨天摔过的3A以标准凌厉的姿态落下,4Lz,4F,4T,43连跳,旋转姿态和着音乐鼓点和激琴声,躁动激昂,整个演出完美无瑕。 Ending之后,音乐结束,郁葳狠狠握拳。 那一瞬间,场上尖叫欢呼和雷动掌声连绵,热烈的几乎驱散寒冬,各种玩偶如潮水往冰场里涌。 是两年来国际赛事冰上的第一次欢腾。 喻唯没喊出声。 她只是站着,手串挂在手掌上拼命鼓掌,掌心充血麻痒刺痛。 十几个冰童围着冰场捡娃娃,搂着抱着往围挡外丢。郁葳致谢结束滑出冰场,穿上队服外套,套上冰刀,从身边地上捡起一个娃娃朝跟过来的镜头挥手。 火热的人气不见中断,捡不完的娃娃被各个角度的摄影机跟拍,郁葳坐在等分区,看着面前的摄像和不大的电视屏幕。 镜头没有在某处观众席上停留,匆匆扫了一圈,回到场内。 内场解说声音带着颤抖和停顿从广播里传出来,这是一场从技术和艺术上都毫无瑕疵的演出,是一场激动人心跃动全场的表演,对此没人有任何意义。 可直到冰面上的玩偶娃娃越来越少,全部清空,裁判区还是没有给出分数,欢呼的观众席上开始发出不间断的质疑。 郁葳坐在等分区用捡来的娃娃擦着额上脖颈上的汗,剧烈运动后的喘气渐渐平缓。 最终得分出现在屏幕底端。 郁葳挑眉。 场内有人欢呼,有人鼓掌,也有人在欢呼中怒骂——分数明显又压低了。 但咒骂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郁葳看到出分就起身往后面等候区走,那里原本坐着三个人,因为她来,变成了两个,走的是方怡。 方怡起身和她拥抱,低声说恭喜。 这个简易的等候区并不是封闭的房间,只摆了两条长软凳,对面墙上挂着屏幕实时播放场内比赛和打分情况,两侧站着摄像师,还有等候采访的记者和运动员团队里的教练或亲属助理。 只有郁葳独自一人,她脱下冰鞋掀起打底裤袜,从背包里掏出冰袋冷敷。 摄像师镜头对着她,她抬起手,放下冰袋,朝镜头微笑挥手,看起来平静温和,一切都好。 两天两场比赛,这场比赛结束后,要合并两天总分排出冠亚季军,刚才洒过汗水和泪水的冰面很快就摆好了简易领奖台,扑上红毯。 郁葳和冠军以五分之差得了银牌。 昨日失利,今日逆袭。 所有向她庆贺的人,她都得体地微笑着答谢,但避过镜头时她几乎面无表情。 银牌,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颁奖仪式结束,到后台配合完采访,郁葳背着包回到更衣室,套上衣裙羽绒服,背上背包挤过人来人往的通道,接受过许多恭贺,走过拐角,迎面遇到找过来的人。 喻唯提着袋子,镜片后的眼眶湿漉漉的,先看着她,又低头看她的脚,看了好一会儿。 她问:“你还好吗?” 郁葳早就平复的心跳和呼吸瞬间鼓噪起来,从胸腔到咽喉。 “还好。” 其实快疼死了。 药效早就过了。 但是。 只是。 如果是喜欢我的人,我会告诉你此时此刻,我有多累我积蓄了多少崩溃。我会让你摸摸我此刻的心跳,甚至抱着你哭出声来。 “这些是冰迷托我送给你的礼物。”喻唯晃了晃手,躲开从她身边经过的人,走到郁葳面前,“我先帮你拿着。” 郁葳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应和。 喻唯把所有袋子都放在左手,空出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我扶你。” 她的手细白,瓷娃娃似的,只提了一会儿东西,手指上就被压出红痕。 “不用。”郁葳故意压低声音,“这样让其他人看到不好。” 喻唯立刻四下偷望,嗫嚅道:“也,也不会吧?我们都是女生,这有什么不好的?” 不是情侣也可以扶着,难道还能一眼被看出来? 郁葳涌动的心潮落下来,眼睑低垂看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如果被裁判看到,会以为我受了什么重伤,过几天的比赛可能会影响他们的主观判断,扣我分。” “还能这样?”喻唯惊讶的声音都没压住,火气蹭一下烧上来,憋了好一会儿,气道,“他们都已经够主观了!” 刚才比赛时郁葳分数一出来,她身后就有人骂裁判又压分,骂的可难听。 鉴于这些,她对郁葳说的话深信不疑。 喻唯把手收回去,思索几秒,站在她身侧倾身,低声说:“你搭我肩上走吧,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她靠得很近,声音很轻。 郁葳失笑,伸手捏住她手肘处的布料,“走吧。” 她的脚很痛,痛的整条小腿都几乎麻木,踩下去的每一步都像扎着刀尖。如果靠着喻唯,疼痛或许会减轻,然后,她一定不会松手,一定。 从场馆出来,程淼激动地扑上来抱着喻唯蹦跶。 喻唯被她扑的往后退了两步。 “不应该找我庆祝?”郁葳站在一边。 程淼又收住力气,扑上去抱住郁葳,连哭带笑直呜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鱼总牛批!” “你说得对。”郁葳很配合。 程淼不好意思地松手,一边抹眼泪,一边嘿嘿笑。 喻唯站在旁边看着,也跟着弯着嘴角笑。 郁葳忽然转身,朝她张开双手,坦坦荡荡。 喻唯看着她,犹豫不决。 郁葳展开的手微垂,坦荡的表情略显尴尬,还有想遮又遮不住的失落。 唉。 喻唯走过去,拥抱着她,提着袋子的手在她背上轻拍。 郁葳把脸埋进喻唯肩窝围巾里,克制地汲取着熟悉的气息,短暂地停留,然后主动松开手。 第56章 她心里有鬼,她欲盖弥彰。 停车场里人越来越多,四处都有朝这里张望的视线,大多聚集在郁葳身上,然后好奇地把旁边三个人也都看过。 “三点半了。”程淼看了眼时间,深深地叹气,“这下不走不行了。” 飞机最早的航班到后半夜,明天周一,程淼和喻唯还得回去上课,既害怕晚点,又不想回去顶着黑眼圈,所以俩人还是选择了高铁,回去的高铁票最晚车次是下午五点二十。 丁晴蹙眉看着喻唯,刚要开口,喻唯就软软地低声:“我跟程淼一起回去,妈妈就在这陪姐姐吧,晚上还有表演呢。” 她主动提,丁晴松了口气,点头说:“葳葳一个人我确实不放心,而且接下来的比赛时间都很近,我安排的医疗团队得跟着,实在走不开,这段时间又要你一个人在家。” 喻唯怔了一下,扬着嘴唇说:“没关系,李叔每天去学校接我,家里也有阿姨做饭,挺好的。”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 而且她也觉得最好是妈妈带医生跟着,能压得住郁葳。 喻唯抬头看向郁葳,见她紧抿着唇,沉脸拧着眉,显然这事她也是刚知道,一脸不情愿。 她俩站的近,背包和袋子几乎挨在一起,喻唯悄悄揪住她背包上的带子拉扯。 郁葳扭头,跟喻唯四目相对。 喻唯瞥开视线,松手,顺势把另一只手里的几个袋子分出来递给她,“这是冰迷送你的。” 这么一打岔,郁葳原本想说的话就被挡了回去,接过袋子来依旧眉头紧锁,看着喻唯欲言又止。 “我去送你。”她视线飘到一旁,“……们。” 程淼:? “别送了。”喻唯算着时间,“我们要去回去拿上行李箱,再去高铁站,你跟着来回三四个小时可能都不够,而且……” 喻唯还相信着郁葳骗她的鬼话,压低声音生怕四处围观的人听到,用极小的气声提醒她:“你还受伤着呢。” 郁葳不吭声,就那么看着她,嘴角向下挎着,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刚逆袭拿了银牌的选手不太开心。 丁晴拉开后面车门,“好了,该走了,去车站宜早不宜迟。” 虽然知道有妈妈在这,一切都会安排的很好,但喻唯临上车又回头问:“你们不回去休息吗?车开走了,那你们……” “还有辆保姆车,你就别跟着担心了。”丁晴打断她的话,“路上小心,到家告诉我。” 这对话还是第一次发生在两个人身上,喻唯顿住,又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抬眼时和站在丁晴身后的郁葳摇摇手。 车子往前走,喻唯按下车窗,扭头朝后面张望。 郁葳还站在原地,一见她开窗,立刻举手朝她挥,忘了手上还提着袋子,一举起来把脸全挡住了。 “笑啥啊这么开心。”程淼坐在她旁边,也跟着往后看,但是车已经从停车场里拐了出来,身后除了陆陆续续也出来的车只有一些散场的冰迷观众。 开心。 怎么不开心? 这场比赛让郁葳状态好了很多,重回赛场消弭了她之前的阴郁和压抑的焦虑,而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郁葳和妈妈这两天相处的也很好。 她很优秀,也很耀眼,年底举办生日宴会将会是郁葳正式成为喻家人的开始。 这就是她希望的,她当然开心。 喻唯抿唇。 “可惜今晚的gala表演不能看现场。”程淼叹气,又叹气,“诶!” 扭头目光炯炯盯着喻唯,“你跟小鱼这么熟,你知道她今晚表演滑什么节目吗?” 喻唯摇头:“不知道。” 自从郁葳集训前亲她之后,她跟郁葳的关系就一直变得很奇怪,她反思过是不是自己之前太没有边界感,所以这段时间关于郁葳的私事,她都不怎么问。 也是这两天比赛,才又恢复正常了。 恢复了吧? 喻唯心底惴惴,不敢多想。 “连你也不知道?那可真够保密的。”程淼也没深究,哀叹了几声又开始捧着手机。 这两天郁葳比赛,来现场的冰迷像打了鸡血,各种视角的跟拍在超话里连发,买到前排票的高清摄像头特别出片,超话里又吸引了一批新观众加入。 热火朝天。 爽! “回去升级装备!”程淼存图做了个表情包,把出分时郁葳那一秒的挑眉截出来,在她脸旁边打了个“有事儿?”,傻笑半天发给喻唯,一边说,“买个相机,下次看比赛争取坐前排,坐不到前排就把相机交给你。” 她扭头严肃着脸看着刚掏出手机的喻唯,故意压着嗓音,透着一股戏剧的庄重:“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是组织的信任和希望,小唯同学,回去好好地打磨你的拍照技术吧!” 喻唯把程淼发给她的图存下来,跟着点头。 不用她说什么,配合就行。 果然,程淼顺手就把刚存的图都发给她,“咱就照着这个清晰度拍,就咱鱼总的长相气质,直接怼脸出图。人脉啊人脉,咱这辈子也是混上人脉了嘿嘿嘿嘿。” “你也是郁葳同学,你忘了?” 程淼嘿声止住,挠挠头,大眼珠子看着喻唯。 真忘了。 “我这算什么人脉,你可是家属。”程淼啧啧有声,“家属诶!” 喻唯没吭声,低头看着手机里程淼刚发的照片,一张一张存下来。 回去拿箱子,装着中药的袋子上用黑色记号笔写着喻唯的名字,还有一袋装着零食水果,助理一手一袋提着交给喻唯,一张嘴就带笑。 “丁总嘱托我在这儿等着,让我务必看着您装进箱子带回去。” 喻唯:…… 没煮的中药隔着袋子味道不是很浓重很奇怪,但只看一眼,她的嘴巴味蕾就跟遭受过虐待一样,瞬间回想。 不是很难喝。 是很恐怖。 她愁眉苦脸。 助理一低头,悄声道:“您也可以不拿,丁总其实已经把药方发给阿姨了。” 也就是说她拿不拿意义不大,都不会影响她今晚回去就要喝一碗的事实结果。 “我晚上回去已经很晚了……” 助理笑的很温和,很贴心,还带着大姐姐看妹妹的些微调侃,“听说您要吃药,阿姨今天主动加班。” 还能说什么呢。 喻唯苦着脸把袋子解开,里面分装好的小袋平铺进行李箱,零食水果往程淼背包里塞了一部分,剩下的手提着。 这个城市冬天夜幕降的早,从地下通道上来,等来列车,上去之后等陆陆续续坐满人,窗外就蒙上了一层鸽子灰。 远处的信号塔和高压线如撑起的天际,浓重的夜色往亮着灯的车内铺陈。 车厢里也有刚从体育馆出来的观众,兴奋地跟同行的人说这两天的比赛,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 程淼寻声抬头张望。 喻唯摸出手机,给丁晴发信息,告诉她已经上车了。 丁晴回了个好。 一同弹出来的还有郁葳刚发来的消息,问她坐上车没,车走了没。 喻唯对着车窗外拍了张照片发给她。 窗还没被墨色涂满,光影昏沉透过窗外的楼房剪影和偶尔亮起的灯,车厢里灯光氤氲,喻唯不太清晰的脸融着窗外昏沉暮色,轮廓隐在一片建筑中若隐若现。 郁葳摩挲着。 “……刚才的占位记住了吗?再来一次。” 排舞老师拍手。 郁葳把手机装回口袋里。 表演滑八点开始,时间赶得很紧,排练主要是记住群舞时自己的位置,其他都是简单动作。 郁葳站在人群最后面,隔一会儿拿手机出来看一眼。 没有新消息,喻唯按灭屏幕,把围巾拉起来遮住眼睛,眼镜已经被她取下来,放在面前的小桌板上。 “有人发排练……”程淼兴致勃勃,说了一半扭头看喻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喻唯拉下围巾,“排练什么?” “我还以为你睡了。”程淼把手机递过来,“排练今天*晚上的演出啊,有人在现场录视频,不过离得很远画质模糊。” 喻唯把眼镜又戴上,凑过去看程淼手机里的视频,拍摄的人应该在冰场边,镜头没有拉近放大,把冰面上几乎所有运动员都扫了一遍,只在某几个运动员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郁葳在老后面呢,人隔着人,没想到吧,低头玩手机被抓个正着。” 她不怎么跟其他运动员说话,所以离得远,站在人群外,穿着黑色外套双手捧着手机低垂着头,镜头里一闪而过。 镜头从郁葳那边挪开,喻唯坐好收回视线。 程淼把手机拿回去:“一会儿直播表演滑你看不看?官方有平台直播,不过那边弹幕里可能乌烟瘴气,也有我们自己人开线上会议室转播团建。”她又问,“你看不看?” 程淼除了看郁葳,还喜欢一对双人滑和冰舞,她肯定要从头看到尾的。 喻唯不是很想看全程,但她总不能说“到郁葳了叫我”。 “看。” 喻唯点头。 程淼掏出平板准备好耳机,递给喻唯一只。 八点准时,许多运动员都准备好在入场口等待着,被排舞老师分好了入场顺序,女单第一波入场,冠亚季三人一起提刀燕式滑入接旋转。 姿态舒展,裙摆像羽毛像水波似的在风里飘。 之后是男单,双人和冰舞,每组都做着基础又有欣赏性的动作,在粉蓝色灯光里聚合列队,和着音乐鼓掌跳舞。 欢快,轻松,和比赛的气氛完全不同。 之后是每个受邀参加表演的运动员的个人节目表演,娱乐性质演出,没了比赛竞争,美好的像一场欢宴。 到郁葳出场时,全场欢呼和掌声几乎把现场淹没,小提琴悠扬的声音响起。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程淼在旁边叹了声:“四年前表演滑就是这套节目了,算了,也不意外,估计她也没时间精力准备表演——诶?” 这套节目郁葳跳了两个四周,都落住了。 但问题不是这个。 “这次滑的感觉不一样呢。”程淼搓着下巴小声嘟囔。 郁葳抬头看着某个地方,一手向前,一只手轻抚在胸口。 ending之后,在如潮般掌声中,她忽然举起两只手,像迎接一个拥抱似的,又收起。 然后朝观众席鞠躬。 会议室就弹幕里全是“?”,满屏幕的“?”。 “怎么两个ending动作啊?”“我记得以前不是这样”“重新编了吧”“她自己现编的吧”“自编自演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这个动作感觉有点眼熟”“眼熟+1”“眼熟+1” 喻唯也觉得眼熟。 那个向上拥抱的动作,镜头刚好推到郁葳面前,剧烈运动后起伏的呼吸,微微发红的眼尾,和像覆着一层水光似的温柔又安定的眼神。 这个视角—— 啊——喻唯瞪大眼睛。 校庆那天表演结束,她站在学校小冰场中间的舞台上,郁葳就这样看着她,然后接住她,抱着她离场。 “要不是现在认识鱼总,我都要怀疑她谈恋爱了。”程淼小声吐槽,语气里全是疑惑,“这粉红气息也太浓了,跟以前的罗朱完全不一样啊。” 喻唯心里噔一下吊起。 眼睛看着屏幕上刚出场的人和下面飘过的弹幕,没人说这个,几乎都在夸郁葳表现力大涨,演技提升。 喻唯也顺着说:“是演技更好了吧。” “是吗?”程淼挠挠下巴,跟闺蜜分享自己超绝第六感,神神秘秘地说,“虽然确实提升了,但我跟你说绝对不对劲,恋爱这种感觉光靠演还是不行滴,尤其完全没有感悟的人很难有这种,这种……” 她两只手在面前打转,比比划划试图说清:“你懂吧,就这种。” 还没等喻唯想到什么话岔开,程淼一拍大腿,嘶了一声:“万一真有,那会是谁啊?她在学校的时候整天跟你在一起,去训练是封闭训练就那么几个人,不能够啊。” 喻唯心跳提到嗓子眼。 “可能只是你想多了。” “但愿吧。”程淼被自己的怀疑搞得心有余悸,拍拍心口安抚自己,“千万是我想多了,好好搞事业,千万别早恋,早恋没未来的!” 喻唯连嗯两声附和,她视线还落在屏幕上,但已经看不下去了。 手机在小桌板上震动了两次,程淼提醒她:“你手机响了。” 喻唯才拿起来。 郁葳:我的节目结束了,等最后再和大家一起回去谢幕巡场 郁葳:你到哪儿了? 喻唯把手机倒扣在腿上,扭头看向窗外。 隔了一会儿,程淼已经又开始为那对双人节目动感的音乐不住摇头时,喻唯才拿起手机。 喻唯:不知道 郁葳:发个位置 喻唯第一次用微信发位置的工具,打开又取消,发位置是不是有点暧昧了?还是说其他人平常也都是这么发的? 打开又取消。 “谁啊?”程淼问。 喻唯手一抖,点到取消上面的共享位置,屏幕上瞬间出现一幅地图,两个头像,隔着纵横交错的城市线路图。 共享位置2人。 喻唯把手机倒扣:“我妈妈。” 话一说出口,喻唯脸色就变了,心缓缓沉下去。 其实她不用撒谎,程淼知道她跟郁葳是“亲戚”,她们住在一起,她甚至可以去内场看郁葳比赛,“她妈妈”甚至专门留下陪郁葳比赛,这种关系郁葳给她发信息很正常,太正常了。 程淼还每天都给她发信息呢。 一切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她。 “阿姨还是很关心你的。”程淼说,“哦对,人脉家属,你问问咱鱼总现在咋样了呗,她脚都肿成那样了,表演滑还跳俩四周,她是真的疯。” 列车在冬夜飞驰,穿过隧道和荒野,喻唯耳膜鼓胀,嗡嗡作响。 她说:“我手机快没电了,你问吧。” 她心里有鬼,她欲盖弥彰。 “你没带充电器?”程淼从随身背包里掏出充电器插上,把线头递给她,“你充呀。” 忘了可以直接充电。 喻唯躲在眼镜和围巾下的脸都快烧起来了,她镇定地接过来,插上,电量提示98%。 屏幕还停在共享位置页面,郁葳没退出。 喻唯点退出。 【退出将关闭共享位置,是否退出】 喻唯点取消。 手机倒扣在小桌板上。 喻唯取下耳机递给程淼,眼镜也摘下来装进口袋,她拉起围巾,直接拉到头顶,紧闭上眼。 “你不看啦?”程淼说,“那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喻唯没睡。 果然发共享位置还是太暧昧了吧,喻唯摸出手机,把围巾拉下一条缝,关掉共享位置。 在她关掉的瞬间,手机立刻响了一声。 喻唯决定,装没听见。 她掩耳盗铃,她心乱如麻。 第57章 “这就是命,半点不由人。” 周一,京市阳光晴好。 但其他城市大降温,冷空气袭来,导致阳光似乎都失温。 好在冬季校服又厚又宽,冲锋衣式的立领拉起来,外面裹上围巾,能把人包裹的严严实实。 校规不准上课戴帽子,但怕冷的同学都从外面戴进教室,然后开始一层层往外脱装备,摘掉帽子,取下围巾,套着羽绒内丹的防风冲锋衣拉开一层拉链,随着教室温度升高,再拉开里层的拉链。 只有教室最后面的那个人不这样。 她进来坐下,先放好书包,然后去掉手套,剥开巧克力牛奶味硬糖,一只手拉低围巾,另一只手捏着糖纸放进嘴里。 然后迅速把围巾再提上去,遮住口鼻。 她的眼镜上没有雾着层白色湿气,是刚从抽屉里取出来的,仔细戴上。 然后伏在桌上写作业。 坐在前面的同学也在奋笔疾书,左手压一份,右手抄一份,字写的龙飞凤舞,一个横能飘三个弯儿。 好处就是快。 她反手把抄完的卷子按在身后桌子上,“写完了吗?没写完快抄。” 卷子盖住正在写的题,喻唯停手,无奈地说:“不抄。” “我的姐,这点儿了,你还不抄?” 程淼尾音跟她的字似的发飘。 “你的字儿我看不懂。”喻唯说着,左手掀开卷子,右手继续往下写。 程淼:“……服了。” 她把自己的卷子拿回去,又把左手上的卷子盖过来。 喻唯直接翻面抄最后大题,右手一边写,左手把卷子举到前面拍拍程淼的肩膀,“抄完了。” 喻唯上周五晚上出发,不知道也没来得及带周末作业。 程淼没抵抗住诱惑,周六请假出发,她压根就不想带作业,开玩笑,出门玩哪有带着作业的? 看了两天比赛,昨天到家十一点多,俩人各怀心事,今早到教室才想起还有作业这种鬼东西。 “昨天那比赛看得真刺激啊!” “没想到看滑冰也能看得热血沸腾的。” “昨天上热搜了,我点进去看好多人都说压分了,是不是真压分了啊?” “压了,绝对压了。” “要是打分不双标,金牌还真不好说是谁的。” “握草这么黑呢?” “你以为,每年都这么黑,只是这两年女单这块咱自己也没有争气的人,所以不明显,你看看双人,也这么黑!” “狗日的!让郁葳杀杀这群人的威风!” “有点中二了嗷。” 程淼一边抄作业,一边隔空参与话题:“真的黑,在现场看不到小分表都有观众骂裁判了,扣分扣的就是不合理。说来说去,ISU头子是人家自己人,赞助商给钱的也是别人家,咱家既没有权也没有钱,连咱自己滑协内部还山头林立内讧打架呢。你看昨天给郁葳打最低P分的是谁,就是咱自己滑协里的人!” 说着说着就生气,程淼把笔往桌上一拍,“踏马的!” 喻唯戳戳她后背:“抄完了?” 程淼又把笔捡了起来。 还没到上课时间,窗外又聚集起一群人。 班长拉开后门,一股冷风钻进来。 “郁葳没回来,散了吧。” 外面的人垫脚抬头往里面张望,喻唯低头往上提围巾。 这波人知道消息走了,没过多久又一波人聚起。 班长跑了三躺,跑生气了,扯了张画纸,用三四根荧光记号笔描了张大字贴在窗台外面——郁葳未归!请勿打扰! 前脚贴上,后脚卫生巡查组过来,嘿嘿笑一笑扣五分。 班长气咻咻拽下来,把郁葳桌下的书箱搬到桌上,纸往书箱上一贴,转过去朝向窗外。 不知道这纸真起了作用,还是班长小发雷霆的样子震慑到了来凑热闹的人,总之,从大课间结束,第三节下课教室外就恢复了正常。 但据程淼从校园论坛搬回来的消息——没人来是因为大课间有老师旁敲侧击警告过。 从热烈到冷静,只用了三节课。 其实真正关注郁葳的冰迷都知道她回不来。 昨天比赛才刚结束,今天她要捐赠冰迷送的堆满一间仓库的娃娃,然后尽快恢复训练,五天后会出发去国外参加大奖赛第二场,结束之后回国,隔一周就是大奖赛决赛。 就算决赛结束,她也不会回学校。 因为决赛结束后不到一个月就是四大洲比赛,四大洲比赛在年前,紧跟着就是年后三月初的世锦赛。 这样一场接一场,她根本没有停下来回学校的时间。 所以等她真的空闲下来,可能至少也要到明年三月。 这点时间,喻唯如数家珍。 至少四个月,这四个月郁葳几乎没有空闲时间回来,她也有四个月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四个月不少呢,据程淼说她六班那个朋友从失恋到又找一个才用了两个星期。 郁葳去场馆联系货车把玩偶娃娃拉去捐赠,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喻唯,满车堆满的各种大小的娃娃,她站在旁边,前置镜头自拍,焦点在她背后娃娃上。 还有一半郁葳的侧脸。 眉眼低垂,目光柔柔。 喻唯把屏幕按灭,吸了口气,又打开。 喻唯:脚怎么样了? 郁葳:好多了 郁葳:还在扎针 既不想让喻唯担心,但又想让她惦记,郁葳煞费苦心几句话琢磨来琢磨去。 喻唯:哦 郁葳:降温了小心着凉感冒,戴上口罩,小心流感 喻唯打了个“哦”,又删掉,回她:你也是 往食堂走的脚步一转,喻唯给程淼发了个信息,转头往校外走。 这种天气,大多数人还是更想在食堂速战速决,越往校外走人就越少,穿过几条巷子,风和阳光都走挡在墙外,只剩下无声的冷。 小院门虚掩着,喻唯捏着门上生锈的小铁环,轻拍一下,撞到木门上吭吭响。 “谁呀?”珠帘隔着小院哗啦啦响,老太太嗓音洪亮:“门没锁,直接进。” 喻唯推开门,不太好意思地朝走到树下的老太太笑笑,“奶奶。” “呦,我看看谁。”老太太促狭地打量着她,“这么长时间不来,是不是把我老婆子忘啦?” “不是不是。” 喻唯红着脸,脚步踟蹰。 老太太爽朗地笑起来,“你这小孩怎么这么不经逗啊,快来。” “知道你们都忙得很,现在小孩上学压力多大啊,脑子跟螺丝似的,过劲就坏了,前街包子店那小孩就是到高三学习用过劲,现在除了收钱就会坐在门口看蚂蚁。”老太太慎重地叮嘱,“我听葳葳说你可是好学生,好学生更得悠着点了。” 喻唯头一次听说这种理论,又听郁葳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奶奶说过她,脸上发热扭过头,“我这两天去看郁葳比赛了。” “比的啥样?” 喻唯诧异:“得银牌了,您没看吗?” 她正要去拿手机搜回放,就见老太太一摆手,眼睛一瞥说:“不看那个,看也看不懂,滑那么快,看的眼晕,配的歌也不好听。” 清脆的乐声跟咿咿呀呀的戏剧唱腔从屋里传出来,和着MP3里的电子木鱼诵经,“怒狠狠将官人怀中抱楼,南摩阿弥陀佛……听为妻……陀佛……把衷肠话……米呐……细说从头……” 喻唯听得眼晕。 老太太丝毫不受影响,跟着哼了两声,都没在调上,“你快回屋里暖和,我锅里的水都烧开了,等会儿吃面,” 她小碎步走的极快,一撩棉帘子就进了厨房。 喻唯转过头,院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墙边架子上的绣球修剪的有高有低,一点碎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间洒在上面。 喻唯对着树影拍了照照片发给郁葳。 喻唯:一切都好 郁葳:谢谢 喻唯对着自己发的“一切都好”看了几秒,转身回了房间。 厨房门帘换成了挡风的厚棉,主屋门帘却还是珠串,喻唯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识图出这是一种草珠子,生来就是这种,晒干之后珠子中间的草芯拔掉就可以串起来。 还有这种神奇的植物。 屋里比外面稍微暖和点,屋子中间烧着炉子,炉子上放着水壶,正从壶盖并不严密的缝隙里往外冒着热气,滋滋作响。 她坐在炉子边,把脚伸过去暖着。 郁葳发来视频,她犹豫了几秒,接了,镜头没冲着自己,对着炉子上的水壶。 房间里热水滋滋,戏曲和电子诵经混合,还有轻微的香烛气味,诡异的搭配在一起,透着莫名的安心。 “还听《白蛇传》呢,老太太就爱这个,天天听,她都会唱了。”郁葳声音很低,含着笑意,人好像在外面,街上骑车和行人声音嘈杂。 喻唯想起那两句不在调上的唱腔,跟着笑了一声。 隔间小屋后门被人敲着,有人在外面大声喊:“婶子,在家呢不?” 拍门声有点急。 喻唯站起身,还没出门,就听厨房里奶奶也喊:“在呢。” “去开门吧,都是街坊。”郁葳隔着手机说。 喻唯又折返回去,撩开织布挡着的门帘,穿过堆着大小箱子和元宝的货架,拉开窄窄的后门。 “呦。”门外的男人很高,把光堵了个严实,打量着喻唯,“这老太太啥时候又多了个孙女,真有福气。” 喻唯低头颔首,把脸埋进围巾里,侧身让开路,“您要买什么?” 她什么也不认识,对着各种香烛盒子和纸包束手束脚。 好在都是熟客,对方自顾自拿了两盒线香,扫码,把屏幕放喻唯面前,“两盒莲花。” 喻唯也不知道价,就嗯了声,僵硬地补了句,“那您慢走。” 大概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听到这种话,对方短促地笑了一声,弯腰低头出去了。 喻唯松了口气。 手机里郁葳笑着拖着慢悠悠的强调,“这服务快比我专业了。” 喻唯尴尬的又关上门,插上门栓,手机放在旁边桌子上,屏幕里一半是街景,一半黑乎乎。 “那你在的时候怎么说?” 喻唯捡起手机,黑乎乎的那半变成阴暗逼仄的房间,各种祭奠用的东西在镜头里一扫而过。 “我什么也不说。”郁葳笑着解释,“能找到这的都是街坊邻居,什么东西卖多少钱都知道,冬天夏天奶奶怕开门散温,这门就天好的时候才开,她也不缺这几个钱钱,干这个就是解闷。” 喻唯又想到自己刚才尴尬生硬的客套,脸红了红。 镜头没冲着她,但郁葳好像看见了似的,跟着就说:“你是生人,他们看你也是好奇。等我回去,咱俩一块迎宾,能给他们吓一跳。” 喻唯想象了一下郁葳站在门口低头说“欢迎光临”抬头说“您慢走”的样子,诡异的说不出话。 她有和丁晴很类似的气质,需要的时候她也礼貌客气,但那种礼貌和客气只是因为她的教养和社会规则,礼貌下的冷傲本色是毫不遮掩的。 珠帘响着,老太太脚步急促,“来吃饭。” 喻唯掀开帘子,低头把手机摄像头翻转,低声问:“你要跟奶奶说会儿话吗?” 还没等郁葳开口,老太太抢先一步,大声嚷嚷:“我不跟她说。” 喻唯笑着把手机递过去。 老太太嫌嫌弃弃地接过去,说了没几句就把手机又还回来,“面快坨了。” “你吃饭吧。”郁葳挂了视频。 面还没坨,酱很香,像动画片里似的冒着热气,肉酱咸香带着一点葱油和面向,鲜美诱人的味道顺着往上飘,喻唯低头拌面,面条粘着酱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来看我,不是郁葳特意叫你来的吧?” 老太太没抬头,一边问,一边把拌好的面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提起水壶,往炉子里填了几块炭。 火光在炉子里往上扑。 喻唯摇头,“不是,是我想吃面了。” 老太太哼了声,又满意地笑起来。她把壶重新放回去,端起碗来看着喻唯,一双略带浑浊的苍老的眼睛,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在我这里,你跟她是一样的。” 喻唯愕然,片刻,她睁大了眼睛,“您知道我跟她是……我们是……” “你俩是什么关系是你俩的事,对我老婆子来说,你俩要是亲姐妹,那我更开心。”老太太打断了喻唯语无伦次的停顿,对她这么快反应过来很满意,“郁葳的养父母,也就是你亲生父母,她们是早知道郁葳不是亲生的,来京市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打听到当初可能抱错小孩的那家人是京市人。” 喻唯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怔怔的,喉咙发紧,“那她们,找到了吗?” “对方要是个普通人家还好说,碰个面吃个饭把事情说清楚商量个章程,可听说对方是很有钱很不一般的家庭。”老太太隔着面碗上已经浅淡的热气,看了喻唯一眼,“有钱有地位的人家,哪儿是普通人想见就见的,光是打听就不容易了。” 喻唯静静听着,她从小生长在那栋房子里,不知道喻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 “郁葳,她知道吗?” 老太太吃着面,声音不小,像普通闲聊,吃面间隙里随意地说:“她不知道,那两口子只当亲生的养,打算把这个养好了再说,万一将来小的功成名就了,想认回去也好说。只是没想到,两口子都是短命鬼,没撑到葳葳功成名就,也没撑到人家主动找过来。” “这就是命,半点不由人。” 命。 很简单的一个字。 喻唯吃了这十几年味道最复杂的一碗面,在老太太无声的支持中打开隔壁那间屋子,那房间喻唯夏天就进去过许多次,每次来都在那张小床上和郁葳挤在一起午睡。 所以没有陌生感,但也说不上熟稔。 这条错误的命运线正在被纠正,虽然晚了点,但她接受。 从小院离开的时候,老太太送她到门口,喻唯低着头,轻声细语地说:“奶奶,既然她不知道,就让她一直不知道吧。” 老太太稀疏的眉毛挑得高高的。 郁葳也会这样。 喻唯看着,不由得抿唇笑了一下,“现在已经是这样了,过去的事,知道也没什么好处。” 她现在不快乐,但至少过去在她心里还是纯粹的。 “你比她强。”老太太语气阴阳,“小兔崽子还瞒着怕我知道呢,骗我说有一家有钱人资助她滑冰。你俩一般大,名字也像,长得也像,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喻唯赔笑,“她是担心你。” “你是替她说好话哄我。”老太太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开心地拉住喻唯的手,低声说道,“我把你亲妈当女儿看,你自然算是我外孙女来的。不知道你那边父母什么样,你要是在那不舒服,就搬来我这住,咱不受那个气。” 笑容停在喻唯脸上,又加深了,她伸手抱住面前的老太太,郑重地“嗯”了声。 第58章 “中午吃的火锅,葳葳也回来了,她清水涮白菜。” 一切好像恢复如常。 昨天晚上睡觉前,郁葳没有给喻唯发“晚安”,手机安静的只有天气变化和新闻消息推送。 喻唯低头看着抽屉里买了一包只吃了一颗的糖,巧克力奶味经典款,这只能算她昨天早上的一时走神。 晚上和今早她就没吃。 嘴巴里到现在还有种细品想呕的奇怪味道。 喻唯把糖拿出来,包装纸上印着的可爱奶牛抵着程淼的肩膀蹭蹭。 程淼回头,熟练地从里面捏走一颗。 “都给你。” 程淼惊讶地看看糖又看看她,“都给我?你喝完药不吃这个啦?” “不吃了。”喻唯视线撇开,手又提了提,示意她拿走。 程淼接过去,她不光自己吃,她还分给身边的同学朋友,散了一大圈。 没一会儿,熟悉的奶糖味儿若有似无地从前面散过来。 失策。 喻唯低头。 但无论如何这是她主动往前走的第一步,这是她和郁葳的关系正式走向正轨的第一天,很值得铭记。 她在日记本上画了一个小笑脸,很难看,像哭的。 所以她又在那笑脸上打了个叉。 下午第二节下课,喻唯收到一个快递信息,直接投放学校快递柜,没打电话。 她最近没买东西,所以拖到放学才顺路去取。 取出来一看,快递单上寄件人写着:郁葳。 快递柜旁边竖着灯杆,灯很高,光穿过冷冬干燥的尘粒,呼吸间氤氲的雾气,和一片被水雾遮挡住的眼镜。 旁边几个巨大的回收箱里堆积着拆完快递的塑料袋和纸盒,许多人边走边拆,从喻唯身边绕过去。 喻唯把箱子抱回家,小心地从箱子上揭下快递单,贴在日记本上,边缘刚好跟早上画的笑脸挨着。 里面是一个浅蓝色的印花纸袋,折口上贴着胶带,里面装了一袋糖。 一袋包装品牌不统一的、零散琐碎的糖,硬糖软糖酥糖各种类别都有,各种水果味和奶味的混合。 放在空箱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声音被放的很大,连续不断,震碎了房间里的静寂,喻唯忙拿起来。 郁葳:你收到了吗? 郁葳:我刚看到消息 郁葳:里面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这次回来发现发现好多小商店居然都开着 郁葳:可惜这次时间太短,下次带你去玩 喻唯一只手在袋子里捏着各种糖果,包装纸在手指里窸窸窣窣地响,屏幕上的聊天框里的消息一条一条弹出来。 她捏出来一颗,剥开糖纸,把糖块含在舌面上,用舌尖卷着。 微酸的甜橙味占据口腔,没能压住喻唯那一瞬间激荡起的情绪,她低垂着头,看着屏幕上的字,仿佛能看到郁葳走街串巷地一家家找到童年的商店,只是买几颗糖。 郁葳:是去回忆童年,顺路买的,我现在不能吃,托你帮我尝尝 郁葳:不喜欢的口味就送给别人或者扔掉 喻唯隔着眼镜的长睫在不受控制地抖。 那些字也像是郁葳的手操控着,在她屏幕上跳。 她有点兴奋。 喻唯知道。 咔嘣—— 硬糖咬碎了,浓郁的香甜从中间溢散充满口腔,分裂的糖块咬在齿尖。 喻唯低头,两只手握住手机,指腹点在屏幕上。 喻唯:回忆童年? 郁葳立刻回复:我老家在这边,到上小学的时候才跟爸妈去京市 那应该是她们发现郁葳是报错的打听到消息的时候,喻唯抖动的眼睫静下来,像一片羽毛,垂在眼睑上。 她顺着郁葳的话,发着克制的信息——你经常回去吗? 郁葳:小时候冬天会回来这边训练,后来定在京市也很少回来了 郁葳:等年后这赛季结束,我想带你回来看看,来吗? 那是郁葳长大的地方,如果没有意外,那里也应该是喻唯长大的地方。她们错位的人生是两条相交线,现在站交叉点上,各自要往正确的路上走。 解开那段误会之后,郁葳像是彻底放下了,每次对话都像是和正常朋友家人的闲聊,很有尺度,没有一点歧义。 她甚至生怕喻唯误会,说了什么稍稍容易引发误解的话也立刻解释。 点到即止。 而喻唯,喻唯咬着那些糖果,忍耐着慢热的情绪变成贪恋在胸腔里沸腾啸叫。 装作若无其事。 周三,妈妈拉了一个家庭群,群里有她,郁葳,和爸爸妈妈。 建群之后,群里就多了一些照片和视频,都是郁葳训练时拍的,有陆地训练,冰上训练,还有这两天针灸。 她脚踝上的青肿好多了。 喻唯放大图片,又意识到这图片从哪里看的,心里莫名一阵惊慌,立刻又关掉。 不久前郁葳集训时还会给她发视频,现在也没再发过了,聊天对话还停留在上次郁葳问她要不要去她老家看看,她说好。 周五,天气不好。 天气预报继上次说的冷空气来袭,又紧跟着发布暴雪黄色预警,强降雪预警通知在喻唯手机日期旁边亮着。 好在教室里足够暖和,进出教室的同学都很自觉地关门,而且这种天气,大家能不出去都不出去,连一向热衷社交的程淼都被牢牢困在她的椅子上。 上午第三节课后,郁葳发来信息——今天降温。 喻唯看到了,没回。 郁葳:你今天中午去奶奶那吗?奶奶今天煮火锅 喻唯的旧手机遇到这种天气,一拿出来电量就急速下降,她用手心暖着,犹豫着回——中午再看吧。 “还得是本小姐英明神武料事如神。”程淼早上来背了几盒自热小火锅,抽出一盒往上面又放了两根香肠,放在喻唯桌子上,“除了解决人生大事,今天这个教室门咱就不出了!” 豪爽大气。 喻唯拿过来塞进抽屉,低头给郁葳发信息——不去了,程淼 字还没打完,屏幕就灭了。 刚她看还有20%的电呢,就一抬头一低头的功夫,没了。 “想啥呢?是不是想谁是姐妹的小宝贝啊?”程淼嘿嘿笑着仰起头,答案全写在脸上。 喻唯放下手机,“你是。” 程淼满意了。 中午教室里充斥着各种泡面酸辣粉自热火锅的气味,看来都早有准备。 程淼有自己桌子不用,扭头摆在喻唯桌子上,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手机,吃着吃着忽然“哎呀”一声。 喻唯抬头看她。 程淼把手机怼到她面前。 喻唯没戴眼镜,这个距离刚好看得清屏幕上的人,被簇拥在中间带着口罩的郁葳,一手推着箱子,另一只手里抱着不知谁送的花。 “机场路透。”程淼把手机收回去,又翻了几张,皱眉,“虽然知道她出现机场是要出国比赛了很安心,但这代拍也太烦人了。” 比赛还有两天。 这次在国外,而且因为突然降温,程淼的母上皇太后不同意她这趟行程,所以只能远隔万里看看直播。 喻唯低头,筷子拨弄着丸子。 是不是应该发一个加油之类的话? 但她手机也冻关机了。 算了。 强降雪还酝酿在头上的阴云里,下午才上了两节课,外面就黑压压一片。 教室里开着灯,上完课,老师宣布提前放学。 同学们都趁机问明天还来不来上课,得到的答案只有明天早上等通知,教室里一片带着喜悦的哀嚎。 程淼捶桌,小骂一声,“这暴雪等周一再爆多好!” 这样她就能提前准备出国追现场去。 提前放学,喻唯背着书包没等人群先散,她顺着人潮挤出校门,往对面的巷子里拐,脚步越走越快,渐渐跑起来。 她忽然想起来,万一郁葳把她没说完的那句“中午再说”告诉了奶奶,奶奶会不会一直在等她。 学校提前放学的消息不会通知家长,所以离李玉到学校门口接她还有两节课的时间,她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偶尔会来这里。 冷风压进胸腔,像刀子似的,刮得生疼。 喻唯推开小院门。 房子里亮着灯。 奶奶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飞机没飞起来?” 门从里面打开,珠帘稀里哗啦地响。 “呀,怎么这个点儿跑来了?”老太太急走几步,“不是上着课呢吗?” 围巾散开了,喻唯喘着,哈气氤氲遮面。 “学校提前放学了。” “快进来快进来。”老太太走过来,扯着喻唯的手,嘴里也没闲着,“这么凉,快进屋烤火。” 喻唯跟着进去,房间里收拾的很干净,但煮过火锅的香辣油味还没散尽。 “中午吃的火锅,葳葳也回来了,她清水涮白菜。”老太*太把带靠背的椅子转过来,让喻唯坐,“你要是中午那会儿来,还能见到她。” “什么?” 老太太抬头,看着愣在原地的人,“她没跟你说?” 喻唯摇头。 她心里翻腾着,像翻山越岭看到路尽头,但错过了一个在路上等她的人。 “没说也对。”老太太掀开炉火盖子,拨弄着炭火,让火升起来,“这天冻死人,她回来前也没跟我说一声,到家就坐着陪我吃了十几分钟的清水煮白菜,说是转机中间停一会儿,马上就得走。” “这也值得回来一趟?”老太太絮叨亲昵地念她,炉火哔哔啵啵地响。 喻唯心跳和耳膜也跟着急速跳动。 郁葳回来过,但她没来。 或许郁葳又给她打过电话或发了信息,只是她没看到。 “奶奶,我充个电。”喻唯慌乱地取下背包,取出充电器,顺着老太太指的插板冲上去。 “别着急,你先坐下。” 插板被扯到旁边的小桌上,线足够长,喻唯坐在炉火旁盯着手机屏幕终于显示的开机动画。 她迫不及待,解锁,打开微信,点进郁葳的聊天框。 什么也没有。 她把微信退出又重新登陆,还是没有新消息,她们的聊天还停留在她那句——中午再看吧。 一种难言的失落,像丢失了还没拥有过的重要物品的感觉瞬间涌上来。 “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去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放低声音,弯腰看着快哭出来的姑娘。 “没事。”喻唯捧着热茶说,“考试没考好。” 老太太放下心来,坐在旁边,“查成绩呢?没考好算什么事儿,下回再考,上学嘛。”她抽开路子上的一个小铁盒,“吃烤红薯不?特甜。” 喻唯放下水杯,捧着手机,点头。 “那小兔崽子就没这口腹,吃苦受罪不说,什么好吃的都不能吃,小小年纪活的就没滋没味的,我就不赞成她滑冰。”老太太说着,从那铁盒里扒出来一根细长的,烤得流蜜的红薯,“将来得老寒腿!” 红薯很甜很软糯。 她对着输入框里闪烁的绿色光标失神。 第59章 她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今年冬天冷的极早,京市的第一场雪在夜晚如期而至。 丁晴提前安排李玉送喻唯去她市中心另一套房子,喻唯没去。 这栋房子有保温,但供暖系统很一般,或许是因为住的人少了,暖气公司也偷工减料地供热,室内面积极大,那点公共供暖对这栋房子来说杯水车薪。 往年丁晴很少回来,冬天也是。 但往年也是喻唯一个人在这儿过冬。 除了她,可能根本就没人知道这里的冬天是怎么样的,让她搬去市中心的房子,喻唯第一感觉是别扭,像是要她抛弃这个旧屋子,去别人家借住。 她拒绝了。 她第一次拒绝丁晴。 旧暖气和空调把她这个小卧室熏得又干又暖,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样子,衣柜里是她的从小到大的旧衣物,书柜里是她读过的旧书、用过的画纸、用空的笔芯,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床下是她的两把小提琴。 她的世界在这儿,去别的地方她不适应。 喻唯盖着被子靠坐在床头,窗外落雪簌簌。 一开始还有风,后来风也停了,只剩雪,密集地贴着墙和窗台往下落,和空调声组合在一起,形成让人平静的白噪音。 很安心。 喻唯曲起的膝盖上放着亮着屏的手机。 上面没有新消息。 那股浓烈的情绪正上头时她不知道应该给郁葳说些什么,现在冷静下来,理智占领高地,更觉得她什么也不应该说——她们是普通关系,所以错过就错过,不用解释。 就算是惋惜,也应该在事后的某年某刻,以一种恍惚回忆起的姿态,遗憾地说“啊那天,那天我去晚了”。 她要提醒自己,这将是她和郁葳未来的常态。 一夜暴雪,早上睁开眼外面没有落雪声,但拉开窗帘,一片银装素裹,铅灰色的空中还飘着零碎雪花,只是积雪太厚,落上去已无声了。 学校取消了周六的课,通知周六周日放假。 班级群里一片欢呼刷屏,然后是各种表情包争奇斗艳,只有老师头疼,周一学校作为今年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举办方就要去迎接来客,正式开幕了。 喻唯先给阿姨打电话让她不用来了,被询问了几遍早上怎么吃饭,会不会煎药,一定要记得喝。然后按平时周末的节奏,听英语广播洗漱,随便从冰箱里找点什么吃,然后放一节远程绘画课,接程淼的关怀电话。 然后坐下开始画画。 今天准备手部练习,先画一张简单的。 她从网上找了许多不同动作姿势的图片。 十五分钟后,喻唯看着自己临摹的原图,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线稿。 原图是一只捏着樱桃的手,手指秀气修长,指关节都是圆润的粉,细长莹润的指甲上贴着钻,流水和光影很美。 她纸上画的手,手指也很长,但并不秀气漂亮,甚至有两根指骨略微凹陷变形,指甲倒是修剪的圆润整齐,捏着樱桃的动作使这只略显瘦薄的手背上鼓起筋脉,动作温柔但充满力量。 是郁葳的手。 喻唯把纸撕下来塞进抽屉,手肘支着桌面,掌心捂住眼。 鬼迷心窍了。 她站起身,穿着单层珊瑚绒睡衣,打开卧室门。 对面房门紧闭正朝着她,喻唯瞥开眼。 一楼没开空调,很冷。 院子里的雪没清,路和草坪全被雪覆盖,喻唯踩着拖鞋迈进去,雪面覆盖到小腿,碎雪落进颈窝。 她打着哆嗦回来,清醒了。 坐下重新画。 画完又把抽屉里那张纸拿出来。 这场雪断断续续没怎么停。 和往年一样,楼下来了一队清雪的人,自带车和工具,不需要跟房子里的喻唯沟通,自顾自干活,到点就走。 喻唯在房间里看比赛直播。 是上次程淼看的那个粉丝们开的会议室,程淼给了喻唯密码,她的账号是名字拼音缩写,一进去就有人打招呼,“欢迎新人”,“新人这名字取得好啊,懂得都懂不懂的也看不出来”,都以为她是郁葳粉丝,“yw”是“郁葳”的缩写。 喻唯潜水没说话。 比赛现场观众不算多,气氛也不热烈,旧场馆本身不大,冰好像也不太好,有些地方在镜头里看起来带着湿淋淋的水光。 几乎所有运动员都跳摔了。 喻唯看别人摔都看得很揪心,到播报念出郁葳名字的时候,她甚至不太敢看,手里紧紧捏着那串从寺庙里买来的珠子,紧张地吞咽着。 千万别摔——千万别摔——千万别摔—— 场馆里的冰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起跳很标准,落地冰刃滑出去,腿直接打开,湿淋淋的反光冰面上映着银色冰刀的寒光。 郁葳腰背向后夸张地挺起,整个人像一把拉开的弓,两腿落地绷紧大“一”字转身。 场馆里瞬间响起惊呼和掌声。 有人站起来晃动着手里的国旗和应援幅。 “!!!”“!!!”“牛皮!!!”“鱼总nb!!!!”“核心真强啊!!”“腰真好”“我就说今天能看到好东西” 小场馆没有等分区,从冰场上下来,就是旁边靠墙放着的折叠椅,郁葳坐在折叠椅上喝水,仰头吞咽,随意地拂开碎发,手背擦着鼻尖上的汗珠。 动作随意粗糙。 眼睛始终盯着前面的出分屏幕,专注又凌厉。 然后拎起旁边地上的背包和外套,转身走了。 冰鞋把她本就颀长的身量拔高得像是画里的人,头发抓在脑后固定,剧烈运动后碎发逃逸,就那么散乱在耳后。 心动就是很没有理由,怦然而起。 楼下铲雪车在响,喻唯关了手机,拨开窗帘一角,趴在旁边往外看。 雪还没停,前面铲,后面落,清不完。 这场分站赛郁葳拿了金牌,是阔别两年的金牌,她在镜头前有些兴奋,眼睛很亮,笑容很肆意。 但被记者问起现在的的训练日程和教练组时,那笑容就从她脸上落了下来,嘴角弯成礼貌的弧度,薄薄的眼皮敛着,“跟随比赛调整,暂时没有计划。” 郁葳没有教练组,她跟之前的教练彻底闹掰,国内没有其他教练能接她,不同派系之间关系错综复杂,不牵扯这些的教练们愿意接但也教不了她什么。 如此尴尬的处境,连喻唯也知道这不利于比赛评分,这项比赛打分标准比较模糊,主观分差很大,郁葳这种单枪匹马的,处处不讨好,处处被压分。 这枚金牌拿到之后,借着热度,这件事也被冰迷们发在公共平台上,各种消息混乱驳杂,最后吵出最好的结果是如果有条件的话送出去外训吧。 分站赛结束后,郁葳没回京市。 家庭群里发的只言片语里,只能看出郁葳之前给自己制定的不合理训练的弊病积累爆发,她脚踝处的青肿几乎消退,但关节损伤加重,所以被丁晴强制要求继续理疗和休息。 郁葳从不在那个群里说话,只比赛结束后把她的金牌和冠军娃娃拍了个照片发给喻唯,喻唯说“恭喜”。 总决赛在另一个国家,依然提前两天过去,比赛时间一共三天。 女单决赛时间正好排在周六周日,程淼软磨硬泡,立下军令状保证这次期中考试进步至少十个名次,否则明年一场比赛都不去。程淼妈妈陪她一起,她问喻唯要不要去,时间紧迫一起订酒店,可以离比赛场地稍微远点,到了之后租车。 丁晴也提前问她想不想过去。 好像一时间所有人都期待她能去一样。 连她自己都期待。 想。 很想。 但这不对。 “不去了,学校举办数学冬令营,老师让我帮忙。” 她高一就参加过冬令营,拿了金牌,大学已经保送了,丁晴知道。 但冬令营竞赛考试昨天就结束了,今天和明天是专家讲座,喻唯不是志愿者,丁晴不知道。 可是郁葳知道。 郁葳在班级群里。 这是一个刻意的谎,说给能听懂的人听,她不是不能去。 没几分钟,郁葳电话就打过来了,喻唯低头咬着渗血的嘴唇接通。 “在忙吗?”郁葳问。 喻唯嗯了声,“明天就比赛了,加油哦。” 郁葳也嗯了声,呼吸声很轻,在听筒里缠绕,隔了好久,郁葳说:“你不来啊。” 没等喻唯说话,她跟着就说:“不来也好,时间这么紧,来了倒不过来时差,连着看两天比赛就又要飞回去,太累了。” 喻唯张张嘴,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我在家看直播,程淼已经带着我的祝福上飞机了,等她到了一并送给你。” “怎么这祝福不能自己给吗?” 郁葳声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松弛有度,“你亲自说,我听着。” “祝你比赛顺利。”喻唯也很坦然,“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么?” 郁葳低到呢喃的声音散在风里,又提高音量,“收到,也祝你心想事成。” 她有什么好祝的。 喻唯鼻腔里泛酸,眼底潮热。 电话挂断前,郁葳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借转机的借口想见她一面,人没见到,还把人惊扰了。 这是喻唯给她的警告和惩罚。 所以原本这次能见的,也见不到了。 不能急。 这场比赛热度很高,主办城市有很深的花滑历史和文化,也很花心思,所以气氛也很好。 郁葳还是银牌,和冠军再次失之交臂。 程淼飞来飞去看比赛一共花了四天,又是没看表演滑,但回来之后格外兴奋。 她的新设备在现场立下汗马功劳,拍的照片视频清晰到能看清郁葳鼻尖上的细汗。 “不过我只作为普通冰迷在她比赛结束出场馆的时候要了个签名,咱可不搞私联私生那套,但我真没想到阿姨居然也在。”程淼现在说起来语气还是很惊诧,“不会是一直跟现场吧?那可太……牛了。” 程淼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这种诡异,她作为喻唯多年好友,几乎确认自己是喻唯的唯一好友,也就见过喻唯妈妈两次,这是第三次,那种放养女儿的大忙人,居然陪郁葳比赛。 太奇怪了。 “鱼总推荐了当地特产,我特种兵逛街。”程淼不好说什么,低头从包里拿出翻出几个盒子袋子放在喻唯桌子上,“刺绣邮票,咱还专门看过的,不是Madein国内啊。这巧克力也好吃,奶油馅的,还有这个。” 她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雪景球,球里是一个金色的拉小提琴的小人儿雕像。 没有非常特殊的东西。 也没有另一个人的印记。 喻唯接过来,手指点着雪景球,里面细碎的白点还在飞。 “郁葳,她还好吧?”喻唯解释,“我看的直播好像画质有问题。” 程淼已经拿着手机在给她传图了,“你自己看,冰场上可能打光好所以看着还好?不过我见到她的时候,肉眼看,她不是太好,看着挺憔悴的。” 喻唯抿唇。 “不过比赛连轴转,累点也正常。”程淼掐着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就回来了,但是不知道会去哪儿训练,毕竟下月19号又是四大洲锦标赛,她这两套节目都还不算特别完美,时间还是挺紧的。” 喻唯知道比赛时间。 十九号比赛,她和郁葳二十三号过生日。 刚好赶得上回来参加喻家为她举办的生日宴会。 到时候,她和郁葳会成为众人眼里真正的姐妹,喻家会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妈妈会有一个令她骄傲的女儿,郁葳会有庞大可靠的资源。 她们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第60章 “等我回来。” 比程淼预测的晚一天。 但是她回来了? 喻唯匆匆穿过客厅,一只脚踏上台阶,隔壁卧室里有人打开门,站在门口看着她。 “回来了。” 喻唯扭头,脚还放在台阶上没退下来,“妈妈。” 她意识在飘,轻缓缓地下落。 丁晴点头,眼睑疲惫地垂着,“嗯,回来晚了一天,葳葳要跟一起去比赛的运动员队伍一起返程,一落地就直接送去参加集训了。” 集训?是封闭的吗? 喻唯有几秒没反应过来,但嘴上还是顺着话说:“那您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集训,给姐姐她们都安排住宿了吗?” 丁晴点头,“封闭训练,统一吃住,不过不用担心,队医是小贾医生同门。” 喻唯“哦”了声,踏上台阶的脚收了回来。 又怕自己脸上的失望被发现,她侧过身,假装不舒服地调整着背包肩带。 “是能休息几天。老了,飞来飞去吃不消。” 丁晴从门口走过来,低头捏着喻唯背包带上锁扣,把肩带松松,一手绕过去拉着拉边对比着,又去调整另一边,“也歇不了多久,公司堆积了不少事,还要忙几天。这几天你在家怎么样?” 几大洲之间连续的行程和时差让丁晴神色难掩疲惫,眼周皱纹似乎都比以往明显,她不年轻了。 喻唯手被抚开,局促地束在身侧。 “我挺好的。” 丁晴拨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去,看了眼背包的位置,叹声道:“要不然等这疗程的中药喝完,再给你申请学校宿舍?我原本想着住家里到底是比学校好几个人一个房间舒服方便,你也不喜欢热闹,不爱跟人扎堆,但是忘了每天早起晚睡就算有车接送也耗费精神。” 喻唯面朝墙壁,看着墙上叠着两道影子。 她愣怔了几秒,眉眼弯弯转过身,看着丁晴说:“我在家挺好的妈妈。” 她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湿润明亮。 “那就好。”丁晴抬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拨开,虎口蹭蹭她的脸颊,温声道:“快去把东西放下,洗洗手吃饭。” 喻唯嗯了声转身上楼,她走的很快,一步两个台阶。 没见到期待的人,但心里还是很暖。 想哭。 到卧室把手机充上电,摘掉围巾帽子洗过脸出来,才发现郁葳早就给她发了信息。 是一张在机场拍的行李照片。 郁葳:又要集训 该去买个新手机了,以前也没发现这手机这么不好用。 丁晴回来狠狠忙了几天,腾出周六周日两天时间,又带喻唯去找那位喜欢下雪不肯挪窝的老先生开了半个月的药,喻唯生怕把脉把出什么来,结果老医生只是看看她,什么也没说就开了药方。 家里阿姨的菜单也改了,每天早上喻唯都必须跟妈妈一起喝一盅燕窝,妈妈说她马上就成年了,可以喝,益气养血,滋补。 一点也不好喝。 但喝完中药再喝这个,多少能压压味道。 忍了。 没多久国内锦标赛开始,丁晴带人走后,这个饮食也没有改。 比赛在南方城市,国内赛不用提前适应时差气候,所以不用太早过去,但这次比赛结果可能会影响年后世锦赛的出战名额,理论上说非常重要,听程淼说,这个比赛的奖金甚至比国际A类赛都不低。 离期中考试不远,程淼不能再随意请假去看比赛,她的军令状还在头上悬着。 喻唯也没去。 那种熟悉的像是“思念”一样的情绪在她心里像吹了春风淋了雨的野草一样疯长,在有限的空间里无限生长,它不受控制,所只能忍耐。 是喻唯熟悉的忍耐,十几年的习惯。 她一直在忍耐。 控制自己,不能说,不能做。 只能想。 只能选一个,她选肆意妄为地想。 比赛时间学校在上课,上完课官方平台还没放视频回放,但在现场的观众已经上传了比赛现场的照片和视频。 郁葳状态不好,短节目和自由滑都摔了两次,但因为她跳跃旋转和定级难度都是最高,滑行断层,所以成绩还是第一,但这种第一并不那么让人激动。 她的赛场在国际。 这种成绩,郁葳不会开心的。 喻唯啃着手指低头看着手机里的聊天框,发什么? 你还好吗? 恭喜拿冠 是受伤了吗?还是伤病复发? 想了很久,想到深夜意识模糊,第二天早上给手机充电,才看见自己发的信息。 ——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距离上次见面好像已经过去太久了。 郁葳在凌晨时回复了她。 ——过几天。 几天? 喻唯算着日子。 国内这场比赛结束后,集训就结束了,郁葳跟丁晴又去了之前疗养训练的地方,那老先生针灸技术了得,但他不出外诊,丁晴在那边也有事业有根基,过去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喻唯才刚从那边回来不久,开的药还没喝完。 没有恰到好处的理由过去看她。 所以只能忍着,等着。 两周后就是四大洲锦标赛,比完赛总归是要回来的,郁葳要回来参加生日宴会。 生日宴会喻唯也要参加,丁晴临走时给了她一本文件册,每页上印着一张张片,照片下附带一些简单的人物信息和名字,还有见面后喻唯要怎么称呼对方。 这本册子里几乎拢阔了所有京市上层商贵和世家话事人,有些人喻唯之前就在各种新闻上见过,有些前不久才在学校举办的冬令营的专家讲座上键能啊,也有一些不在公众前露面。 喻唯对喻家的了解是自己曾经从网上搜的,只知道底蕴很深,经商范围涵盖极广,网上能搜到的信息不少但涉及隐私的不多,只知道目前的集团董事长并不是她父亲,按册子里的人物关系看,那是父亲的大哥,集团下其他还有很多公司和分公司,父亲和二哥各负责一部分。 网上能搜到的信息有限,并不是所有的人际关系都会公布在网上。 这事喻唯知道,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复杂。 光是梳理人物关系就用了一上午。 离比赛时间越来越近,也意味着离这场生日宴越来越近。 喻唯推算着所有自己知道的信息,一切都按照她最开始设想的方向进行着,是最好的结果,但不知道为什么,日子越来越近,窒息感却越来越浓。 那种窒息,就像她泡在浴缸里,抓着浴缸池边的手稍一用力,她就能从水里出来。 但她没有。 水随着呼吸,漫过雪一样的手臂和更白更透的指尖往下淌,像在融化。 胸腔里灼烧感浓烈,眩晕,模糊。 但温暖的水承托包裹着她,带来的安全感无与伦比。 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从郁葳到来后,几乎没再做过,最近又开始了。 离比赛还有两天,喻唯从浴室出来,吹干头发,坐在桌边画画。 这也是她最近放松的方式之一。 已经从手画到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线条的腰腹。 门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喻唯没动,有点恍惚。 对面卧室门门开了,有人走来走去,然后停下,声音很近。 这场景和声音太熟悉,像梦一样。 喻唯起身拉开门。 对面门开着,郁葳一手提着包,站在门口。 甬道里灯亮着,喻唯透过暖光看她,看她散碎的头发已经长过脖颈,看她凌厉深邃的眉眼。 停住,然后瞥开。 又移回来。 “你怎么……” 话一出口,喻唯立刻发现不对,她并不像梦里表现的那么镇定,她声音在抖,带着暧昧黏糊的委屈,几乎遮掩不住。 她立刻收声,视线垂在郁葳提着背包的手上,小心谨慎地调整呼吸,“……现在回来了?” “嗯。” 郁葳因为吞咽滑动着喉咙,顿了一下,“我回来拿衣服。” “你要搬走?!” 喻唯音量提高,瞬间瞪大眼睛。 惊恐笼罩着她。 “不是。”郁葳看着她,眼睛几乎没有眨过,“这次比赛要去几天,那边是夏天,我回来拿些薄衣服。” “哦。” 喻唯松了口气。 隔了好几秒,喻唯又“哦”了声。 “我得走了。”郁葳说,“阿姨在楼下等我去机场。” 喻唯点头。 郁葳看着她。 她也看着郁葳。 郁葳手抬到腰间又落下,转身关上卧室门,垂眸往前走。 身后脚步亦步亦趋。 郁葳站在楼梯中间,一回头,差点撞进身后人怀里。 柑橘调清香扑面。 郁葳咬牙忍住把人按进怀里的冲动,抬头看着她,眼尾故意往下垂,显得温驯乖觉。 又可怜巴巴。 两个人很安静。 楼梯里灯没亮。 彩窗透着月光,氤氲在墙上。 喻唯唇陷进齿缝,雪白的脸上带着湿润浅光。 她冰凉的手挡在郁葳眼前,声音很低,很轻,像风拂过的哽咽几不可闻。 “别看。” 她说。 她手虚掩着,催促郁葳,“快去吧,妈妈要上来了。” 楼下脚步声趋近。 灯亮了。 喻唯松开手朝郁葳笑着说:“走吧,我送你下去。” 那点湿润像是黑暗中郁葳的错觉。 郁葳盯着看了几秒,转身往楼下走,一边悄声说:“阿姨送我到机场,这次她不跟我过去。” 她说完立刻提高音量,朝正在上楼已露出身影的丁晴说:“马上来。” 楼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似乎依依不舍,但又分的很开,丁晴犹豫几秒下楼出去开车。 喻唯送郁葳到玄关,门开着,夜风带刀。 郁葳一手拉着门边把手,背影挡着风,回头说:“等我回来。” 门关上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铁栅栏门落锁声很清脆。 车走远了。 喻唯打开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前夕 匆匆见这一面并没有缓解喻唯心里疯涨的躁动。 甚至相反。 那些情绪像得到了养料的怪物,在她心里啸叫,想要更多。 这怪物跟她一样,见不得光。 她要忍着,小心遮掩好。 郁葳比赛前一天,离生日宴还有两天,丁晴问喻唯要不要提前去老宅住。 “生日会在老宅办,那边离你们学校远,周日要在那边呆一天,要不要周六过去适应一下?”丁晴眉头微蹙,目光发沉,“这只是个家宴,不会来太多无关紧要的人,别紧张,我都安排好了,过去之后你也不用看谁脸色,到时候跟着我就好。” 喻唯还是第一次听说“老宅”,但看丁晴的表情,对那个地方憎恶要多于其他。 “不用了妈妈。”喻唯说,“不需要适应。” 那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地方,类似去外地参加比赛住的酒店,未来不可能在那里生活,只是参加一个宴会,谈不上适应不适应,反正很快就会结束的。 而且人员复杂,很烦。 她现在没有心情和精力应付。 丁晴也没有一定要她去的意思,点点头说:“不去就不去,宴会结束妈妈就带你们回来。” 你们。 喻唯无声地含着这两个字,点点头。 周四中午,郁葳第一场比赛,这次出场顺序是按积分抽签,郁葳积分上升了,但签运又极差,本来按积分能排第二组的,抽签抽到了一号,第一个出场。 好处是下午上课前就能看到比赛直播,不用提心吊胆地等。 喻唯的旧手机还没换,天气好气温不低,但电量还是岌岌可危。 程淼把椅子拖到喻唯旁边,俩人一人一只耳机,喻唯桌子上摆着几本书,手机背面支架拉开抵在书上,藏了等于没藏,也不知道在隐蔽什么。 有同学从旁边经过,停下来看一眼,“看比赛呢?” 程淼就点头,一只手把装草莓的盒子递过去,扭头往喻唯嘴边也塞一个。 红彤彤的大草莓。 喻唯往后躲,伸手接过来咬一口,汁水四溢,香甜清口。 “周末不能找你过生日了,这周我爹不知从哪搞了张邀请函,耳提面命非要我去参加一个生日会。”路过的同学捏了颗草莓走了,程淼把盒子又放回桌上,叹了一声,“说的很高大上,对方有身份有地位啥的,邀请函都不给我看怕我搞丢咯,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认识人家我去干嘛,当呆瓜啊。” 草莓咬在唇间半晌没动。 喻唯迟疑着“嗯”了声。 “不过真巧,那家跟你一起过生日。”程淼看着屏幕里掠过的人影,“哦!” 她忽然挺直脊背,瞪大眼睛,“跟小鱼也是一天生日!” 喻唯把嘴里的草莓咽下去,隔了半晌,含糊又小声地“嗯”了声。 程淼一拍大腿,“真巧啊!之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喻唯心里一紧,犹豫着看向程淼,眼神充满探究,这就想到了?那想象力也还是挺丰富的…… “这就是缘分啊!”程淼把后半句话接上,双肩一低怼在桌前,突然萎靡,“难受,伤心,也就是说我既不能给你过生日,又不能给我鱼总过生日,还要去一个什么宴会陪笑给陌生人过生日,苍天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小小年纪就要去社交!这是新社会对祖国花朵的欺压!是虐待!” 喻唯心虚地瞥开眼。 是的这三件事凑到一起了,但只要不脑洞大开,谁也不会把这三件事联想到一起去,只会觉得好巧。 太巧了。 如果不是当事人,喻唯自己也会觉得好巧。 如果程淼去的生日宴刚好就是她跟郁葳的,那她最好现在就告诉程淼真相,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可是如果真的就是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有另一家人也在周末过生日举办了生日宴会呢?毕竟她这个说是家宴,而且她在那个册子上没看见到程淼父母,甚至都没有姓程的。 思来想去,还没想好,已经到郁葳出场了。 俩人聚精会神盯着屏幕,互相紧紧抓着手,程淼嘴巴里甚至在念一些喻唯听不懂的祈祷。 可能真有什么玄学在,这场比赛全程丝滑顺利,每个动作都很完美,给整场比赛都开了个好头,气氛点燃,及其热烈,坡度很陡的观众席像掀起的巨浪,浪声就响在喻唯耳边—— 程淼在叫。 教室里其他人也在回头看,然后见怪不怪地又扭过去。 喻唯兴奋又别扭地低下头。 这场比赛几乎囊括了国际顶尖女单花滑运动员,郁葳发挥超常,一扫半个月前国内赛的阴霾,拿下毫无争议的金牌。 是她回归赛场后国际重要赛事的第一块,比分站那个更能证明——她回来了。 现场热烈的山呼海啸就像专为迎接她的回归。 她站在赛场上,不同机位的摄影切换,从正面到背后,光悬在她头顶,面前是如山野狂欢舞动的旗帜。 远隔千万里的京市某高二教室里都在一起欢呼。 赛后采访,有记者问郁葳据说在上外训网课,最近的变化和进步是不是跟网课有关呢? “网课已经取消了。”郁葳神色认真,“因为时差和行程还有各种原因,视频上很多问题不好沟通,网课效果不是很理想,前段时间取消了。” 她本来就没有教练团队,从夏末开始的远程外训网课,也在冬季取消。 兴奋到发疯的程淼停下来,接连不断地叹气,骂了几句无意义的脏话。 屏幕里郁葳神色平静,说起这些也没有波动,只是在记者祝福她即将到来的生日时,礼貌地笑了笑。 记者问:“准备怎么庆祝?” “准备放纵。”郁葳说完,在现场和屏幕外千万人的好奇中,目光深敛,含着一点遮掩不住无意露出的浅笑,她本人像是没发现,笑意浮在脸上持续着继续说,“睡一觉。” 嗨! “放纵”了半天,就“睡一觉”,这叫什么放纵。 可能是真累坏了。 屏幕内外的人都跟着笑出声。 比完赛,二十二日,周六晚上,郁葳要参加晚宴。 喻唯在家试明天穿的衣服。 礼服是一条水绿丝绒长裙,银丝绣着暗纹,光下像涟漪水波,流光溢彩,衬得她脖颈皮肤像雪山顶上的皑皑冰雪。 “好看。”丁晴不住点头,“上次你们学校校庆时候那个裙子颜色我看就很衬你,这次换个浅色,果然更好看。” 喻唯极少穿裙子,不自在地绷紧肩膀。 “冷了?”丁晴手里的大衣披在她肩上,挨个试过去,最后留了件白狐裘,“明天没什么室外,在外面就穿这个,这件暖和。” 丁晴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满意地一直点头,脸上笑意就没落过,“小精*灵似的,就得穿这些才好看。多留一些,再试几套春装夏装。明年高三你还继续读吗?还是直接去上大学?” 喻唯高一参加数学冬令营就被特招了,大学也在京市,很方便,只是她还不想离开高中去新环境。 看出她的犹豫,丁晴也没催促,把几件要留的衣服放在一边,“那就再读一年高中,不用高考也别把自己压力搞太大,享受就好。” 喻唯“嗯”了声。 “你那个朋友,上次跟你一起去看比赛的那个程什么,她成绩怎么样?能跟你考进同一个大学吗?” “程淼。” 喻唯说着,被丁晴压住肩膀转了个圈,看刚穿上的小外套背后效果,又顺着力度转过来,“她,努努力应该差不多。” 如果这次考试能再进步十名,之后能一直稳定住,应该差不多。 丁晴把她身上的小外套脱下来,又拿了一件粉色的展开,让她穿伸胳膊,一边思索着问:“她不出国?” 过完年到高二下学期,很多国外学校都要提前发信函邮件申请了,所以最近班里确实有不少讨论申请国外那所学校的声音,喻唯也跟着听过一耳朵。 但是妈妈怎么会知道? 喻唯眼睛睁大了,圆圆的。 “程淼不出国,她独生女,父母不想让她走太远,而且大学毕业之后会在自家公司上班,没必要出国深造镀金,她也不太喜欢离家远。” 这些程淼都跟她说过,最核心的部分是,希望在喻唯的倾情辅导下能考进同一所大学,最好再选同一个专业,最最好能再分进同一个宿舍。 倘若最后一条没能如愿,那最最最好能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一起住。 这样她的抄作业事业和考前小灶就可以得到长远可持续发展。 而且郁葳走另一条赛道,高中毕业证拿到手,各种操作直接在隔壁学校读研究生班都不是问题,两个学校离得不算远。 展望未来,计划堪称完美。 这些喻唯没跟丁晴说。 丁晴认可地点头,“确实没必要出国,想出去的话节假日出去旅行玩玩,在外面生活还是不如国内好。” 喻唯被按着换了好多衣服,从礼服到常服,从内搭到外穿,试到衬衣和短裙,这才收手。 累得喻唯什么焦虑什么想法都没了,床上一躺,秒睡。 第二天一早起床,发型妆容设计都在一楼等着,喻唯别扭又尴尬地坐下,被人从背后捏住头发的那一刻,很轻微的扯动。 喻唯蹭一下从椅子上弹开,退到一旁。 “抱歉,扯痛了吗?” 造型师犹疑地看着她。 喻唯浑身紧绷,紧紧咬着牙,艰难地说:“没有。” “能不能,不做发型?”喻唯脸色极其难看,眼里的惊慌控制不住,她看向丁晴,近乎乞求。 丁晴瞬间从沙发前绕过来,丢掉脸上的面膜,把人揽在怀里轻拍着,“不做不做,我们小唯发质好,又顺又亮,随意散着就好看。” 她声音轻柔,眉目凌厉地皱起。 喻唯闭眼,压住眼底滚烫热意,不断呼吸着调整突然的惊恐。 然后从丁晴怀里直起身,垂眸看着丁晴身前洇湿的痕迹,羞耻又抱歉,“我……” 她抿抿唇,没敢抬头,声音讷讷:“对不起。” 又丢脸了。 喻唯心底绝望,下楼之前,她自己试了好几次,反手自己抓抓头发,背过身抵着衣架上的小勾子挂着晃晃,都没什么感觉的。 “没关系。”丁晴安抚着,“小孩皮肤好,妆也不用化,只是得等我一会儿,好吗?” 喻唯下沉的心停住,抬头看着丁晴,“嗯”了一声,静静地坐在一边。 没等多久,整个化妆造型只服务丁晴一个人,很快就结束了。 喻景程卡着时间过来,接上两人。 老宅不在市外,居然就在市中心,非常中心,窗外高楼闪过,越来越少,层高都限制在相同或更低,沿着小湖边不宽的车道,旁边是只两人高的灰白院墙。 这院墙长长的。 喻唯朝窗外望着,从墙边拐过弯,车停在不宽的角落。 没想到“老宅”是这里。 喻唯跟在丁晴身侧,一抬头就能看到院门,木楼灰瓦,挂着一张松石匾额,上面瘦金体鎏金刻着两个字——喻府。 虚掩着的门从里侧打开,喻唯循声望去,只见开门的人一身黑色衣服,小盘扣一丝不苟,手腕处挽着一圈平整的白边,眉目低垂。 一眼望不进院内,只能看到一个小假山石,这种天气,石上洞眼还往下淌着细细的水流,细听才听得到流水声。 丁晴一手挽着喻景程的手臂,另一只手牵着喻唯,绕过院子,又穿过两道门和游廊,从月门拐进抄手游廊,院里忽然多了鸟鸣。 细细清脆。 沿着游廊外一圈高矮木架上摆着许多盆景,大小不一,修剪的格外精致,鸟鸣就藏在其间。 很漂亮古朴的笼子,有些挂在木架上,有些挂在游廊下。 这里温度也似乎高了许多,绿意盎然,仿佛生机勃勃。 但四下里除了鸟鸣,只有身边的脚步声。 喻唯垂眸敛色,跟着脚步跨进一扇门。 “来了。” 有个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穿着一身黑色绵绸衫,脊背佝偻着轻薄消瘦,一双眼睛扫过来,眼角鱼尾纹极深,眼下皮肤犯灰垂坠。 眼神很平和,但像是能扎进心里。 喻唯微微颔首,在喻景程叫过“父亲”后,跟了句“爷爷”。 他没应声。 朝三人摆摆手,“忙你们的去。” 从院子里出来,沿着游廊环湖,穿过不知道多少月门角门,最后进了一处小院。 这处院子就不如刚才那个雅致,院子里没什么讲究的花木,红木窗隔上镶嵌的玻璃,整体还是木质结构,琉璃小瓦修了个二楼。 进门过正厅,丁晴带着喻唯上楼,推开一个卧室,让她进去休息。 屋子里没什么人气,家具桌柜全是实木漆器,但并不冷,暖融融的,丝毫看不出长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喻唯看了一圈,好奇地站在窗口往外看。 这是一座一眼看不到边的古宅。 这座小楼偏靠西北,顺着窗口极力往西眺望,就能看到她们来时经过的小湖。 想不到从外侧只看得到灰瓦白墙,进来之后却别有洞天,像是什么古代影视剧的拍摄现场。 喻唯新奇地趴在窗口看,没一会儿就见喻景程从小院子走了出去,沿着一条青砖小径,绕到前面带水的园子,在园里停下了。 冬天的园子里没什么奇异景观,没有花也没有雪,喻景程站在一棵松树旁边。 这样有点奇怪。 喻唯视线正要转去别处,就见从另一侧月门里走过来一个女人,带着一个身量相等的男生也进了园子,见到喻景程之后,她脚步极快,几乎是小跑着扑进喻景程怀里。 然后被喻景程推开。 喻唯紧皱着眉,看着她抬手给喻景程整理衣领,又扭头不知道跟那个男生说了什么,喻景程抬手摸摸他的头。 姿态亲昵。 亲昵的让喻唯惊诧又怪异,她推推眼镜,打开窗,用力仔细看,那个女人长相柔顺,没在她那份名册里。 屋外木地板发出轻柔的声音。 喻唯仓促转身,窗也没来得及关,直接拉开门,正好和站在门外要敲门的丁晴面对面。 “……妈妈。”喻唯心里的疑惑和震惊还没散,她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场景应不应该让丁晴看见。 “这房间没住过人,我来看看缺不缺什么东西。”丁晴打量着她,“脸色这么差,紧张?” 喻唯含糊应声。 这房子跟家里格局不一样,她身边还有一扇雕花小窗,玻璃净如无物。 喻唯余光向外探,喻景程和那个女人居然还在花园里,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女人就依偎在喻景程身侧,低眉顺眼。那个男生就站的稍微远了点,无聊地四处转头。 这场景…… 她不知道自己脸色更沉了。 丁晴顺着朝窗外看,脸色顿时阴下来,她顺手揽住喻唯靠窗那边的肩膀,把她推过来转身送进卧室。 “我们不常回来住,这儿没有专属的阿姨,想喝水就到楼下去,午饭会有人送过来。”丁晴很快调整好表情,视线落在旁边开着的窗上,顺手关上窗,窗帘也拉过来。 唰地一声。 阳光被挡了一多半,她站在阴影里:“冬天紫外线强,别晒伤了,你一个人无聊的话,就提前把你那个朋友叫来陪你,宴会晚上七点才开始呢。” 喻唯不知道人还在不在,也不知道丁晴看见了没有,犹犹豫豫地“嗯”了声。 丁晴转身出去,门关到一半,喻唯短促急切地喊:“妈妈!” 她往前走。 “好了。”丁晴制止她,“早上起得早,你再睡会儿,衣柜里就有睡衣。” 喻唯紧抿着唇,脸上血色退了个干净。 她没再往窗边去。 慌慌张张地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郁葳的微信,手指翻来覆去地在屏幕上划。 宴会七点开始,郁葳大概七点才下飞机。 这个时候,她跟郁葳说什么? 喻唯像热锅里的蚂蚁,在不大的卧室里急得走来走去。 妈妈应该是看到了。 那个距离,肯定是看到了。 喻唯咬唇,两步跨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看去。 空荡荡的,没有人。 光落在她无血色的脸上。 喻唯转身拉开门往下走,木地板跟着脚步声吱吱作响,戛然而止。 “绝不能是今天!”丁晴压抑着声音又尖又低,“你的脏事要是闹到两个孩子面前,喻景程,我跟你没完!”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的,我的心一直在你这。” “少跟我讲你那些屁话!”丁晴暴怒,言语中丢掉体面,尖利地一针见血,“你家这房子是那贱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的心?哈!” “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让我……” 啪—— 丁晴声音极冷,“做了脏事别往我身上泼,管好你那烂摊子,想离婚我奉陪!” “你一直想着跟我离婚?” “对!”丁晴声音逐渐提高,在失控的边缘,“别他妈碰我!” 喻景程声音平稳又挫败,“我不同意,我不离,我们女儿都找回来了,我们这半年不是很好吗?” 喻唯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听两个人压抑着歇斯底里的争吵。 这场景熟悉的诡异又荒谬,上一次她在楼梯上听他们说话是在几个月前,当时郁葳刚回来,不肯叫爸妈,话也不肯说一句,不给一个好脸色,那时候妈妈无助又崩溃,精神差到要依靠药物。 那时候爸爸也很可靠。 怎么会这样? 喻唯想不明白,这段时间,明明一切都很顺利,怎么忽然变成这样? 爸爸妈妈不常回家,原来不只是因为忙,不只是因为她不是亲生的小孩。 她们不是不见她,是互相也不见。 以为只有一个裂隙,只要修修补补就好的家,原来早就要散了,只是她不知道。 那她在干什么? 第62章 喻唯抓住她的衣服,踮起脚尖。 滴—— 噔—— 手机接连响了几个消息提示,在喻唯手里震动,声音不大,但在气氛紧张的房间里瞬间传开,楼下不知道谁的手机也跟着响。 接连不断。 争吵声瞬间停止,房子里只剩下连续的推送消息提示音。 “小唯。”丁晴从一楼客厅走过来,站在楼梯下,脸色十分难看,但姿态依然优雅,抬头看着喻唯,“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喻唯举着手机,屏幕光影影绰绰映在她脸上。 她脸上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双眼睁得很大,失神无光,对丁晴的问话毫无反应。 好几条消息,不同软件,占据了整个屏幕。 : 全是相同的内容—— MH8537飞机失联 MH8537疑坠海 MH8537航班失事,搜救队紧急出发 是郁葳昨天给她发过的航班信息。 世界陷入无声,瞬间失色。 耳朵里充满电流似的嗡鸣,天地倒转。 “小唯。” “小唯,”丁晴几步冲上楼梯,“你听妈妈说,刚才,刚才是个误会,是妈妈误会了爸爸,我们已经解释清楚了。” 喻景程适时地出现在楼梯口,跟着符合道:“对,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嗡鸣声混人声,像是很远,又像很近。 喻唯刚失去了一直想拼凑的从未拥有过的家,又失去了重要的人,她像是死了,胸口被无形的东西用力踩踏,把所有氧气都挤压清空。 脸上发木发麻,像是蚂蚁在噬咬。 丁晴担忧的脸在黑暗中浮现。 喻唯定定地看着。 “妈妈。”她张嘴。 没有发出声音,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呢。”丁晴双手捧着她的脸,“是误会,你看到的也只是一个误会。” 喻唯看着她:“妈妈。” 郁葳没有了。 她坐在楼梯上,手机跌进怀里,屏幕朝下,光照着水绿色的裙子莹莹。 “哎。”丁晴应了声。 喻唯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收也收不住。 丁晴两只手都湿了,擦也擦不干,喻景程拧眉从她身后递来纸巾。 “怎么了?”丁晴给她擦着眼泪,“哪里不舒服?你说,告诉妈妈。” 喻唯咬着唇,只是摇头。 妈妈还没看见,她还不知道。 喻唯哽咽着压不住能把自己淹没的绝望,只能咬着嘴唇强忍。 “地上凉。”丁晴一手扶着她,一手去捡她身上的手机,“我们回卧室。” 喻唯惊慌,抢先把手机捏在手里,按灭屏幕。 “这手机用了快十年,也该换了。”丁晴说完,眼神疑惑地看着喻唯,她的哀恸太浓,浓得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绝望之色。 喻唯顺着丁晴的动作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反手挽住丁晴的手臂,声音抖的不成样子。 “妈妈,你能陪着我吗?” “当然能。”丁晴疑惑更甚,扭头横了喻景程一眼,扶着喻唯往楼上走,“事情都让你爸爸做,我今天就陪着你,你李叔已经到机场了,再过七个小时接到葳葳,晚上吃个饭我们就走。” 喻唯双腿无力,半靠在丁晴怀里,身形一晃,差点跌下去。 “我去叫医生。”喻景程跟着两步,转身往楼下走。 丁晴侧目,“你先把我手机拿上来。” 喻唯抓住她的手一紧。 手机推送消息的提示音已经结束,房子里又恢复静寂,光透过雕花窗隔和帘子落下漂亮又虚幻的光影,一切都很好,一切都不好。 喻景程拿着手机上来,还没走到跟前,丁晴就冷眼说:“放桌上。” 被压下去的火药味依然很重,暗流涌动。 喻唯失魂落魄坐在床尾,手还挽着丁晴的手臂,眼睛空洞地跟随者喻景程手里的手机,抬起,放下,在喻景程肃正的表情里放在桌上。 手机没再响。 丁晴也没再去看。 就这样枯坐着,大部分时间喻唯都在失神,意识混沌,不知道脑子都想了什么,亦或者什么也没想。 喻景程带来的医生检查过后只说是急火攻心,问有没有什么事刺激到她,夫妻两个目光错开,避而不答。 喻唯被灌了碗药,她乖乖喝了,没嫌苦也没干呕,像喝水一样,面无表情。 只是喝完药顺手去摸口袋,摸了半天,仰头问丁晴:“妈妈,我的糖呢?” 这衣服订做时就没做口袋,缎面绣腊梅,她的手一直在口袋位置的梅花上摩挲。 “在外面,我给你拿来。” 丁晴没想到这件事会对喻唯打击这么大,又匆匆出去找人拿些糖过来,走的匆忙没带手机。 喻唯眼神迟滞地转过去,起身动作迟钝,把她手机关机,又放了回去。 航班失事的消息传得极快,但今日府上有喜事,据说某位小姐成年礼生日宴,喻三爷和夫人还要公布另一件喜事,这种大灾大难的消息众人都避讳着,不适合在今天这样日子在府上讨论。 大厨房今日中午单加了几个小菜,丰盛精致,装进保温餐盒里,一路送进小院二楼。 一家三口难得坐在一起吃饭,喻唯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地在丁晴的安抚中咀嚼吞咽,筷子没放下,人忽然转身跑进卫生间里吐,把吃的没吃的,连胃液带胆汁,吐了个干净。 丁晴不敢再劝她吃饭。 喻景程接了个电话,抬脚要走,余光看着丁晴,又坐下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确定吗?可靠吗?” 喻景程脸色巨变,目光落在丁晴脸上,又恍然看向喻唯。 丁晴随口问:“什么事?” 喻唯脸色苍白而萎靡,因为呕吐,眼底充斥着血丝,惊慌地看着他摇头。 “没什么事。”喻景程说,但他坐不住,神色凝重地起身在餐厅里走来走去,拿着手机走出客厅,才急急说了声:“我去回个电话。” 丁晴脸沉着,收回来又换了表情,哄着喻唯。 各式小蛋糕被人推着送进来,停在外面客厅,甜香渐渐弥漫开来。 餐桌上精致的菜肴没动多少,厨房来的人正在收拾。 丁晴扶着喻唯出来,带她往蛋糕车前走,“都是你喜欢的口味,据说还有辣油味的。你姐姐吃不了这些,等她回来就只能看看,今天晚上的大蛋糕特别漂亮。” 她说着,问送蛋糕的人,“同款的小蛋糕这次送来了吗?” “送来了。”送蛋糕的人身上穿着纯白的制服,带着帽子和手套,十分专业,打开小车上的罩子,里面三层掌心大小的蛋糕甜品,做的精致漂亮,放在正中间的是一个粉色公主裙一样的小蛋糕,两个裙身重合,层层叠叠,洒着金箔和碎钻,往上是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手挽着手。 “就是这个。”丁晴指给喻唯看,“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配送人脸色几次变幻,在丁晴带着喻唯靠近过来看的时候,犹豫着问:“夫人,大蛋糕已经快完成了,请问,蛋糕底部的字体您要改吗?” “改什么?”丁晴摇头,“就要那个。” 对方表情肃穆点头,朝丁晴鞠躬:“那夫人您节哀。” “什么?” 丁晴怒视他,“你什么意思?” 对方愕然直起身:“郁葳不是您女儿吗?” 订做蛋糕时蛋糕底座上写贺词,写的是:宝贝女儿郁葳喻唯十八岁生日快乐。 当时是丁晴亲自去订蛋糕,老板的女儿是郁葳冰迷正好在店里玩,一看见就想到郁葳,当时就问过这个郁葳是不是那个郁葳,丁晴说是,老板很高兴,这单还送一个鲤鱼跃龙门造型的翻糖。 这次四大洲比赛老板还带女儿去看现场了,顺便旅游,比郁葳她们晚回来,昨天在机场免税店遇到了郁葳队友,看到了机票信息,就是今天失事的航班,老板得到消息也很震惊,打电话说让他们提前安慰家属,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 丁晴已经板起脸,面无表情看着他。 “她回国航班是MH8537吗?”他说,“飞机坠海了。” “你说什么?”丁晴呲目欲裂,“你乱说什么?!” “这怎么是乱说呢,官方新闻都确认了,正在联合救援,手机上到处都是这个消息。”他也没敢动,无奈地提醒她,“夫人,您要不再确认一下……” 丁晴撒手就往楼上跑,喻唯追在身后,束手无策。 手机关机又被按开,系统缓了一秒,各种消息声音铺天盖地,丁晴挨个点进去,摇着头退出来换一个,她不信。 但不可能不信。 航班信息可查,各个软件媒体都在推送,热搜上到处都是,网友在问上面有多少人,是飞国内的,不少人都在紧急查找。 各大官方媒体也发文,确认坠海。 丁晴昏倒了。 兵荒马乱。 刚回去没多久的医生又被接过来,打镇定,挂点滴。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开的宴会现场早就布置完成,被邀请的客人以关系远近陆陆续续到场,喻景程焦头烂额地吩咐宴会继续不变,蛋糕贺词把郁葳的名字去掉,反正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郁葳的身份,一切照常。 就当这场生日会是为喻唯一个人办的成人礼,隆重一点也说得过去。 丁晴从昏迷中苏醒,发了疯,拽掉输液针,从床上下来,腿一软半跪在地上,她把床上的枕头被子全扯下来,床头柜上的灯、手机、花瓶扔了一地,玻璃碎了,水流的到处都是。 喻唯把她扶到床上。 “你知道,你肯定先看到消息了。”丁晴拉着喻唯的手,说着就流下眼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喻唯没说话。 她说不出话。 她从地上站起来,在丁晴的痛哭声中清理了地上的一片狼藉。 丁晴痛哭咒骂,疑心进这个屋子的人都想看她的笑话,都想往伤口上撒盐,她只让喻唯进来。 喻唯给她喂药,拿着药瓶背过身,往自己嘴巴里也塞了两颗,没用水,嚼碎咽了。 安静地坐在床边,眼睛看着窗外,午后剧烈的光线刺进她眼睛里,很痛。 她好像恢复了。 在丁晴崩溃时安慰,给她喂药,等她睡着给她盖好被子,清理好卧室的狼藉,出门等焦急等在外面的喻景程汇报消息。 得体,可靠。 “你也去休息吧。”喻景程一脸颓丧,只穿着衬衣枯坐在院子里,“我要去礼宾那迎接客人,晚点我叫人来接你,你收拾好就过去,别叫人看出什么来。” 喻唯站着没动,问他:“那姐姐呢?” “听不懂我说话吗?”喻景程提高音量,抹了把脸,语气又低下来,“先把今天这场宴会过完,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他站起身,推门走进客厅,捡起沙发上的外套,又蹑手蹑脚地打开主卧门,在里面呆了几分钟,出来时眼眶发红,扭头避着喻唯走了。 喻唯站在院子里,光落在她身上。 她站了几秒,转身走进房间,沿着楼梯上楼进卧室,反锁上门。 她换下身上漂亮的裙子,从衣柜里拿出睡衣穿上,等浴缸里放满水,合身躺进去。 水很暖。 这次她不用刻意憋气,手不用抓住浴缸边,可以环抱着自己完全沁入池中。 身体熟练地从紧绷到放松。 氧气逐渐耗空,肺在胸腔里抽动。 她与郁葳分担命运。 共生,所以共死。 今夜会有人来收殓她,也会有人收殓沉入海里的郁葳。 或许她们会用同一个名字,同一块墓碑。 心跳到顶峰,呼吸中浸入水流,呛进气管,窒息和灼痛包裹着。 喻唯恍惚听见郁葳叫她。 声音像是从水里传来的,隔着厚厚的水膜,模糊又遥远。 “喻唯,喻唯,能开门吗?我回来了。” “我想见你。” 我也想。 喻唯恍恍惚惚地想,那天不应该嫌天冷留在教室吃火锅,也不应该故意躲避不去现场看郁葳比赛,那天她应该送郁葳到门外,被妈妈看到也无所谓。 “喻唯,你打开门好吗?” 门锁在里面咔哒一声。 开了条缝,喻唯全身湿淋淋,脸,头发,衣服,湿漉漉地淌着水。 她隔着门缝抬头。 郁葳推门进来,又反手关上门。 喻唯站在原地没动,空间狭窄,郁葳背靠在门上,蹙眉低头看着她,“你怎么一身水?” 喻唯看着她。 喻唯抓住她的衣服,踮起脚尖。 水染湿了郁葳挡在喻唯唇上的掌心,温热又湿润。 门外有人在说话,混着嗡鸣,听不真切。 喻唯抬头看着郁葳,她身上还穿着离开家时穿的那身衣服,眉目低垂看着喻唯,掌心挡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郁葳低声问。 喻唯没说话,拉开她的手,抬头贴上去。 第63章 就这么一张嘴,她跟喻唯成双胞胎了? 郁葳唇很凉。 和想象中一样凉。 这很合理,海里和浴缸不一样,是凉的。 喻唯生涩笨拙地含吻着那点凉,又软又韧。 门外有人敲门,像敲在耳膜上,丁晴声音哑着,“能进来吗?” 唇热起来了。 喻唯被揉进怀里。 她身上的水染打湿了郁葳的衣服,布料磨蹭紧贴。 人声和蛋糕香味从门窗缝隙里向内浸透,似乎来的人多了,楼下交谈说话,声音不绝。 “你还好吗?” 郁葳捧着喻唯的脸,拉开尺寸距离。 喻唯双眼失神,只看着她流着泪。 郁葳脸红到脖颈深处,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捧着喻唯的脸给她擦眼泪,发现她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憋得眼眶通红。 “呼吸。” 郁葳虎口托着她的下巴晃晃,没用,只好用拇指顶开喻唯的嘴唇,撬开牙齿,指腹按着她的舌尖。 敲门的震感传到郁葳背上。 她俯下身,啄吻着濡湿的唇角,“吸气。” “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丁晴在门外跟来客赔礼,“她俩关系好。” 喻唯听话地吸了口气,呆呆看着郁葳。 刚亲得气血翻涌还没冷静,郁葳被她看一眼,只觉得心跳腾一下又起来了,她把人又按进怀里,轻拍着后背,哄着说:“去换换衣服,这样会感冒。” 喻唯木偶似的转身,走了一步,又立刻回头看她。 门口离床边一共五步,她回头看了五次。 郁葳耳朵红的快透明了,她背已经抵在门上,退无可退,视线只往左右放,但卧室本就不大,被她这样扫过去一览无余。 她只好转过身,面朝门板,舔舔嘴唇,心跳的很急,像连着滑了几套节目一样快。 背后布料窸窸窣窣。 喻唯忽然扭过来看着她,“郁葳?” 郁葳被她叫得转过身,呼吸一顶,眼睛迅速瞥向漏着一线散光的窗帘缝隙,从喉咙里挤出极轻的应声“啊”。 “真的是你!” 喻唯一手拿着裙子,整个人都怔住了,“你不是已经……我不是……” 啊? 门外丁晴已经带着亲友宾客下楼了,没了说话和敲门声,又恢复一室静谧。 “你,你先穿上衣服。”郁葳不自在地低声,眼睛一点不敢乱看。 从来没这样过,被定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了。 她也是从小比赛在更衣室里见惯了的,对这些一向无感,从没觉得羞涩过,有些比赛场地简陋没有更衣室,她穿着紧身打底裤外面套裙子裤子,都是直接穿脱。 喻唯恍恍惚惚回神,“呀!” 她扯起被角把自己遮住,湿透的睡衣扔在脚边,她身上的内衣裤全是湿的已经没法穿了,也是要换。 而且…… 一想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喻唯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一个人在濒死或已经死了变成鬼的时候,她可以轻易突破道德枷锁社会规则,什么都能干出来。可如果一个人已经什么都干了,但她还活着,她就会头晕目眩欲哭无泪悲喜交加羞愧难当。 两个字,想死。 喻唯揣着这两个字,烧着害臊和后悔的火,蹑手蹑脚地卷着被子拉开衣柜。 衣柜门吱呀一声,喻唯手僵住,被子从床上拖落在地,噗地一响。 她赤着脚湿滑,脚底水渍和木地板摩擦,也在响。 世界根本没有静止,静止的只有喻唯。 喻唯面红耳赤,躲也躲不起来。 “我,我先,我出去等你。” 郁葳燥热得出了一身汗。 她手握在门把上。 “别!”喻唯喊出声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一只手捏着胸前的被子,另一只手胡乱在衣柜里翻找,摸出一盒一次性内裤出来,声音越来越低,“我马上,马上就好。” 她把衣柜翻了个遍,确认柜子里只放了内裤,没准备内衣。 这也很合理,毕竟她没来这里住过,柜子里只临时放了些可能用到的只需要知道大概尺寸的衣物,但内衣这种东西,考虑到她们大概率不会在这住,还有喻唯的性格因素,就没准备。 可谁能想到居然真的有用到的时候。 喻唯两眼一黑,把自己卷进被子里,脸埋进衣柜,隔了好久,讷讷开口:“你,你是从机场直接来这儿的吗?” 郁葳“嗯”了声,又转过去面门思过了——刚才太冲动,不应该门外还有人就亲,但比上次匆匆贴贴,果然还是亲亲好,虽然不甜,有点苦…… 想什么啊! 郁葳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 “那你带的衣服里面,就是,嗯……有没有……内衣……” 喻唯声音越来越小,闭上眼不愿面对这个恐怖的现实。 希望这全都是她自己的临终幻想,有点长,但如果是临终幻想,那刚好。 “有,你等会儿。” 郁葳耳根通红,拧开门,同手同脚走出去,穿着一身被水染湿的衣服,拎着箱子敷衍丁晴的问话,又匆匆同手同脚挤进来,反锁上门。 她故作镇定蹲下来找到装内衣的袋子,然后低头眼睛只盯着脚尖,往前走,等看到床单,就把手里的袋子递出去,又面红耳赤地走到门口,继续面门。 脸比刚才还热。 嗤—— 身后袋子锁链被拉开。 郁葳紧闭双眼,疯狂默念“仁义礼智信”,但脑子里的画面根本甩不出去。 喻唯以前穿过她的衣服,但不是这么穿的…… 郁葳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嘴巴。 色坯! 为了缓解快要烧冒烟的尴尬,喻唯边穿衣服边问:“你不是,你的航班,怎么提前了?” 语无伦次。 “那个,本来是买了那个机票,但我们有队友想提前到机场免税店买东西,那边要下雨,都怕堵车不想太晚去机场,没想到提前的太早了,买完东西还要等好几个小时,我看还有提前的航班机票,就想提前回来,给你过生日,不是,我们一起过生日,前天见面,我怕你不高兴。” 语无伦次这个接力棒被郁葳接下了。 “领队知道我的事,他也想提前回来,就问其他人要不要提前,反正来都来了,大家也都没别的事,机场等着也很无聊,不如全都改签一起报账。” 郁葳说:“我们是卡点登机,上去之后很兴奋,只想着回来见你,起飞之前没联无线网。没想到落地就听说那班飞机出事了。” 接机的是李玉,他很积极,中午那会儿就到机场等着了*,看到新闻推送之后给丁晴打电话打不通,又给喻景程打。 喻景程让他回来,他挂了电话没回来,想再等等。 没想到真的等来了提前回来的郁葳。 郁葳想起来还是遍体生寒,所以回来看到喻唯,真觉得恍如隔世。 “要不是你,说不定我真的就……” “不会的!”喻唯打断她的话,疾步过来,“不会的。” 郁葳侧身看着她。 喻唯脸色还是很难看,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成绺垂着,脸上依然湿润。 血色集中在眼底和唇上,神色里的惶恐像未熄灭的火,一点风吹草动就复燃。 “我给你吹头发吧。”郁葳说。 喻唯犹豫。 她害怕自己又应激。 但她不想郁葳走,隔了好久才点点头。 吹风机声音不大,郁葳干燥的手指穿过发丝,染得潮湿,低头看着她。 她解释了自己回来的过程,现在后半段的接力棒到了喻唯手里。 喻唯站在浴室镜子前,向左看向右看。 “就,妈妈很担心你。”喻唯说,“你多关心她一下,她以为你在那个飞机上,听到消息就昏倒了。” 指腹沿着发根蹭过头皮,温热的风吹进发丝缝隙里。 郁葳声音混着风:“那你呢?” 喻唯抿唇,低头看着洗手台边光洁的瓷面顾左右而言他:“十几个小时飞机,很累吧?你衣服不换吗?等会儿问问妈妈你的礼服在哪儿,不知道今天会来多少人,我有一本认人的文件,你有吗?” 郁葳无声叹息,低头看着她,撩着头发的手绕过去,手背抵着喻唯的下巴尖,把她脸抬起来。 镜子里两个人身影交叠。 喻唯看见自己丑陋怪异的脸上布满心虚的表情,垂下眼睑。 “我有。” 郁葳声音无奈,抵在她下巴上的手举起,五指张开揉搓着喻唯额前的刘海和发根。 碎发和挂着木珠手串的腕子在喻唯眼前晃着,吹风机呜呜吹过来。 郁葳给她吹干头发,又给她补了一点点自己用的腮红,喻唯仰着脸任她摆弄,视线好奇地瞥向郁葳箱子里的化妆包,“你们比赛还要化妆?都是自己化妆吗?” “嗯。”郁葳手很轻,给自己上妆都是粗糙乱拍,只要不卡粉就行,上镜不会显得人太苍白太呆就可以,有些专业冰演,妆面也是演出的一部分,就会请化妆师或者还是自己上。 但是给喻唯那种手法就不行。 她皮肤软又薄,怕稍微重一点就捏破了。 喻唯不知道,只觉得她好专业,看得两眼发亮。 两人收拾完下楼,楼下客厅坐了不少和丁晴关系好的亲友,一见两人就夸赞起来。 “真漂亮。” “两个人长得,细看是有点像。” “这就是你那个女儿?和你真气质真像,一看就是母女。” “姐妹俩关系真好,还牵着手呢。” 喻唯这才发现,忙把手抽出来,对照着那本文件册上的人挨个叫了个遍。 她喊一声,郁葳跟着喊一声。 丁晴面带微笑听了个爽,丝毫看不出她之前崩溃过,她重新梳了妆换了衣服,满怀欣喜地向众人介绍:“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双胞胎。” 郁葳脸沉下来,眉头紧蹙。 “双胞胎啊?看起来……” 看起来很难像。 丁晴面色平常,看起来十分坦然,“对,异卵双胞胎,当年在外面生孩子被医院搞错了一个,前不久才相认。” 如果郁葳只是普通高中生,被抱错这段完全可以不提,就是她两个从没带出来过的女儿,只要不多事去查,谁也不知道。可因为郁葳在花滑这圈里很有名气,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她的人生履历和人物关系在网上随便就能搜到。 丁晴必须得这么说。 不管其他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种场合,大家都立刻捧场地说:“有些异卵双胞胎长得两模两样的,你这两个长得很像了。” “多好啊这两个女儿,我都羡慕。” “能找回来就好。” 丁晴笑着点头,没做一点谦虚姿态,扭头微笑慈爱地说:“妹妹带姐姐去换衣服,稍微休息一会儿就要准备走了。” 郁葳站着没动,拧眉看着丁晴,脸阴沉沉的。 这和之前说的不一样。 之前丁晴跟她说的是,这次生日宴会对外公布她是丁晴收养的女儿,她和喻家也会是这种关系,收养和亲生,这件事自己知道就行,这是她们商量过后一致同意的。 就这么一张嘴,她跟喻唯成双胞胎了? 第64章 “双胞胎能这样吗?能吗?” 欢快的气氛凝滞,客厅里众人视线在丁晴和郁葳身上转了一圈,装作没见。 郁葳冷脸和丁晴对视。 喻唯站在她身侧,扯扯她衣袖。 郁葳:“我……” 喻唯勾住她手指。 郁葳只发出一点声音,就又咽回去,被喻唯勾着手指转身上楼。 脚步踩在木地板上很软,绕过楼梯。 “你听见她说什么了?”郁葳还拧着眉,声音发冷,“她说我们是双胞胎。” “嗯。” “什么叫‘嗯’?”郁葳被她捏着一根小拇指拉进二楼另一个卧室,“她这么一说,咱俩就变成双胞胎了,我不跟你做双胞胎。” “哦。” 喻唯看着和隔壁卧室一模一样的布局,松开手,熟练地拉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条宫锦红长裙,颜色不艳不亮,饱和度很低,红得很沉,只在裙摆绣着流水波光似的金线。 “真漂亮。”喻唯说。 郁葳哪顾得上看那裙子,气的脸发绿,盯着喻唯:“你听没听我说话?” “听呢。”喻唯把裙子取出来放在床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和自己同款同色的白狐裘,“我觉得双胞胎好。” 特别好。 郁葳一口气憋在胸口,走过去一把拽出喻唯手里的衣服扔床上,把人扣在怀里,没亲,自己耳根染着红,凶巴巴地说:“双胞胎能这样吗?能吗?” 不能。 喻唯瞥开视线。 今晚一过,至少在喻家所有圈子里,她跟郁葳的关系就盖棺定论了——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姊妹。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到现在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宴会不可能取消。 丁晴说过的话也不可能收回。 而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临终幻想,也不可能真的变成幻想。 亲过的嘴她能不认,郁葳能吗? 不能。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是脱缰的野马,逮不到追不上了,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 “你先换衣服。”喻唯躲着往外挣。 今天几个小时发生了太多事,跌宕起伏大起大落,能做的不能做的她做了个遍,生死边缘游荡了一圈,脑子已经木了,想不了太多东西。 “不换。”郁葳还生着气,“你让我换上衣服去跟别人说我跟你是双胞胎?你怎么想的。” 喻唯抬头看着她。 她的眼镜还放在隔壁浴室池边,仰头看着郁葳时目光钝钝的。 郁葳叹了一声,放开她。 “我真是欠你的。”郁葳连叹带气,一扭头看喻唯跟没事人似的在旁边站着,她燥红着脖颈,嘴角一压,“你,你先去把眼镜戴上。” 喻唯“哦”了声,没动。 不是很想戴,也不是很想走。 郁葳拉开潮湿的棉衣拉链,脱了一半,挂在胳膊上,“把你那手机充充电。” 喻唯低头,她衣服没口袋,手机可能落在卧室床上或者哪里了。 “算了别充了。”郁葳把棉衣拽下来叠好放在门口窄桌上,打开门。 喻唯跟在她身后问:“你去哪儿?” 两个房间不是对门,是挨着的,这个门出来,走一步拉开门就进了隔壁卧室。 郁葳箱子还摊在地上,背包放在旁边。 她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手机递给喻唯,“这次比赛送的,你先用。” 喻唯接过来,看她整理箱子,把床上的一包内衣拿过来,塞进去,扣上锁扣。 “那你呢?”喻唯看的脸红,视线挪开转了一圈盯着手里的手机,“你用什么?” 郁葳把箱子立起来,背包放在箱子上靠着柜子,“我用之前比赛送的,比赛有手机赞助商,国际大赛会给参赛运动员送品牌机,是广告的一部分。” “哦。”喻唯拿着手机在手里摸来摸去,电量不满,但也还有大半格。 手机没设密码,打开屏幕也是默认屏,满屏幕都是手机自带软件,也没插卡。 她又满屋找自己的手机,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电关机了。 没有取卡针,郁葳又从背包里找出一根中性签字笔,笔尖很细,刚刚好能戳进去。 喻唯伸手去接,郁葳一只手拿着手机,卡槽抠出来放在掌心,翻过来一扣就取了下来,又拿新手机换上,打开通讯录把自己号码存进去,才把手机还给她。 “不用存。”喻唯声音小小的,提醒她,“我同步一下就好了。” 她刚说完,手机就响了。 原始铃声,响的又亮又陌生,给她吓了一跳。 喻唯接起来,电话那边程淼声音鬼鬼祟祟:“姐妹,我说个事你别不信,我爹带我参加生日宴会来了,你猜怎么着,这家人也姓喻!” 电话那边程淼的父亲在旁边呵斥她:“让你发信息你怎么打电话?声音小点。” 程淼在顶嘴:“发了没人回么。” 喻唯:“……淼淼,你说的那个喻,就是我这个。” 程淼大概没听见,接着她刚才的话说:“姐妹你那破手机真该换了,是不是又关机了?” 喻唯嗯了声,余光瞥着脸色忽然扭了一下的郁葳,“先挂了。” “程淼来了。”喻唯说。 郁葳没吭声,心里还在琢磨,淼淼,喻唯叫她都直接叫名字,叫姐姐她听着有不顺耳,跟提醒她俩关系似的。 想到关系,就想到双胞胎。 暗恋这么久,好不容易亲到人,捞到这么个身份,这谁受得了。 天都塌了。 喻唯捧着手机下载微信和必要的软件,没抬头也没看到郁葳阴阴阳阳的表情,只小声催促:“你快去换衣服,我们先去接程淼,然后差不多宴会就要开始了。” 郁葳闷不吭声走了。 走回隔壁卧室,她一回头,一抹水绿裙摆从门口飘过,转了回去。 郁葳无声叹气。 喻唯跟出来才发现,她瞬间往后退,靠在窗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下载条满,安装,打开。 晚霞从天边晕染过来,柔和地漫过窗台,洒在窗口人身上。 郁葳衣服换的极快,她软件刚登陆,消息都还没弹出来,郁葳就已经关上门叫她,“走了。” 两个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衣服,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 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丁晴站起身等着,喻唯走过来站在她身侧。 郁葳也走了过来,站在喻唯身侧。 喻唯手从背后推她。 郁葳皱眉,不甚情愿地走到另一侧,隔着丁晴,余光瞥到喻唯身上,带着控诉。 丁晴只知道两个人关系很好,大灾大难之后连她都扛不住,俩人有些眉来眼去的小动作很正常。 从小院里出发,穿过小园子月门,接的是一个大园,四面环水,水上石头连接高低错落形成曲径石台,中间是一处草亭,水源不知在何处,细听才听得到泊泊流水声。 这种天气自然都不往水中走,踩着青石绕过去。 花厅外灯柱上已经亮起灯笼,昏黄暧昧,和渐晚天色融为一体,受邀参加宴会的人厅里厅外已来了不少,见丁晴带着两个女孩,都迎上来客气地祝贺。 喻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不太适应,但也礼貌得体地一一应答,尤其到学校开过专家座谈那几位老师,跟喻唯说话就自然许多,问她明年打算去哪个学校,准备学什么专业。 郁葳就松弛多了,她对这场宴会现在毫无好感,对上来问候的人只保持着基本礼貌,提不起一点性质,每次听到有人隐晦地问丁晴“这就是那个孩子吗?”,脸就冷一分。 等基本寒暄结束,和刚从别处过来的程淼汇合,脸已经黑色跟沉下的夜色一样了。 程淼瞪着大眼珠子在俩人身上转来转去,然后倾身凑头过来,悄悄问喻唯:“所以你就是……” 然后又扭头看郁葳,“所以你就是……” 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抱歉,之前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喻唯自知理亏,“现在你可以给我们俩过生日,是不是更好了?” 程淼头点到一半,又猛地扬起来:“所以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她很早之前就认识喻唯也认识郁葳,知道这俩人生日是同一天,做不了假,但这也,太超过了吧…… 喻唯支支吾吾,她原本想的是等这次生日结束,就找个时间告诉程淼她跟郁葳是抱错的。 程淼是她唯一的朋友,继续跟她说谎,喻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可显然程淼已经在现场吃过瓜了。 “我们……”喻唯欲言又止。 “呵。”郁葳在一边冷笑,不阴不阳地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双胞胎。” “真的?”程淼头在两人之间晃得像拨浪鼓,眼睛瞪得像铜铃,“看不出来啊!” 郁葳点头,做出中肯的评价:“看不出来就对了,说明你是一个智商和理智都在线的正常人。” 喻唯咬着嘴唇低下头。 程淼一头雾水地挠头:“啥意思啊?” “其实,”喻唯左看右看,趴到程淼耳边,“我们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郁葳拎开了。 “有人看着呢。” 喻唯连忙站好,微笑。 郁葳敛目,扭头跟程淼说:“发你手机上了。” 喻唯立刻捏住她手指,“这合适吗?” “合适。”郁葳说。 虽然相信喻唯找朋友的眼光,但是,发出去才好呢! 晚宴开始的很顺利,迎接完宾客,丁晴和喻景程带着喻唯和郁葳,充满信念与激动地宣布,她们失散多年的另一个双胞胎女儿找回来了! 郁葳板着脸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被接入豪门的喜悦,被众人盯着成为中心的喻唯也不太舒服,两人走完基本流程,听完请来的乐队演出,喝完香槟,喻唯独奏了一段小提琴曲,切了蛋糕,被丁晴和喻景程带着正式介绍给在场的人。 做完这些已经很晚了。 喻景程正带着郁葳认识些重要的人,喻唯隔几步站在后面。 喻唯很明显能感觉到,这些人对她虽然同样礼貌客气,连眼神都很得体,就算是带来的小孩子也没有对着喻唯说奇怪的让她难堪的话。 但他们面对郁葳时要更热情,更感兴趣。 双胞胎的说法其实无所谓,喻家有一个白化病女儿早不是什么秘密,可前十七年从没给她办过什么生日会,这次一找到另一个,马上就办了。 还是在这里办。 虽然顾及喻家那老爷子,没办的多热闹,但这透漏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不同寻常。 只是这些郁葳不在乎,她只维持着基本礼仪,交际一停下,就回头去看喻唯。 喻唯习惯性地微笑。 就是这个表情,刚见面就是这样,看起来很乖,每次见面都带着假假的微笑,明明眼睛里没一点儿笑意。 郁葳从转身走过来,拿走她手上的香槟,低声问:“累了?” 累了。 但喻唯轻轻摇头,催促她:“爸爸在等你。” 郁葳没管,扯着她的手回到花厅内室,门一关,把她按坐在长椅上,掌心顺着她的发顶,像撸猫似的往下顺。 “累了就休息,笑不动就别笑了。” 第65章 呼吸交织,郁葳屏气凝神,那绵长均匀的呼吸就落在她唇上。 说是家宴,但多少也请了一些关系比较特殊的亲朋,宴会性质特殊,没有热闹欢腾但也顺利结束,宾主尽欢。 送别宾客,已近深夜。 月光如水落落下,影影绰绰像水面生波。 四个人踩着月光和灯笼昏黄朦胧的光线往回走,走进小院,丁晴说:“上去把你们的东西拿下来。” “这么晚了,不如就在这住下。”喻景程说。 丁晴没看他,只进卧室把自己换下的衣服拿出来,“在这儿住不惯,我们回去住。” “这有什么住不惯,那我跟你……” 丁晴抬头,视线又凉又利,楼梯上两个人脚步声一前一后,丁晴看着喻景程说:“你晚上不是还有事要忙?” 丁晴开车,喻唯和郁葳坐在后座,从城区小街往外绕,越来越繁华。 各色灯光透过车窗在飞驰中留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阿姨。”郁葳忽然开口,“您今天突然变卦,现场人多我不想搞的收不了场。不管您对外怎么说,我有自己的父母,户口我不会迁回来的。” 不迁户口,这是她之前就跟丁晴说好的,她会以养女的身份进入喻家,户口不变。 这件事喻景程不同意,暴怒过,但被丁晴制止了。 以为这事就这么定了,没想到忽然跳出个“双胞胎”来。 她跟喻唯以后怎么在一起?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但是喻唯不行,她们明明是合法合规光明正大,套上这层关系之后,成背德了! 喻唯悄悄伸手过来捏她手指,不用看肯定是在朝她摇头让她别说。 柳暗花明,急转直下,这叫什么事啊! 车速突然降低,又缓缓提上来,丁晴温声道:“是,这件事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主要是今天发生的事业很突然,葳葳,你有没想过,如果是你原来的父母遇到这种事,她们会怎么办?” 郁葳抿唇。 “你说不迁户口,我答应你了。”丁晴叹着声,“我尊重你的选择,那你是不是也应该试着接受我们不能抹除的血缘关系呢?或许有些事我的做法不太对,但我也是受害者,也一直在摸索着改进。” 郁葳:“你可以认为你是受害者,但是,我们之中没有人是加害者。” 之后路上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车里很安静。 郁葳余光小心地窥视着喻唯,她担心喻唯生她气,但喻唯只是静静坐着,眼睑低垂在出神。 回到家,车上那段争论就像是被抛在外面,谁也没提。 丁晴挽起衣袖问:“要不要吃夜宵?” 喻唯跟在郁葳身后正要上楼,才反应过来这话是问她的——郁葳不能吃。 她回过身说:“不吃了妈妈,您也累了,早点休息。” 实在不早了。 丁晴点点头,她从包里拿出两个车钥匙走过来,“送你们俩的生日礼物,成年了,得有辆车。” 她看着郁葳:“驾照等你休赛季有时间再考。” 又看向喻唯:“你可以寒假就先学着。” 喻唯不识得各种车牌车标,也不喜欢车,只觉得这礼物很突然。 丁晴眼底黯淡,尴尬地手指虚拢。 “谢谢妈妈。” 喻唯伸手拿走一个。 郁葳视线从喻唯身挪过去,拿走了剩下的那个。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走到两个卧室门口中间的位置,各自转身打开自己卧室门进去。 没几分钟,两个人又在门口面面相觑。 郁葳手里拿着她这次比赛的冠军娃娃,娃娃脖子里挂着金牌,喻唯手里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画纸。 相似的动作,彼此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 于是像某种交接仪式似的,两个人一手递过去,一手接过来。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喻唯捧着那袋鼠玩偶,摸着头上像花环和脖子上挂的金牌,因为娃娃小,金牌挂绳在脖子上来回环绕了三圈,一块牌子把袋鼠肚子都遮住了。 “你把这个,就送我了?” 喻唯眨眼,不可置信,这奖牌对郁葳来说意义重大呢,媒体都这么说。 郁葳展开那张画纸看看,又合起来,点头说:“下次送画你自己。” 喻唯:? 她又睇向那个带着金牌的袋鼠,语气跟刚才一样轻松:“拿着玩吧。” 喻唯被她这幅送小玩具似的神态迷惑了,手捏来捏去,“哦”了声。 “晚安。” “晚安。” 俩人再次异口同声,然后转身回自己房间,关上门。 喻唯手里拿着娃娃,摆在书桌上,拿起来,又摆在书桌上面的书架上,又拿起来。 在不大的卧室里转了三圈,摆在床头小桌上,抵着墙。 想了想,她又取下眼镜松松垮垮地挂在小袋鼠脑袋上。 洗漱,关灯,上床。 郁葳也在房间里转,把手里的画比划来比划去,画里是她自己,穿着这次比赛的考斯滕,一脸自恋倨傲的表情。 很嫌弃。 但确实意义特殊,她得好好找个地方。 其实比划了一圈,床头最合适,但是一睁眼看到自己那张脸,莫名不爽,下次吧。 她把画又卷起来,装进背包。 明天去买个相框。 洗漱,关灯,上床。 房间窗帘没遮严实,只拉了一半,月色透进来很亮,但不刺眼。 房门外声音很轻,极轻。 郁葳睁开眼,仔细听,又没了,像是她幻听。 她起身打开门,没人,甬道里的声控灯没亮。 郁葳视线下垂,看着对面卧室门缝里细细一条灯光。 脚步声很轻。 喻唯耳力好,迅速关灯上床,眼睛睁得极大,支棱着耳朵。 外面脚步声走开了,对面门也关上了。 她闭上眼。 叩叩—— 郁葳轻轻敲门,压着极低的声音问:“你睡了吗?” 喻唯躺在床上睁开眼,怀疑郁葳发现她出去过,后悔地咬唇。 “我睡不着。”郁葳声音还是很轻,她一贯冷调,寡言少语,声音压到气声时,又显出几分委屈的质感,“一想到差点就回不来了就心慌。” 门从里面拉开了。 喻唯站在门缝里,伸手去开灯。 有人比她动作更快,人还没进来,身子一侧,手就伸进来了,反应极其敏捷把手按在开关上。 喻唯手伸过去就摸到温热的手背。 “别开灯了。”郁葳手没动,整个人几乎贴着门框,看着喻唯,“已经很晚了,开灯刺眼。” 喻唯松开手,总不能说自己这灯其实开过了,刚关。 只好转身爬上床,盖好被子,说:“晚安。” 郁葳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犹豫着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喻唯举起被子把自己捂住,声音隔着被子很闷,“你就睡我旁边吧,你拿枕头了吗?” “我不用枕头。” 郁葳上床躺下,心跳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枕枕头,呼吸也有点困难了。 她把另一侧的手曲起放在脑后,也没感觉好点,又拿开,顺手把旁边的被子往下拽。 喻唯埋在被子里的脸被迫露出来一半,两手扒住面前的被子边抓得紧紧的。 郁葳手已经收回去了,她躺的很板正,眼睛直直盯着屋顶,身体都躺僵住了,她头稍稍往旁边侧。 刚动。 喻唯:“你别看我。” 她声音压在被角里,又低又闷。 这又不是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这床还是挺宽的,两个人隔着点距离,各自睡两边,比在奶奶那边挤在一起午睡时可有距离多了。 但今天又不同往日。 今天…… 郁葳舔舔嘴巴,侧过头去看喻唯。 被子掀起一阵风,喻唯呼一下又把自己捂在里面。 发丝扫着郁葳的眼皮,她眨着眼,问:“我们是刚认识吗?只是看一眼……” 这话在这种场合下说出来,就像是要诱拐她做什么坏事的开头一样,只是看看,然后抱抱,只亲一口,衣服碍事…… …… 郁葳想给自己一嘴巴,怕吓着喻唯,板着脸又躺平继续盯着屋顶。 “因为,”喻唯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轻的像小动物的哼哼,“因为你在晚上看到我会害怕,我长得……” “很好看,我知道。”郁葳眼睛酸胀。 五官精致,眼睛睁开很大,眯着的时候就像小猫,脸也很秀气可爱,嘴唇是饱满的,但总是抿在一起,时常低着头。低头也好看,眼睫又长又密,自然地往上翘,像白鸽羽翅。 尤其是眼睛,像最好的红宝石一样纯净。 哪里都长得好。 她怎么那么好看呢。 “你出来吧。”郁葳对着屋顶说,“我不看你,别闷坏了。” 隔了好一会儿,被子轻轻掀开一点,喻唯把被子压出一个弧形,露出半张脸,小心地侧目观察着,把自己的头发全都收回来,藏在被子里。 郁葳真的没看。 她身体很累,精神也很累。 连续比赛演出倒时差,跨国飞机十几个小时回来,又惊闻自己差点坐上那个失事航班,险些丧命。 回来之后又马不停蹄参加宴会,应付自己完全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有钱人。 身心俱疲。 但她现在根本睡不着,闭上眼是下午那会儿,睁开眼是现在这会儿。 都怪月光太亮,吵到眼睛了,吵得她无心睡眠。 越是安静,身边的人存在感越强,她跟喻唯……是不是…… “你,你今天,”郁葳吞吞吐吐,“那是什么意思?” 好装。 郁葳问完,一边期待喻唯的回答,一边暗骂自己明知故问。 但一种期待的情绪抬头斗志昂扬,她等喻唯的答案,等了好一会儿,期待都等没了,才板着脸扭头。 她瞪着喻唯在悄悄爬进来的月光里那精致可口的脸,漂亮的小嘴巴,和均匀绵长的呼吸。 她狠狠瞪着。 她悄悄凑过去。 呼吸交织,郁葳屏气凝神,那绵长均匀的呼吸就落在她唇上。 郁葳又退了回来。 静谧温柔的夜色,透着夜光的某二楼卧室里,传出一道清脆细微的巴掌声。 第66章 喻唯:还有,上课你别看我了 喻唯猛睁开眼,瞬间侧目看向床另一侧。 空荡荡。 已经没人了。 她犹豫着伸出手去摸了摸,没有温度,郁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那边的被子铺的很平整,像从来就没躺过人。 她垂眸愣怔,紧抿着唇贴过去,有一点熟悉的让她很安心的气味,她深吸了一口,然后凝滞在胸口。 这是在干什么啊…… 喻唯被自己这个动作震得身体都僵住了,迟钝了几秒,看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落在被子上的日光,呼一下就坐了起来。 生物钟没起作用,旧手机没充电,新手机没开闹钟,现在是周一七点半。 喻唯火速起床洗漱,换上衣服随便抓了下头发就带上帽子,一手抓着书包,一手抓着围巾往楼下跑。 “小心点。”丁晴从餐厅疾步走出来,“早饭不能不吃。” 喻唯只得又拐进餐厅拿起盘子里的两片面包,提在手里的背包被丁晴拉开,往里塞了两盒牛奶,又拿一盒水果,“别急,偶尔迟到一次老师会理解的,而且今天……” 喻唯胡乱点头,抱着书包就往外跑。 车门开着,她跳上去拉住车门,就看见已经坐在车里的郁葳。 郁葳:“叔能不能快点?还有二十五分钟上课。” 说完,她拿起喻唯的书包拉上拉链,放在旁边。 喻唯看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回去上几天课准备考试,不然年后学校就要给我换班了。”郁葳说。 喻唯瞪眼:“那你早上怎么没叫我?” 郁葳也是一脸无奈,把她手里的面包撕下来一条放在她嘴边。 “我也没想起来这事,早上去跑步了,洗完澡准备去健身房,看到李叔才想起来,然后就看到你跑出来了。” 喻唯犹豫几秒,就着她的手啃面包,一边把校服拉链拉上,又咬一口,戴上围巾,配合的还算默契。 一路狂飙,喻唯跑的眼睛歪在脸上,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 老何站在讲台上,眼镜挂在鼻梁中下,抬眼看她俩,嘴角一勾,什么也没说继续扭头往黑板上写题。 喻唯缩着肩膀坐下,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抬头就看见程淼手背后朝她竖大拇指。 “程淼,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老何拖着腔调。 程淼手收回去:“老师你还没写完呢。” “所以提前叫你准备好,免得一会儿我教你你才看题,浪费大家时间,你浪费我一分钟,就是浪费大家每个人一分钟。”老何背身写完最后一个字,转过来,“别在下面搞小动作,我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 “……看的一清二楚。”程淼小声接话,两到声音重叠。 喻唯刚摸出来的手机,屏幕都还没看清,嗖一下又塞了进去。 做贼心虚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下课程淼转身扭过来盯着喻唯看,哼哼两声,余光又瞟到坐在窗口的郁葳,又哼哼一声,转过来继续看喻唯。 喻唯不自在地清清喉咙,拿出一盒奶喝着,另一喝奶推给程淼。 程淼咬着吸管继续盯着她,眼底青黑,声音幽怨:“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 喻唯眼神躲闪:“我睡了。” “我甚至不能出去八卦!” “这才是你睡不着的主要原因吧。”喻唯看透她了。 “我甚至想过给你俩打码化名写出去,我有一个朋友小小红,还有一个朋友叫小美。”程淼捂住脸语气尽显颓势,“但你俩特征实在太明显,没有那么厚的码。” 这是一个不甘寂寞从来没有一个人吃过饭的女同学,喻唯很了解她,所以思来想去,小声说:“那你最好说我是一个普通的正常人,郁葳也只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 程淼深吸一口气,一盒奶瞬间被她咽下去半盒。 她一抹嘴:“别说了,知道你俩都很优秀都不是普通人好了吧,我跟你们这些凡尔赛优秀物种拼了!” 喻唯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连连摆手,两人凑的很近。 后面郁葳看着书干咳。 “啥也别说了姐妹。”程淼一副看透人生的表情,“让我吃这么大一个瓜,以后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孝敬你的。” 喻唯抿着唇只是笑。 她知道程淼是什么意思,程淼之前就对她被放养留守的情况忿忿,只是怕她不舒服从来不说,假期放假总是邀请她去自家补课玩游戏,现在知道她是个假的,地位尴尬,怕她在喻家过不下去。 “那郁葳是你的什么?”喻唯噙着笑看她。 程淼悠长的叹了一声:“这就叫忠孝不能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得兼。” 说完又瞟了眼郁葳,捧着半盒奶唉声叹气地转回去了。 喻唯失笑,也侧目朝后看。 郁葳明明在看她,但是*她视线一落过去,郁葳又不紧不慢地开始看书,表情很专注。 喻唯回过头没多久,桌面上就多了套卷子和一本书。 郁葳拖着椅子坐过来,椅子角挨着角,她腿往前伸,膝盖放在喻唯桌下。 “这题我不会。” 喻唯别扭地坐直了,又往另一侧歪,两个几乎挨在一起的肩膀分开。 讲完题,郁葳还是坐着没动。 喻唯扭头低下去,脸几乎贴着桌面,小声提醒她:“你可以回去了。” 郁葳:“哦。” 她又指了个题:“这个也不会。” 喻唯:“……” 讲了三个题之后,喻唯舔舔发干的嘴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放在她手边:“你,你先把我给你的笔记看完,多思考多练。” 她小声又小声:“晚上回去再讲。” 郁葳带着椅子回去了。 喻唯松了口气。 上完两节课到大课间,教室里的学生多数都出去玩,抽屉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程淼:你俩尴尬不? 喻唯一手拿着手机,一手遮在桌子上,低头认真想这个问题。 说真的,以前不尴尬,现在很尴尬。 昨天晚上郁葳问她那个问题,她听见了,事情只能向前发展,时间不能回退,除非她跟郁葳失忆。 她熟练地用一只手打字给程淼回信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变成了鬼魂,一定要保持理智! 程淼:? 程淼:啥意思? 程淼:我都变成鬼了,我不夜袭猛男腹肌和下三路,我不白变成鬼了吗?采阴补阳是我辈光荣使命! 喻唯把手机放回去,仰头缓缓吐了口气。 看,她起码没有夜袭郁葳腹肌和……那什么,也没有采那什么补那什么。 喻唯找回一点自信,腰杆都挺直了。 这方面还是程淼有天分,她四处吃瓜交友广泛,是喻唯目前能想到的最有经验的人。 她又捧起手机。 喻唯:那如果你夜袭了猛男,然后复活了,怎么办? 程淼:还有这种好事?我他宝贝的大吃特吃! 很好,排除错误选项。 喻唯把手机又塞回抽屉里。 屏幕又亮了。 程淼:啥意思啊?你夜袭谁了? 喻唯呼吸一滞。 同时屏幕顶端弹出来另一条消息。 郁葳:跟程淼聊什么呢? 聊夜袭然后大吃特吃…… 喻唯脸都烧红了。 程淼还在发:你夜袭郁葳了??? 程淼:好家伙……你也不是这么暴力的人啊…… 程淼:听我说,千万要冷静姐妹,搞出人命是不好的 程淼:搞不出人命也不行啊 程淼:总之冷静,千万别掐架,你打不过她 程淼:你俩不会住在一起吧???!!! 程淼:姐妹,实在不行,咱申请住宿吧,熬过大学就跑路不见面躲着就行 袭了,但不是这么袭的。 不过这办法也不是不行…… 喻唯正琢磨着,旁边一个影子落在她身上,她把手机塞回去,一抬头就看见郁葳垂下来的薄而锐利的眼睑。 郁葳手里拿着试卷,放在她桌上,“问个题。” “这题你会。”喻唯低头看着笔尖指着的题目,“答案是对的。” “喔。”郁葳手里笔尖往下一滑,又滑,翻了个面,“是这个。” 喻唯低头看看题,又抬头看看她,嘴唇咬了又松开,“这个不就是你刚才问过我讲过的题吗?” 郁葳嘴角一抿。 “我再讲一遍……”喻唯低头拿起她手里的笔。 等这个题讲完,大课间都结束了。 喻唯趴在桌子,两只手摊开垫在脸下,掌心也很热,脸也很热。 她已经在尽力恢复之前的状态了,但好像郁葳还没有,这……好奇怪啊。 程淼压着椅背往后抵着喻唯的桌子,嘴巴里小声地发出奇怪的声响:“呲呲呲。” 喻唯动作迟缓地从桌面上支起来,从抽屉里摸出手机,看着程淼刚发来的信息——小鱼怎么怪里怪气的,她是不是欺负你啊?! 就是说,真的很奇怪吧! 喻唯稳住心虚慌张,偷偷给程淼回消息:没有 顺便为了解释之前的“夜袭”,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没有打架,也没有吵架,她也没欺负我 唉! 喻唯又趴在桌上,手机放在抽屉边,屏幕刚按灭就又亮了。 郁葳:你不舒服吗? 唉! 喻唯闭闭眼,又摸出手机给她回复:没有 喻唯:你先别给我发信息了 程淼都看出她俩不对劲了,只是她脑洞在别的地方,有一点偏差,但别的同学不知道她跟郁葳的关系,可能直接就看出来了呢? 一整节课喻唯坐的端正无比但上的神思不属。 一下课,她就摸出手机。 喻唯:别来问我题,有不会的不理解的题目标记下来,晚上回去再讲 郁葳:? 喻唯:还有,上课你别看我了 打这行字烧得喻唯脸都红了,她发完也不敢看郁葳回了什么,立刻按灭手机,塞进抽屉最深处。 第67章 “谈恋爱的情侣就是要牵手,就是要啵嘴的。” 天气很好,没有风,温度也不低,太阳晒在身上暖融融的。 中午放学往校外走的人不少,郁葳坐在教室后门口,没动。 一上午她严格落实了喻唯的要求——下课不问题,上课不看她,没事不发信息。 所以这会儿放学了,盯着看很合理。 喻唯被盯得脊背挺直,磨蹭着转身,视线从她脸上一掠而过,眼神交错,垂下眼眸。 “去哪儿吃饭?”程淼赶紧站起来,站在喻唯桌子旁边问她,“郁葳也去?” 喻唯小心窥着郁葳板着的脸,低声跟程淼说:“我跟郁葳,出去有点事。” 程淼立刻小心地看着她,碍于郁葳离得其实不远,这么近的距离,说什么都听得到,程淼只得用力眨眼,用眼神传递——没事吧? 喻唯朝她摇头。 “呵。”郁葳冷笑。 喻唯:“……” 这场面多少还是有些抽象,喻唯头皮发紧,赶紧走到郁葳身边去勾她的手。 她一勾,郁葳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从教室后门出去,耽搁了一分钟不到,校园里已经没那么多人了。 喻唯埋头往前走,郁葳在旁边跟着她。 同样的校服,不同人穿感觉也不一样,郁葳视线扫过其他人,又看着喻唯——可爱。 不少女生也正跟朋友一起往校园外走,出来的早都走在前面,互相贴贴靠靠,挽着胳膊,更有甚者,走着走着还把蹭在挽着的人肩上。 说说笑笑,十分亲密。 郁葳又去看喻唯,喻唯带着很宽的围巾埋进去大半张脸,两只手插在兜里,手肘自然向外。 她伸出手,轻轻捏住喻唯手肘处的衣料,指尖刚攥住,喻唯瞬间跳开,躲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扭头。 郁葳手还悬在半空中,她震惊地看着跳开之后同样震惊的喻唯,僵了半天,问她:“你干嘛?” 这,就是! 恶人先告状。 喻唯余光看着旁边也跟着震惊看过来的同学,不好意思地低头,又磨磨蹭蹭地挪回来,红着脸走到郁葳身边。 郁葳往喻唯身边贴,喻唯往旁边躲。俩人走直线越走越歪,往南门出差点走西门去。 走出校门,钻进巷子里,又拐了几次弯。 郁葳又伸手去拉喻唯。 这次没拉衣袖,直接拉手。 喻唯没躲,主要也是没反应过来。 郁葳起先是拉着她的手交握,她手指长,几乎把喻唯整个手都圈在手掌里。 牵了会儿手,她又改成十指相扣,把喻唯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 两个人手都很热,不知道是谁暖的谁。 刚走到小院门口,郁葳抬另一只手开门,精神稍一松懈,喻唯立刻就把手抽出来塞进自己口袋里。 门开了。 郁葳扭头看她。 喻唯根本不抬头,埋头就往院子里走,熟门熟路,从树下小跑上台阶,嘴巴里叫着“奶奶”。 手已经撩开珠帘。 郁葳不紧不慢地在后面笑。 笑什么。 喻唯坐在火炉边烤火,炉子盖着,火焰没出来,但还是烧得她脸颊通红。 吃过午饭,也不急着回学校,喻唯就坐在炉边吃烤蜜薯,薯皮被烤成绛红,有些地方鼓起有些地方粘肉,皱巴巴的,裂皮的地方往外流着糖汁。 喻唯鼓着嘴巴吹着降温,边吹边捏软了剥皮。 皮是极薄的,一撕就破,露出里面烤的橙黄的冒着热气的芯来,软糯得挺立不起来,皮一揭开就差点歪倒。 喻唯忙张嘴去接,香甜软糯,入口一抿就化。 只是烫得她一直嘶呼嘶呼地吸气,嘴也没停。 “烫就放凉再吃。”郁葳撩开帘子,在哗啦哗啦地声音里朝喻唯说,“别吃太热的,伤食道。” 喻唯唔唔了两声,把剩下的小小的蜜薯尾巴上那点吃干净,皮丢进垃圾桶里,才接话:“还好,就是要热的才好吃。” 郁葳不跟她辩,拿了条毛巾朝她晃了晃,坐在旁边。 喻唯乖乖伸出手。 热水投洗过的毛巾裹着手指一根根擦过去,按揉着擦干净,然后捏着喻唯的手,把腕子上一串珠子一推,就推到喻唯手腕上。 是一串颜色有点深的木头珠子,每一粒都不算大,红绳串的,中间隔几粒金珠。 很亮,是很润泽的亮。 喻唯还在看,就听见郁葳半阴不阳地说:“这串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绝对没有另一条一模一样。” 说完手朝喻唯一伸,“把你那个给我。” 怎么还记着这个。 喻唯用手指摸着珠子,感觉有点眼熟。 一边褪下自己手腕上另一条木头珠子,一边还要赶紧提醒她:“庙里这些手串都是这么做的,我的你的还有程淼的都是庙里买的,都是同款,没有特别的意思。” 郁葳很深的眼皮一撩陷进眼窝,捏着她递过来还温热的珠串,自下而上看着她,“没有别的意思?” 三个人的同款,这要她怎么说? 喻唯讷讷:“我戴的这个是给你买的那款。” 郁葳表情由阴转晴。 喻唯暗暗松气,手指拨了拨手腕上的珠子,藏进衣袖里。 回去时不用郁葳强行去抓,两人默契地牵着手,走到学校对面又松开,然后一路走回教室。 天气好,教室里暖气又烧的热,上完第一节课,不少人都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 喻唯没脱,她把衣服拉链拉开,衣袖往上提到小臂中间。 后两节自习课,程淼扭过来问题,一眼就看到她手腕上的新手串,眼都亮了。 “真好看!”程淼说,“就是有点眼熟呢,你在哪买的?我也去买一串,我们戴姐妹同款嘿嘿嘿。” 喻唯:“……” 没人说话,但她好像听到了幻觉里的声音——什么款? “不是买的。”喻唯小声说着,又把衣袖拉下来遮住手串。 程淼忽然眯起眼,目光从她手腕上抬起来,震惊地看着她,眼神一偏又往后看郁葳,“难道这个是……” 喻唯眼疾手快,一把捂在她嘴上,“别说别说。” 程淼眼珠子都瞪大了,震撼地瞪着郁葳。 郁葳眼睛眯起来,盯着喻唯捂在程淼脸上的手,这不躲了? 喻唯夹在中间焦头烂额。 下午放学,俩人一起出教室,郁葳抽了张湿巾,捏着喻唯的手擦干净,又捏又握地裹在手心,塞进口袋里。 “你别……” “别什么?” 郁葳一问,喻唯就不说话了。 郁葳直哼哼:“校规里禁止牵手吗?” “没。” 郁葳贴近了,指着不远处一对黏黏糊糊凑在一起的情侣:“谈恋爱的情侣就是要牵手,就是要啵嘴的。” 喻唯空着的那只手立刻抬起来捂住自己的嘴巴,防贼一样看着她。 郁葳自己耳根还红着,就被气笑了。 晚上回到家,丁晴已经做好了晚饭,叫她俩一起吃,还是那张桌子,丁晴坐一边,喻唯和郁葳坐另外两边,两人面对面。 郁葳吃了一些玉米粒,半颗鸡蛋,两片鸡胸肉,动作极慢,吃完也没走。 丁晴大感欣慰,一顿饭吃的喜笑颜开,左看右看:“我们一家就这样就很好,是不是?等你们上大学,就在外面租房子,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郁葳默不作声。 喻唯低着头“嗯嗯”。 本来或许可以,但现在因为她那个吻,好像已经一团糟了,郁葳以为他俩在谈恋爱。 喻唯叹气。 吃过饭后,郁葳去补笔记做题,喻唯也随便刷卷子,她心不在焉,只刷了一会儿就打开素描本。 两分钟后,又立刻把素描本藏起来,继续刷题。 还是心不在焉。 郁葳在隔壁做陆地训练,隐隐约约的声音传出来,不吵,但仔细听的话略微有点存在感。 喻唯就在仔细听。 她无意识地在听,等她发现自己把专注力用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人都慌了,又低头掏出耳机带上,打开手机,点开视频软件。 大数据真不愧是大数据,首页上一共九个封面图,三个都是郁葳。 可能她最近比赛热度高。 也可能是因为喻唯刷太多了,被大数据精准投放。 她顺手打开了一个,是郁葳多年来的比赛相关的视频剪辑,剪得很热血,很振奋。 喻唯看得也很激动很感慨,直到她频繁看到视频里郁葳手腕上的手串,暂停了几次,又拉了几次进度条。 早期视频清晰度不高,郁葳穿的考斯滕大部分都挂手,把手串遮在袖子里,只有很少部分不挂手的普通袖口,会把那串珠子露出来。 喻唯低头看看自己手上这条。 很像。 但要说具体哪里像,都是木珠和金珠组合,很常规的组合。 喻唯拿出手机给程淼发信息,没几分钟就收到了回信——这条手串确实是郁葳本人的,她戴了好几年,当年郁葳在比赛结束后被冰迷好奇追问这珠子有什么说法,郁葳晃着手跟冰迷秀,“是妈妈亲手做的”。 资深冰迷都知道,这条手串只有一条,有一年手串上小金猪被压扁了,拿去重新串,到比赛的时候还没修复好,她还委屈得跟冰迷讲。 后来长大了,手串又增添珠子,把小金猪取掉全都换成了木珠和金珠。 喻唯把手串取下来,拿在手上细细地拨,一颗颗珠子看过去。 确实不是新手串,木头又长年累月盘过的痕迹,金珠上也有一点很细微的划痕。 这是一串很特别的手串,尤其,尤其做手串的人已经不在了。 郁葳做完陆地训练回房间洗完澡,出来继续刷题,喻唯给她的笔记做的非常系统,同一个知识点下的相关题型很丰富,配套辅助的书和试卷都是她有的,知识面非常广,她甚至不用费心去找匹配的书上内容,只需要看顺序按符号标识对照着往下进行。 刚做了没多久,门被敲响了。 “直接进。” 喻唯拧开门把手,手里攥着一串珠子进来,踟蹰地走到郁葳桌边,把手串放在书上。 “这个,我不能收。” 第68章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珠串从喻唯透白的手指间落下,被细心地放在郁葳面前的笔记本上。 郁葳低头看着珠子,又抬头看她,语气很低:“什么意思?” 喻唯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木纹不是特别珍贵的木料,金珠也不是特别大的金珠,单从手串材料上来说,这算不上珍贵。 所以喻唯觉得她都这么说了,郁葳应该懂。 但郁葳放下手里的笔,靠着椅背抬头看着她,眉头拧着又问:“为什么不能?” 喻唯被问迷惑了,她跟郁葳的沟通像是陷入鬼打墙,她视线往手串上瞥过去,直言:“这是……” “这是妈妈送我的,我又送给你,之前我戴,以后你戴。我们之间不用分你我。”郁葳目光灼灼看着她。 气氛诡异地宁静。 喻唯沉默又心虚地垂眸瞥开视线。 郁葳没注意,捡起桌上的手串,低头捏着喻唯的手又给她戴上,顺势把人拉到身边,环住她的腰身,低声说:“何况你还是我女朋友。” 睡衣棉料单薄,她说话的气息喷落在喻唯小腹。 喻唯身体紧绷着往后躲。 郁葳松手,抬头看着她,悄声道:“现在又没人,门关着呢。” “那也,”喻唯退开一步,支支吾吾,“那也……” 白天在学校就躲,出了校门还躲,一说情侣和女朋友她就开始回避。 郁葳抬头看她,目光深而锐,看的喻唯眼神又开始飘。 “你上次亲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郁葳忽然站起,俯身盯着她,崩溃了。 上次……那是意外,那是…… 喻唯理亏,叹气,无言以对。 “我们……”喻唯一片混乱,“要不你先冷静一会儿。” 冷静不了一点,郁葳怒气直冲头顶,该冷静的另有其人! 她俯身,捧着喻唯的脸低头吻下去,动作很快从生涩到熟练。 喻唯推她,手抵在她胸口,又停下,无声又笨拙地任她亲着。 “我们是什么关系?”郁葳咬着她的下唇,说话是气息温热,带着沐浴后的潮湿和香味,咬着她的唇,含着。 捧着脸颊的手往下挪,按着她的脖颈。 “你说。” 潮湿温热沿着下颌蔓延至耳畔,郁葳阴恻恻地咬牙,从齿缝里挤出字句:“敢说双胞胎你试试!” 喻唯犹豫。 找不到合适的词用在这儿。 而且, 而且,她被亲的有点神志不清了。 她的手还抵在两人之间,陷在柔软中一动不敢动,心跳离的很近,近的她可以辨出郁葳崩溃的心情。 这几秒的犹豫彻底击垮了郁葳。 她报复性地狠狠在喻唯耳垂上咬了一口,质问她,提醒她,“我们不是恋人吗?” 从昨天到前几分钟,她以为以为自己跟喻唯心意相通,她们已经接过吻了,喻唯在她唇上盖过章的,这毫无疑问就是恋人,她沉浸在恋爱的喜悦里整整一天,激动的睡不着,高兴地跟她牵手,跟她抱抱。 结果呢? 上上次她亲,喻唯说是误会。 上次喻唯亲她,喻唯又不认了! 喻唯心里叹气,侧过脸轻轻闻过郁葳耳下。 郁葳一把推开她,冷眼逼视:“你说!” “别说了。”喻唯叹出声来。 说了你也不喜欢。 “你到底想怎么样?”郁葳说,“你说分手,我马上走,从今以后再也不见面!你说和我好,我们就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把两个极端的选择摆在喻唯面前。 两个喻唯都不是很想选。 “非要分这么清楚吗?”喻唯垂侧目看向一边,低声说,“我们就,就这样,不好吗?” 有点无赖了。 喻唯都不敢看她。 郁葳一言不发,紧咬着牙把她推出去。 门啪地一声在喻唯身后关上。 唉—— 喻唯无声叹气,甬道里灯被震亮了,对面自己卧室门还开着。 她刚抬起脚,身后门忽然打开,她被愤怒地郁葳拽了个趔趄倒在郁葳怀里。 “你居然真要走?!” 郁葳声音提高,不可置信。 她从背后拨着喻唯的肩把她按在门后,俯身低头,近乎疯狂地亲吻,带着凶狠的,要把她嘴巴里的空气都掠走的架势。 喻唯没反抗,被亲到几乎窒息。 脸上湿湿的。 被带进嘴巴里,在暧昧到令人头晕的声音里,喻唯品出几分苦咸。 “就这样是要怎么样?”郁葳咬她,沿着她的脖颈往下,“这样吗?” 喻唯睁开眼,发现郁葳在哭。 她没苦出声音,板着脸红着眼睛,眼泪挂在她眼睫上往下落。 “只要你喜欢。”喻唯说。 简直是击溃理智的最后一箭。 郁葳掐着她的腰把人按进床里,带着眼泪的湿痕从咽喉延至胸口,扯开了喻唯的睡衣。 “你就喜欢这样。”郁葳力度很重,但又小心地没有弄伤她,哭的眼泪落在喻唯小腹聚起一洼淌下去,“那我们这算什么?我算什么?” 喻唯意乱神迷。 在意识飘忽混乱中,她想,郁葳好能哭啊。 她哭个不停。 喻唯只得躬身去亲亲她,“别哭了。” “你没有心!”郁葳哭的更凶了。 喻唯支撑不住又躺了下去,算了。 这天晚上郁葳没去冰场。 第二天早上,喻唯在自己卧室里醒来,她嘴唇又麻又紧绷,起来一照镜子,红彤彤嘟着,破了个小口。 一边耳垂上还红着,幸好没有牙印。 喻唯戴上口罩,在房间等到上课时间迫近,才装作慌张的样子跑下楼。 “今天又晚了?”丁晴熟练地往她背包里塞牛奶,“昨晚听你睡的晚,早上就没叫你起床。” 喻唯魂差点吓飞出来,“啊,昨天晚上……” “葳葳说她有个问题不会,一直在请教你。”丁晴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她脑子不笨,只是落下的课程有点多,只是个期中考试,也别给她太大压力。” 喻唯又是心虚又是慌张,听得半懂不懂,一头雾水。 郁葳不在车里。 喻唯莫名松了口气。 说真的,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从生日那天开始,事情的发展就一直在脱离她的预料。 原本她主动亲过郁葳就已经很难收场,在她还没捋清思路准备走一步看一步的时候,昨天晚上又完全配合着郁葳没有反对,更是灾难…… 覆水难收,只能就这样了。 等喻唯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的时候,发现郁葳已经坐在她位置上了。 喻唯余光瞥过去。 郁葳也带着口罩。 但口罩作用有限,她肿着的眼睛完全出卖了她——这得是哭了很久。 喻唯从她身边走过。 下课之后程淼回头看看她,又看看郁葳,眼神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已经开始呆滞了。 喻唯生怕她联想出什么,提前咳了两声。 “我知道,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都很难接受。”程淼悠长地叹息着,呆滞的眼神回转看向喻唯,终于有了点光,“但你俩也不能打架啊,我说了你打不过她,虽然花滑不专门练上肢肌肉,但她的体能碾压十个你,姐妹,大意了啊!” 前面的喻唯没听懂。 后面的喻唯想点头。 事情发展方向在她预料之中,但之后的展开就完全在想象之外了。 “我没打她。”喻唯强调,“她也……” “你们还上兵器了?”程淼根本没听,啧了声,“你打中了她的眼睛,你俩互相殴打扯破了嘴角?” “我们没……” “姐妹。”程淼说,“我最近报了个散打班,要不你跟我练练去吧,不是我这冰迷脱粉了,是好歹你俩得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公平决斗,尽量别用道具了吧。” 喻唯:“……” 停下你的联想! 喻唯无语,重重咳了一声:“流感,我俩感冒了,戴口罩是因为不想传染给其他人,她眼睛肿,是因为她病情严重。” 严丝合缝的谎言。 “那你俩早上为啥没一起来上学?”程淼也不是好糊弄的,一针见血。 喻唯只好说:“因为怕交叉感染。” “这么严重?”程淼将信将疑,“那要不然你俩请假回去休息吧,等考试再来。” 总之这不是个好建议。 喻唯没请假。 郁葳当然也没请假。 郁葳也不再给她发信息,也不问她问题——情感和试题都不问,上课也不再有浓到炽烈的视线从背后落在她身上。 中午也不等她去奶奶那吃饭,早晚也不和她坐同一辆车。 总之,郁葳如她起初想要的那样,和她切断了来往。 避嫌避到了极致。 但晚上回去还是要板着脸进她卧室,接吻,拥抱,在最没有理智的时候问她:“这就是你说的那种关系,你喜欢吗?” 连续几天,每天都这样。 喻唯无奈了,喻唯回答她:“你喜欢我就喜欢。” 郁葳当场破防:“我不喜欢!” 喻唯只好又说:“那我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郁葳更破防了,起身穿上衣服,在喻唯迷离又茫然的目光里转身就走。 “唉!” 喻唯叹出声。 她说的是真心的。 可是郁葳显然不这么想。 之后上课,考试,放假,她每天按时训练,按时出现在餐桌边和喻唯面对面,但再也没进过喻唯卧室。 甚至喻唯想主动跟她说什么的时候,她也会快速走开。 喻唯发过去的信息,她也没回复过。 这样,虽然不是喻唯最想要的,但也不是不行。 她不再尝试去安抚。 她换了个小号。 离异二孩妈:在准备世锦赛吗? 郁葳:嗯 离异二孩妈:加油 郁葳:谢谢 离异二孩妈:也可以适当放松一下 郁葳:不带课 离异二孩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最近也忙着谈恋爱 喻唯情急之下乱编的,手比脑子动的快,信息已经发过去了。 然后手机屏幕上就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好一会儿。 郁葳:我有一个朋友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第69章 太好了,是这里不行,不是她不行。 高二的寒假就很短了,考完试又上了两天课等试卷批改完发下来,临近过年才放假。 家里第一次在这种时候有这么多人,足足三个! 喻唯很开心,她提前网上买了些红纸和窗花剪纸,都是非常简单的半成品,上面画着线,沿着线剪开就行,不需要自己设计。 快递腊月二十八才送到,很极限的时间。 鉴于郁葳在跟她单方面冷战,每次偷偷看她多看一会儿眼眶就发红,她一回头郁葳立刻冷脸就走,所以剪窗花这个活动喻唯就没叫她。 丁晴最近又忙起来了,早上吃过饭出去,总是到晚饭时才能回来。 所以喻唯把快递搬回自己卧室,但拆开之后才发现送到的货比她想象的多,大大小小的红纸,还有写门口对联的纸两卷,赠品两包,卧室书桌上摆不开。 她把东西一摞,搬去一楼餐桌上。 餐桌很大,分类铺开放好,先调色写对联,写完的就摊在旁边地上凉着,又拿颜料往上添色画小元素。 郁葳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脚步没停地朝她走过来。 喻唯放下笔,余光瞥着人影坐到自己对面,从一堆窗纸里找出配套的小剪刀,默不作声开始剪窗花。 两个人都没先开口。 彼此小心地用余光窥视对方,没想到窥探的视线忽然相撞,喻唯立刻低头,郁葳直接抬头,直直看着她。 “你穿我的内衣还没还我。”她说。 喻唯正在拆包装袋的手一抖,塑料纸摩擦发出窸窣声。 喻唯忙说:“我洗干净晾干了,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一会儿就拿给你。” 她微微低着头,视线闪躲着,小剪刀明明在对面,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在面前翻开纸张假装找的很忙。 郁葳气得在心里直抽自己嘴巴,被玩得翻来覆去是自己,主动冷战是自己,忍不住开口找互动的还是自己。 找她做什么? 等她再主动,你再求爱,她再拒绝? 郁葳冷着脸把手里的小剪刀放过去,还把剪刀尖尖调转了个方向,怕她没看见被扎到。 做完这些,郁葳两眼一闭。 好气! 转身又去拿了把剪刀出来,继续剪。 窗花买的太多,两个人剪到下午才处理完。 “谢谢。”喻唯小声说。 要是她自己剪,说不定弄到明天都剪不玩,桌上的红纸一大堆都在郁葳面前,成品放在一边,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边角废纸。 郁葳不理她,低头看着手里拿边角料剪了两个指腹大小的“囍”字,剪完被自己这不值钱的样子气得咬牙,又偷偷去看喻唯,喻唯正欢天喜地把窗花摆整齐在拍照,根本顾不上她。 肯定又是发给程淼看。 郁葳把剪刀和小喜字往废纸堆里一扔,扭头就走。 喻唯就是在给程淼发,余光瞥着郁葳走了,又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 程淼还在问她放假在家跟郁葳相处的怎么样。 怎么样? 挺好的。 喻唯甚至想过如果她跟郁葳之间没发生这么多事,估计她俩的关系,仅仅是不怎么说话,应该才是正常情况。 如果是程淼,说不定还得打一架呢。 喻唯:你之前做物料用的材料工具还有吗? 程淼:有,你要做什么吗? 程淼:来我家来我家!! 喻唯从外面回来已经是晚上了,她上楼进卧室,脚步没停,提着装内衣的袋子出来,站在郁葳门口。 声音从远及近,就停在门口。 郁葳冷静自持的表情还挂在脸上,动作急慌慌地拉开卧室门,挂在门把上的袋子噗一声落在地上。 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好好好。 郁葳磨牙,砰一声关上门。 又隔了一会儿,喻唯悄悄打开门,叹了口气,把掉落在对面门边的袋子又捡了回来。 年三十一大早,三个人起床开始准备贴对联贴窗花。 窗花剪了很多,一楼放了一包,二楼放了一包。 丁晴贴一楼,喻唯和郁葳贴二楼。 喻唯站在窗边找位置,光从外面透过玻璃窗和红纸落在她脸上。 “这里可以吗?”喻唯眯着眼。 “可以。” 郁葳从她身后伸出手,手指上粘着透明胶带,挨着喻唯按在窗花上的手指贴。 这个姿势,就好像是从背后抱着她。 两个人离的很近,但胶带往窗花上一按,一触即分。 “别误会。”郁葳说,“这样效率高,贴的快。” 效率确实高,一次贴两边。 喻唯看着窗纸,“哦”了一声。 郁葳在她身后咬牙,手攥紧又松,手指贴过的皮肤被她背在身后摩挲的发热。 她们用这种方式贴完了二楼的窗花,贴了两边卧室门上的福字,连墙上都贴了一些可爱的兔子元素。 新年是兔年。 过了今晚,就是崭新的一年了。 到下午,丁晴要带两个人去老宅吃年夜饭,她这几天不常在家,但也能察觉两个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说完这件事就先看向喻唯,“跟上次一样,吃过饭我们就回来,行吗?” 喻唯点头。 丁晴又看向郁葳:“葳葳呢?” “我说不去有用吗?” 郁葳余光才从喻唯身上挪开,说完就转身回自己房间,默认了。 等人走了,丁晴蹙眉,小声地问喻唯:“她这几天遇到什么事了吗?” 喻唯:“……” “可能,”喻唯语气一顿,“过年她们队里训练暂停了,有点焦虑。” “是这样吗?”丁晴疑惑着,又说,“你们关系好,你说话她愿意听,多劝劝她。” 就是因为她说话郁葳*不想听。 喻唯心虚点头。 老宅里人口众多。 年夜饭不在上次宴会的花厅,在主院的一处偏房,长长的桌子,坐满了人。 老爷子坐在一头,其他人按顺序往后坐下,喻唯跟郁葳没挨着丁晴,被排序到下一辈里,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 前面有年纪更小的,后面也有年纪稍大的,喻唯认得一些,坐她前面的都是父亲两个哥哥的子女,坐她后面的多数年龄较小,她就不知道了。 这里面没有上次她在窗口看到的那个。 人极多,但又极其安静。 上菜的佣人走路都是无声的,摆在餐垫上的动作也熟练地没发出声响,连吃饭只有年龄很小的几个汤勺碰到碗会发出一点声音。 往前面看,静的一丝声音也无。 喻唯只听得到自己的咀嚼声,拘束压抑的没吃几口。 郁葳直接就没动筷子,身边有人好奇地看着她俩,喻唯礼貌地微笑,郁葳看也不看,靠着椅子姿态闲散的格格不入。 喻唯在桌子下偷偷挨着郁葳脚边蹭蹭,让她坐好。 郁葳任她蹭,面无表情目光瞥下去看着,看得喻唯也不好意思了,把脚挪回来。 她挪了一半,郁葳脚忽然探过来,勾住她的脚踝拉过去,两脚一并,把喻唯的脚夹在中间。 旁边的堂姐侧目看她。 郁葳坐的端端正正,表情矜持。 喻唯抽了两下没抽出来,花滑运动员的下肢力量根本不是她能撼动的。 喻唯:“……” 太幼稚了这个人! 这诡异又别扭的一顿年夜饭,终于在某个时间,在前面大人们擦手漱口时结束。 后面的小辈门都跟着起身,动作统一的像是上了同一个训练营。 喻唯没培训过,忙抽腿跟着站起来。 郁葳懒散地站在她旁边。 拜年,拿红包,从主院里退出来。 喻唯终于呼了口气,她连这处宅院里的规矩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感受到诸多约束了,窒息的很。 旁边湖上结了冰,好像有人违规在湖上放烟花,烟花离的很近,就绽在老宅上空。 火焰拖着长尾,燃到尽头哔啵声消散,冷冽的空气里带着各种木质和焰火混合的香味余韵。 喻唯站在院子中间抬头,看完一朵烟花消散后又往墙边走。 旁边月门里有人出来,拍着胸口鄙夷地斜睨着喻唯嘟囔:“吓我一跳,像个鬼一样。” 郁葳本靠在墙边在看烟花下的小精灵,闻声脸色阴沉,立刻抬脚往这边走。 喻唯已从院中间走过来,及时拉住她,轻轻摇头。 “心里有鬼的东西看见天使也是见鬼。”郁葳手被拉住,嘴没闲着,“回家找找镜子吓不死算你有眼无珠。” “你!你说什么!” 喻唯拉着她往另一侧的月门走,“算了郁葳。” “凭什么算了。” 郁葳被拽着穿过长廊,躲进无人的花厅院落里。 “你就这么走了?”郁葳气得瞪眼,喻唯给她气受就算了,怎么谁都给她气受,“你被欺负了,这是霸凌,你骂她啊!反驳我的时候你能说会道的,你嘴呢?” 喻唯拉着她躲在墙角,附近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我骂她也没用,她的认知就是那样的,而且我晚上看起来确实,挺吓人的。”喻唯抿抿唇,“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会觉得我这样是好看。” 郁葳磨牙,简直两眼发黑。 “什么意思?说我眼光不行还是审美不行?” “不是不是。”喻唯目光看着不远处在月下盈盈波光的水面,“如果你喜欢的话,说不定,我确实还算可以?” 这对话有荒谬又不好意思,她没忍住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小挂件摊在掌心,朝郁葳举起来,“送你一个。” 拇指大小的圆形流麻,里面是白色细闪,底图是一个剪纸的“囍”字,她从兜里掏出来,里面的白色细粉涌动着。 “现在没灯,有光的话还是挺好看的。” 郁葳低头看着,耳边是两个人凑近后的呼吸声,她想,喻唯心跳也很快。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郁葳看着她的眼睛,根本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时间,就冷笑了一声,“问也白问,上次问你就一脸知道的表情。” 喻唯手指微蜷。 郁葳一把伸过去,精准地拿起一个握在手心里,握得很紧,圆形的亚力克扣子陷进掌心,硌得发疼。 她把人拥进怀里,又很轻,生怕弄疼她。 这种关系就这种关系吧,认了。 郁葳掌心托着喻唯侧颈,低头吻她,喻唯偏过脸躲开。 郁葳僵住了。 “你连前几天说的话都不算数了?”郁葳嘴角沉下去,后悔又震惊,目光里全是受伤,“你说的那种关系,你又不要了?” 她手都在抖,声音又低又凶,又不可置信。 眼里亮的像沁了一汪水。 喻唯忙说:“要的要的,但是这里,这里不行。” 太好了。 郁葳勒在脖子上的绳索消失,太好了,是这里不行,不是她不行。 她凶巴巴地盯着喻唯,好像只要喻唯说不要,她就要扑上去撕咬她。 然后低下头,小心地勾住她的手指:“回家。” 这破地方,再也不来了。 第70章 “情侣装?” 大年初一,依照传统不能睡懒觉。 喻唯起得早太阳还没出来,但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今天阴天,西北风三级,无雨雪,有霾,建议添衣。 丁晴给喻唯和郁葳买了同款同色的过年新衣服。 从里到外全换上。 俩人在卧室门口打照面,看着和自己穿的一模一样的对方,视线都打了个转。 喻唯很开心。 这种显得很热闹很有姐妹元素的东西,让她很新奇,拉着郁葳去隔壁健身室照镜子。 明明是相同的衣服,但是穿在她和郁葳身上就是不同的感觉。 多子女的家庭过年原来是这样的吗? 镜子里两个人并排,一个很积极,一个很嫌弃。 嫌弃的人动作又很配合,目光在镜子里积极的那个脸上流转,抢先开口,“情侣装?” 正在欣赏姐妹同款的喻唯动作一僵,眼睛都瞪大了。 这可是妈妈买的,怎么会是……那个啊。 但情侣装大概,可能,也差不多是类似这种……越想越奇怪了。 郁葳看着镜子里喻唯拘谨的动作和表情,像做了贼似的偷偷摸摸,明明刚才还很高兴,转着圈地看。 呵。 一听见“情侣装”就过敏。 “你就当,”喻唯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你就当它是……那个,但是能不能别说出来。” 呵。 那个。 郁葳在心里冷笑,面上状似随意地瞥过去,“如果是情侣装,那我很满意。” 喻唯:“……” 郁葳抬头假装整理头发,衣袖处小纽扣上用红绳挂着的小流沙一晃,里头雪一样的细闪飘洒,映着背面的红色剪纸。 不仔细看的话,就是一个普通的很有过年元素的小挂饰。 “你……”喻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衣袖,脸红了个透,咬着嘴唇把后半句话吞回去。 算了。 郁葳把手举到她面前晃晃,流沙也跟着晃,晃出一片细闪,声音里透着得意:“我太会了,我知道,你的呢?” “我就不……” 郁葳盯着她。 唉,大过年的。 几分钟后两个人从楼上下来,喻唯手插在口袋里,把衣袖也仔细放进去。 郁葳看的眼皮直抽抽。 餐厅里飘着食物的香气,阿姨放假了,丁晴也不会做,网上买的半成品回来只需要上锅加热。 她唯一会的还是松饼,做了一盘,没放蜂蜜,挤了奶油。 “一会儿我要回老宅那边接待客人,还有一些公司有往来的长辈要去拜年,你俩不想过去就在家或者自己出去玩。”丁晴收拾妥当,“我没带人回来过,也没什么人知道我和你们爸爸在这里住,所以如果你们在家,有认识不认识的人来都别开门,除了你们朋友。” “这几天人情往来很冗杂,不过不用担心,常年来往的客户都知道去哪儿找我。”丁晴拿着手包,看向郁葳,“你要跟我去吗?不是很好玩,但可以跟着认人,以后……” 郁葳摆出冷脸:“不必。” 她对丁晴态度的好转,和对喻家那边的嫌恶都毫不掩饰,“我跟喻唯出去玩。” 喻唯眉心一跳。 丁晴不觉有异,苦笑了一声:“也好,出去散散心。” 过年期间能散心的地方不算多,街边店面很多都关门放假了,带旅游性质的景区倒是挤得水泄不通,两个人又都嫌人多。 所以从家里出来,俩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去看奶奶吧?” “奶奶不在家。” 喻唯一愣,讶异道:“奶奶也要去走人情?” “算是吧。” 两个人还是从学校对面街口往里走,这一片平时热闹的吵吵嚷嚷从来没安静下来过,学校里的学生老师,学校外的快递外卖和小吃街,对面打工租住的住户,每天从早到晚,不同时间不同的人在同一个地方生活活动。 但这会儿全都走了关门了,静的连路都显得比平时宽,有几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学校大门上甚至挂了两个红灯笼,街边关了门的小店儿卷帘门上也贴着对联和福字。 阴天,空气冷冽。 喻唯拉高围巾跟在郁葳身后往巷子里走,越走越熟悉,周围静得出奇,偶尔不知道从哪个窗户里飘出炒菜爆油的声音。 “这是去庙里?” 郁葳嗯了声,这才跟她解释:“今天初一,每个月初一十五奶奶都去庙里,而且今天还是过年。” 这庙实在不大,平时能过来的多数都是学生和住在附近心里有所求的居民,这当口,学生放假了,只剩没回老家的人大年初一来烧香。 或许是因为日子特殊,听动静竟然比平时还热闹。 两人踏进木门,旁边小屋里的香烛元宝居然都摆了出来,两张旧桌子拼在一起,层层叠叠摞的很高。 “你俩怎么来了?” 老太太给人取了两捆香,屋里的收款声带着杂音传出来——十元! 她带着买香的香客往院子里走,回头跟郁葳说:“别闲着,来人了帮点忙。” 喻唯以为帮忙是帮忙照顾这个小摊位让人扫码,没想到来了香客,扫完码,郁葳也带着人往院子里去。 要指点在哪里点香,在哪里朝哪个方向拜,按顺序往几个厢房里的塑像香案前都拜了一遍,出来拜院子里的大树,然后去烧元宝放鞭炮。 城里禁燃鞭炮。 喻唯站在一边看香客在大铁桶里烧元宝,烟雾和火交织,郁葳站在旁边手持一个巴掌大的老MP3,从那扩音器里发出一段炸裂的噼里啪啦声。 相当电子信息化,喻唯都看呆了。 “你们这,这有效吗?”香客也觉得这多少有点离谱了。 郁葳面色坦然:“听个响,主要起到一个烘托气氛保持传统的作用。” 等人走了,郁葳看着铁通里的纸烧尽,铁钩拨了拨,只剩下些纸灰,又往门口走,指引下一个香客。 喻唯看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小声说:“你为什么不说点好听话呢?比如说心诚则灵什么的。” 她第一次跟程淼来这庙里,可严肃了,当时是夏天,树顶如华盖郁郁葱葱,庙里都没人大声说话,香烛味道清淡,程淼求的可虔诚了。 第一次跟郁葳来,就没那么虔诚,但她还是怀着一颗宁可信其有的心态,拜完还写了木牌挂在树下。 郁葳相当不把这些当回事,她从小屋里找了把矮矮的塑料凳子,拿出来放在桌子后边让喻唯坐。 “我可是团员。”她嗤了嗤,“心诚则灵就是什么好话吗?那不就是推卸责任PUA的一种说辞,给人模棱两可又缥缈的希望,让人相信做这些好像真的对实现心中所想有帮助似的,电子鞭炮都放了。” 她转头又瞅着喻唯,声音压得很低:“一会儿我就去许愿你跟我结婚。” 喻唯:“……” 喻唯羞红了脸,头一扭,看向院子里缭绕的烟云,“说什么呢,你可是团员!” “心诚则灵。”郁葳哼了声,“多少我还算半个关系户。” 喻唯不吭声,别太灵,封建迷信搞不得。 “烧纸灰呛得很,你就坐这里有人来让人扫码就行,香客自带的不用管。”郁葳手里拿着那MP3,站在旁边。 喻唯只当过游客,哪做过这些。 她不安又别扭地捏捏垂在身前的一缕头发,仰头看着郁,犹犹豫豫地问:“我,我这样的,不好吧。” 小庙的营收就这些香烛纸元宝,挣不了几个手工钱,还有些自己打磨的木珠手串和香客的捐款箱,别她在这儿坐一会儿,把香客都吓跑了。 郁葳眼睛一瞪:“众生平等,什么叫你这样的?你也没长三头六臂,长得漂亮不加分宝贝。” 喻唯:“……” 唉,行吧。 以前只是冷脸寡言,从改签机票活着回来那天开始,郁葳话比以前多了,但也比以前难缠多了,最近这几天尤甚,情绪格外显露。 幼稚。 但庙里当义工的这些老人和大主持倒是对她跟对其他人无异,她们甚至都没把她当陌生人——收款这么敏感核心的活都放心让她干。 可见这小庙能运行下去,主要还是靠心诚。 中午庙里做素汤面,煮了一大锅香菇白菜馅的饺子,喻唯被塞了一大碗。 郁葳也跟着吃了几个饺子。 忙到下午,庙里来的人少了,两个人才出来。 奶奶还要在庙里帮忙。 俩人就沿着巷子漫无目的地往外走,走的路线尽是喻唯没走过的,安静的很,走到死胡同到尽头,就在墙根下接吻。 一次两次之后,这简直变成了一个接吻的游戏。 喻唯甚至看见郁葳打开了地图导航! 作弊! 这太离谱了,喻唯头皮发麻,决定占据主动性走在前面带路。 巷子越走越宽,旁边除了日用品杂货店,也开始出现一些理发店和花店,小橘猫不知道是街上流浪的还是家养的,沿着台阶一路从巷子里走出来,蹲坐在花店门口的花盆下,伸着爪子拨弄垂下来的珍珠玉绿萝叶片。 郁葳视线落在那橘猫身上,又极淡地撇开。 喻唯拿着手机蹲在对面拍照,光线不是很好,潮气侵染的墙面上带着陈年水垢白渍,老旧的水泥地面裂了条缝隙,台阶也半垮着,红砖活络,堆在旁边。 但气氛很好,猫也很好。 喻唯调整着角度拍完照片,屏幕上忽然伸出来一只手,后置摄像头改前置,镜头里出现她自己惊慌闪躲的脸,和应挤进镜头的郁葳。 郁葳速度极快,根本没给喻唯反应的时间。 她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托着喻唯的脖颈下颌,俯身跟她接吻。 发丝垂在喻唯脸颊上,微微作痒。 镜头里拍下的照片喻唯没敢细看,红着脸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摘了眼镜,埋头往前走。 郁葳在后面笑着追她。 她腿长,几步就跨上来,贴在喻唯身后低头,下巴垫在喻唯肩上笑。 “让我看看拍的好不好。” 喻唯不吭声。 她就拿出自己的手机举起来,“那我再拍一张。” 喻唯就去推她的手,被郁葳反扣,看起来就像是郁葳在她身后抱着她。 再往前已经能看到有人骑车从路口经过了,喻唯停下脚步,小声说:“别拍了。” 她不喜欢给自己拍照片。 准确的说,她不怎么喜欢人,包括自己。 郁葳收起手机,陪她继续往前走。 走出路口,喻唯看着前面,忽然“哦”了声,“这里,我以前学小提琴就在这。” 郁葳意外地挑眉,“就这儿?” 这可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这片都属于老城区,她们已经走了很久,从最初的巷子入口几乎斜跨了整片老街区,这边当年相对算偏僻的,所以后续开发比那边好,路宽楼层高。 但对喻家的财力来说,这几乎相当于豪门后代吃路边摊的程度。 “嗯。”喻唯点头,看着梧桐树干枯枝杈后面的某扇窗户,“因为上小学时班里有个同学在这里上补习班,我小学上的是家附近那个小学,同学们都是住附近的小孩,她们互相都很熟悉,有一个小孩是在那边亲戚家借助,因为她家离得远,上学不方便。现在想想她家可能就是这附近吧。” 郁葳点头。 这附近想去那边上小学是不太方便,不止是远,招生门槛也很难满足。 “有一次学校举办活动,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有拿得出手的才艺,那个同学就拉了一段小提琴,说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得会这个,这是最基本的技能,谁不会就不合格。” 这话现在想来很好笑,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会互相攀比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我妈妈是做什么的,通常说的不着边际。 但彼时的喻唯听到了,没人教导她这些,她隐约知道自己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所以想着,倘若自己学会这个,等下次爸爸妈妈回家,就可以给她们看,她是合格的。 “我私下问了她学琴的地方,她带我过来,我自己拿零花钱找李叔来给我签字报名,老师夸我很有天赋,学的特别快。”喻唯说着就笑起来,不太好意思,“不过我其实不太喜欢,因为这种乐器类的演奏,注定会成为众人视线聚集的中心。” 她不喜欢被人注视。 郁葳蹙眉:“对不起,之前校庆我还鼓动你参加。” “没什么。”喻唯摇头,“那次我还挺开心的,被人看着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讨厌。” 郁葳察觉她的心情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松快这么轻描淡写,她望向那个窗口的眼神里带着凝视着阳光似的震颤。 “演出特别棒!”郁葳抚着她的头发,“你是非常非常优秀的小提琴家!” 喻唯笑笑。 “想过去看看吗?”郁葳说,“我陪你一起,不过这个时间,估计已经关门了。” 喻唯摇头,她垂下眼眸。 “不了。” “是,因为发生过什么?”郁葳循循善诱。 喻唯惊讶地看向郁葳,她遮掩的很好,只是突然走到这儿,压抑的倾诉欲上涌,所以挑挑拣拣说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怎么这都能被她发现? 郁葳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掌心拂过她的睫毛,很快就拿开,“你太干净了。” 你是纯澈的琉璃,藏着我污浊的欲望,所以你眨眼心跳一丝一毫的变化,我都感觉得到。 “都过去好多年了。”喻唯说,“有一个小孩,休息时间在我背后玩打火机,不小心点着了我的头发。” 老师紧急扑救,所以只烧毁了她一半外套和头发。 那个小孩说他只是不小心。 而喻唯,接受了他的“不小心”,甚至主动请求老师不要联系家长。 那半年她都是短发,之后再也没进过理发店。 郁葳拂过她发丝的手顿住,把人拥在怀里。 累月经年。 路边的的树从二楼已长到四楼那么高,防盗网上已生满铁锈,新年的光穿过枝丫探进旧年,落在喻唯发顶。 她在郁葳怀里流着跨越时空的泪,像回到了那年冬天,她说:“我以为我要被烧死了。” “我在。”郁葳紧紧抱着她,“别怕。”【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77 第71章 拉住底线不确定关系的是她,失控破坏规则的也是她。 年初二,丁晴还是很忙。 郁葳带喻唯去了一处偏远的地方。 从市区坐地铁,下车转公交,天依然阴沉沉的,刮着不小的风,卷起地上的灰尘莫名有种悲肃气氛。 郁葳情绪很低,牵着喻唯的手一路都不怎么说话,从公交车上下来,熟练地走到路边一家花店。 路边自建的小民房,贴着对联挂着小灯笼,花贴着店里玻璃门放了一排,挤挤挨挨延到柜台上,各种花都有,但多数都是菊花。 郁葳一进来就扭头跟喻唯说:“你也选一束吧,她喜欢艳丽点的颜色。” 喻唯心有所感,没有多问,挑了几支深红的大丽花,配了几支康乃馨,又加了些球菊,颜色靓丽包了一大束。 墓园不大,这种时候来祭拜的人也多不,在门卫处登记完就直接进。 喻唯跟着郁葳,记着走过的路,数着台阶,心底空茫茫地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是低头跟着郁葳。 穿过许多墓碑,第十排第二个。 郁葳蹲下身把花放在地上。 “爸,妈。”她说,“我带了个人来看你们。” 喻唯俯身放下花束,静静站在一旁。 墓碑上是两个人的照片,是一张合照,男人带着很酷的墨镜,手搭在身边女人的肩上,大概是去哪里旅游拍的照片,像素不高,穿着很有年代感的碎花翻领裙子和立领小皮衣,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喻唯在郁葳的房间里见过这对夫妻的照片。 “她才是你们亲生女儿。”郁葳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哀恸和哽咽的语调,甚至带着微弱的笑意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我女朋友了,很神奇吧?可能这就是缘分。” 喻唯没在此时反驳“女朋友”这个称呼,她站在此地,此时此刻,对郁葳一直称呼丁晴为“阿姨”感同身受。 她不知道对着这对她血缘上的父母应该用什么称呼。 叫爸爸妈妈,显得那么唐突,叫叔叔阿姨又显得那么轻描淡写。 所以她缄口不言。 “她自己长得很好,很优秀,你们见了一定会喜欢,不过她胆子小,还是别见了,怪吓人的。”郁葳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最近比赛状态不错,拿金牌了,我把金牌送给她了,只是个四大洲的金牌我不是太满意。” 喻唯落在墓碑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身边自说自话的人身上。 郁葳从兜里抽出纸巾,擦着墓碑上的浮尘,“她特别爱我,所以我主要是想得到您二位的祝福,不说话我就当你们默认了。” 喻唯:“……” 喻唯纷繁复杂的心绪都被她这话冲淡了。 俩人从墓园里出来,从门口往公交车站台走,郁葳说:“以后你想来就可以自己了,也可以叫上我,把这儿当树洞很解压。” 树洞……这词合适吗? 喻唯瘫着脸,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然了。”郁葳扭头瞥她,“你最好是直接把我当树洞,我不光全都接收,甚至还能回应你,功能上我更强。” 喻唯:“……” 喻唯实在忍不住了,眼睛一闭,气息微弱:“你别说话了。” 她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前十五年的郁葳就是这样,话不是很多,但是一张嘴什么都说,什么都不怕,争强好胜,爱秀爱演。 大概是个小太阳。 越想这可能性越大,她扭头看着郁葳,没留神直接就问出声。 “小太阳?”郁葳一挑眉,“差不多吧,那你可得靠我近点,小太阳功率不大,离得远可不暖和。”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喻唯茫然。 郁葳才想起她那个生活环境,估计确实没机会见到“小太阳”。 所以从墓园出来上公交,倒地铁,俩人没回去,郁葳带着喻唯逛街。 大商超这两天不关门,逛到日用家电,终于找到拆出来展示的加热器,指给喻唯看:“就这个,小太阳。” 喻唯看着那个跟台扇差不多的电器,沉默无语。 我在跟你说温暖阳光,你跟我讲取暖家电。 商超里人居然不少,集中在蔬菜水果和白酒礼品这种区域,收银台前结账的人排到很远。 幸好两个人什么都没买,从自助结账口挤出来,挤得喻唯都快恍惚了——所以她们到底为什么这种时候来商超啊! “昨天的照片你还没发我。”郁葳挽住喻唯的手臂,替她挡着身侧的人,低头说,“我不拿出来做壁纸做屏保做头像,就自己看看。” 喻唯本来没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忘了。 但她这么一说,喻唯心里忽然有点慌,这照片不能留在手机里,回去就存到旧手机里去。 刚挤出来,就有个推着购物车的女生看着郁葳双眼一亮,拿起手机咔擦就是一下,然后兴奋又小声地叫她:“小鱼小鱼!” 郁葳被热情的冰迷认出来拍合影,好奇的目光在喻唯身上流转。 郁葳脚步一错,挡住了。 “新年快乐。” “啊,哦,小鱼新年快乐!” 照片喻唯还是给郁葳发了,因为春节还没过完,她就要恢复训练了。 这次没有集训,但世锦赛已临近,不足一个月。 时间很紧迫,即便不是集训,郁葳一天中大部分时间也在外面,早上跑步之后回房间陆地训练,然后去找过年期间还开门的健身房做力量训练,下午报了班去跳舞,晚上回来短暂休息之后去冰场继续冰上练习。 她能留在家里的事件很少,一回来就进卧室,抱着喻唯歪在床上小憩。 偶尔亲亲,但大部分时间不做什么,只是抱着心里安定。 “明天元宵节,我听人说今年开了很多灯会,我们去看灯吧。”郁葳手长脚长把喻唯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脖颈,像抱一个大号娃娃一样,鼻尖侧过去埋在喻唯脖颈里深吸,“可惜不能自己放灯,都说今年是暖春,怎么还没暖。” “得等三月吧。”喻唯手覆盖在郁葳搭在腰间的手背上,轻轻拍着,“现在还早,明天还降温呢。” 天气预报说明天降温。 不过郁葳忙的根本没时间看天气。 脖颈里的呼吸渐渐平缓,身后的人好久没回应她的话,郁葳已经睡着了。 喻唯没动,窝在她怀里。 第二天元宵节,正月十五,白天郁葳还是照常训练,下午六点结束回家。 房子里很安静,没人。 二楼也很静,郁葳先推开喻唯卧室门,里面也没人。 她边拿手机,边关上门,回自己卧室。 门一开,她愣住了。 她桌子正中央放着一只亮着灯的小灯笼,纸叠的,只有巴掌大小,里面放着一个LED灯,灯光从红纸里透出来,光只能照亮桌子中间那一小片地方,映着灯笼底下的一张纸。 是一张从素描本上撕下来的纸,纸很厚,上面的字很漂亮。 ——灯会我替你去看,会录视频发给你的,你好好休息吧,明年再一起看灯会,我自己做了一个小灯笼送给你。PS:电池寿命有限,亮不了多久 郁葳把小灯笼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留言。 她把纸叠起来,放进背包里,想了想又取出来,把空白部分剪掉,只留下有字的部分,对折夹在手机壳里。 小灯笼就放在桌上。 她躺下,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她坐在床边清醒了两秒,起身打开门去了对面卧室。 过完元宵节,喻唯也开学了,郁葳继续请长假训练。 明明住在同一栋房子,她们见面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喻唯不让郁葳在自己卧室睡觉,担心丁晴晚上来看她的时候发现。 所以她们分开各自睡自己房间,这更难见上一面了,郁葳就抱着她轻轻晃,不说话。 晚上,喻唯坐在自己卧室床上,外面车辆驶过,楼下铁门落锁,脚步声踏上台阶。 喻唯掀开被子起身,打开卧室门,站在亮着灯的门口。 郁葳一上来就看见她,眼睛瞬间亮起来,立刻扑上去抱住她。 “你在等我?”郁葳问。 喻唯没说话,抬头亲她。 她们没有时间和机会在外面见面,每天在家里碰面的时候通常丁晴也在,她在一楼,她们在二楼,她随时有可能会上来。 喘息声压抑着,咬进嘴里,在两个人之间流转被吞吃下去,听到脚步声就立刻停下,但怎么停得住,只是更轻的反复啄吻着,交换着气息。 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停下,这种危险行为太容易暴露,而后果,她们承担不起。 但情感和冲动让喻唯迷失,她无法叫停。 郁葳滚烫的呼吸灼在她颈侧,她想让她更重一点,想让她留下的痕迹持久一点,这是她被如此浓烈如此灼热地拥有着的证明,这让她灵魂都跟着颤栗。 拉住底线不确定关系的是她,失控破坏底线的也是她。 喻唯一边惶恐,一边沉沦,可是,这叫人怎么忍耐得住呢。 世锦赛开始了,在国外。 程淼问她去不去现场。 丁晴问她想不想一起去,反正高中的课程对她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郁葳没问,郁葳只是抱着她,跟她说:“队里给我机票订好了,我爱你。” 喻唯心底轰然。 她找丁晴,说:“妈妈,我们的机票能跟姐姐买到同一航班吗?” 假如这次飞机不幸出事,她和她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结局。 幸好飞机平稳着陆,笼罩在众人心头那无形的恐惧终于散去,运动员的护照由队里统一管控,所以郁葳出行和落地后的住宿也都跟队里安排。 不过好在信息透明,丁晴只需要带着喻唯买同一家酒店。 这次是单人间,她们住在不同楼层。 第72章 郁葳:?我为什么要躲? 这次比赛主办国家只有几小时时差,经常来比赛的运动员对酒店和去赛场之间的流程和路线都非常熟悉,气氛相对轻松。 落地到酒店还是白天,先到酒店修整,之后按比赛时间表自行规划。 初春,天气晴好。 路边一些早开的花都绽放了。 短途飞行也不累,大家都准备出去玩会儿,这次过来的人里,跟郁葳最相熟的是双人里的一个女运动员,叫齐乐,她们从小在同一个地方队,后来虽然不在同一个地方队,但各自是自己领域的佼佼者,每次比赛都一起。 只有这两年郁葳情况特殊,才见得少了。 齐乐来喊郁葳出去玩。 她在外面敲门,房间里传来一声闷哼。 嘶—— 跟着郁葳在房间里说:“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有点累,休息一会儿。” “哦,那行吧。”齐乐走了两步,又拐回来,“那你妹妹呢?要不要叫上她?” 同一班飞机,在机场就互相认识了。 何况之前喻唯到现场看过她比赛,挂着胸牌走员工通道,两人一前一后不少人都看到了。 “不用叫她。”郁葳说*,“她内向社恐,不爱出门。” 是这样没错。 但喻唯还是紧张地咬唇看着她,呼吸都放的很轻。 “听不到的。”郁葳拇指按着她的嘴唇揉开,轻笑她,“这么紧张?” 喻唯瞪她。 外面的人走了。 喻唯才敢出声:“你胆子也太大了!我只是上来看看你……” 看着看着就坐在椅子上亲起来了,外面有人敲门,喻唯吓得一哆嗦,咬了郁葳的嘴唇。 郁葳嘴唇破了点皮,她把破皮那点唇含进去吸着,不说话,就盯着喻唯看。 喻唯被看的越来越小声,低头咬住郁葳的指尖,牙齿稍一用力,又松开来,是报复性的。 “我走了。” 喻唯一手按着椅子扶手,一手撑着郁葳胸口,就要站起来。 腰被郁葳一只手扣住,紧紧压在她大腿上。 “别闹了。”喻唯一边起身,一边说,“我要去帮程淼订房间。” 她这么一说,郁葳拂在她下巴上的手也放下去,两只手掐住她的腰猛地往下一拉,把喻唯拉进怀里,哼哼两声才问:“她什么时候来?” 程淼一来,肯定整天粘着喻唯。 “明天。” 女单比赛是后天开始,这次离得近,程淼明天下午上完课,晚上飞过来,落地睡一晚,后天看比赛。 郁葳咬着她的唇不吭声,眼睫低垂着。 “等她过来,我们一起去看你比赛。”喻唯低头亲亲她,“为你加油。” 郁葳松开手。 喻唯站起整理着衣服,又擦擦嘴巴,小跑出去,她站在门外关门的时候说:“你好好休息。” 说完一溜烟跑了,怕跟丁晴遇上没敢坐电梯,顺着步梯通道下楼。 第二天队里分散去附近一个商业冰场滑了一会儿,不过都是知名运动员,这种时间这种地方都不敢久待,滑了半小时就走,又结队去逛了会儿街,吃点东西。 郁葳从冰场出来就回酒店了。 她这次状态不是很好,之前就暴露过的问题,不科学的训练方式加速伤病,在四大洲拼力爆发拿了金牌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年后重新训练虽然找了理疗馆每天都去一趟,但收效甚微。 她是真的需要休息。 只是躺下也睡不着。 晚上赛场公开练习半小时,喻唯要去机场接程淼,没去现场。 因为是公开练习,所以卖套票里也包含这部分,没买套票的可以单独买票,只是这个赛前练习并不保证所有运动员都到场,这是运动员自己决定的,可来可不来。 媒体是到了,算是赛前预热。 喻唯接到程淼时,公开练习都快结束了。 媒体只在各自网站和个人网页上放图面,异国比赛,东道主的媒体自然更关注自家运动员,其次是有望拿牌的运动员,有人格魅力又好出图的运动员相对更受青睐。 程淼熟门熟路地开始收图,边收边挑那种不太好看的给喻唯发,“这张拍的像一米五。” 她还觉得喻唯跟郁葳不对付,之前看起来关系好都是姐妹人好,能来现场看比赛,绝对是为了扮演姐妹情深被迫的。 以前狂夸郁葳这里好那里好,现在好听话都藏着掖着,很会顾及好姐妹的情绪。 解释了几次都被程淼当做太体面的人只能强颜欢笑,喻唯也不敢多说了,怕说得多,被程淼联想到她现在跟郁葳绝对不应该存在的关系。 回到酒店,程淼放下行李就要去找住同一个酒店的网友面基,互相交换最近的小手工。 喻唯回自己房间,人刚进去,门还没关就被人从外顶开了一条缝。 郁葳站在门外,“程淼呢?” 见面先问程淼。 有点怪,但说不上来。 喻唯拉开门,说:“程淼去见网友了。” 她话还没说完,郁葳就从门外挤了进来,一手提着吃的,一手扣住喻唯的脖颈亲她。 喻唯瞪大了眼睛,立刻去关门。 门被郁葳脚抵着关在身后。 “那我买多了。”郁葳说,“你先吃吧,一会儿凉了。” 只亲了一下,郁葳把东西提进去放在桌上,取下背包放在桌下,歪倒在旁边椅子上,窝在里面看喻唯吃。 各种口味的寿司和小蛋糕还有章鱼丸子和关东煮,还有几串烤翅。 “口味好像一般。”郁葳说,“你先尝尝。” 喻唯视线扫过桌子上所有食物,最后咬了口蛋糕,奶油绵密又不糊口,味道清淡,蛋糕体质地蓬松,中间是草莓酱。 “好吃吗?”郁葳看着她。 喻唯点点头,目光垂下去看她。 她从外面回来没戴眼镜,视线里的人很模糊,喻唯靠近俯身,看着郁葳脸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疲惫。 “你多久没吃过蛋糕了?”喻唯问。 郁葳怔怔地陷入回忆,然后摇头,“想不起来了。” 真想不起来,她生日在冬天,赛季中,禁甜食禁高热量。 到休赛季也不能随便吃,她身量抽条的快,每天饮水都要严格控制,很不人道,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喻唯目光闪烁:“只吃一点点,尝个味道,也会影响很大吗?” 郁葳摇头又点头,无奈地说:“主要是吃第一口就会忍不住吃第二口,做运动员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忍耐。” 耐得住痛苦,耐得住寂寞,耐得住诱惑。 这道理她从小就知道,所以从来都没放纵过。 喻唯端起小蛋糕,蓬松的奶油尖轻轻蹭过下唇,她像涂唇膏似的抿抿唇,那留在唇上的一点痕迹,立刻就消失了。 靠在椅子里的郁葳看着她,眼神幽暗,喉咙吞咽着。 喻唯放下小蛋糕,屈膝压在椅子边缘,俯下身。 几乎要被吞掉了。 喻唯喘着,不太确定地问:“尝到了吗?” 她的唇都快肿了,敷着一层水光,潋滟着红。 “很甜。”郁葳压着她的脖颈咬上来,指腹贴着侧颈按揉。 “小唯小唯!!”程淼在外面敲门,“姐姐我扫荡回来啦!!快开门来分享战利品!” 敲得很急。 喻唯吓得脸色骤变,她压住郁葳肩膀蹭一下站起身,拽着郁葳的胳膊把人拖拽起来,“快快快,程淼来了。” 那一瞬间,郁葳恍惚觉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情人,程淼才是喻唯的正宫。 她有这么见不得光吗??? 这种紧张的情绪混合着挫败,让她也跟着慌起来,四处看着可供躲藏的地方,然后被喻唯一把塞进卫生间。 酒店卫生间,磨砂玻璃门,门口不能站,只能往里走,坐在马桶上。 “来了。” 喻唯在外面顺手打开门,调整着呼吸装出一副从容平静的样子,“什么战利品?” “物料,上次那个戒指你记得不,更新换代了。”程淼举起手,手指上可旋转的戒面增大了改成了小流沙扣,上面加了个短弹簧,弹簧上是起跳中的郁葳。 程淼一拨那戒面,弹簧上的郁葳同学瞬间就旋转起来了,一边旋转一边跳。 这抽象的周边设计瞬间勾走了喻唯全部的慌张,她甚至差点没找回自己走丢的神智,张着嘴巴发出一声疑问:“啊?” “我可太喜欢了!”程淼兴奋地从旁边绕进来,“好香啊,你什么时候出去买吃的了?” 警铃大作。 “那个是……”喻唯关上门,灵光一闪,“郁葳回来带的,也给你带了一份。” 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程淼已经走到桌边,手里的袋子正要往桌上放。 喻唯猛冲过来,拿起手机,僵硬地笑着:“放这儿吧。” 她低头看向亮着的手机屏幕。 郁葳:?我为什么要躲? 郁葳:退一万步说,咱俩还是双胞胎呢 郁葳:? 喻唯心脏还怦怦直跳,但也跟着恍然回神,是啊,退一万步说,她跟郁葳还是同学,郁葳给她带了吃的,人还没走,这是多么合情合理! 喻唯:但是现在你必须要躲了 郁葳:? 程淼放下袋子,低头把吃的看了个遍,满意地点头:“看来你俩关系真还可以,那就好,忘了我给你发的一米五照片吧。” 喻唯“嗯”了声,余光瞥向卫生间。 “诶?”程淼蹲下去,“这不是郁葳的包吗?” 喻唯脖子僵硬地低下去,看着桌下的背包,语气艰涩:“……是哈。” “包上这个小挂件不是你做的小手工吗?” 喻唯吞咽着快蹦出来的心跳:“啊,我,放着也是放着,送给郁葳了。别管这些了,快看看想吃什么,都快凉了。” 程淼哦了声站起来,嘴里吃着丸子,目光从蛋糕上转过来问:“这蛋糕好吃吗?” 喻唯紧张又羞窘,脸上发热:“还,还行吧。” “你怎么了?”程淼咽下丸子,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嘴巴怎么肿了?” 喻唯:“……” 她抿抿唇,唇上仿佛还残留着触觉,很麻,很热。 “过敏。”喻唯说,“不是蜂蜜,不知道什么东西过敏可能是。” 她又抿抿唇,把小蛋糕留下,“我吃饱了……” 呼啦——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冲马桶的声音。 程淼愣在原地,扭头朝喻唯对口型:“谁啊?” “啊……”喻唯大脑一片凌乱疯狂转动,“是郁葳……” 郁葳已经洗完手拉开门出来了,她坦坦荡荡,长腿迈过来往喻唯床尾一坐,跟俩人隔着几步距离,抬头说:“刚上厕所去了,坐啊。” 喻唯:“啊。” 低头,坐下。 “你在啊。”程淼也坐下,“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郁葳余光瞥过喻唯,声音很淡,“我顺路来送点吃的。” 她说着,目光又落在程淼的手指上,瞳孔一缩。 “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床尾刚陷下去还没暖热。 程淼扒拉着自己拿过来的袋子,热情地招呼她:“先别走呀,我这次又带来一些新物料,都很有意思,你看有没有喜欢的。” “谢谢,不用了。”郁葳扭头就走,“你们慢慢吃。” 第73章 很显然,郁葳对喻家的力量也一无所知。 女单比赛时间是上午十一点,这次比赛出场顺序是按积分排,喻唯终于进第二组,第二组第二个。 程淼紧张的一大早就来敲门,然后跟喻唯一起紧张,分享物料这个环节并不能缓解她的焦躁和兴奋,还有期待。 俩人在房间里团团转,也怕这种情绪感染到郁葳,所以根本不敢上楼。 “干脆去排队吧。”程淼说,“去分发物料,这次国内来的冰迷也不少呢,而且这小鱼也有本地冰迷,走走走,把紧张散播出去做一个超强污染源。” 这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社交危险分子。 但是…… “我就不去了,人太多。”喻唯说着,把她带过来的一些画递给程淼,“你拿去分吧。” 送程淼上电梯,喻唯转身三步并两步地跨着台阶往楼上跑。 时间还很早,运动员们应该还没出发。 楼道里有人经过,喻唯站在郁葳门口调整呼吸,轻缓地敲门。 郁葳脸色不太好,开门看到她愣了一瞬,伸手就把人拉进来。 “程淼紧张得先去比赛场地了。”喻唯说。 跟程淼有关系?郁葳愣了一下,“哦”了声,低头抱住她,“然后呢?你终于有时间来陪我了?” 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 喻唯纠正:“不是,是我想来看看你。” 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说这种话,郁葳愣了几秒,扭过头,鼻尖在她脖颈上蹭着,像寻求安全感的小动物,闷声闷气:“多说,爱听。” 她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抱着,以往郁葳总是从背后抱着她把她圈进怀里,这次她还是抱着喻唯,但侧身贴过来,脸埋进喻唯胸口。 就这样一直抱到闹钟响,没隔多久,外面一溜敲门声,敲到郁葳这里,“收拾收拾该出发了。” 上午比女单,其他运动员想去现场的也可以去。 所以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正好跟走过来的齐乐面对面。 齐乐朝喻唯笑笑:“妹妹来啦。” 喻唯“嗯”声。 “走吧一起。” 挨到比赛前,场馆外开始排队,运动员们都是差不多时间进去,各自找个空地,拉伸的拉伸,跳绳的跳绳,还有个人在折返跑。 郁葳的包和垫子放在墙边,她低下头带上耳机,手里拉着弹力绳跟喻唯说:“我这没事,去观赛区等吧,顺便看看其他人比赛。” 喻唯犹豫了几秒,点头走了。 大多数观众还是本地人,跟在国内时不太一样。 但等到郁葳出场,观众席里还是爆发起热烈的欢呼声。 喻唯一开始捏着手串珠子,后来怕不小心拽坏了,又攥着衣服。 这是意义重大的一场比赛,郁葳阔别世锦赛已久,上次参加世锦赛结束后发生了那场让郁葳成为孤儿的车祸。 之后她失去了两次世锦赛比赛机会,名额给了别人。 这是第三年。 距离冬奥会还有不足一年的时间。 短节目郁葳完美发挥得分第一,但第二名的分数跟她相差不大,打分的双标浮动缩小了分差。 但无论如何,短节目的小奖牌是拿下了。比赛到中午结束,下午举办小奖牌颁奖和记者会问答。 鲜花掌声拥簇。 但回到酒店之后,郁葳就倒下了。 小贾医生给她针灸,丁晴也站在旁边:“暂时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医生拧眉摇头说:“我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武侠电影里那种没有师门只靠奇遇的野路子高手,到巅峰时期都会遇到致命问题。她们这种运动对身体机能和技巧控制要求都很高,令嫒目前的身体状况需要长时间疗养。” 毕竟她近些年一直都是野路子,靠自虐一样的训练量堆积起的身体肌肉反应,负担自然极大,但要长时间疗养,几乎等于退役。 “先止疼,这次比赛结束,有三个月休赛期。”郁葳说。 她抬头又看了眼丁晴,“今天的事就别让小唯知道了。” 丁晴觉得奇怪,当是她跟喻唯关系好,点头默认。 喻唯被程淼拉去逛街了,护肤彩妆玩偶娃娃买了一堆,还买了绿松石手链,俩人一人一串。 等俩人回来,郁葳目光在俩人手腕上转了一圈。 “好看吧?”程淼晃着手,从袋子里又取出一串递给郁葳,“看你那表情,别酸了,给你也带了一串。” 郁葳:“……谢谢。” 这次没说不要,很麻利就戴上了。 毕竟她戴是三个人同款,她不戴岂不是两个人同款她又躲进厕所?? “那你休息吧,我们先走了。” 程淼挽着喻唯转身。 “咳。”郁葳在俩人身后干咳,然后瞪眼看着喻唯被程淼挽着手出去,关上了门。 两眼一黑。 郁葳气的把手串一拽放在桌子上。 两分钟后,门又被敲响了。 郁葳冷脸打开门。 喻唯从外面挤进来,“我把程淼送回去了。” “哦。”郁葳说,“你得先把她送回去。” 她怎么真成偷偷摸摸小情人了? 郁葳低头,从背后抱着喻唯,两只手扣住她的手交叉在怀里,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哼哼唧唧地控诉:“你跟程淼挽手,你都不跟我挽手。” “只是挽手。”喻唯躲着后颈上的吻。 “你今天陪她出去逛了两个小时!” 虽然是她发信息给程淼让她带喻唯出去逛逛的,但也没说要逛这么久啊。 “只是逛街。”喻唯澄清,“还给你买的手串呢。” “呵。”郁葳冷笑,“怕不是你俩先戴上付完钱结了账才想起还有我。” 喻唯:“……” “居然还真是?!”郁葳怒不可遏,拉她衣服,在她肩上咬了一口,推着人倒在床上,“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说!” “有有有。”喻唯鞋子被拽下去,人从大衣里被剥出来,针织衫扣子被咬开,缩在郁葳怀里,“真有,全是你。” 郁葳这才停下来,脸埋在她肚子,“今天不训练,你陪我睡一会儿。” 气息挠得喻唯皮肤紧绷,又缓缓呼气放松,“好。” 肚皮就在郁葳脸下起伏。 她太累了,这种累和比赛中可以调动的专注兴奋结合,在她身上形成一种复杂的疲惫,想睡但睡不着。 隔天上午的女单自由滑,郁葳摔惨了,四个四周跳摔了两个,裁判抓住机会扣完技术分扣艺术分,各自代表身后的利益团体和运动员联合厮杀,最终确定了冠亚季。 冠军是主办方东道主运动员,亚军是一个白人运动员,季军是郁葳。 赛后依然是各种恭维庆祝和记者采访,郁葳应付完必要的场合,背着包走了。 某个国外知名俱乐部教练也在这里陪同运动员比赛,她带的男女单运动员里,女单成人运动员前不久刚解约回国,内部消息是计划结婚退役,所以她这次现身女单比赛现场,也被敏锐的记者堵住采访。 问她有没有计划收女单成年选手。 她说:“倒是有比较喜欢的运动员,如果郁葳愿意来我会很高兴,之前她上过我们的网课,只是网络沟通效果不理想,我们一致决定取消。如果她愿意来我的俱乐部那我很欢迎,她是个非常优秀且可贵的运动员。” 采访的记者是主办国人,本意是想提点教练对自家运动员的看法和赞美,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提及了另一个运动员,虽然是预料之外,但记者也立刻问了教练对其他运动员的看法,这篇报道当晚就发布在当地媒体上。 国内体育媒体暂时还没有相关报道,只在发这次比赛战报如何,发到郁葳,标题是:惜获铜牌,自由滑出人意料! 甚至郁葳人还在热搜上,点名字进去就能看到这条新闻。 程淼气的把新闻截图发给喻唯,痛骂媒体阴阳人,拉她一起举报。 以前在网上搜郁葳相关消息的时候,这种意味奇怪的新闻没少搜到,喻唯虽然生气,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种春秋笔法举报也没用。 不过这次处理快的一反常态,评论里郁葳的冰迷还在理论,喻唯照着程淼发的举报流程进去,稿子已经被删了。 她把举报内容不存在的截图发给程淼看。 过了好一会儿,程淼回她:哦!!!握草!!我忘了你家势力那么大 喻家的势力,喻唯自己没体会到过,程淼也是刚知道一点,两个人都没第一时间联想到这里。 而事件中心郁葳本人,对此根本不在乎,她的账号都交给之前签约的经纪公司了,每个月按要求去发够一定数量的内容,除此之外根本不上号。 她甚至抬头看了眼喻唯的手机屏幕。 “又是程淼?” 这两天程淼的名字出现的次数属实有点多了。 但这次还真就是。 喻唯只能“嗯”了声,果不其然得到郁葳一声不阴不阳的不满轻哼。 她又躺了下去,枕着喻唯大腿,脸贴在喻唯小腹上,不说话。 喻唯知道她不是对程淼有意见,她只是心情不好。 她可以在网上跟人理论运动员不可能一路绿灯无往不利,起起伏伏才是常态,何况如果这次比赛打分公正不给双重标准,冠军是谁也很难说。 她自小到大从不跟人辩驳。 这次在网上到处巡查。 但对着郁葳,这些话她都说不出来。 郁葳是经验丰富的运动员,鲜花似锦烈火烹油无人问津冷嘲热讽,她尝了个遍,这些话她自己恐怕早就嚼碎过不知多少次了。 “小时候特别喜欢上网看别人对我的评价。”郁葳忽然说,“那会儿可自豪了,怎么说我大小是个天才。后来看网上那些质疑的声音,有段时间怀疑自己,觉得她们说的也可能是真的,多少有天赋的女运动员败在发育关。” 她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小时了了。” “出事之后,有一年多,我根本不想上冰,我对滑冰感觉厌恶,对比赛感觉恐惧。厌恶但又放不下,所以陆地训练翻倍又翻倍,冰上训练推迟又推迟。” 她环在喻唯腰上的手用力,脸紧贴着喻唯的肚子,声音发闷。 “看我滑冰,是咱妈怀念咱爸的一种方式。” “我对滑冰,又爱又恨。” 这一年,她答应回喻家,拼命想要掌控冰面,就像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种浓厚如云翳的情绪,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不能消解。 喻唯拂过她耳边的头发,掌心贴着她的脖颈,“去外训吧。” 不要被困在一个地方,向前走。 越想这件事越有苗头,喻唯手掌按揉着她的脖颈,“那篇报道你看到了吗?你之前的网课教练,她也在这里,我们去见见她,怎么样?” “哪有这么简单,外训要队里审批的,不只是钱的问题。” 很显然,郁葳对喻家的力量也一无所知。 第74章 “你俩?啊?这对吗?啊?” 世锦赛结束回去没多久,局里开会,下达了红头文件,拟定外训资金和名额,确定人选之后拟定三方合同和出资构成。 跟外训的俱乐部联系,这事居然就这么推进下来了。 这也意味着,手续走完之后,郁葳就要常驻国外训练,跟和喻唯见面的时间不多了。 晚饭时,丁晴问喻唯:“离你们学校近的那套房子已经可以住了,什么时候搬过去?” 喻唯恍惚了几秒。 去年夏天郁葳来的时候,丁晴有一次提起过,说她在学校附近还有一套房子,比这里近,不过那是个大平层,正在装修。 那时候她更想让郁葳住在这里,所以那边进度推迟了。 没想到,房子可以住了,郁葳快要出国了。 “护照办下来之后,妈妈要陪姐姐去外训,你搬去离学校近一点的房子更方便,到时候如果一个人孤单就让你的好朋友跟你一起住。”丁晴早做好了规划,“四个卧室,一个客房,刚好。上学放学还是李玉接送,高三如果不想读直接去上大学的话,那边离你们大学也不算远。” 一切都很完美。 喻唯看向郁葳,目光一掠而过:“先慢慢搬吧。” 她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一下子要搬走,有点不适应。 “那边必要的日用品我都买了双份。”丁晴说,“最近我还有点时间,我会看着慢慢搬过去,不影响你们上课,你们先去那边住适应一下,看看还缺什么,好吗?” 喻唯点头。 春暖四月,街边的重瓣榆叶梅花满树开,连成片的粉霞,风一吹就荡着波浪,沿着路边荡漾进小区。 新住处小区里人多,这种时候老人们推着婴儿车正在外面晒太阳。 喻唯戴着遮阳帽,头上还顶了一把伞,被风带下来的花瓣落在伞面上往下滑。 还没到夏天,日头还没烈到要打遮阳伞,伞面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伞下人穿着校服,还有一截白发。 执伞的人只有一小半侧脸在伞下,同款校服肩上躺着一片指腹大小的粉色花瓣,她偏过脸无情吹过,那花瓣就飞走了。 眉目深邃,形貌昳丽,但气质却冷而锐,一双眼睛映着落花春色却没染上温度,只有侧目看伞下人的时候,眼尾会落下去,深而软。 “太扎眼了。”喻唯小声说,“春天不下雨的时候哪儿有打伞的。” 郁葳手一晃,伞面上积累的落花都往下落,像一场花雨。 她视线落在喻唯侧脸:“这不就有了。” 喻唯不跟她辩,心里叹着问:“你什么时候走?” “没日子,手续办完。”郁葳声音很轻,喻唯最近有意遮掩但焦虑还是控制不住泄露出来,最近总是主动粘着郁葳,不过大概她自己都还没发现。 郁葳问:“是等不及,还是舍不得?” 喻唯不吭声,目光落在两人并排挨着的影子上,迟早要有这一天的,她们要长大,就要走到不同方向不同路上去。 郁葳眉目低垂:“现在还是休赛季,教练们都在放假,我……” “舍不得。”喻唯说。 她甚至都不敢想象郁葳走之后的生活该有多么乏味无趣毫无意义,就像她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多数时候找不到自己的存在。 郁葳错愕地看着她。 喻唯垂在身侧的手探过来,手指塞进郁葳掌心里,瞬间就被握住。 她甚至笑着问:“怎么了?” 郁葳什么也没说,转头扯着她往家里走,脚步飞快。 浴室里水汽蒸腾,喻唯不喜欢机器通风时的气流,所以水雾几乎要把浴室都淹没了,打扫起来到处都是水珠。 郁葳在擦洗手台,擦过的头发垂在衣服上洇湿了一片。 “我再去拿件衣服。” 喻唯脸上的红雾还没散去,潮湿和情动晕染得像坠在玫瑰上的晨露。 郁葳把手里完全湿透的擦脸巾扔进垃圾桶,又抽了一张:“不用了,一会儿就干。” 她说着,喻唯已经打开了门,转身朝卧室走。 与此同时,身后的入户门也开了,高跟鞋脚步声很重。 丁晴抱着大纸箱,一进来就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喻唯,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问:“怎么这会儿洗澡?” 半下午,不早不晚。 喻唯僵在原地,回身说:“刚刚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回来有点热。” “今天是有点热。”丁晴甩甩胳膊。 浴室门还开着,水汽正往外散,郁葳擦着手从卧室里走出来。 丁晴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着,像是随口一问:“你们一起洗澡啊?” “不是。” 喻唯说。 她身上已经换了在家穿的短衣短裤,头发被毛巾包裹着盘在头上。 “我洗完之后姐姐洗,我是出来喝水的。” 喻唯试图让自己镇静,她手脚冰冷,血都在往脊椎上涌,她的解释很多余,但听起来似乎又没什么问题,逻辑上很通顺。 丁晴目光扫过她还染着水珠的小腿,目光微凝。 “你把文件搬过来了?”郁葳问。 丁晴视线从喻唯身上收回来,看着郁葳,她的目光充满打量和探寻,把郁葳从头看到脚,除了一身水渍没有多余痕迹。 “不是。”她又看向喻唯,“我把小唯的书和画本画纸搬过来了一部分,还有一些可能用到的东西。” 喻唯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她像是被钉在原地,身上的血和灵魂都被抽走了,恐慌吞噬着她,只维持着一丝神智,勉强让她微笑着说:“谢谢妈妈。” 任谁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 客厅里气氛静默。 郁葳脚步一晃,挡住丁晴的视线,俯下身把手里的擦脸巾放在箱子上,搬了起来。 “挺重。” 她抱着箱子走到喻唯身边:“去收拾收拾放好,看看有什么不需要的。” “啊。”喻唯应声,低头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卧室,郁葳放下箱子要去关门,喻唯瞬间拉住她的手,又立刻松开,惊弓之鸟一样站在桌边。 丁晴已经走到门口,她没进来,只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箱子说:“画纸颜料都还够用吗?干脆一次多买些,就放这边,以后回去的次数就少了。” “够用。”喻唯站在桌边。 丁晴表情依然温柔,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着,语气一如既往:“看看还有什么忘带的,我带你们回去取,你长大了,你的东西我也不好翻动。” “不是的妈妈。” 喻唯立刻摇头,笑的很勉强,“我没什么不能让妈妈看的。” 丁晴没说话,转回身走了。 卧室里很静,静的能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流水声——她去外面卫生间洗手。 喻唯全身僵硬看向郁葳,牙齿几乎打着架呜咽着说:“手串。” 洗澡前她俩的手串取下来放在洗手台上了,被郁葳扯下来两串叠在一起。 “在这儿呢。”郁葳拿起箱子上的擦脸巾,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条珠串,递给喻唯,“我都打扫过了,别害怕,肯定没发现的。” 喻唯摇着头。 看见手串让她心里刚提起的弦放下来,但还有另一根弦绷着。 她打开箱子。 箱子最上面是她原本放在床头挂着金牌的袋鼠娃娃,这个东西可以解释,她跟郁葳亲如姊妹,郁葳送她的礼物,说得过去。 她把娃娃拿出来,急切地去翻下面的画纸。 放在上面的套着包装袋的画纸是没用过的,取出来随意方便桌边,继续往下翻。 干净画纸下面是一些颜料罐,再往下是废图稿纸,有临摹,有速写,还有些乱涂乱画的东西,此时被她一张张翻出来扔在地上。 纸张在脚边堆积。 她在箱子里翻找的手颤抖着,一次抓起一沓,掀不开一张。 郁葳手覆在她手腕上,握了握。 喻唯迅速抽开,又垂着眼眸小声说:“对不起。” 郁葳没说话,接过她手里的画纸,一张张翻开。 丁晴从卧室门口经过,郁葳侧身抬眸,身影很快经过,似乎没往房间里看。 只是平平无奇的日常。 “你在找什……”郁葳小声问了一半,手忽然停下。 在一堆废稿和练习稿之间,夹着一些人体画,是上过色的,干燥的唇和殷红的舌,还有捏着舌尖的略微变形的手指。 下一张,是撩开衣服的小腹,沾着水泽和奶油的色泽,熟悉的肌肉文理。 衣衫退到手臂上的上半身。 捏着樱桃的手。 各种姿态的手,和脸。 很多很多…… 郁葳的脸。 “看到了。”喻唯把那些画纸夺过来按压回箱子里,“……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郁葳心神俱震。 她从喻唯指缝中看着画上的色彩,点点头:“我看到了,但她未必,你藏这么深呢。” 喻唯这才意识到,完了。 她捡起桌边的画纸,塑料包装袋呼啦一声,按在她那些不适合见人,尤其不适合见本人的画上。 羞窘和恐惧平分秋色。 全完了。 喻唯整个人都趴进箱子里,声音沮丧:“你出去。” 郁葳余光瞥着门外,手掌贴着她脑后轻抚。 发现了,还是没发现? 喻唯心惊胆战等着宣判,那些画纸藏在她抽屉最深处,上面的草稿确实是她最近的,可是……万一呢。 当晚风平浪静,丁晴一如既往,饭后还叫两个人出去散步,喻唯咬牙答应了。 只是散步,三个人一起。 春天的夜风还稍微带着凉意,那点凉意被恐惧撑着往喻唯身上钻,她走在丁晴左侧,极力和郁葳拉开距离,但*一低头,视线就落在三个人在路灯下重叠的影。 “大使馆说郁葳的护照明后天就能出。”丁晴说着,却侧目看向喻唯,“所以明后天我们就要出国。” 喻唯极力控制,但还是忍不住惊愕:“明后天?” 郁葳也跟着说:“这么快?教练还在其他国家度假……” “总要先去处理其他问题,找一个合适的房子,到那边生活训练,你的语言能力还不够要提前报班,还要找好理疗,贾医生不愿意跟我们长居国外。” 丁晴边走边说,身影越过路灯,隐没进夜色,声音一切如常说着:“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能在国内耽于享乐。”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喻唯心上,敲的她摇摇欲坠。 郁葳朝她伸手,喻唯看了眼,还是没忍住朝她回应。 丁晴回身,喻唯和郁葳瞬间拉开距离。 两人中间隔得不远,各退半步,刚好能穿过一人,但是没人穿过,只有夜风。 丁晴看着她俩,表情晦暗不明:“累了?” 累了吗?喻唯克制着不扭头,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她刚刚握住郁葳的手。 “累了你们就回去休息,我再走一会儿。”丁晴说。 两个人都没动,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喻唯忽然转过身,扯着郁葳抬头亲她,被郁葳抱着推过路灯草坪和萌芽茂盛的树丛。 衣服上的帽子把拉起,喻唯被遮挡的严严实实,面前没有一丝光,只有安抚的轻吻,两个人都说不出话。 第二天周一,学校举办春季运动会,丁晴说她去大使馆取护照,让郁葳收拾好东西做好准备。 人一走,喻唯就一头扎进郁葳怀里,急切地揪着她的衣领抬头亲吻她,发泄似的胡乱的亲着。 天已经彻底热起来了,教室里的桌子上全是脱下来的校服外套,程淼跑完三千米回来,没在教室找到喻唯,打电话过去,手机在她桌洞里亮着光。 “姐妹第一诶!” 程淼拿着饮料沿着教学楼背面往榆林走,准备从围墙上翻出去买个炸鸡什么的庆祝一下。 虽然是运动会,但学校门禁还是按常规上课时间开放,这会儿想出去只能走走旁门左道。 往榆林深处走,程淼猫猫头狗狗背躲避着可能被看到的路线,跳过灌木丛,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饮料瓶掉地上。 嘭—— 咕噜噜噜。 喻唯低头看着脚边的红绿色瓶子,缓缓抬头,和呆滞的程淼四目相对。 “啊?”程淼伸手,指着她俩,“你俩?啊?这对吗?啊?” 喻唯迅速推开还拥着她的郁葳,低头咬唇。 “这对。”郁葳从粗壮的树干上直起身,弯腰捡起地上的饮料,“你在这儿干嘛呢?” 程淼瞪着眼:“我翻墙去搞点炸鸡吃吃。” 郁葳问:“这对吗?” 程淼还指着她:“你,你你你!” 炸鸡到底还是吃上了,没翻墙,从榆林一路走到大门口,正好放学。 炸鸡很香,程淼吃的一脸呆滞,她看着低着头红着耳朵的好姐妹,又看向昂首挺胸面色坦然的好女儿,世界观崩塌了。 既然已经从学校出来了,午休自然没必要再回学校,三个人直接打车回喻唯和郁葳现在住的地方。 喻唯指着早就准备好的客房给程淼看,隐隐有转移话题的意思:“专门为你准备的房间。” 程淼点头。 “想住多久住多久。”郁葳说。 程淼哼哼。 喻唯推着她肩膀把人推进去,“看看喜欢吗?” 程淼不说话,往床边一坐,看着她:“你坐下。” 又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郁葳:“你出去。” 郁葳:“?” 喻唯悄悄朝她摆手,郁葳撇撇嘴,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很贴心很大度很有风范。 程淼又扭过来看着喻唯,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你俩?啊?啥时候啊?” 时间其实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算起,从郁葳亲她那很久了,从她亲郁葳那也几个月了。 “几个月。”喻唯说。 “你妈知道吗?” 喻唯垂眸,摇摇头:“没人知道,也就你。” 程淼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想说点啥吧,这俩都不是愚蠢的人,她想问的问题,喻唯肯定想的比她深。 可是不说什么吧,憋得慌。 于是翻来覆去,一口气提到胸口又落下,提到胸口又落下,愁啊! 喻唯小声说:“郁葳快要去外训了,今天或者明天就走。” “啊?”程淼嚯一下站起来,“啊??” “你们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作为喻唯的好姐妹,和郁葳的事业粉,此时此刻,心情极度复杂。 首先:她想劝好姐妹分手,早恋,还是跟这种关系的同性早恋,那可是很难有好结果,很容易受伤的! 其次:她想劝偶像的女朋友稳住,早恋异国恋这不算什么,千万别提分手! 最后,她扬天大叫:“额滴个神啊!” 午休结束,下午三个人还是回了学校,毕竟,如果郁葳马上要去外训,这可能是她最后的校园时光。 而如果这是郁葳最后的校园时光,那么这就是郁葳跟喻唯最后难得的校园约会时光。 多么拗口。 多么心碎。 多么亮的灯泡啊! 程淼跟在俩人身边,没别的意思,起到一个减少粉红泡泡的装饰作用,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俩人要暴露,无论出于什么身份,她都必须捍卫这段感情。 “要不拍个照片录个像?”程淼提议,“毕竟一出国外训,非必要基本都很少回来了,当然小唯可以主动去找你,但环境毕竟不是这个环境了。” 喻唯点头。 因为不确定时间的离别在即,人还没走,她的贪恋和不舍就已经控制不住了。 她摸摸自己身上,才想起手机早上到教室放桌洞里了。 “我手机……”她抬起头,眼神骤变,像刺进了光,微愣之后急慌慌地低下头,“我手机好像忘家里了,我回家一趟。” “诶?”程淼疑惑,“不是在教室?” 喻唯笑笑,那一瞬间的变化已经被她收拾妥帖,她略带懊恼,又轻松地说:“我回去看看,马上就来,你们就在这等我。” 说完,她握住准备回教室的郁葳的手,轻轻扯了扯:“等我嘛。” 她嫌少这么撒娇。 郁葳犹疑着,隔了好几秒,点点头。 电灯泡在旁边酸的牙都要倒了,啧啧有声,就是啧不出一句话来,这俩人没一个她惹得起的。 第75章 恐慌毫无缘由地在蔓延,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喻唯头顶。 她一路跑回教室,拿上手机,又从昨天程淼说的地方翻墙出去,打车往回赶。 上午十一点,无风,艳阳高照。 从小区入口往里面跑,周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光把一切都切割成不同形状的影,落在地上像死了一样静。 喻唯手上出了一层冷汗,跑得头发浸湿黏在脸侧,还没开门,就看见院子里停着一辆车。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 一边对抗逃避的本能,一边朝房子里走。 这栋房子,或者说,这栋房子二楼的那个卧室,十几年来被她偷偷当做“家”,里面存放着所有她用过的物品,其中一部分刚被搬走不久。 或许,到今天为止。 她打开门,走进客厅。 丁晴就坐在客厅正对着门口的沙发上,直直看向喻唯,她脸上凝着层霜,又沉郁地像是哭过,眼眶发肿。 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旧手机。 喻唯走近,走到桌子对面,目光从那旧手机上抬起来,脸上已无血色。 “手机。”丁晴朝她伸手,“解锁给我。” 喻唯把手上染着汗的手机打开,递过去。 其实没必要,她手上这个新手机里什么也没有,连跟郁葳的聊天记录她都每天晚上临睡前同步到旧手机里然后删除。 丁晴接过去,但并不操作,只把它放在旧手机旁边。 一个黑屏,一个亮屏。 “小夏已经带着护照去接郁葳,现在应该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丁晴手指触在亮着的屏幕上,抬头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路几乎将她吞没的恐慌到此时或许是已达顶峰,失真地感觉不到了,也或许是事情毫无专机,类似的场景最近一遍遍在她脑子里上演,醒着是,睡着也是。 此刻,反而莫名安心了。 “我……” 丁晴打断她,说:“昨天搬东西把你的旧手机摔坏了,拿去修,解过锁,我没翻看。” 她声音发哑,隐含着某种两个人都听得出的期待,看着喻唯:“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我……”喻唯咬唇,耳朵里嗡地一声,她低下头:“对不起。” 桌上亮着屏的手机震动,混着耳鸣,像是震在她耳朵里,像是催促,一声接一声。 丁晴视线垂下去,本就难看的脸上瞬间布满怒火,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手机朝喻唯摔去,“好啊!好啊你们!” 没打到她,手机“啪”一声落地。 喻唯刚低下头,丁晴忽然晕倒,仰头瘫在沙发上往下坠。 “妈!” 喻唯叫了一声,惊慌让她眼底隐忍的泪水倾注而下。 她跑过去掐着人中把丁晴扶平躺在沙发上,又去捡地上还亮着的手机。 屏幕摔碎了,弹出来的消息还挂着。 郁葳:你去哪儿了? 郁葳:我要去机场,你在哪儿,回话 郁葳:快起飞了,我爱你 这是从上次飞机失事后的习惯,她怕一去不回,留给喻唯的最后一句话希望是这个。 救护车来得很快,最近的医院离这里只有十分钟车程,一片兵荒马乱,喻唯像是魂魄离体了,视角奇怪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毫无生机地跟到医院,急救,转病房。 丁晴醒了。 医生说尽量不要让她受刺激。 喻唯站在走廊里,助理带郁葳出国了,大概是李玉去送她们,现在她能联系的只有喻景程。 没多久,喻景程来了,他进病房看了一眼,出来站在喻唯面前,低头俯视着她。 只需余光瞥一眼就能看到她现在有多狼狈。 扎在脑后的头发松垮凌乱,本就白的脸上更是没有血色,衬得正在无声流泪的眼睛红的吓人,她面上是空的,没有一丝表情。 喻唯迟滞地抬头,看着喻景程,又低下视线:“对不起。” 她说。 “你的事稍后再说。”喻景程皱眉,凌厉又深沉的目光充满试探,沉吟道,“至于郁葳……” 喻唯立刻慌了神,摇着头:“跟她没关系。” “跟她没关系?” “对。”喻唯说,“是我,是我蓄意勾引她。” 落在脸上的巴掌把她甩得偏过头撞到墙,声音很响,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都瞬间收声看过来。 耳朵里有一会儿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病房的门被大力推开,喻景程怒不可遏地冲向里面床边。 这是那晚她从郁葳房间里走出来时就想好的说辞和可预见的结果,并不意外,所以并无波澜。 她种了因,自然也接得住果。 声音如退去的潮水又冲上来,病房里两个人在争吵。 “伤风败俗!” “伤风败俗根源也在你身上!你也有脸骂?你配吗?” “这一样吗?”喻景程声音很沉,不容拒绝般下令,“把她送出国去,把郁葳接回来,什么滑冰,你也容忍她搞那些歪门邪道!她是继承人,不是野人。” “缺继承人就去外面找,看看到底哪个才是野种!郁葳我已经送出去了,绝不可能接回来,至于喻唯,我也不可能送出去。” “你疯了?”喻景程在床边来回踱步,走过来啪地关上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继承人,你要毁了她?” 声音被门隔着,但并不影响在外面听的真切。 两个上流社会各自维持着体面的人,此时此刻,已全无脸面可言。 丁晴反驳:“她们两个已经分开了!” “分开了?国内外每天航班成千上万,一张机票的事能分得开吗?”喻景程说着他的打算,“把喻唯送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再把郁葳控制在身边,读几年书直接放到公司,到时候什么情情爱爱都是个屁!” “对对对。”丁晴阴阳怪气,“就像你一样!我生的孩子,凭什么要你来管?外面那些不够你发挥了就再去多生几个,我这个你要敢插手,别怪我跟你鱼死网破!” “我看你是彻底疯了!” 护士脚步生风,推开看热闹的人:“都散了!” 又推开门朝里面呵斥:“要吵出去吵,别在医院大喊大叫,影响病人休息了知道吗?” 喻景程铁青着脸从病房里出来,甩手离去。 楼道里只余下护士驱赶看客的声音。 好事者意犹未尽,于是纷纷把目光落在病房门外,靠墙站着的女生身上,用目光搜刮着信息,试图跟刚才听到的争吵声对照。 “进来。”丁晴在里面喊。 喻唯推开门,反手关上,静静走到床边。 丁晴靠坐着,扭头看她动作一僵,目光凌然落在她红肿的半张侧脸上,冷声道:“你告诉他做什么?” 喻唯早已回过神,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程淼发现,今天丁晴知道,明天知道这件事的就会再多一个,或者多一群。 此时说,和拖延到之后被发现,并无什么不同。 “我接受。” 喻唯说,她的声音早已平静,像她虽然破损狼狈的脸上的表情,一如她看向丁晴的目光。 “送我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我不会去找她。但是,请您支持她继续外训,这是她追求的理想和事业。” “你也知道?”丁晴瞪她,“你知道你还能做这种事?纸包不住火,迟早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到时候你让她怎么办,你又要怎么办?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你和郁葳,对我来说如同亲姊妹一样,你们俩做出这样的事,想过我没有?” 喻唯闭口不答。 “如果你真的心中坦然,为什么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正面提过一句你跟她的关系?” 丁晴目光几乎洞穿了她。 喻唯垂下目光。 午休时间,体育场上午还喊声震天,这会儿已经静的听不到一丝人声。 离夏天还很远,但已经热得没人愿意在这种时间还出来乱逛了。 喻唯回教室收拾东西,零零碎碎的东西放进背包,桌子上的书放进书箱。 书箱在桌子下面,她没拉出来,人几乎钻了进去,屈膝低着头,好半天都没动。 “怎么了小唯?” 从她进来,程淼就一直在看她。 上午喻唯说让她们等,等了才几分钟不到,就有人来找郁葳说机票买好了马上就要走,跟着就打喻唯电话一直未接。 “我记得你手机是在教室。”程淼说,“但我跟郁葳回来找的时候没有了。” “嗯。” 喻唯装作很忙乱,手在书箱里翻找着,抽出一些笔记和辅导资料,多到她从桌子下钻出来时抱不住,又掉落一地。 程淼忙蹲下帮忙捡。 喻唯戴着口罩,但口罩边眼尾还是红肿的。 “怎么了?”程淼又悄声问了一次。 喻唯摇头,把捡起的书和笔记递给她:“这些留给你用。” “什么意思?”程淼错愕。 喻唯说:“我要走了。” 她拖出桌子下的书箱,抱在怀里。 那书箱着实不小,就算少了些笔记和书,也还是满的,重得她抱起来往后趔趄。 程淼忙跟上一步,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托住箱子底,忧虑地看着喻唯:“什么意思啊?” “我要出国了,马上就走。”喻唯说:“再见淼淼。” 后面半排的人听到话都转过来看她。 “啊?” “你不是已经提前录取了吗?” “这么突然?” 喻唯低着头,发丝遮住眼睛,抱着箱子往外走。 人很快消失在教室后门,程淼拔腿追了上去,她跑的快,在楼梯上就把喻唯截住了。 之后什么也没问,抢过她手里的箱子往前走,边走边小声说:“你背一遍我的手机号码。” 喻唯背了一遍。 “很好。”程淼说,“到国外办新卡速速联系我知道吗?姐妹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喻唯想说没到那份上,但一张嘴,喉咙里哽得发不出音。 从教室到校门口走了几百天,从没觉得这么近过。 时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时快时慢,焦躁和不安强化了时间的不确定。 从昨天中午开始郁葳就没再打通过喻唯的电话。 一开始她以为喻唯手机丢了,可能是在教室丢了,也可能是早上去学校的时候忘了拿。 但等了几个小时,等到她飞机降落,还是没有回信,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她直接在机场买了回国的机票,来回三十多小时,几乎没停,先回了那套大平层,还没上去,跟着她的助理打了通电话,就说:“丁总在家等你。” 还是那栋楼。 丁晴已经从医院出来了,面色憔悴坐在客厅等她,和昨天同样的位置。 一夜之间,她精心保养的头发白了些许,松垮地挽在耳后。 已近午夜。 郁葳一进来就问:“喻唯呢?” 丁晴把桌上的纸递给她,她走过来,狐疑地接过,展开。 只看了一眼,她就把纸攥在手里,目光咄咄看着丁晴:“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人呢?” “她是我女儿,我能对她做什么?”丁晴闭了闭眼,“我要是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你就看不到这封信。” 信第一句就是: 致亲爱的姐姐—— 我走了。你别着急,先看完我要说的话。 郁葳怎么可能不急,她攥着纸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颤抖。 “你看,即便你以为我对她做了什么,以你现在的力量,依旧没有任何办法。”丁晴抬头看着她,以一种笃定的语气问,“跟你在一起是她最好的选择吗?” 以为还年轻,站在岁月的维度上,甚至还算年幼。 所以无知,所以无畏。 这种无畏,脆弱到不堪一击。 “你会说你们还小,未来还很长远,她想要的你都能给。”丁晴垂目,“真能吗?亲友圈子里都知道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支持你的冰迷粉丝还没见到你事业有所成就,就要接受你谈了一个豪门女友的情感。你的队友认识你俩的都知道你们是姐妹,忽然就要听说你们还是情侣。” “我们不生活在你的圈子,所以谁说什么都无所谓,至于冰迷,我会保护她,队里我也会解释。” 丁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又抬头看着她,“你想的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对你究竟是移情,还是爱情?” 郁葳手里的纸被攥皱。 “这是我跟她的事。” 丁晴深深看着她:“我是她妈妈,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说出这种言辞,你还配不上她。手机和卡都在她手里,想联系你,她自然会联系。” 这是进门来对郁葳最沉重的打击。 事情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卧室里的小纸灯笼早就不亮了,倒在桌上,又被郁葳拿起放好。 那张被她捏皱又摊开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纸放在桌子上,内容像刀一遍遍刻在她脑子里。 致亲爱的姐姐—— 我走了。你别着急,先看完我要说的话。 我自愿离开,没有任何人强迫我,所以如果你生气就生我一个人的气。 妈妈知道我和你的事,她很难过,但没有为难我。 这十几年,我是一个没有本体的影子。见到你的之后,我发现我甚至不能成为你的影子,我们差异巨大。我想象着假如没有发生过那场抱错的意外,我会不会成为如今的你。 不会。 你还会是你,但是我,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谁,“喻唯”这个名字本应是你的,而“郁葳”郁郁葱葱繁茂的树放在我身上也如此不相称。 这时你看向我,你的眼睛里有我最清晰的倒影。 只是我想,我想我不能继续寄生在你身上,以你做我的船、做我的锚点,以你的存在证明我的存在。 请允许我的自私,我想去找找我是谁。 看到这封信,你可以尽情的咒骂我怨恨我。但让我们都往前走,走到某一天成为更好的更确定的自己,我会找你,亲口向你道歉。 ——一个怯懦的人 傻子! 骗子! 郁葳如她所写,狠狠骂她。 第76章 她动作很凶,声音听得人羞窘得发疯,喻唯难耐地忍着颤栗,听着郁葳闷着水汽的声音冷冷问她:“说,我在干什么?” 才四月,郁葳的休赛季假期提前结束了。 如最初的计划,远赴重洋提前开始外训,为接下来的赛季做准备。 找房子,找周边的健身房,找俱乐部运动员们打听合适的陆地训练场馆,找舞蹈班,找语言培训班,找理疗馆,按俱乐部冰场的排冰时间安排日程,还要找驾照培训。 即便休赛季也在追赶,她的时间依旧不多。 每天两眼一整,人就像站在陀螺上,忙得脚不沾地,想躺一会儿都要掐算着时间在车里把必要的休息进行完,休息也成了任务。 所以车很宽敞,车后座放着一张深灰色的毛毯,一个兼具暖手和抱枕的玩偶,副驾驶储物里放着耳塞和眼罩,除了超过五小时的夜间睡眠,她大多数休息时间都在车里。 起初是丁晴陪她做这些,但这并不容易,它几乎占据了一个人生活的最重要的时间段,只能在郁葳训练学习中才能空出几个分割的碎片时间,这些时间只勉强够见一个客户,看几份文件。 她好像回到了命运的初始,回到了一切未发生的原点,但她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不是,有一个人在她生命里走失了。 不久之后,丁晴又带了一个人过来。 郁葳一看到李玉就愣怔了很久,久得好像一些被忙碌刻意覆盖的情绪死灰复燃,久得像一场失眠后看到破晓的天光。 她和国内的人联系,问程淼,程淼说退学时见过喻唯一次,之后没联系上过。问奶奶,奶奶说喻唯好久没来了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然后就无第三个人可问。 她无法控制地在心底诵读那封信。 除她,无人倾听。 每周丁晴总会空出两天来陪她,一天在那栋租住的公寓里,一天从天不亮在车里陪跑到日落天黑。 偶尔她会从丁晴身上嗅到不同的味道。 第一次她疯狂质问丁晴之前去了哪里,她向李玉打探,她查询丁晴的机票信息,飞速购买机票。直到降落在那个寒冷恢弘的机场,呼吸着异乡清冷如碎冰的空气,乘车走过那座城市的每条街道,然后一无所获,原路返回。 很久,丁晴身上都没有再出现过那个气味。 第二次嗅到,她坐在丁晴身边,闭上眼睛无声低嗅,连呼吸都放轻。 八月,郁葳报了本地一个B级赛,到场的观众大多是本地人,还有一些留学生,郁葳毫无悬念地拿了金牌。 以前比赛她比完就走,现在会留在现场看着观众席从开始退场到空无一人,周围的工作人员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有东西丢了,用不用帮忙寻找。 有。 郁葳摆摆手。 这一年的大奖赛她还是报了国内和训练地两场,和去年不同,这次两场比赛时间隔了十多天,国内比赛结束后她回了那栋别墅。 别墅里打扫的很干净,像是经常住着人。 郁葳以最快的速度狂奔上楼,几乎是撞开的那扇卧室门,她气势汹汹,带着盛怒和委屈,扑进一间空着的毫无人气的卧室。 卧室里和搬家前一样,床铺的很整齐,书桌上是空的,书架上的书和各种竞赛奖牌并排放的很满,床头原本放着袋鼠玩偶和金牌的位置空着。 很干净,没有灰尘。 但空气里有种长久没住人,各类家具书籍被主人抛弃后肆意挥发的气味,浓厚,灰败。 郁葳倒在床上,像沙漠里终于找到的绿洲,走进了发现是蜃楼。 睡了很长一觉,醒来郁葳决定重新打扫这个房间。 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拿出来洗一遍,新的旧的,柜子底部摞着的收纳箱里居然还放着她初中和小学的衣服。数量不多,长穿的是几套校服,常服只有几件冬天的棉衣和羽绒服,夏天的同款同色的短袖,不同大小的帽子和围巾。 书桌抽屉里放着她写过的日记和账本,另一侧抽屉和桌下柜子里全是用过的画纸。 杂物箱里用小收纳盒一个个装满了她用过的零碎物品,铅笔头,坏掉的自动铅笔,用完的笔芯一个个套上黑色橡胶套,用空的颜料盒洗刷干净,里面装着用过的旧皮筋,用完的画笔,旧铅笔盒里装着褪色生锈的小夹子,还有用过的牙刷和空防晒瓶。 床底塞着几个旧书箱,里面装着她从幼儿园起的书和本子,直到床尾一侧塞进去的是装着高二课本的书箱,另一侧是一把旧小提琴。 不大的卧室,从床底到柜子和书桌,各种收纳箱里装着喻唯人生走过来的每一步,一览无余。 她收纳着自己的过去,像是自己存在的证明。 郁葳把这些拿出来清理灰尘,晾晒日光,重新整理收回去花了不少功夫。 整整两天,房间又恢复到像她刚闯入时的样子。 她仓促地走过喻唯前十几年的收藏馆,又奔赴回自己的训练场。 二月,冬奥会。 这是一场盛大的体育赛事,是许多运动员这四年的目标,是等待验收的成果,是一些人的结局,也是一些人的开始。 队里每个人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互相见面之后仓促打过招呼,都不多过问一句,也不敢过多关心,这是拉满弦的弓,容不得一点分心和拨动。 比赛持续几天,流动人次几十上百万。 郁葳在自由滑结束的冰场上向观众席鞠躬,这是她的荣耀时刻。 看台上挥舞着国旗,高昂的尖叫和呼声,铺天盖地的玩偶,无不热烈。 她尽量让自己看清每个到场的观众,但这很难做到,所以她从KC区出来,站在冰场护栏外,她心怀侥幸想看到某个身影,或使自己能被某人看到。 前者没有,后者未知。 郁葳拿国家队阔别已久的女单冬奥金牌,各大论坛媒体讨论得热火朝天,热搜上了一次又一次,大小采访、杂志、新闻她来者不拒,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入驻视频平台,开直播,盯着每一个进入直播间的人,念出每一个名字。 她期望这些名字里有那个人。 冰迷观众和媒体夸赞她很有礼貌很诚恳,只是直播内容实在无趣,就是念网名ID,导致不少人都改名专门去直播间逗她玩,想看她念到名字时的反应。 “郁葳老攻”“郁葳老婆”“郁葳绝世小可爱”“鱼鱼大猛T”“问问属性”“你会揉笔吗”“看看手”“看看腿” 无论多逆天,她都面无表情,又毫不厌烦地念下去。 但没有一个名字与喻唯有关。 大年初一,郁葳去了庙里,她翻找着树上挂着的木牌,一个个找,从天初亮找到天黑。 手机灯光照着她手上掌心大小的牌子。 上面写着: 我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祈祷,生怕她的一切不幸因我而起,现在我已见到她,希望她万事如意,所愿皆偿。 没留名字。 郁葳把木牌拽下来攥进手里。 第一年,她恨她。 恨她在她人生最灰暗的时候带来光亮,又在她最幸福时轻易拿走。 第二年,她原谅她。 原谅她不告而别,愿意予取予求,换她一个消息。 第三年,她得到一个机会,那座被冷冬覆盖的城市里的俱乐部,向她发出橄榄枝。 接下这个橄榄枝,她很快就能在那里,或许能在某个命运回身的瞬间找到喻唯。 但她拒绝了。 她们对训练和滑冰的理念有差异。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丁晴离婚了,喻景程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他在喻家的地位,存续的虚假婚姻只是互相在商业上的依靠不可分割,丁晴用了三年和喻景程解除婚姻和利益关系,又以新身份和喻家缔结新的商业合作。 她们都变了。 第三年的世锦赛还在曾经去过的那个国家,比赛场地还是那里,队里照常订的那家酒店。 队伍里有人退役,有青年组刚升上来的小运动员第一次来,作为队伍里的“老将”,郁葳带着她们熟悉场地,熟悉比赛,熟悉环境和这种节奏。 送别众人后,她一个人走到电梯口,转过去,打开楼梯通道门,走到半中间的台阶上坐下。 物是人非尝了三年,再怎么琢磨,也都尝惯了,早已没有当初浓烈的味道。 只是余韵仍久。 身后沉重的门被人拉开,脚步声踩着台阶靠近。 郁葳站起身,往旁边侧过让路,余光向来人瞥过,然后怔住。 “好久不见。” 喻唯从高处台阶上下来,站到她身旁,“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郁葳按着旋在墙边,膝盖抵进她两膝中间,将人死死控住。 近乎啃咬地逼迫她张开嘴,掠夺气息和味道,亲到舌根发疼,嘴巴里带着腥甜血气。 “你就,不问问我?”喻唯气喘吁吁,唇还在郁葳唇齿间,话说的断断续续,“万一我有对象呢?” 唇上被咬,她吃痛嘶了一声。 “你不是也没拒绝。”郁葳反问。 眼镜在脸上歪歪斜斜挂着,喻唯看着她越发昳丽的脸,一如既往的强势,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又恢复成锐利冷漠的模样。 两只手被郁葳抓住按在头顶墙上,双腿也被紧紧控住,似乎为了惩罚那个试探的稍微过火的问题,舌尖也被人咬住推抵。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能拒绝的姿势。 “唔……”喻唯无奈只得适应着节奏,一得空,立刻说,“我没有。” “我不在乎。” 郁葳往后退了半步,抓住她的手腕,扣住腰把人几乎拘在身上,快速回到房间,转身就把人按在门后,剥她身上的大衣。 脖颈被咬住,喻唯被迫仰头,裙扣不知道是解开还是扯掉了,衣服都在往下掉。 “我还没洗澡。”喻唯手搭在她肩上。 郁葳啃着她的锁骨,一句话也不说,双手掐着她*的腰就把人换了个方向,推开浴室门,衬衣扔了出去。 两个人的浴室逼仄到转不开身,水汽快速弥漫起来,喻唯被推到墙边,掌心抵着湿漉漉的墙壁,郁葳身上带着温热水流贴上她背脊。 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掌扼住她的喉咙,扳过她的脸亲她。 眼镜上已经布满了水雾,蒙得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白茫茫一片。 喻唯喘不过气,一手按着墙,一手去摘眼镜,“……太热了,很闷,郁葳。” 曾经喜欢浴室里潮热到窒息,现在会嫌太热。 郁葳看着她迷蒙绯红的脸,咬着她的唇,伸手把窗推开一条缝隙。 冷风吹进来,冷热交叠,喻唯打了个哆嗦。 郁葳抓住她取下眼镜的手,从前面探着,压着她的手指一起按进去。 喻唯猛然挣扎,“你……你……” 郁葳放开可怜的唇,咬着耳朵问她:“你会吗?” 这太……了。 喻唯脖颈被松开,咬着唇,几乎贴着墙,摇头:“别这样。” 郁葳不理她,沿着脊背啃咬,自顾自地问:“你回来过吗?” 喻唯已经失神,紧抿着的唇虚弱地张开。 一根手指卡进去,按住她的舌尖,郁葳冷声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三年前会抓着她问得不到回答的问题,现在刚问出口立刻就堵住答案,变得不只是喻唯,大家都不一样了。 郁葳低头在她肩上狠狠咬了一口,说:“我不在乎。” 墙上的水珠在喻唯掌心往下滚落,还是她先坚持不住,被郁葳抱出去按进被子里。 “还没擦干。”喻唯瘫软着,“全是水,被子都湿了。” 郁葳一手掐着她的腿折在身前,另一只手握住喻唯的下颌,“看着我。” 喻唯睁开疲乏无力的眼睛,没有眼镜,眼前一片模糊。 但能听到郁葳冷冽声音里微弱的鼻音。 水滴落在身上,一点一点连续不断。 喻唯眯起眼,只隐约看到她脸上潮湿的痕迹,和强行扳起面无表情的脸。 她动作很凶,声音听得人羞窘得发疯,喻唯难耐地忍着颤栗,听着郁葳闷着水汽的声音冷冷问她:“说,我在干什么?” 扼在脖颈上的手没多用力,但砸在小腹上的眼泪让喻唯难以呼吸。 她抬手沿着郁葳的手臂,攀上她的肩膀和脖颈。 “在爱我。” 郁葳动作一顿,下一秒松开扼住她脖颈的手,疾风骤雨般压下来。 第77章 【番外】郁葳扭头看她:“你昨天晚上答应我了,又要反悔?!呵。” 女单自由滑,郁葳超常发挥,整套节目无一处失误,连表情管理和表演都比之前更融合,前半段的哀伤酸涩激烈,到后半段的优雅幸福,几乎带动所有观众情绪跟着起伏。 喻唯坐在观众席,在山呼海啸声中起身,捡起后排扔过来掉在脚边的玩偶,朝冰场里扔过去。 蝉联三界冠军,郁葳没有一丝自傲,甚至比当年更为沉稳,她朝看台鞠躬致意。 目光穿过挥洒飘落的玩偶,落在观众席中,人潮汹涌欢呼称颂,她在庞大的世界,找到了支点。 她跟她对视,眼底噙着温热朝她张开手臂,拢住虚空。 “遗憾吗?” 丁晴坐在喻唯身边问。 这次喻唯买了票,坐在观众席中,被人群层层包围,远处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不是幻想,也不是错觉。 是熟悉的、久远的、仅仅是一道目光就能让她的灵魂跟着颤栗的炽热。 她摇头,又点头。 那天从医院离开,回学校退学,她去了巷子里那个小庙。庙里十分冷清,树木新绿,不知何处开的花,香味浓郁萦绕鼻尖。 她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烧了一支香,然后回家。 丁晴已把要打点的收拾的准备好,但看着喻唯又一次问:“你真要走?” 喻唯点头。 “你跟郁葳认识才不到一年,你要为她放弃学业,离开家庭,离开我?”丁晴声音哽咽的不像话,比刚发现两个女儿搞到一起时更崩溃,近段时间,她对喻唯的亏欠感越来越多,“我保证让她继续滑冰,只要你跟她分手,以后你们还是姐妹,你永远是我的女儿。” “妈妈。” 喻唯声音很哑,目光潮湿,但亮的惊人。 她看着丁晴,语调平静而坚定。 “我不是为了她。”她说,“我是个很坏的人,小时候您跟爸爸吵架时,我就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了。” 她知道,她没说。 如所有人一样,她为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以便她自欺欺人,幻想一切都没发生,不得父母喜欢,只是因为她不够好,所以爸爸妈妈才会离开这里。 为此她努力学习,她忍受被人视线灼烧的不适,参加所有能参加的竞赛,拿遍所有能拿的奖。 可接郁葳的那天晚上,她听到丁晴说,成绩不重要。 成绩不重要,她做的都是无用功。 那什么重要? 郁葳重要。 她对郁葳好,希望郁葳尽快融入,希望郁葳的到来能使她的家完整,作为寄生在郁葳身上的影子,她可以以此重新获得一个完整的栖息地。 所以无论郁葳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生气,她有清晰而明确的目的。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是她最初求而不得的,只要她点点头。 “我跟郁葳没有谈恋爱,所以也不用分手。”喻唯避而不看丁晴的目光,和道德一并产生的羞耻让她声音紧绷,“我们现在不适合再见面,我想换个地方生活,如果您还愿意帮我的话。” 丁晴几乎被她的冷静震惊了。 以为她会为情爱求饶,或是被迫分手痛悔,甚至痛恨。 “为什么?”忍不住说出这句话的人变成了丁晴,“为了躲她还是躲我?” 喻唯摇头:“为我自己。如果您担心我是为了脱离您的视线好私自联系她,您可以换掉我们的手机号码,甚至身份户口,只要您贴身跟随陪她去外训,就不用担心我们私自见面。几年之后,时间会消磨一切。” 她说的有条不紊,几乎是丁晴最初的计划。 “但是。”喻唯睁着红肿的眼睛,语气并不笃定,却依旧坚韧,“如果几年之后,我跟郁葳,我们还想继续,请您不要阻拦。” 如果淡了几年还是要纠缠,那阻拦也没有用。 从开条件,变成接受条件。 丁晴疲惫地闭上眼,这条件她没道理拒绝。 “我可以留一封信跟她解释,绝不牵连到您。” 她表现的极为坦荡,甚至刻意,她从书箱里拿出纸,书包里拿出笔,跪坐在客厅矮桌前,在丁晴身边写下了那封留言。 丁晴就在一旁看着,无法不看。 看完,她接受了喻唯提出的一切条件和请求。 仓促安排她出国,国外朋友先接到人,提供她吃住,她没表现出失恋消沉的模样,短暂停留之后就离开那里,独自生活。 第一年,她时常彷徨,偶尔后悔。 那两部旧手机成为她背包里淬毒的回忆,她背着走过许多国家的历史人文博物馆。 第二年,她适应了思念,异国求学。 学新语言,重新交朋友,在网上看郁葳的比赛直播。 这是个很有滑冰历史文化的国家,她的新室友是个满头红发十分热情的女生,拉着她去滑野冰,发现她在看郁葳比赛时,恍然抚掌:“哦!你跟她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你们还有同样的名字!” 她也是郁葳冰迷,追过现场那种,对东方文化和黑色头发非常痴迷,对郁葳逆风崛起的比赛生涯充满赞叹。 她在喻唯新手机里看到了她们的合照,尖叫之后语言混乱呜哩哇啦了一通。 那天喻唯喝醉了,应邀回忆过去,说不出一个字。 她被室友戴上黑长直假发,对着镜子摆出郁葳的神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半晌,笑出声来:“我不适合,这更像鬼了。” 黑头发白皮肤红眼睛,色彩冲击感太强,强的她笑出眼泪。 室友问她:“你是不是想她了?” 她很忙。 郁葳也很忙。 应该忙的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但是刻意的不想,是无时无刻的想。 丁晴每隔段时间就会来看她,她们甚至可以在狭小的异国厨房里做中餐,两个人都看教程,隔一会儿暂停一次,做出来有些进垃圾桶,有些三个人吃掉。 她从不向丁晴询问有关郁葳的一切,时间久了,甚至是丁晴主动问她要不要回去看看。 喻唯想了想,拒绝了。 丁晴说:“她来找过你。” “找不到的。”喻唯说。 这座城市很大,况且,她没学音乐,没学绘画艺术,学的生命科学,这是分开之后的她做出的选择,郁葳绝对想不到。 第三年,喻唯在繁忙的学业与假期中又开始去旅行。 去了很多地方,草原荒漠高山大海,去北极看极光。 以为人会很少,没想到最佳观看点处帐篷连着帐篷,摄像机架在雪地里,天空变得绚烂而浪漫,笼罩在此处的天好像很近,像站在宇宙中心。 而宇宙无限大,任何地方任何人都可以是宇宙中心。 一如此时此刻,冰场上险些要被玩偶淹没的人,她永远都是那个中心。 这次回来是喻唯主动提的,前两年丁晴多次试探,如今她真提了,不知道为什么,丁晴悬着的心反而落了下来。 丁晴侧目看着她:“三年,你这么笃定你们还能继续?” 没有笃定。 只是这三年她学会一个道理,如果脚步站在原地永远不向外迈出,那一切都是停滞,是虚耗。 她依然在向前走,郁葳也向前走。 所以她们才能在交汇处并肩。 比赛结束后,郁葳又压着她在酒店不出门,“老将”对外宣称很累想休息,对内她压根没休息,也看不出很累。 体能好得让如今也锻炼徒步的喻唯叹为观止。 年少轻狂的时候抱着人静静睡觉,如今话都不多说一句,埋头就是干。 这三年郁葳也学会了一个道理,能动手就别说话,趁着能吃就多吃。 优雅点说,这叫莫待无花空折枝。 所以忙了一天,隔天三个人才正经坐在一处吃饭。 丁晴努力装作自然,拿起水杯喝水。 “我要结婚。”郁葳说。 丁晴手里的水杯咔一下翻倒在桌上,又扶起水杯,去抽纸擦水。 回来时,桌上的水已经被喻唯擦干了。 喻唯拧眉看着郁葳:“你在说什么?” 郁葳扭头看她:“你昨天晚上答应我了,又要反悔?!呵。” 了然冷笑。 那也叫答应吗?那不是求饶,无意识发出的……唉…… 喻唯搓脸,也行吧。 她还以为隔了三年再见面,至少也要拉扯很久,说不定郁葳对她的怨恨都还没消解,最差可能以后朋友都没得做,最好也要磨合一段时间。 她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没想到,郁葳现在变成了行动派。 “这事,也不用这么急。”丁晴作为两个人的家长,实在忧愁,“得看看好日子吧。” 喻唯想起当年的“团员”,侧目看如今的党员。 郁葳沉思着,相当没有觉悟地点头:“不办婚礼酒席,您找大师算个好日子我俩去**,多余的环节全都取消。” 她扭头看喻唯:“有问题吗?” 喻唯松了口气:“没。”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快刀斩乱麻,就是这刀快得惊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全文完结】 第78章 公主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三年没回来,那栋旧楼翻新了。 铁门上挂了一串铃铛,一打开就叮叮当当作一片,喻唯在那串铃铛上拨弄一下,声音响的更久了些。 “不一样了。” 说不上是感慨还是怅惘,她敛去神情往前走。 郁葳紧紧跟在她身后,视线从铃铛挪到喻唯指尖,又从喻唯指尖绕着落在发丝遮挡若隐若现的脖颈上,滞了几息又沉下去,盯着喻唯往前走的脚踝。 “你喜欢?” 郁葳在她身后问。 喻唯看着大变样的院子点头,“还是咱这边天气好,春天就是春天,你把那些绣球花都搬过来了?” 这院子很大,以前全是草坪,现在居然多了许多花木,小葡萄架搭的凉棚,枝杈稀疏。但是沿着铺过的十字路边上种的绣球修剪的枝条已经极多,上面长满饱涨的芽点,已发出嫩绿的叶片了。 “没有,只是剪了几根枝条过来,扔那自生自灭。”郁葳哼了声,拖腔拿调,“也没死,活得好好的。” 在场三个人,阴阳了三个。 喻唯回身,悄悄去捏她的手,指尖从郁葳曲起的小拇指处塞进去,勾着她两根手指晃晃,目光隔着镜片偷偷看她。 像极了几年前。 几年前的郁葳被她这一招就勾的面红耳赤乖乖跟着她走,几年后,郁葳目光收回来,面色沉静如水,攥住喻唯的手指就塞进自己大衣口袋里,还扭头提上行李箱, “没什么好看的。” 她往前走,走的姿态从容闲适,插在口袋里的手攥得死紧。 喻唯往外抽了两次,没抽出来,余光往身后轻挪,靠近郁葳小声说:“你松手。” 用足力气的手指蓦然松开,郁葳脸色阴沉,大步往前。 口袋里细软的手指松动,但没抽走,在她掌心上轻轻刮蹭,指腹撵着蜷曲手掌里的软肉和薄茧,捏得郁葳脚步一滞,姿态怪异地停下,朝身边的人侧目。 “捏疼我了。”喻唯说,“你力气好大。” 丁晴在身后不远处轻咳:“你们先回,我公司那边还有点事,晚上回来。” 即便做了几年的心理准备和心理咨询,这场景多少还是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喻唯手从郁葳口袋里拿出来,转身说:“我送您。” “不用。”丁晴连连摆手,“你们,你们,好好休息。” 她脚步多少还是有点不稳,走了几步才好起来,背影带着些许无措,但也有些轻快。 “妈妈在接受的,你不要刺激她。”喻唯叹了一声。 她话音刚落,手就被郁葳抓住又塞回口袋里,这次郁葳没用力,只虚虚笼盖,对喻唯的话不置可否。 房子外墙贴的砖也换了,以前贴的小块白色砖经年累月有了风雨侵蚀的痕迹,如今已经全换成了暖色米黄的涂层。 一楼客厅还是原来的格局,换了一套软装,屋顶纷繁的水晶吊灯也换了,旋转楼梯处换成了电梯,二楼倒是没怎么变动。 喻唯站在自己卧室门口,推开门。 墙面贴了她喜欢的碎叶墙纸,旧空调摘下来,整套房子换了中央空调,其余还是旧物件。 她的书桌,书架上的书,她的床,床底整齐排列的书箱。 清爽干净,像她从没离开过。 喻唯扑倒在床上趴着,喟叹出声:“还是家里好。” 她身量长高了,也长开了,早不是三年前青涩细弱裹在宽大校服里的样子,扑倒在床上张开双臂,把床占了一多半。 她等着郁葳顺着话开口刺几句,比如,那你为什么要走,或者你还知道回来之类的话。 但身后很安静。 腿旁边的床塌陷下去,她张开的手臂被人捞起来,衣袖被郁葳扯起。 “脱衣服。” 喻唯已顺着力度把外套脱了一半,闻言仓促翻身,爬起来跪坐在床上盯她。 “……青天白日。”喻唯脸上渐渐染上薄红,“你,你……” 郁葳单腿跪压在床上,肩上的背包放在门口,大衣随手放在门口桌子上,此时身上只穿着衬衫和打底,纯黑半高领遮在她颈部,同色衬衫开了一颗扣子,领口微垂。 她人没动,只目光往下垂视:“我怎么?” 喻唯外套还挂在右手臂上,她支支吾吾半天,以一种劝慰的语气说:“……你节制点吧。” 她短节目结束后赶过去,之后一天都没歇着。 郁葳差点被她气笑了,一弯腰,拉住她右手衣袖,把外套拽下来扔到桌上。 喻唯被她这气势震得喉咙吞咽着,挪过来,手撑在郁葳曲起的大腿上,额头抵进郁葳胸口,声音绵软:“至少……至少等晚上。” 手下的腿肌肉紧实,这个姿势撑得裤腿紧绷,温度很快从布料下暖上来。 喻唯手指下意识按按,手下肌肉跟着鼓动。 郁葳呼吸声已有些沉了,垂眸看着伏在她怀里的人,“想什么呢?暖气和空调都开着,你穿这个不热?” 热……但她以为是…… 现在除了热还羞耻,喻唯僵在郁葳怀里,好一会儿才红着脸直起身,撇开脸:“哦。” 她迅速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去拉行李箱,这三年她长高了些,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了。 拉链嗤一声,一片衣摆垂在面前。 “别拿了。”郁葳说,“你试试。” 喻唯手伸过去,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她,“你的?” 柔软的棉料垂在手臂上,是一件吊带睡裙,粉白粉白颜色很嫩。 “你的。”郁葳看她一眼,“两件八折。” 她语气很随意,很日常,说完就转身熟练地从衣柜里取出床单被套丢在床上,红丝绒床单,非常夸张。 夸张的喻唯眼都看直了,冲击得喻唯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你现在喜欢这种风格?”她不可置信。 郁葳没吭声,只扫了她一眼,淡淡说:“我在这铺床影响你换衣服了?” 喻唯捧着睡裙站起来,眼睛瞄着拉平的床单,又看着抖开的被套,看着捏着布料利落的手指,脸红了红,嘴上说:“没有。” 就是站着没动。 比赛在酒店那三天她本来预定了房间,只是去找郁葳之后,就被郁葳关在郁葳房间里,下赛场就去找她,扣住她的手,有人问就说:“是我妹妹。” “妹妹”了两天,郁葳边动手边说:“听爽了吗?” 这是报复,报复她曾经因为姐妹这种原因的疏离拉扯。 喻唯对此的回应是:“姐姐你轻点。” 没轻一点。 那三天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别说换衣服,一进酒店门,她身上根本就没有衣服。 但这毕竟不一样,这是家里。 喻唯还是有点……她窥看着郁葳紧抿着的唇,伸手开始脱衣服,脱的不快但也不慢,床单铺完,她套上新睡衣。 郁葳从始至终都没看她,手腕翻转抖开被套,取了条薄被往里装。 喻唯暗骂自己想太多,才几天,脑子里全是这些。 两人一人拉着一条边,被角扭转着撑不起被套,不能跟边线贴合,喻唯掀开拉链口,钻进去翻。 身后窸窸窣窣,喻唯抚平薄被,把被角固定带重新绑好。 “马上就好。” 她躬身往后退,屈膝退了两步,退路被挡。 被套里是模糊了一层的光,绵软的布料笼盖着她,卷起睡裙的手指并不细腻,粗糙带着薄茧,干燥温热。 “别。”喻唯绷紧,“先让我出去。” 郁葳不吭声,手上动作没停,很快就响起包装被撕开的声音,湿滑微凉覆上来,喻唯打了个哆嗦。 “我看不见你。”她声音软了,带着点慌张。 身后动作一停,肌肤贴着她的脊背侧身攀附进来,几个动作就把喻唯翻了个面,仰躺着隔着模糊的光看着欺身上来的人。 “想看着我?” 她头发长的很长了,进门随意套的发圈已滑到长发中段,从一侧垂下来,发梢撩着喻唯的锁骨。 原本就深邃昳丽的眉目三年后更显得浓墨重彩,重叠了一千多天的无数梦境。 “想。” 喻唯尾音忽地扬起又戛然,脖颈难耐地向上微拱,侧颈血管外皮肤上被印上轻吻。 “你让我没法怨恨你了。”郁葳拥住潮热得汗津津的,意识模糊的人,“你肯定是故意哄我的。” 喻唯不知道炸开了多少次,早听不清她说什么,只隐约听到郁葳的声音,朝她怀里拱了拱。 刚套好的被子又重新换洗,阿姨来做饭喻唯都不敢下楼,又要祈祷妈妈不要太早回来看到,一整天都脸红心虚。 休赛季时间很长,郁葳拒了冰演邀请,带喻唯去了几个商业冰场玩。 喻唯技术也比以前好多了,俩人面对面牵着手滑了几圈,郁葳总是被认出来求签名,冰场上滑冰的全停下来围住她问候,小孩子们眼里含着热切的看见偶像的光。 喻唯虽然已经克服了不喜欢被人注视的问题,但依然从人群里退出来站在场边拿着手机拍照。 “以后不能随便出来滑了。”郁葳摆脱小冰迷们,拉着喻唯朝外走,脱了冰鞋坐在旁边的休息椅子上,戴着口罩也还是频繁被人认出。 后来她干脆说自己也是郁葳的冰迷,故意模仿的,戴口罩就是因为下半张脸不像。 围观的人顿时索然无味。 “你一直看那些小孩。”喻唯说。 郁葳笑吟吟看着她:“吃醋了?” 喻唯:“……” “是,我在看这一茬的苗子。”郁葳说,“花滑是非常吃身体机能的运动,技术和心智阅历的提升,对艺术的理解,都只能对下降的身体机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弥补,但下降就是下降,观众可能看不出来,但运动员自己知道这种感觉。” “你才21。” “女单里21已经是大龄了,现役女单运动员平均年龄17。”郁葳看向冰场里流动的人影,“过两年23,很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冬奥,再过四年,就得这些人上了。” “你担心?” 喻唯虽然不做这行,但她听程淼说起过,也知道目前国内现役的情形,靠郁葳撑起来的这几年一直有金牌拿,但大断层,大的整个成年组除了郁葳没有第二个人能与领奖台擦肩。 甚至青年组也没有在国际上亮眼的选手,现在各大俱乐部对郁葳又恨又爱,恨是她拔得头筹,恨她技术无可指摘,又爱她这超高的人气和实力,希望退役后能商业合作。 郁葳没说话,她只是看着,好一会儿说:“我有个网友,她好像挺喜欢滑冰的,她有两个女儿,算算年龄,现在也该启蒙完了。” 喻唯心里咯噔一声,抿抿唇:“不好直接问吧?” “那有什么不好的。”郁葳掏出手机。 喻唯蹭一下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其实不管也行,郁葳信息发过去得不到回复,自然也就算了,但是喻唯又不忍心,她想了那么久才想起这个网友,发信息过去之后石沉大海,就算不会不高兴,也会有点失落的吧。 郁葳生活圈子小,没什么一直联系的朋友,在国外训练的运动员都更像是同行同事,亲缘淡薄,连朋友也少。 郁葳:在吗? 郁葳:之前您说小孩喜欢滑冰,还在滑吗? 跟冰场教练卖课似的,很难想象这是拿过奥运金牌的人会说的话。 怎么回? 如果回复还在滑,郁葳搞不好真的会说“那见一面吧”。 离异二孩妈:哇没想到你还会联系我 离异二孩妈:最近一直很忙,都没祝贺你夺冠,比赛我看了,特别精彩! 离异二孩妈:小孩子一天一个兴趣,三分钟热度,课业也很重没时间滑冰了 离异二孩妈:她俩已经学跆拳道去了,我年龄大了也不滑了,就看看 喻唯还在想自己这措辞有没有漏洞,就听见卫生间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低头看着手机,等着郁葳回信息,余光瞥过去,就见郁葳紧绷着的表情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放松下来。 “怎么了?” 喻唯收起手机问。 郁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扯着就往外走。 她一句话也不说,表情微沉,出门上车,一路上都表现的很沉稳冷静,甚至在喻唯试探性地问她今晚吃什么的时候,都还思索了一下说今天阿姨换菜单回去尝尝。 不像发生了什么严重事情的样子,喻唯是这么判断的。 但当车停在民政局门口的时候,她惊愕地看着郁葳,郁葳神色如常,打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开门朝喻唯伸手。 喻唯嘴唇动了几次,最后问:“你不是说要算一个好日子?”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就是好日子。”郁葳低头淡色看着她,“你看呢?” 她是问的,喻唯真的垂目想了几秒:“也是。” 俩人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进去,当场拍照报证件号看几张婚前需知,然后签字走流程等证件出来往上面啪一个印章,就结束了。 两人各自拿着红本本,上车并排坐着,隔了很久,喻唯说:“今晚真回家啊?” 郁葳扭头看她,看得喻唯脸开始发红,扑上去亲了一顿:“回。” 喻唯隐晦地提出:“妈妈晚上会回来的,我们可以出去住。” “不行。”郁葳开着车瞥她一眼。 深红床单,地上洒满了郁葳买来的玫瑰花,床上倒是没有,她嫌有药水不干净。 高频率半个月了,喻唯有点吃不消,但今晚毕竟不同,喻唯来了两次要求中场休息,必须休息,郁葳勉勉强强抱着她蹭了一会儿答应了,伸手去捞手机。 喻唯意识模糊地抓紧时间睡觉休息。 手机在旁边地上的衣服里响,她意识模糊,手都不想抬一下,又觉得可能是程淼发来的祝贺或者质问,她把结婚证拍照发给程淼了。 又响了一声,喻唯挣扎着滑到床边,伸手去捞。 一只手从旁边贴着她探下去。 “睡吧。”郁葳唇印在她耳后的红痕上,“我拿。” 手指抓起衣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她刚发出去的消息。 郁葳:抱歉,下午有事出去了 郁葳:[红包]今天有喜,给小孩买糖 郁葳:如果花滑方面有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睡在怀里的人迷迷糊糊地问:“程淼说什么?” 郁葳放下手机,忽然问:“你这三年跟程淼有联系?” 喻唯瞬间就吓清醒了,没敢睁眼,装睡。 是偶尔联系,而且程淼发誓不会告诉郁葳,并且两个人的聊天绝不涉及任何与郁葳有关的话,这是喻唯下的禁令。 这能让郁葳知道吗?不能。 “你心跳加速了。”郁葳从背后拥着她,两个心跳离的很近,她声音就混着心跳声。 喻唯眯起眼假装睡意朦胧,声音模糊:“没,回来刚联系。” 郁葳笑笑,没说话,拿起自己的手机拨了个视频。 喻唯手机响起来,她担心是程淼打来的,立刻瞪大眼睛伸手。 没抢到,郁葳拿着手机,凑近放在她面前。 喻唯看着屏幕上郁葳的头像和名字,松了口气,这次真演不下去了,她伸手去拿:“你给我打视频干什么?” “给你?” 郁葳语气慢悠悠的,拖着餍足后的长音。 电光火石,想起还没换号的微信。 喻唯手缩了回来,缩在她怀里闭上眼。 “离异二孩妈?”郁葳说,“二婚嫁我,孩子我一定好好养。” 她把手机扔到床另一边,压着喻唯埋首在左边右边亲一下:“这个是姐姐?” 说完又往下滑,在刚休战不久的地方又亲一下:“那这个就是妹妹。” 喻唯:“……” 喻唯抬手捂住脸。 郁葳没放过她,抬手就把她抱起来,在喻唯低声抗拒和叫声中打开门,进了对面卧室,“带孩子看看新妈妈的房间。” 啊!!!!!!!!喻唯整个人都红透了。 现在对那个家有特别执念的人变成了郁葳,她极力拉着喻唯在那栋房子二楼留下痕迹,两个人的卧室浴室,二楼几乎从没用过的客厅,甚至健身室。 对喻唯来说,这是她十几年生活留下过各种记忆的地方,在这种地方做耻度极高,但她都结婚了,似乎又合情合理,所以只能每次做完都掐住郁葳的手臂拧一把。 力度其实不重,红都不红,郁葳每次都配合着嘶嘶吸气,贴着她道歉。 下次还敢。 谁说花滑运动员没有上肢力量的,上肢力量太强了。 结婚的事就这样仓促完成,两个人都不喜欢被外界过多窥探,只在家里邀请了几个高中关系好的同学和郁葳关系好一点的朋友,两个人的人际关系只够坐满一张餐桌。 但也没觉得淡漠凄凉,是她俩都喜欢的氛围。 除了程淼,没人知道喻唯跟郁葳还有另一层关系,只感叹好有缘分,完全没想到。 确实很有缘分。 命运交织又分岔又交织,编织成了如今的同心结,是此生无论如何都不可分割的彼此,提到她,必然有她,反之亦然。 婚戒是后补的,郁葳把多年积蓄都用上买了一颗纯透红的蓝宝石戒指,戴在喻唯雪白的手指上漂亮极了,郁葳爱不释手玩了好久,没收喻唯送她的钻戒,说想要素圈。 喻唯:“?” “素圈没有弄伤你的风险。” 喻唯脸红了个透:“那种时候你可以摘掉。” “这辈子不会摘一秒。” 最贵的素圈也比不上蓝宝价格的零头,喻唯只好说:“我们互相送一个新婚礼物吧。” 喻唯苦思冥想了很久,画了一幅穿着婚纱的她和郁葳的画,郁葳当做结婚照挂在房间里。 郁葳买了两套婚纱。 喻唯刚想到心有灵犀,就看见郁葳又掏出一条金链,上面坠着一圈小铃铛,掏出来时叮铃铃地响。 绝不可能带出门,但在家里戴戴还行,喻唯伸出手,就看着郁葳蹲下身把金链戴在她脚踝上。 当晚响了大半夜,响得喻唯人都碎了。 家里也不能戴! 这辈子绝不会戴第二次!和婚纱一起压进箱底,和她那些珍重收藏着的过去一起塞到喻唯柜子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