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昭头微垂,长而翘的睫羽遮住了她的眼眸。
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嫔,又怀着皇嗣,被一个臣子的家眷下逐客令,何其羞辱!
她的眼中却有一丝笑意飞闪而过。
曹老太太真是个妙人啊!
她昨晚谋划良久的言语,一句都不用说,就得到她想要的了。
顾雪昭用锦帕压着鼻尖,吸了吸气,故作难堪地起身:“那妾身就不打扰昭容姐姐了,改日再来和昭容姐姐说话。”
她出来后,脸上的羞愧随着脚步逐渐剥落,走到半道,她扭头看了凌霄一眼。
凌霄会意,对其他宫女道:“我去御膳房看看凉糕做好没有,你们送主子回去,小心伺候着。”
顾雪昭回到玉露殿的偏殿,坐在罗汉榻上。
罗汉榻前放着一个很大的冰盆,里面盛满冰块,冒出的寒气让顾雪昭倍感凉爽舒适。
她拿起一颗葡萄,举在眼前转动着,细细端详,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她此前确实没吃过西域进贡的葡萄,因为进贡的东西,都是天家所有,朝臣能得到的,也是天子所赐,百姓哪里能有?
曹昭容尚在闺中时,只吃龙眼葡萄,其他葡萄都是下人所食之物。
曹老夫人是在夸耀曹昭容从小金尊玉贵,不是她这种乡野丫头能比的。
但曹老夫人忘了,龙眼葡萄珍贵,元熙帝当年并不得宠,只怕也没吃过几次龙眼葡萄,常吃的应该是她手中拿的,不入曹老夫人眼的这种葡萄。
皇子不能享用的珍贵之物,朝臣之女却能常用,也不知元熙帝念及此处,会有何想法?
凌霄回来了,告诉顾雪昭:“奴婢打听清楚了,主子离开长乐宫后,曹老夫人就把主子送去的葡萄,赏给宫人吃了。”
顾雪昭没有恼怒,笑道:“很好。”
守在门口的宫女进来禀报:“陆婕妤来了。”
顾雪昭有些诧异:“她怎突然来了?”
凌霄笑道:“方才奴婢和以前几个来往亲厚的宫女,说起了主子在长乐宫受的委屈,宫里的风比较大,吹得也快。”
顾雪昭笑起来:“这风不仅吹得快,也吹得好!”
陆婕妤进来时,顾雪昭低头揉着眼睛,凌霄在旁安慰她:“主子,这些话您不用放在心上,您怀着身孕,要顾着身子。”
“这是怎么了?”陆婕妤忙问道。
顾雪昭听见她的声音,忙起身相迎,“婕妤姐姐来了,快请坐。”
她眼睛和鼻尖都带着红意,显然是刚哭过。
陆婕妤试探着问:“许妹妹这是受委屈了?”
“没有。”顾雪昭勉强笑道,又吩咐凌霄:“去拿些冰雪圆子来给婕妤姐姐消暑。”
她低头看见矮几上的葡萄,顿了顿,小声道:“把葡萄撤下。”
“为何要撤下?”陆婕妤拿起一颗葡萄剥开。
“婕妤姐姐,这葡萄……”
顾雪昭的话未说完,陆婕妤就已把葡萄放进嘴里吃下。
“这葡萄怎么了?”陆婕妤笑着问顾雪昭。
顾雪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许妹妹是想说,这葡萄是赏给下人吃的,不是我们吃的吧?”陆婕妤一脸了然地问道。
顾雪昭错愕:“婕妤姐姐,你如何知道这些话?”
“这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陆婕妤说着,带了气愤之色:“我竟不知,曹家如此尊贵,我们在宫里吃的葡萄,在曹家,竟是下人吃的,可见在曹老夫人眼中,我们也如下人了。”
“不是不是,”顾雪昭忙摆手,“曹老夫人只是说妾,毕竟妾是从乡野来的,只不过圣上垂怜,才得以和诸位姐姐相处,曹老夫人并未说婕妤姐姐。”
陆婕妤摇了摇头:“你说曹老夫人并未说我,雅集那日,她公然驳了我的话,可见在她眼中,我也是个没有脸面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曹老夫人的母亲是县主又如何?也是圣上的臣子!我们都是圣上的妃嫔,曹老夫人不敬我们,就是不敬圣上。”
“她们还有脸说在家讲究规矩,难道她们家的规矩就是以下犯上,藐视天威吗?”
“一个葡萄都拿来论贵贱,真是可笑。”
陆婕妤说的她们,显然也是对曹昭容不满了。
顾雪昭故作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小心地说道:“可三皇子殿下如今得圣上器重,替圣上赴西北督战,只怕来日也是前途无量的。”
她的手搭在腹部,声音苦涩,“曹老夫人性子不好相与,但妾得为腹中的孩儿做打算,好让孩子将来能活下去。”
她说得隐晦,但元熙帝让诸皇子参与国事后,诸皇子争储的消息甚嚣尘上,后宫的妃嫔更是对此事极为关注。
闻言,陆婕妤的眼皮一跳,赶紧问道:“许妹妹是不是听圣上说什么了?”
“说什么?”顾雪昭茫然疑惑地反问她。
陆婕妤斟词酌句,“这些时日,都是许妹妹进大庆殿侍奉圣上,圣上有没有跟许妹妹提起,哪位皇子能得圣上亲自教养?”
“没有啊,圣上这些时日为三堂会审烦心,契丹人还冒犯我们的边境,圣上越发地烦躁,已经两日不思饮食了,哪里还有心思同妾说这些。”顾雪昭叹道。
“许妹妹方才提起三皇子前途无量,我以为是圣上同你说了什么。”陆婕妤还在套顾雪昭的话。
她不在意圣上不思饮食,她只在意,哪位皇子有可能夺得储位。
顾雪昭笑道:“是妾自己猜测的,三皇子殿下替圣上去西北,等到他回来,定是功劳甚高,前途无量。”
陆婕妤神情一松,轻摇团扇,意味深长地笑着:“也是,三皇子殿下是替圣上前去督战,这份荣耀可是其他皇子没有的,自然前途无量。”
“对了,你方才说圣上不思饮食,御医可说是因为什么?”
她总算对元熙帝表示关心了。
“御医说了,圣上事务繁多,天又热,是以圣上脾胃失和,御医已经开了药方给圣上。”顾雪昭道。
“天热难免不思饮食,圣上夙兴夜寐,许妹妹还是得劝圣上尽量多吃一些。”
陆婕妤说了几句,就略过了元熙帝,“许妹妹怀着身孕,自己也要注意些才是,你吃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