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昭没有说话,从琉璃碟中拿起一颗葡萄,翘着兰花指慢慢地剥皮。
内务省的人磕着头,“奴只是奉命拿账簿过来和许主子核对,此事奴真的不知道,求许主子宽恕。”
顾雪昭吃了葡萄,用锦帕细细擦拭指尖沾上的葡萄汁。
许久后,她方开口:“起来吧。”
内务省的人起来的时候,她脸上又挂上合宜的浅笑,“这项开支,我去和皇后娘娘拿账簿那日,皇后娘娘和我提过,所以我记得。”
“你只是奉命拿账簿过来,想必你对此事也不清楚。”
“不如这样,这个月贴补给宫里诸人解暑汤饮的银钱,你想法子抹平,此事我就当不知道,你看行不行?”
内务省的人迅速思量,而后大喜过望,连连向顾雪昭示谢:“许主子大恩,奴感激不尽。”
顾雪昭道:“好了,你回去吧,以后账目要算得清楚些,否则闹出来,圣上或是皇后怪罪下来,你们都担待不起。”
“是是是。”内务省的人连声应道。
他出了玉露殿,两个等在外边内侍监迎过来,“师父,您怎进去这么久?”
内务省的人抹着额头的汗珠,回头往玉露殿看了一眼,“这许贵人,也是个厉害角色,精明不在皇后娘娘之下。”
玉露殿里,凌霄和顾雪昭道:“主子,内务省的人手脚都不干净的,这笔香烛的开支,恐怕是他们贪了银子,然后又捏造出名目,好从官中抹平账目。”
“不是恐怕,是这笔银子已经进了他们囊中。”顾雪昭淡声道。
在顾家,她掌管家中事务,家中的下人大多是好的,但也有一些人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内务省的这套路,她掌管家事的时候,就领教过,内务省的人话头刚起,她就看出他的心思。
他这是打量她刚接管账簿,又是从乡野来的,应该什么都不懂,所以想趁机把贪的银子巧立名目,在账面上抹平。
但他没想到,顾雪昭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他赶紧推卸责任,说自己只是送账簿的,言下之意,顾雪昭若是要查,就得将内务省都查清楚。
如此,她也就得罪了内务省的人。
顾雪昭知晓他的心思,没有硬碰硬,顺着他的话,让他出宫里这个月解暑汤饮的银钱。
她在暗示他,她知道他做的事,但她给他台阶下了。
他们算是各退一步。
内务省的人不傻,自然答应了。
顾雪昭又趁机搬出元熙帝,提醒内务省的人,往后不要拿她当傻子糊弄,她虽是只是乡野出身,但她背后有圣上。
凌霄问道:“主子要不要处置他们?”
顾雪昭想了想,“是得处置,但处置内务省的人,是件得罪人的事,我不想做这个恶人。”
她看着凌霄笑了一下。
凌霄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主子怀着身孕呢,这种得罪人的事,还是让别人来做吧。”
一个小宫女进来回禀:“主子,曹昭容和曹老夫人回长乐宫了。”
今日三皇子要前往西北督战,曹昭容和曹老夫人一早就去朱雀门送行了。
顾雪昭问道:“曹老夫人很高兴吧?”
小宫女回道:“是,奴婢瞧见曹老夫人一直笑着。”
“三皇子殿下得圣上器重,她身为外祖母,自然是高兴的。”顾雪昭笑道,吩咐凌霄:“西域进贡的葡萄很甜,我们送一点过去给曹老太太吧。”
“是。”凌霄应道,自去拿食盒装葡萄。
她们到长乐宫的时候,刚进宫门,就听到里边隐隐传来曹老夫人的笑声。
守在门口的宫女见顾雪昭来了,进去回禀,里面的笑声旋即停下了。
宫女出来请顾雪昭进去。
顾雪昭跟着宫女到偏殿,曹昭容和曹老夫人坐在罗汉榻上。
顾雪昭向曹昭容行礼,曹老夫人端坐着不动。
曹昭容让宫女搬来一张椅子,请顾雪昭坐下。
她扫了一眼顾雪昭的肚子,含笑道:“许妹妹怀着身孕呢,大毒日头的,怎过来了?”
顾雪昭笑道:“今日御膳房送来了新进贡的葡萄,妾尝了尝,甜如蜜水,所以特意拿了点来给昭容姐姐。”
曹昭容正要道谢,就被曹老夫人用眼神阻止了。
曹老夫人鄙夷地看着凌霄从食盒中拿出的葡萄,“老身记得许贵人来自南边吧,想来没吃过西域进贡的葡萄。”
她自觉给了顾雪昭面子,只说南边,没有直接说南边的乡野。
顾雪昭尴尬得笑容一僵,声音也小了下来,“是,妾往常从未吃过西域进贡的葡萄。”
“那就怪不得许贵人不知道了。”曹老夫人嘲讽:“西域进贡的葡萄,这个时节的葡萄是甜,但不是最甜的。”
“最甜的葡萄叫龙眼葡萄,还要过一个多月才熟,那才是真真如蜜水浸泡出来的,香气又浓。”
“我们昭容还是姑娘的时候,嘴很叼,只吃龙眼葡萄,其他葡萄就是到了她跟前,也是赏给下人吃的。”
顾雪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是妾冒失了。”
曹老夫人看着她的神情,脸上的讥笑愈发明显,“还有一事,老身不明白,想请教许贵人。”
“这葡萄,我们昭容虽不入口,但不等于说不送来给她。”
“你是贵人,她是昭容,是三皇子殿下的母妃,怎御膳房只把东西送给你,我们昭容却没有。”
“也不知是许贵人初初处置后宫事宜,管不过来,还是许贵人忙起来了,就忘了规矩?”
她这番话说得很重。
曹昭容位份比顾雪昭高,顾雪昭有的东西,曹昭容却没有。
顾雪昭这是打着掌管后宫事宜的名号,忘了上下尊卑,无视规矩。
顾雪昭立刻就起身向曹昭容道歉:“昭容姐姐,是妾做错了,妾自罚半个月的月例银子,以后一定谨记以昭容姐姐为尊。”
曹昭容打着圆场:“许妹妹,我母亲持家甚严,她在家中讲究规矩惯了,一时忍不住说了几句,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顾雪昭忙道:“怎会呢。”
曹老夫人又道:“昭容方才不是说腿乏得很,回来要好好歇一歇吗?”
这是下逐客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