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袖上回在汇茗居弹奏,被王希烈听出曲音之中有贪杀之意,险些将自己置于险地,这回面对丝竹大家冯保,哪里还敢分神,于是她心神内敛,不忤于物,那琴音洞彻之处,似是晴明夜色中的一线月光,顿涤心神。
一曲弹罢,四下环顾,顾怀袖才发现众人皆退了出去,堂中只剩自己与眼前之人,贵人阖眼倚靠在榻上,似是已进入黑甜梦想,琴女静等片刻,见无人反应,暗暗松下一口气,此时冯保脱下了令人望而生畏的血色蟒袍,换上一身肃静的青衣道袍,头上着呈子巾,清清瘦瘦,仿佛凌霄真人,迥乎不是令人惧怕憎恨的内宫大珰。
顾怀袖轻轻走上前,暗暗捏紧了指尖,从旁边捡起一件松绿羽纱面白孤皮里鹤氅,缓缓给这人盖上,仔细掖好,便待要走,猛得手腕被擒住了,猝不及防地似冰冷铁链加身。顾怀袖抬头,便对上一双复杂的眼神,清醒冷静,哪有半点儿睡眼惺忪的样子?
“怎么不弹了?”
顾怀袖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便跪了:“贵人休得见罪,奴家怕惊醒大人美梦。”
冯保这才坐正:“美梦?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晚脱了鞋和袜,未审明朝穿不穿。咱多少时日没有美梦了。”
听此言不由得令人心下一酸,琴女虽未言语,神色倒是流露些怜惜悲感之情,引得冯保一嗤:“你这娘子身家皆付于他人之手,如今倒同情起我来了?!”
顾怀袖缓缓摇头道:“若以富贵贫贱为准,则觑钟俞为何等人乎?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话音未落,便已察觉交浅言深,白了脸色,忙跪下:“奴家任心猜度,贵人饶恕!”
冯保也只是一笑了之,“罢了,起身吧,你的琴弹得不坏。似立于川上,仰观斗柄,但见水底天心,万顷茫茫。这样的琴音,不该是这样的秉赋,娘子何至委屈若此?”
顾怀袖深吸一口气,嘿然片刻道:“贵人当面,不敢欺瞒,两京一十三省,皆闻中贵人兴利除害、大有能声,小女子不胜惶恐之至。”
“大有能声。”冯保冷笑:“你是替谁来献此谀词?”
“奴为肺腑之言,贵人明察。”
“明察?一个个都让咱家明察!”冯保顿时被这个词激怒,不知是否想起小皇帝令他细查宫禁之事,不由得嫌恶道:“若人有名誉时节,一个瞌睡死过去不醒,别人还千惜万惜,叹国家没福,恁般一个好人,未能大用,不尽其才,却也留名后世。及至万口唾骂、千夫所指时,到死也迟了。你猜现在有多少人盼着咱家死?”
顾怀袖不敢答言,只得久久叩首不起。
“咱家再问一遍,你是谁家细作?说明白便没有你的罪,邦宁那蠢东西可没这慧眼?也别说什么仰扳倾慕之语,咱还不聋不哑不痴不愚。”
“是胡自皋胡大人花得万两银子将奴从花院中赎出,令奴来伺候贵人。”
冯保皱了皱眉,仔细思索片刻,实在想不起这人。于是高声道:“叫那小子进来!”
早有下人在窗前伺候听叫,此时听得主人吩咐,忙请人进来。
“说吧,怎么回事儿?”
“伯父,这是胡自皋胡大人的孝敬。”
“孝敬?胡自皋是哪个?”冯保一时没想起来,余光扫到冯邦宁脸上,顿时若有所悟,“咱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次搅扰得你与浑家相打那人!含乌小囚儿,看看你相结交的有一个正经人没有?”
冯邦宁不敢回嘴,不过心里暗自腹诽,谁家好人和锦衣卫结交。
冯保见他如此不识轻重,不由火大。若在内廷遇到这等不晓事的,他都不睃一眼,这如今自家孩儿,少不得苦口婆心再叮嘱几句:“世上钱财傥来物,那是长贫久富家?你身为丈夫,需得把得家定,里言不出,外言不入,夫妇一心,才不至于落入坑陷。”
冯邦宁还自喏喏,不知听进去没有,冯保惯会察颜蜜意,一眼便看透侄子的敷衍,岂不知自己说破喉咙也是闲?遂摇摇头不耐道:“咱记得胡自皋不是北京的官儿,做什么忽剌巴的反给我送这等厚礼?”
冯邦宁闻言有些意思了,忙殷勤道:“胡自皋特意讨了应天至京的差事,巴巴求了侄儿好几天,就想来拜谒伯父。知道伯父是丝竹名家,才特特献上这朵名花供伯父消遣。”
“哼,”冯保冷出一口气,“胡家的这朵名花固然解语,只是咱家六根清净,道念自生。你让他回去吧,一个六品小官有甚好见的?”
冯保说罢也不理人,合上眼向榻上一靠,闭目养神起来,半晌才道:“你去回复游七,就说王大臣事咱知道了,必要出脱戚总兵,刺驾大案倘有小人指搠,拔树寻根,他与我皆身家不保,咱晓得厉害。”
这时他也反应过来了,案子定然不能牵扯戚帅,否则于公于私皆有碍,况张居正是皇帝面前说得话的官,冯保也乐得人情两尽。
徐爵知这话是吩咐自己的,答道:“小的知道。”磕了一个头,应着去了,顺便摆手让屋内闲杂人等皆退了出去。
独冯邦宁被晾在那儿,进退不是,他也知道伯父的脾气,平日深居简出甚是倨傲,自诩文人雅士,最看不上那等俗人,凡是来家拜望的外廷官员,只有四品以上才能进得门来,至于内廷管事,也不过二十四监的掌印太监才能入得花厅一晤。
冯邦宁知此规矩还竭力促成此事,不过是财帛动人心罢了,胡自皋孝敬了冯侄万两珍宝并五千银子,顾怀袖那儿也是冯邦宁先抽了个头儿,就为了求着冯邦宁帮忙安排他和冯保见上一面。
“伯父。”冯邦宁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冯保微微乜斜着眼,见侄子依旧恭敬地候着,脸上挂着求肯的笑意,心里点点头,想着这回有点儿意思了,只听冯邦宁谨慎道:
“侄儿浅见,伯父还是屈尊见一见这人,这胡大人虽然官位不高,却是担任着南京盐运司主事之职,江南盐使,可是放屁都油□□的地儿,想来自有孝敬!”
“唔,打量咱家没见过钱怎的?你收了他多少好处,在这里敲边鼓?”
冯保语气嗔怪,锣鼓听声,听话听音,冯侄哪里有不明白的,立马顺着话缝儿走:“伯父圣明,侄儿哪敢在您面前装神弄鬼,不过收了他点儿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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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替您验一验他的诚意,据说这位胡大人知情识趣得很,这次带了三万两银票来的。”
一听这个数额,冯保有些意思了,睁开了眼将身子一挺坐起,问道:“他想求什么?”
“该是想挪挪位置。”
“哼!胃口不小么,南京盐运司主事已是多少人求不到的肥缺儿了,还贪不足?他想往哪里挪?”
“这侄儿不知,总得见得真佛才能求得真经,侄儿这‘凌云渡’便负责接引诚心人。”
冯保被这诙谐逗笑了,“你呀!行了,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便见见吧,他人呢?”
“在外厅候着呢,侄儿这便引他进来。”
月淡星稀,东方发白。胡自皋在外厅几乎等了一夜,此时终于登堂入室了,一进堂中,见榻上斜倚着一位白面无须的青袍道人,心中便知这就是威名赫赫、挤走了前任首辅的内廷大珰冯公公了,也不用别人介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便呼:“卑职胡自皋拜见贵人!”
这一拜将众人吓了一跳,冯邦宁在旁撇了撇嘴,‘怪狗才,就是见自家亲爹也不如此殷勤!’
冯保也是一惊,虽早知此人是个献媚工妍的人,没想到趋炎附势如此。大明内外廷分守极严,虽然司礼监掌印太监被称为内相,但是外廷官员哪怕品级再低,见了内廷巨珰,也绝不行叩首大礼,甚至有骨气的官员面对上级也不跪拜,只作揖而已。
典型人物便是抬棺上朝的海瑞,海瑞此人在福建南平县担任教谕时,延平知府下南平县视察,海瑞带着两位副手在官署迎接,两位副手见了上官便跪下了,只有海瑞孤零零的站着作揖,俨然‘低-高-低’一副山字笔架,海瑞从此在官场上名声大噪,人送外号“海笔架”。
瞧!人是多么奇怪的一个物种,同样一副皮囊一颗心脏,怎么生出迥乎不同的两样人物?有似海瑞那样‘青松翠柏、在在常有、历经岁时、栋梁遂就’。也有胡自皋那样‘趋炎的压脊挨肩、附势的吮痈舐痔’。
所以到后来情浓事露、甚而斗狠杀伤,及到性命不保,妻拏难顾,事业成灰,也怪不到别人身上!
冯保见胡自皋如此作态,便也不慌着将人叫起,只不端不正地倚靠在榻上,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炕沿边一张大案,摞着成叠的名人法帖,并文房四宝,旁边填漆茶盘,盘内一个小盖钟儿。冯保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用火箸拨那灰,“男儿膝下有黄金,孔孟之道只叫人跪拜天地君亲师,胡大人这礼,咱可受之有愧!”说罢冯保将手炉一撂,接过茶来品,正眼也不看他。
这话搁别人身上,非臊得受不住,谁知这胡自皋竟非凡人,将脸皮一抹依旧殷勤诚恳道:“孔孟之言,乃世间至理。卑职敬慕冯公公日久,皆无缘得见,如今好容易烦了多少人才得遇贵人,若蒙公公不弃,愚男愿奉公公为父,老来迎养,聆听教诲,望乞公公成全!如此这一跪,自然跪得是尊长。”
真是好不要廉耻的奉承话,冯邦宁在旁听的都肉麻,假儿子乐得像是戴了个碳篓子,自己这亲骨肉倒是退出一射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