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首顾怀袖上拜众官人。”
徐爵进门时正撞上这一幕,看着堂下抱琴的绝色女子,只闻环佩叮铛、兰麝馥郁,再觑着正堂上老祖宗黑沉的脸色,心里不由得将冯邦宁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退回一刻钟前甩手就走,省得机儿不快梭儿快,打着羊驹驴战。老祖宗这阵子圣眷日衰、屡遭折挫,事情又繁多,一重不了一重添,本就忧上加忧,闷上加闷,现在又唱这一出!自己也是流年不利,正撞当口。
“怎么把个姐儿带过来?净是些精致的淘气!”徐爵跟着冯保多年,看承冯邦宁似自家孩儿,所以这话他也说得。
冯邦宁不慌不忙地作揖:“大节间,孝顺长辈。徐爷可冤煞我了,顾行首如今声名鹊起,位列荠荷十二香之首,称盛京第一丝竹高手,伯父如今愁闷,乏人服侍,请了来恰好解颐。”
解颐?解个屁颐!徐爵在心里啐了一口:你们那点儿瞒神弄鬼的事儿打量谁还不知道呢?!请了来到底是谁的人?这事儿做得也忒不讲究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别人知道了,免不了议论‘聚麀之诮、禽兽无礼’,这话难道好听啊?!
徐爵忍不住拿指头虚虚点着冯邦宁的头,尚待说他两句,只听堂上冯保的声音:“人来了没?怎么不进来?”
冯邦宁抬手挥动示意徐爵,叫你呢!快进去、快去!不想忘形处,冯保一抬头,冯邦宁一时不妨,手之舞之,没躲伶俐。
“你俩在门口嚼什么舌根?有话进来说,又做神做鬼的!”
徐爵这才罢了,整整衣服,小快步进去,冯邦宁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两人行礼毕,徐爵眼尖便瞧见了案上那本董香光所刻、梁武帝御题的行书《异趣帖》。这本帖子原该是大内御帖,文华殿收藏来以供皇帝练字所用,如今轻易就被冯保带了出来。想来当今有这个本事的,整个皇宫大内也就只有眼前的司礼监掌印冯保了。
“徐爵,”冯保一手执一柄金丝拂尘,尘柄顶端镶嵌缠丝玛瑙,另一手穿梭于雪貂尘毛中,感受着毛发的柔弹顺滑,“浮生偷得半日闲,许久不曾赏帖了,叫你来一饱眼福。”他将拂尘一指,徐爵顺眼看去,只见案边随意摆着一摞摞名人法帖,皆是大内御收,本本价值连城,徐爵不由大骇。
“怕什么?”冯邦宁在旁边瞧着徐爵的样子,撇撇嘴,斜睨他一眼搭腔:“皇帝还小,学问中平,这帖子是好是歹他也不知道。况且当皇上的只有一双眼一个口,哪能经管得了那么许多?!做瞒上不瞒下。”至此,他不经意地一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啊!”
这话不听便罢,听着之人皆沉默,众人可不敢顺着话柄说下去,冯保亦不语。
“老祖宗,游七带来了消息。”徐爵只得硬着头皮打破这片刻寂静,“那边不欲将王大臣之事牵涉戚总兵。”
这话说得缓和不少,冯保与张居正默契也非止一日了,他深知张居正的原话必然没这么客气。
事实上,王大臣案发生于十九日常朝之前,第二天日讲过后,小皇帝便将事情告知张居正了,张居正听后十分恳切地提醒道:“此人混入宫内,恰逢御驾出临,战栗犯跸,因而被捕,此乃圣上天佑。圣上日后定要节饮食、重起居、严密安防,此臣最关切之处。”以小见大,来提醒皇帝注意自身安全。
君臣不知从何时形成的默契,每次日讲结束,小皇帝总要留下元辅先生说话,冬日天寒,朱翊钧安排人在文华后殿东侧铺陈了一张小幄,点起火盆,元辅张先生侍书毕,两人坐于幄上,膝盖相对、悄声说些闲话。听到张居正关心自己的安全,朱翊钧自然悉心接纳,欢喜无限道:“元辅张先生受遗辅政,肩劳任怨,也要保重身体。还有一事,先生不要伤怀,天象之事亦不用在意。”
朱翊钧特意想着为这事儿来安慰张先生,因前几天出现了日食,钦天监上了一道折子暗示‘宰相专权之兆’,这可把朱翊钧气煞!真所谓: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瞬间点爆了风纪舆论,大明的首辅就是专门用来背锅的。
朱翊钧自然知道,日食、月食都是极为自然的天文现象,可是在明朝,天文都是家族传承的神秘学,民间对天象理解皆是如刘向所写《唐雎不辱使命》那样: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天相主吉凶,是重大事件的征兆,前些日子京察,张居正挟宫闱之势,法肃于庙堂之上,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形势兑转,张首辅瞬间立于被动之势。
小皇帝体贴道:“我知元辅难为,内阁当揆,可谓立于火盆之上炙烤。先生受顾命于主少国疑之际,责任至重,持公议者少,惟升沉进退之际,挟旧怨以图报复者为数较多,先生难做人、也难做官,我是深知道的。”
这话何其信之重之、亲切稠密,张居正本坐着与小皇帝说话,听了此言,蓦得起身跪在幄前,眼睛瞬间就湿润了,忙吞声暗泣,哽咽道:“听圣上此言,臣不胜惊惧愧煞!夫以大臣辅少主,政自己出,谗谤易生,而又每事奉公守正,尤以奸邪小人所不悦。幸皇上圣明若此,所以谗谤不行,忠勤得尽,臣何其有幸得遇明主,唯尽瘁以死报之!”
小皇帝的话,不仅张居正听得,周围侍讲皆听的真切,此时圣上方十岁,乃能明察如此,侍书官及左右人等,莫不惊骇,再便是心中感慨:元辅得圣心如此!国朝难得!
朱翊钧本以为王大臣案不过一场意外,乃是宫闱微末之事,谁知处于权利核心,便是一颗石子落水,也能震起滔天巨浪!
几天后,张居正接到消息,王大臣被打入诏狱后居然牵扯出了戚继光,原因不过是此人曾向戚总兵麾下投军不成,流寓京师,冯保就要借此唆挑,真是好不晓事儿!张居正接到消息时瞬间激出一身冷汗,戚继光是边防大帅、军中要员,且手握重兵,是安定蓟辽的鼎国支柱,这消息若不幸泄露,于自己而言极为不利,且容易在戚继光那里激起意外之变。
事重且危、不可落于点墨,张居正忙令游七传递消息给徐爵,徐爵再带话给冯保:戚帅正握重兵,地在危疑,不宜株连而贻误军国大局,禁其妄指!
这话说得很重,徐爵怎好全模全样复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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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了解张居正,听徐爵其音便知张居正其意,这倒是令冯保犹豫了。
冯邦宁在旁不以为然道:“张居正怎么这般不解趣!王大臣那等贼歪剌骨,岂能轻勘了他?!张居正昨儿还上折子自说不胜震骇,又牵扯什么星象示异,不知道的还以为荆轲刺秦王了呢!”
冯保喝止道:“胡沁个什么?!”
“哪里有胡说?”冯邦宁声冤起来,“他自己上书说宫廷之内,侍卫严谨,若非平息曾行之人,则道路生疏,岂能一径便道。观其挟刃直上,则其造蓄谋逆,殆非一日。这话是何意?岂不是说伯父管理不力、宫闱不谨?谁不知张居正那首辅之位怎么来的?!但得一片橘皮吃,展眼忘却洞庭湖,端得不识好人敬重!”
“住口!”冯保这时却是激怒出口,“张居正岂是你叫的?!嘴上再无遮拦,以后不许你出去,既然这等拙智,出去也是给家里招祸!”
冯邦宁一听这话,便噗通一声跪了,插烛也似磕了几个头:“伯父,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定然谨言慎行,儿子有错,您教导了,儿子绝不再犯,别的不敢说,但是儿子对伯父的一片心还是忠的。”说罢又是一连数十个叩头。
冯保不欲与他歪缠,血胤骨肉,怎嫌简亵?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回去读读书,一旬交给我一份功课,我亲自看。”
冯邦宁顿时委顿下来,将求救的眼光递向徐爵,徐爵只当自己是个瞽目人,全当看不见,冯邦宁没法子只好应承下来,接着又堆出满脸的笑道:“听得伯父最近愁闷,特意请来了丝竹大家顾行首,据说王公贵戚家的堂会都以邀请到她为荣幸,近来名动京师,着实难请,伯父亦是琴国名士,立身于廊庙,垂名于竹帛,想来合契。”
说罢,冯邦宁示意顾怀袖上前来,待其走近细看,真是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伯父若是不愿听琴,由此美人相伴,亦是秀色可餐。”
这话又是不中听的,冯保懒得理他,反而温言对顾怀袖道:“石中有美玉之藏,若以貌取人,岂不误了天下贤士?既然姑娘抱琴来,便弹一曲吧!”冯保是个爱琴之人,既然顾怀袖亦是大家,自然态度和缓。
顾怀袖此时收起了平日的伶俐机锋,宠辱无惊地行礼毕,将琴置于案上,调弦转轸,轻舒玉笋、款弄冰弦,指尖或沉郁、或轻揉,仿若兰桡画桨、锦帐高帆,甚是齐整,张一片风帆,凌千层碧浪,看不尽那遥山叠翠、远水澄光,那江山之胜,正投其怀,确是一曲《潇湘水云》。
众人一时都听住了,徐爵正闭眼细玩这雅音,蓦得衣袖被牵拽一下,睁眼却是冯邦宁拿手指了指门外,示意众人退出去,徐爵皱了皱眉,见冯保倚在榻上,双眼微阖,脸上是这段时间内少有的平和恬淡,再观堂下女子,俨然坐着,琴音依旧清浊相济、轻重相兼,他便跟着冯邦宁退了出去,“你又在弄什么鬼?一一说来,休要隐匿。”
“徐爷,孩儿自知近来无礼,自然窝盘些个,哪里敢弄鬼?况且伯父何等样人,我在他面前弄鬼,既没这本事、也没这智量,这回横竖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