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一天晚上奏疏过于精彩,朱翊钧难得失眠了,睡了没多大会儿便已天晓,今早还爬不起来,可是今儿偏要去文华殿日讲,根据张居正亲自给他制定的学习计划,读书精确到时辰。
朱翊钧突然发现,自己上了张先生的当了,好似一旬只用工作三、六、九三天,实际每天都不能休息,非朝则讲,不是上班就是上学,内卷的风潮从内阁传染到了皇宫,朱翊钧深深反省,自己是否已经有了昏君的前兆,怎么碰上张先生就色令智昏?!
日讲第一部分就是读经,从《论语》开始学起,渐渐涉及到《大学》、《尚书》,偏偏这部分最为晦涩难懂,朱翊钧勉强挨了一个时辰,实在扎挣不住,直要睡去,不由可怜兮兮哀求道:“张先生,朕头疼,想歇会儿。”
张居正环顾四周,见重侍讲皆敛声屏气一言不发,只得严肃道:“陛下若真不适,臣请太医来诊;若是托词,则请继续读书。”
啊?!这真是出乎朱翊钧的预料,以前张先生很好说话啊!怎么今儿这么严厉!白对他那么好了!我能打他么?再下死眼这么一看,忒瘦的身躯经不起自己这个小胖墩的冲击吧!
朱翊钧索性不装了,“朕困了,这会儿不想读书,就想睡觉!”若是平日冯保伴驾,必然要上前劝诫的,只是今日是张宏在侧,他一惯不言不语。
张居正上前一步,一跪三叩道:“自古帝王虽具神圣之资,尤必以务学为急。仰惟皇上睿哲天成,英明神授。若再加学问之功,以讲求义理,开广聪明,则太平之业,也计日可待也!臣居正又亲授先帝顾托,追惟凭几之言,亦惓惓以讲学亲贤为嘱,用敢冒昧上请!”
行了行了,朕学!学还不行么?!天天行大礼劝导,谁能扛得住?!吓得小皇帝只好乖乖坐回去,悄悄小声嘀咕:“视朕如小学生。”
朱翊钧少不得勉强支持着听着马自强高低错落地声音,昏昏欲睡,恰讲到《论语·先进》:“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小皇帝眼神一动,捂嘴偷偷笑起来“张先生,南容三复白圭,白圭是什么意思呀?”
张居正眉目不动,依旧恭谨答道:“《诗经·大雅·抑》中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之句,以白玉圭之斑喻言语瑕疵不可挽回之意。”
张居正,幼名张白圭。据说居正的曾祖父做了个梦,梦中一轮圆月落在水瓮里,照得四周一片光明,然后一只白龟从水中慢慢浮起,是夜曾孙降生,于是信口给他取了个乳名“白圭”,希望他来日能够光宗耀祖,这是一位来自江陵的白龟少年。
小皇帝眉飞色舞,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情,“白圭!白圭!白圭之玷,这听起来似是沈默寡言、不爱说话的样子,对不对呀,张先生?”
众侍讲神色各异,面面厮觑,年长者马自强、陶大临脸上尚还看不出什么,倒是许国、张秩等年轻检讨的嘴角都悄悄牵起,又强自忍耐下来。
日讲结束,朱翊钧拉着张先生私语闲话,“张先生,你生气了么?”
张居正依然端正道:“学问既非一蹴可至,则功名岂是苟且能成?伏望皇上思先帝托付之重,勤始终典学之功,以慰天下臣民之望。”
行吧,这该是生气了!自己哪里僭妄了?朱翊钧身为一个现代人,并不能理解大明的风俗掌故,似是李太后之父梦见彩凤而诞女,张居正之祖梦见白圭而得孙,在小皇帝看来不过是个巧合,一个有趣的故事。
但在大明朝,这些梦中之兆都是非常忌讳的,特别是张居正此时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样的梦兆就显得尤为危险了,自古只有圣人与天子能得仙人梦兆,张居正距离皇权如此之近,免不了愚阙之失,若不能守礼、防邪乱于未然,恐进一步万劫不复、退一步粉身碎骨!这白圭之梦,只愿成为后事之玩笑,不愿成为当世之谣诼。
所以同僚虽知道的不少,碍于张太岳的威严一向并不当面提及,今日被小皇帝问到面上,张居正只得装作听不出言外之意,力图用劝学上进之语将话题导回正轨,可惜的是,见效甚微。
小皇帝见先生生气了,虽然不理解,但是表示尊重,先生学问渊深,非自己浅学可及,有点儿脾气怎么了?有本事的人都有脾气,没脾气的都是夯货!于是便把小意儿贴恋,细语道:“前些日子禁中花盛开,朕侍母后赏宴甚欢!清歌对饮,妙舞邀宾,先生日后若得闲可一起赏花。”
谁知张居正点点头,沉吟片刻,转而道:“仁圣太后处多寂寞,惟上念之。”皇帝的亲生母亲李氏被册封了慈圣太后,原皇后陈氏被册封了仁圣太后,张居正这里说的便是小皇帝的嫡母陈氏。
朱翊钧此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不由叹道:“先生不但教我学问,还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我读《礼记·大学》篇有一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只见过先生治国、平天下的本事,从此处看来,先生齐家的本事便可知了。我猜先生家中定然是父慈子孝,妻贤妾美,和乐融融。”
张居正听皇帝此言,宠辱无惊,跪下便道:“臣猥以庸流,何敢当我主之赞,臣闻命自天,措躬无地,父母远居,不能尽人子事亲之道。恭遇我皇上生知作圣,神授当天。臣既庆旷世之奇逢,复荷先皇之重托。”
行了行了,君臣商业互吹可以结束了。自古道:顺情好说话,干直惹人嫌。张先生天天蜜嘴甜言地哄人开心,却不允许自己偷懒去睡个觉,嘴上皇上圣明,心里冷酷无情,哼!莫要弹空说嘴!
日讲既散,皇帝离开,众人三三两两而行,马自强与张居正同行,欲言又止。
张居正便笑道:“乾庵有话要讲?”
“皇上圣龄方幼,今日是否太过严厉?”
“读书之紧要,犹在于弘毅,任重而道远。”
“元辅卓异,恐有锥处囊中,其末立现之忧,只是人类虽同,贤愚不等,譬如昨日那何善夫(何永庆,字善夫)不过庸蠹而已,逐之便罢,和婉些不致引人嫉恨。”马自强这话虽然拿何永庆做柄,实则意指皇帝,自然人臣不可诽其君,张居正岂有听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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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淡淡一笑道:“察其言谈,无伦无次,无规矩无矩,对牛弹琴,不如直鞭其股!”
马自强被张居正这话堵在半空中,新任首辅是有些剽悍的!鞭策的到底是谁?彼此对视一眼,各自默然。
服阕之后,展眼辞旧迎新,转瞬便到了隆庆六年年底,旧皇故去的剩余时间,仍然属于前一任皇帝的年号,自明年开始便是新皇改元之时。
新桃换旧符,春节是农耕文化的产物,腊月十九至腊月二十,钦天监选吉日吉时奏请圣上‘封笔’‘封玺’,不过这也不用选择,小皇帝封不封笔有什么关系,首辅大人可是一年到头宵衣旰食,他不封笔,皇帝封了也白封,索性朱翊钧就从钦天监奏上的时辰中选了一个最晚的时间‘封笔’‘封玺’,又从来年的正月里的吉日选了一个最早的时间“开笔”“开玺”。
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神的仪式在坤宁宫殿内西侧举行,要设供案、奉神牌、备香烛,摆供品。腊月二十六左右,各宫将准备好的春联、门神画像和宫训图挂出。在除夕前的几天里,宫里还要主持“得禄”“打鬼”等传统的祭祀仪式。皇帝要到太庙祭祖迎接新年的到来。
过年时在乾清宫丹陛下竖立万寿灯二座。万寿灯腊月二十四日竖立,正月十八日撤出。只在除夕、正月初一、正月十一、十四至十六日上灯八串,每串八盏,其余日子则悬挂灯联。
接着便是祫祭,即合祭祖先。凡祭祀必提前斋戒,以示虔敬庄重。祭太庙为最高等的祭祀——大祀,皇帝须斋戒三日。斋戒期间,不理刑名,不办公,不宴会,不听音乐,不入内寝,不问疾吊丧,不饮酒茹荤,不祭神,不扫墓。
祭祀前一日还需沐浴,斋戒前由太常寺进斋戒铜人与斋戒牌,提醒斋戒之人保持恭敬之心,不可懈怠。铜人手执牙骨类板片,大祀时上书“斋戒三日”。斋戒牌初为木牌,设于官署中。
除夕早上,皇帝在重华宫早膳,除夕年夜饭要于申正(下午4时)举行。实际上,在中午12点就开始摆桌布置凉菜、点心了。
到此为止,过年前的准备堪堪做完,朱翊钧被这繁琐的准备扰得烦不胜烦,这还是张居正简化之后的,腊月里大学士张居正就上奏:日讲节假接上元灯假,恐圣功间断,命正月初旬即开讲。先帝服制未过小祥,节间请宫中勿设宴,并免元霄灯火。
真是一时一刻功课都不能放松,小皇帝还不能有任何意见,元宵灯火不办就不办吧,国朝用度短缺,这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能节俭些也好,只是就不能多给自己几天假期么?
面对张居正、李太后的联合封印,朱翊钧也只好照做:“烟火灯架昨已谕免办,圣母膳甚简,每斋素蔬食,或遇佳节小坐,但增甜食果品一卓,亦不用乐。今当此艰难之日,朕忝为君父,既无衣食之忧、又无柴米之累,应首率众人俭省,是其正道。”
张居正言:“如此不但见陛下追思先帝之孝,且节财俭用,自是人主美德,愿陛下常持此心。”
朱翊钧便寻谕光禄寺节问宫中酒饭,卓俱免办,凡省七百余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