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推举,自然是投人头票,不过也是虚应个景儿,廷推前众臣早已互有默契,一切波涛尽潜藏于深渊之下,静水流深。
照惯例,推举上来的阁员通常是礼部尚书、吏部侍郎或者翰林学士。吏部尚书通常默认不入阁,因吏部天官掌铨,本就权势滔天。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但那需要皇帝特旨。
这次廷推出来的阁臣人选共有三人:杨博、葛守礼、吕调阳。杨博是吏部尚书,按照惯例是不能入阁的,如今这种情况下不过是礼貌性地蹚个过场。
葛守礼是左都御史,掌舆论风纪的监察长官,按惯例实务官不能由监察长官担任,否则怎么能起到监督的作用呢?
所以这次的推举,虽然是让小皇帝勾选,其实早已内定,就是现任礼部尚书吕调阳。
还是熟悉的味道,依旧是张太岳的风格,让人看似有得选,其实没得选。里外里最终还是会如张居正所愿,叵耐他还有个得力助攻手在皇帝身边!
冯保担心小皇帝不明白国朝惯例,忙上前一步,低声欲与朱翊钧讲解其中关窍,倒是小皇帝先声夺人:“朕可以随意挑选么?朕说话算数吗?”
这话问得相当诛心,众人齐齐跪倒了一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的话就是圣旨,谁敢质疑圣旨的权威性呢?这无异于小皇帝抵着面儿问:我这皇位做得还稳当么?你们之中是有人想造反么?
这话出来,吓得冯保脸都白了,仿佛当面来了个胸厮撞!他本想上前给小皇帝分剖明白,现下亦是一个字儿也不敢再说,偷偷将眼光睇向张居正,见他不动如山地跪在头里,敛眉垂首,映衬着魏阙桂墀,画栋栖云,雕梁耸汉,似有邈四野如窥目下,指万里如睹掌中的气定神闲。
心中最是忐忑的便是吕调阳了,这个廷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为他铺路,按照惯例板上钉钉子是他入阁。
吕调阳深谙政治艺术,他与张居正在去年辛未会试中已相熟,彼时张居正任主考、吕调阳副主考。论年齿,吕调阳年长、张居正年幼;论考学,张居正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比吕调阳早了一届,是先学前辈。但是吕调阳对张居正一向恭敬,外温而心辨、中毅而貌和。
至于给一个年轻之辈当伴食,本也没什么可尴尬的,上一代还有夏言与严嵩的前车之鉴。想那夏贵溪也是年少才高,何曾把严分宜放在眼睛里,这也不影响严嵩二十年的炳国之权。吕调阳按定了坐盘星,打算循先人之轨辙。
对于此次入阁,吕调阳也是积极争取,不但亲自去全楚会馆递了名帖,且吩咐儿子吕兴周宴请张居正的管家游七,召于樽俎之间,席上敬称‘楚滨先生’,吕兴周十分遵命,亲自为游七捧杯把盏,奉他三杯,尊在首席。
如今入阁之路被小皇帝横插一道,吕调阳此时心中却如辘轳一般翻腾,不得安静,不知自己哪里有违圣上之意,亦或者是中贵人冯保另有谋划?
“众卿平身,不必跪了!”小皇帝直接叫起,仔细打量一下站在前排的张居正,不由得笑起来:“张先生,要是选一人入阁的话,你觉得哪位与你更合气?”
“皇上乾纲独断,臣不敢置喙!”居正款容正色,谨慎对奏。
朱翊钧笑着调侃:“徐阶、高拱、张居正,咱们大明内阁像是在盖房子,阶是基石、拱是穹顶、居正是方位,特别是先生你的名字,‘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真有趣,吕尚书的名字就像是在说这间房子采光正好,可见吕尚书与内阁氛围最搭配!不如就礼部尚书吕调阳入阁吧。如此一来,必能协心体国、和衷共济,张先生觉得合适么?”
这理由!众人都为小皇帝清奇的脑回路愕然,朝廷上下皆是精明强干之人,选举阁臣时哪次不是夑理阴阳、调和上下,多方权利角逐之后才做出决定,谁知到了小皇帝口中,竟然是如此理由。果然是小孩子,怎么把皇位坐得和过家家一样,还有许多官员心里暗暗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更有阁老相的样子,实在不行,将儿子的名字改了也成!
虽然小皇帝的理由千奇百怪,不过结果却也正中张居正下怀,只是话不能直白回禀,张居正跪下行礼道:“皇上圣明烛照,臣等谨遵奉命。”
这对吕调阳来说,真乃千古所无、诚为佳梦!忙跪下磕头谢恩。
其实若小皇帝降特旨,择杨博或葛守礼入阁,张太岳也已做好的预案,毕竟杨博和葛守礼年纪都不小了,致仕也不过是一两年间。
“国家大事,岂可儿戏?!皇上为天下万民之主,责任至重,处事如此褊狭轻率,何以承天之重?”一位年过半百的官员似乎看不过去了,激动越班而出,只见他长得圆润富态,露在外面的皮肤红白红白,似是奶油脂膏,慷慨激昂道:“……肯乞宸断,亟诛误国权奸,行帝王之道,尊尧舜、学周孔,兼之以周、程、张、朱,顺先贤之道,光大其门,以振本兵,消腹心之疾……”
小皇帝越听越不对劲儿,‘误国权奸’指得是谁?这里能达到这个水平的,没几个吧?!朱翊钧悄声问侍立一旁的冯保:“这人是谁?”
冯保悄声道:“回皇上,这位是通政使司右通政何永庆。”
往下听去,更是诘屈謷牙,让人直皱起眉头,长篇大论却言之无物。见此人义正言辞的样子说了足有一刻钟还没完,朱翊钧只好闭上嘴,想着等会儿下朝后不懂的地方要单独问问张先生。
谁知对方还没讲完,张居正直接打断:“言贵简当,如卿奏,可谓盲者说象!虽多何益?”你说的话就像盲人摸象,再多有什么用?
朱翊钧惊得张开了嘴巴,看看张居正,再看看这位奶油脂膏,不由得狠狠闭上了嘴,强自忍住笑意,张先生真是个懂比喻的小天才呢!好么!张太岳要是舔舔嘴唇,恐怕就要被自己毒死了。
对方当场脸红耳赤,啻啻磕磕,脸上恼羞变成怒,自古‘怨废亲,怒废礼’,那何永庆怒中之言,不顾体面,索性不再掩饰了,指着张居正“奸相”!“不知王霸之辨”!“不通义理”!骂了一顿。
纠仪官上前喝止:“轻狂使性,无人臣之礼!”
朱翊钧示意,冯保一摆手,大汉将军持刀上殿,将这块奶油脂膏叉了出去。
小皇帝强忍住笑意,轻咳几声道:“这块糕、这位大人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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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那位可谓并肩而立,平分秋色,毫无乘车戴笠之异也!满口之乎者也,非文即理,不知道的人总还以为天下承平日久,兵甲生尘,刑具不用了。难为先生千秋苦心,今始为道出,以告天下后世官爵之辈也。”
众官员纷纷在心里腹诽,小皇帝这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真不愧是张太岳教出来的徒弟!
一场御门听政,在恭肃严整中开始,在噤若寒蝉中结束,金风破暑、玉露生凉、雁子横空,蛩声喧草,小皇帝与张首辅,联合给了众臣一记又一记闷棍,打得众人晕头转向、找不到北。
一个张居正,已然够难缠了,幸而首辅大人深谙官场规则,不肯轻易受人指摘、惹人褒贬,再有一个年纪尚幼的小皇帝,乱拳打死老师傅,思维根本不受定式,有着孩子的天马行空,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果然当晚朱翊钧便收到了贴满元辅张先生浮漂的奏疏,今日常朝有特殊贡献的几位,不出所料被打发回家卖红薯了,元辅张先生的效率,都不会让人吃到第二天的公膳。
一场京察,浩浩荡荡地落幕,张居正摧枯拉朽般将权利攥取在手中。
第一步是吏部天官与兵部大司马,人事权与军权是政府机要所在。
高拱去位后,空出了吏部尚书的职位,由原来的兵部尚书杨博接任,杨博资历老,是晋党党魁。博在蓟辽则蓟辽安,在本兵则九边俱安,出入将相,文经武纬。
杨博此次接任吏部天官职位,一则稳人心,二则安晋党。杨博空出的兵部尚书由谭纶接任。
谭纶曾任蓟辽总督,与戚继光配合作战,稳定边防。而推荐谭纶、戚继光、俞大猷三人北上领兵的是曾经的“戊午三子”之一吴时来,吴时来是徐阶的铁杆门生,所以这三位帅才也是徐阶留给张居正的政治遗产。
第二步新任阁臣和礼部大宗伯,这是对入阁副手的选拔与对科举、礼仪、祭祀等礼法的控制。
原礼部尚书吕调阳受张居正的举荐,进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参预机务。空出的礼部尚书由陆树声接任,陆树声素有官声,张居正亲自宴请,十分挽留。
第三步户部大司徒,中央帝国钱袋子。户部尚书王守治致仕,王国光接任。
王国光,山西人,非晋党核心成员,不像张四维、王崇古背靠晋商集团,王国光出身清贫,小时在海会寺读私塾,靠得三分天赋七分勤奋考出来,秉持经世致用的理想,与张居正理政思路十分契合。
第四步刑部大司寇,掌管春秋决狱。刑部尚书刘自强致仕,这个人小皇帝记得,在第一回常朝时拈轻怕重、左右推锅的那位,一个案子僵死了首辅、吏部和司礼监的神人。他致仕后空出的刑部尚书之职由王之诰接任。王之诰曾任三边总督,提督过京营,与张居正交好,还是元辅张先生的亲家。
短短的时间,六部尚书消无声息的更换了五位,只留下了末位的工部尚书朱衡,给先帝修皇陵,属于技术官僚,本不掌握国家关键决策权。
权利交接纵想丝滑,朝廷上下纤尘不起。
可以,这很张太岳!看得朱翊钧眼花缭乱,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