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痕不想理这三人,嫌他们聒噪。
他低喝一声:“都出去。”
三人不出去,继续对着他聒噪。
春兰甚至说:“只要姑爷能收回诛杀令,奴婢愿以命抵命。”
谢无痕恼火得很,干脆下床出屋,将那三人留在了屋内。
屋外已是深秋,冷风阵阵,落叶纷纷。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衣,但丝毫感觉不到寒冷。
恍惚间,他好似还处在夏日——好似树上有安逸的蝉鸣、廊下有煮茶的娘子,闲间里还有她为他布下的饭菜。
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与她一边饮酒、一边试探,也一边亲昵。
他仍记得她的体香、她肌肤的触感、她梦中的轻喃,以及她在他身下颤栗时的样子。
一切都很美好,但一切都不复存在。
他提步来到了屋后的梅林,此时梅树树叶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树枝,或许再过月余就能长出花苞并肆意盛开了吧?
可即便盛开又能如何呢?
没人会来采集花露,甚至没人期待过这林中的花露。
在某一刻,他觉得他便是这座梅林,梅林亦是他。
晚些时候吴生也回来了,进屋唤了声“头儿”。
他正坐在棋盘前自己与自己对奕,闻言“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吴生禀报:“咱们的人又将李庄搜了一遍,仍没发现少夫人的踪迹,她租下的那栋宅子……也暂未去居住。”
他执棋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再次“嗯“一声,随即将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吴生滚了滚喉头,嗫嚅着:“头儿,要不……您还是将诛杀令撤了吧……少夫人她……”
他沉声打断:“先出去吧。”
吴生苦着脸:“头儿……”
“出去。”
“是。”吴生悻悻地出了屋。
次日天刚蒙蒙亮,吴生再次被唤去了正屋。
他一头雾水:“头儿,这么早……您有何事吩咐。”
谢无痕已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备马,去梅州。”
吴生疑惑:“梅州距京城至少有四五日路程,头儿去那里做甚?”
他懒得解释:“你去备马便是。”
吴生点头应“是”,转身去备马。
四日后,主仆二人到达梅州。
谢无痕直接去找了当地知府,在知府的带领下,又找到了居于梅州九霄河畔的上官苍。
上官苍曾是先帝朝时赫赫有名的谏议大夫,因言论触及世家利益而被贬梅州多年,如今在当地也算是一方名士,食有鱼、居有屋,屋后还种有几亩良田,日子过得俭朴而充实,可谓是自得其乐。
他将谢无痕领至屋前的一处凉亭,凉亭下便是滔滔流淌的九霄河。
一阵冷风袭来,将二人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上官苍年过六旬,眼窝深邃,目光灼亮。
他轻抚白须,开门见山:“阁下风尘仆仆前来找老朽,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谢无痕从怀里掏出那本《为奴》,“小生拜读完前辈这本书后心生仰慕,故尔冒昧前来拜访。”
上官苍笑了笑:“没想到堂堂少卿大人,竟也看话本子。”
谢无痕答:“前辈也曾是堂堂谏议大夫,不也写话本子么?”
二人相视一笑。
随后上官苍接过《为奴》翻了翻:“这书页都卷边了,应该不只少卿大人一人翻看吧?”
谢无痕答:“内子对这本书也甚是喜欢。”
“怪不得。”上官苍合上书页,将书递还给他,“这已是老朽多年前的拙作了,没想到还能得你们喜欢,老朽深感荣幸啊。”
谢无痕顺势问:“当年前辈也是朝中重臣,为何会写一本事关奴仆的书?”
上官苍倚着凉亭的栏杆,看着眼前的滔滔江水长舒一口气:“世间事虽花样百出,世间人却万变不离其宗,高位者专制、低位者屈从,老朽虽为朝中重臣,又何曾不是更高位者的奴,少卿大人也应深有体会吧?”
谢无痕答:“小生遵循一条,食君?,忠君事。”
上官苍的语气意味深长:“无论是臣忠君,亦或是奴忠主,这‘忠’之前还须得有个‘理’字,‘理’乃公道、公理、大义,否则,这忠便是愚忠。”
谢无痕顿了顿,一时无言。
上官苍继续说下去:“实不相瞒,老朽的内子便是家中的一名奴仆,因良贱有别,家母执意反对老朽与她的婚事,并趁着老朽上京赶考之际将她发卖出去,老朽入朝为官后费了许多心思去寻她,耗了整整五年时间才如愿将她寻回,后来也终于顺利娶她为妻,这本《为奴》便是老朽给内子的礼物。”
谢无痕听完心头思绪翻涌。
这老头儿竟也爱上一个奴仆,竟也因此寻妻多年,恍惚间,他与他好似站在了同一个时间节点上,莫名获得了许多理解的力量。
他抱拳施了一礼:“多谢前辈坦承相待。”
上官苍抚须而笑:“不过是讲叙一些旧事而已,有何可谢的。”
话刚落音,一老妇在凉亭外唤着:“老头子,饭做好了,快领着客人回屋吃饭吧。”
上官苍答:“知道了,夫人辛苦了。”
那日,谢无痕留在了上官苍的宅中用膳。
上官夫人虽已成白发老妇,却是神清目明腿脚利索,时不时还要数落上官苍几句。
上官苍总是诺诺陪着笑脸,还不忘道一句“夫人我错了”。
两人嬉笑怒骂皆成意趣,将寻常日子过得简单却富足。
谢无痕看在眼里慕在心里。
他想,假如苏荷不离开,他与她老了之后,也应是这个样子吧?
用完膳,又寒暄了一会儿,谢无痕这便起身告辞。
回京途中,他还特意绕去了西山山脚的李庄,在苏荷所租的那栋空宅里转了一圈。
吴生提醒:“眼下风头正紧,少夫人肯定不会住进来的。”
谢无痕没立即应声,待走出宅子后,他定定看着远处山峦,沉声吩咐:“撤回诛杀令吧。”
又说:“仍须继续寻找少夫人。”
吴生面色一喜,大声应“是”。
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此时的夫子山上,苏荷正试着第二次供血。
白今安这次慎重了许多,他将苏荷与白辰所跪的蒲团安派得更近,且还提前在白辰掌心割了一道口子,以方便更快速地输血。
张秀花看着苏荷腕上的口子,怜惜地叹了一声:“这伤还没好呢,又要供血,也不知往后会不会留疤。”
苏荷浑不在意:“即便有疤也不影响我过日子。”
张秀花问:“小姐往后……未必就不打算嫁人了?”
苏荷顿了顿:“往后,没必要再嫁了吧。”说完转身去了最东侧的融洞。
张秀花则仍如先前那般守在洞外。
在开始供血前,白今安特意服了一枚丹药,也让苏荷服了一枚。
苏何问:“这是何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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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今安答:“姑娘放心,这药对你的身子有利无弊。”
苏荷依言服下,继而坐上蒲团,等待他取血。
不过片刻,那股力再次朝她围拢过来,她不受控地抬起了手臂,腕上很快便传来熟悉的刺痛感……
又过了几息,她再次听到一声巨响,震得她脑袋也跟着“嗡嗡”响,如上回那般,那股力再次将她推得跌倒在地。
同时跌倒在地的还有白今安和白辰。
供血似乎又失败了!
白今安口吐鲜血,似已竭尽全力。
白辰却从昏迷中醒来,嘴中正喃喃唤着“阿翁”。
白今安来不及抹掉嘴上的血迹,急忙上前将白辰扶起来:“辰儿,你总算是醒了,阿翁可把你盼醒了。”他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白辰面色苍白,神情仍有些恍惚,昏睡多年,眼前之景仍是如梦如幻。他说:“阿翁变老了,阿翁还吐血了。”
白今安连忙用衣袖擦掉嘴边血迹,又擦了擦眸中泪水:“阿翁没事,阿翁好着呢,只要辰儿能醒来,阿翁心里的大石便落地了。”
白辰也抬手给白今安擦泪:“是辰儿没本事,让阿翁担心了。”
白今安含泪而笑:“往后我的辰儿本事大着呢,现下当尽快养好身子才是。”
白辰点头应“是”,随后转头看向苏荷:“这位姐姐是?”
白今安答得含糊:“这是一位自愿给你治病的娘子,往后你身子的康健就全指望她了。”
白辰闻言颔首向苏荷道了声谢。
苏荷正由着张秀花给自己包扎手腕,闻声也客套了几句。
几人前后脚离开融洞。
白今安将孙儿安顿妥当后,将苏荷拉到一边,低声交代:“此次虽供血失败,但好在辰儿醒来了,好在老朽已将你们二人的血盛于瓶中,”他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两个小瓷瓶:“待老朽探一探你们的血质,弄清供血失败的原因后,咱们再来尝试,还望姑娘多些耐心。”
苏荷话里有话:“前辈手中还握着晚辈的半枚解药呢,晚辈不敢没有耐心呀。”
白今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开。
如今融洞内多了一个醒来的白辰。
他虽与苏荷男女有别,但洞内面积大,且各有单间,在生活上倒也并不妨碍。
期间方亦成过来看望过她两次,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他伤势大好,已能活动自如了。
他似乎不大喜欢那个白辰,看他的目光总带着防备。
方亦成说:“若姑娘觉得住于此处不方便,我这便去问问白前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住所。”
苏荷微微一笑:“方公子放心,我住在这儿挺方便的,白辰他人也很好。”
方亦成闻言垂首,不再多言。
白辰看上去确实不错,懂礼貌,也知进退。
他于十五岁时昏迷,如今醒来已是弱冠之年,但眉宇间仍有着十五岁少年所拥有的纯真与稚气。
有一次用完膳,两人坐在洞中闲聊。
白辰问:“姐姐要如何给我治病?”
苏荷坦然答:“你阿翁说了,让我给你供血调养,五年后你便可痊愈。”
他又问:“供血五年,姐姐的身子可受得住?”
苏荷答:“你阿翁为了救你,也定不会让我有事的。”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半晌后才说:“要不,姐姐还是离开夫子山吧。”
苏荷问:“为何?”
白辰嗫嚅着:“阿翁他……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