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303病房只有小芳独自一人。
她主动向花姐提出,让自己独处的要求,花姐很不放心,但看她态度强硬得没商量,也只取道回府。
从县城街上吐完往医院走的路上,小芳整个人几乎是挂在花姐身上走回去的。
到医院后,花姐笑着说,多亏她有一身肉,不然体内体外,一大一小两个净挂住她,没到地方她先倒下了。
花姐满心以为在这严峻时刻诙谐一下能松弛些气氛,小芳却嘴角都没带扯的,还是那副没从恐惧里没抽离懵样。
这种懵样,她过去在厂里见过一次,一个技术工仗着自己老资历,经常操作机器不按程序来,结果恰巧一次机器出故障,因他个人原因,他所在车间因为机器停工三天,损失于厂里而言不算什么,于他个人而言,从事故发生算到他退休,剩余十几年,他都要给厂里打工还债。
工厂还算讲人情,只把他开了,在他档案里留下了极不光彩的一笔,以后想要在其他厂干同岗位,除非人生重开。
当时那位老资历员工从厂里走出去时就和小芳此刻一样,尚未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一场祸,要过很久,事后的恐慌才会追上他们。
老资历员工犯错,是因为他前面无数次不按规定操作,机器却运行无误,给了他优越感的同时,还有一丝叛逆的快意。
在事事强调服从纪律,集体大于个人,甚至集体泯灭个人的工厂,那一点点反叛的特别感,让他无聊的工作生出一点新意。
而小芳则是在身体刚成年而心灵还未成熟时,遇上一个身心早在社会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老油条,如何让这个女孩心甘情愿地受引诱,所有步骤他都贴合她设计好,由不得她不上当。
小芳刚做完检查在外面等结果时,花姐还让她减轻负担,说:“我就是想到什么提一嘴,哪有那么准?你当娃娃说来就来?上街买菜啊!我小姑子可是坏了四年才怀上,你以为男人个个都百发百中?”
小芳心想:花姐安慰人的话跟她洗涮人比可够拙劣的,刚认识时,说自己来这里第一年就怀上了,三年抱俩的是谁?
人在别人遇上难题,自己又帮不上忙的时候,就会急迫地想要说些屁用不顶的宽慰话,明知这些话帮不了对方什么,但能让自己好过也行。
“姐,”小芳拆穿的口气,“我来这里后,女人每个月该来的玩意儿,我就没来。”
这事儿是女人的大事,每个女人都烦它,它来了你烦,不来你更烦,月经不准时来,不是怀孕就是身体有问题,能不烦?
“你来这里才多久?”花姐还不死心,“不到两个月吧?女人一两个月没来不是很正常?我刚进厂里时,厂里专欺负新员工,夜班最多,个个月昼夜颠倒,我那玩意儿整整三个月没来!”
用完她小姑子举例,又用她自己,她是真把小芳当亲妹了。
小芳跟她杠上了似的,不吃她哄:“我来这里又没有昼夜颠倒,我天天吃好睡好,再说我从来月经起,除了头年不稳定后面月月没断过。”
听起来她的月经像体制内、编制内般稳定,退休也是按照国家法定退休年龄来。
“万一它这次就碰巧不准呢?”花姐也不示弱,“你刚来这地方水土不服,心情又烦,女人那玩意儿本来就跟心情关系大,它不来不是很正常?!”
两个人忽然陷入了一场争论怪圈,谁都想说服谁。
花姐是过来人,她心里十分清楚小芳这情况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可她也搞不明白自己眼下为什么非要言不由衷地说些自己不信,小芳也不信的废话。
明明这些废话会在一个小时后出的检查报告下全部作废,可废话此刻就不受控地往外冒。
花姐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在关键时刻找不出解决办法,就会废话奇多的人,而过去她最瞧不上这种人。
人应该尽量少的瞧不起他人,保不齐自己会在未来某一时刻成为自己瞧不起的人。
小芳心里和花姐是差不离的怪异,怀孕当然是她最不想要的结果,自己都还跑不掉,弄个孩子出来拖着怎么跑?
但她内心非跟自己犟劲,说不清咬死怀孕是为最坏打算提前做好预防,不至于在拿到真正结果时昏阙;还是她在惩罚自己,惩罚轻易就受男人引诱的自己,越是重的惩罚越能警示人不再犯错,这次的惩罚如果搭上一条人命,她保证这辈子不会再在任何男人身上犯错。
花姐和小芳两个人争得险些吵起来。
小芳抢白:“肯定是怀上了,当时肉贴肉就进去了,啥子阻隔的都没有!”
花姐骂她:“你当你送子观音?弄两次就怀上了?你晓得这医院每天有多少女人来检查自己为什么是块不产出的盐碱地不?”
“不止两次!光一晚上就不止两次!”小芳不是炫耀,是在阐述一个恐怖的事实,并以此提高自己和花姐在这场争执的胜率。
“狗日王八蛋这么能折腾,卖什么女人?广州又不缺收租婆,他把自己卖给那些婆娘,还用得着天南海北地给人把拐来的女人送货上门?”
小芳见花姐隐隐有点认她这边的账了,心下又慌了,晓得那些安慰话是废话,她也希望有个人能告诉她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看嘛,你现在不也觉得我怀了?!”小芳逼花姐继续跟自己争,当下空寂的医院五楼妇产科走廊,只有她和花姐两个人坐着,不吵出点热闹来,全身阴森森的冷。
“怀了就怀了,”花姐下决心般吼一声,“怀了你不想要,它还能死赖着你,打了不就行了?!”
“打了?!”这也是个小芳没敢想的结果,十八岁未婚先孕就打胎的女人放这社会是什么成分,不用想也知道,残花败柳、万人唾弃!
她就算给别人解释又怎么样?说自己是被人fan子拐骗的,人家听了便问:“是吗?我怎么听起来你很情愿?”
“还不是怪你们这些女人自己不安分,老老实实待在老家,按你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过了,你能受骗?”
“还不是你们这些落后的乡下人太愚昧,小小年纪就辍学,拒绝接受教育,教育都没受全就跑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来,人家不骗你骗谁?送上门求人家骗!”
“你们这些女人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山窝窝里藏不住的金凤凰,都想到大地方来攀高枝,虚荣、无知、轻信,就是你们这些缺陷把你们送去任人宰割、任人鱼肉的!”
小芳的故事是所有年纪轻轻,尚未能长出火眼金睛分辨社会上的妖魔鬼怪,便走出山区被引诱受骗而沦落、卖|淫、吸|毒、犯罪等女孩们的缩影,这些故事千篇一律。
千篇一律得几乎是每个堕落女人的谎言和借口。
她们每个人在向外界倾吐时,都会讲述自己是如何身不由己,如何不清不楚就落到坏人手里了。
而外界在唏嘘同情她们遭遇时,也带着点嫌弃、厌恶,说白了还不是虚荣心作祟?
你不虚荣,人家能跑进你老山旮旯的家里就把你拐了?女人安分守己总是没错的,不安分守己的女人就是送上去让人糟蹋。
小芳在街上憋了一路的眼泪,泄洪似的全涌了出来,她呜呜地哭,泪水把周围一切都模糊了,脑子里全是她想象出来的世人的指责。
花姐被她安静好会儿又猛烈爆发的哭声,吓一大跳,惊吓过去后,她也忍不住落泪。
小芳势头很猛,不可阻挡的眼泪把花姐感染了,两个距老家上千公里远的天涯沦落人抱在一起哭,这一刻全世界能懂彼此的只有她们俩。
花姐到底是当妈的,理智很快追上来,用手指边给小芳揩眼泪边说:“芳妹,你不是要走吗?咱手里又不是没钱,把娃儿在这医院做了,等身体养好,咱就离开,悄没声的,你跑了就当自己死这里了,跑出去的是再世为人的伍小芳,没人认识你,没人知道你是从头来过的。”
小芳还是哭,她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什么了,非要脱胎换骨死一次才能重新做人。
她不就是想走出伍家村挣钱吗?人想挣钱有错?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就不想挣钱了?凭啥那些人一个月能挣他们一年挣的钱,还挣得比他们轻松,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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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种地她从小的感受就是:锄禾日当午,真的好痛苦!
她不就是爱错了人吗?人年轻时候爱错人就是什么该死的罪吗?怎么轮到她就万劫不复了呢?还得非要亲手去结束一条在她腹内已日趋成形的生命?
他妈的,王国富狗|日龟儿犯的错,凭什么要让她和孩子来承担,来抵命?该死不是王国富吗?
“请保持安静!”妇产科室内一位护士走出来提醒她们。
刚才小芳和花姐吵闹的对话,护士和科室里的值班医生全听见了,没多稀罕。
她们这个科室嘛,与其他科室略微不同的是,喜事坏事各占一半,有人为怀上孩子喜就有人为怀上孩子哭。
眼前两个女人抱团哭得如此惊天动地,可想肚里可怜无辜的孩子是来得多么不合时宜,护士想,投胎投到这种女人肚里,简直是自找死路!
孩子投胎之前也是没长眼,那么多想被胎儿胀满的空肚子不去光临,偏投到视它为草芥的、不自爱的女人肚子里。
花姐本就厌恶这里的一切人和事,见护士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满是嫌恶的眼睛,立马就想到梅梅,心头那股自被卖到这里就没歇下去的窝火,倏地窜上来了。
“哭你也要管?你们医院被查出癌症来的病人和他们家人是哭少了,还是哭小声了?!”
“你们也得了癌症嘛?!”护士上班上烦了的戾气也窜头了。
“没得癌症就不可以哭?我们要是怀娃儿了,心情就跟得癌症的怀了肿瘤一样!”
护士冷笑一声:“人家得癌症可不是自愿得的,你妹也是不自愿?我怎么听你们刚才在外面说,一晚上不止几次来着?痛快得防护措施都不做,现在倒想起哭了?”
“所以嘛,妹儿,”花姐把头一转对小芳说,“我才喊你打了,要是怀十个月生出个这种婆娘来,不是毒害社会?”
“你说谁毒害社会?”护士也不管她出科室是为了提醒她们安静,她嗓子起调调了,“我每天正正经经上班还毒害社会?你们这些不干不净搞出娃儿来的就不毒害社会了?你娃儿打下来,我们还要找地方扔呢!谁制造的垃圾?!”
“放你妈的屁!”花姐调子更高,“国|家有没有禁止孕妇打胎?没禁止你敢说国|家都允许的事是毒害社会?”
好厉害的一个女人,护士心想,还当她是不讲理的泼妇文盲,结果她还能跟你把层次上升到国|家层面。
花姐吵架的套路都是趁着把人说懵,继续加足火力,以免对方从混沌的局面中理出头绪来。
花姐总结以上发言:“所以说,你们这些婆娘都是女人里的败类!”
护士想倒反天罡了,猛力回击道:“你妹这种和男人睡被扔了的破鞋,怀野娃儿的不是败类,我们这种老实上班挣死工资的倒成败类了?”
“那你咋不去骂男人?”花姐横眼看她,脸都气得走形了,“我妹是被人fan子拐来的,你咋不骂糟蹋她的人fan子?逮不到犯罪的,就拿受害的出头?”
护士内心有点动容,但骄傲不允许她在这场口舌战争中败下阵,于是她口不择言地反唇相讥:“人fan子好负责哦!不仅给买女人当老婆的男人送老婆,还把娃儿都送上,买一送一了!”
护士这段话半个脏字没带,但含义够脏了,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下,像是被自己的刻薄和恶毒吓住了。
她想自己平时不是这样一个人啊,面前剽悍的女人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蛊,把一个尖刻阴毒的女人附身上她了,才会说出如此泯灭良心的话?
小芳的哭声已经在花姐和护士吵架时停止了,她低头对着反光地面映出的另一个自己悲凉地笑了下,仿佛在和另一个自己说:“看,我没骗你吧,外人都是这样看待你的!”
刚才还跟个护崽母鸡似的花姐,瞬间脱力涣散,她冷淡疏离地看了护士一眼,要把对方排出女人这个族群,“你连理解病人都做不到,你配当护士?你连理解女人都做不到,你配当女人?”
这时科室里传来喊声:“012号伍小芳,你结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