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和梅梅成为知己朋友后,小刚住了两天院就复工了。
他回去后,在包主任那里要到了花姐家的地址,包主任给得不情不愿,小舟心了,包主任一直认为自己配不上花姐,他觉得很好笑,自己配不上,你个老头子就能配上了?怎么你还愿意为了她离婚?
小舟陆续寄了几封信到花姐老家,每封信里他都塞了钱。
花姐回去那个多月,他给自己留的钱,只够每天吃三顿七分饱的饭。
并且还从自己该给父母寄的钱里,克扣了不少补贴她。
他想,她那么爱钱的一个人,回来后应该能消气了吧?
然而,小舟在花姐离开的这个多月,并没过上挨饿的日子。
医院结识的女护士知己梅梅,不上班就来厂里找他,上班了就等下班后再来找他。
梅梅像知道他最近过着忍饥挨饿的日子似的,每次都提着饭盒来说:“吃啊,医院食堂的都是剩菜剩饭,你不吃他们也会倒了,多浪费?”
梅梅是一点施舍的意思都没有,口气是纯粹的:你就当行行好事,你多吃两口,我们医院就积德,少浪费两口,所以小舟是吃得半点不扭捏。
小舟和她见面的目的是纯洁的,人在异乡多交一个朋友还会吃亏?
再说了,和梅梅每次交流完后,他才深切地感受到,朋友和同事的区别,他和梅梅交流的内容,是车间里任何一位同事都不能懂的。
梅梅几乎一周要来四五次,她频繁的到来,给小舟种下了习惯。
习惯是每周她不来的那两三天,小舟非常不习惯。
小舟不明白的是,那两三天不来找他的梅梅并非真有事不来,她是强忍着不来找他。
对小舟认真起来的梅梅,把他们的关系走向给描绘清了,他们的走向必须是,由男女性朋友向男女朋友进展。
二者之间,字只差一个,但走向差远了。
朋友可以时时见面,男女朋友不行,所有的度都必须精准拿捏,在“度”的掌握上,护士学出生的梅梅有着旁人不可比的优势。
有天,他们又在工厂外见面,小舟愁苦地说:“烦死了,车间里的人都在讨论我和你。”
“讨论我们什么?”梅梅把带来的饭递给他。
“他们说我趁着我对象不在,和你乱搞男女关系!”
“那我们乱搞了吗?”梅梅是清者自清的凛然态度。
追爱道路上,没有良心愧怍的说法。
“肯定没有啊!”小舟往嘴里狠扒两口饭,“我和他们说我们是朋友,他们就说,‘男女朋友怎么不是朋友?’”
小舟没和梅梅说,厂里懂点洋文的,还说:“girlfriend和boyfriend里面,也有个friend!”
他英语发音向来不准,就不在朋友面前献丑了。
“别去理他们,”梅梅说,“他们那些人眼睛见什么都是脏的,你别管。”
“我就怕她回来了,他们在她耳边上乱编排我和你。”
“那很简单啊,你把你对象带出来,我们见一面不就行了?”
小舟点点头,梅梅说得一点问题没有。
花姐回来了。
她没提前打电话到厂里通知小舟,他的那几封信她收到了,感动之余,她也反省自己老使小性子,怎么年纪比他大,做起事来还比他幼稚?
她心里数落自己,换他像你这样做,你生气不?
回家个多月,父亲的事算是解决了,以后重活是干不了了,但残疾已是最好结果,至于这次治病借的钱,有手有脚,慢慢挣吧。
花姐也想学电影里那样,给小舟一个惊喜。
她风尘仆仆地赶回宿舍,没有人。
洗了澡出来,室友们都在,个个见到她都不说话,但个个心里都有话,几双眼睛踢足球似的你来我往。
“你们怎么不说话?”花姐边擦头发边问。
“你不知道?”一个室友问她。
“知道什么?”花姐问她。
“你回宿舍路上没听见什么?”
“能听见什么?”她顿了顿,想起来,回宿舍路上遇见的同事和她打招呼时,个个都跟便秘、拉稀似的,是有点不对劲。
“你和小舟吹了?”
“我就说嘛!”一个接嘴道,“女人岁数比男人大,就是不靠谱!”
“吹什么吹?”花姐笑了,甜蜜蜜的,“这个多月里,他给我写了好几封信,每封都还装着钱,他我还不知道?肯定又是委屈自己少吃,不晓得瘦了多少?”
“喏,”花姐放在毛巾,打开行李袋拿出许多土特产,“给他带的,你们也分点,别又说我偏心!”
“瘦?”室友们看她像看傻瓜。
刚才是个个不说话,现在是个个抢话说。
“人家天天加餐怎么瘦得下来?”
“别看小舟平时屁放不出一个,男人该会的花招是一点没落!”
“对啊,我还想着应该是分了手再另找的,前后不过腿脚快点,没想到是脚踏两条船!”
“什么脚踏两条船?!”花姐嗓子高了好几度。
“你说呢?一个星期七天,至少有四天有个狐狸精在厂大门外面等他。你该晚些回来的,说不定还能撞上!”
“你放屁!”花姐火了,她不相信小舟是他们嘴里那种人,肯定是误会,“是不是他姐姐?之前他和我说过,他姐也想到这边来找事做。”
室友们看花姐的眼神全是怜悯,她们都产生了共同的感慨:女人是不管多精明能干,遭受背叛那意刻,最先反应都是自欺欺人。
“你自己去问他!”
“问能问出名堂?男人要想骗你,三十六计都玩不过他们!”
“你等着,”一个还算仗义的说,“我替你去看,要是看见了,回来告诉你。”
没多久,那位跑回来说:“快去,今天又拎着饭来了,还边吃边笑,就差没嘴对嘴喂了!”
花姐几乎是被室友们推着朝目的地走的,她不明白,怎么才一会儿自己的心情就玩起过山车了?自己是要去求证什么吗?求证一个男人背叛了自己?证实给谁看?给自己,还是推着她走的这群室友?
到了门口,树下蹲着的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是实打实小舟。
等等,“一对”?
自己怎么会下意识地将“一对”用他们身上?和他一对的难道不是她吗?
“小舟!”跟着花姐的室友们齐齐吼一声,狮吼虎啸的震耳。
她们吼得不仅打抱不平,还有种畅快,你看,我们可没骗你。
小舟和梅梅同时抬起头,两个人一点做坏事被抓包的羞臊都没有,两张阳光下年轻的脸赤诚、坦然。
“你回来啦?”小舟把饭盒不讲卫生地放地上,跑到花姐面前,露出久别重逢的笑。
他牵她的手,企图把她不在时,自己认识的朋友介绍给她,他觉得她们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的,她们会合得来,“你回来啦,我给你介——”
“啪”的一记响亮耳光来得猝不及防,也迅疾得无处可防,让挨耳光的小舟现下脸上还定格着那个久别重逢的笑容。
困惑和不解等了好久才追上来,他问:“你为什么打我?”
“你说我为什么打你?”
两个人都在反问对方“为什么”,从他们各自的立场来看,他们都很需要这个“为什么”,来弄清他们的感情走向怎么完全不对了?
不远处树下的梅梅慢慢站了起来,是她让这两个人的感情改了向,但即便没有她,他们就会相安无事,往“好”的方向走吗?
一对兴趣爱好根本不相容的情侣,怎么可能会是一对般配的情侣。
梅梅觉得自己如果岔开他们,这段感情耽搁的会是三个人,小舟和花姐是被错配的,他们如果继续下去,自己这个和小舟才合适的女孩,也会被浪费掉。
梅梅走近他们,她是一众人里最冷静那个,她问:“你干嘛打他?”
花姐的室友们不能忍她嚣张态度,对第三者的攻击是全天下女人义不容辞的使命。
“你个骚狐狸精!”梅梅也挨了一耳光,花姐的室友替花姐出气,也替世间原配出气。
梅梅挨打后,只是捂着脸,姿态却淡然而优雅,相较之下“狼狈”反而属于对立方。
“你干嘛打她?”小舟问出和梅梅同样的话,他对梅梅的关切甚于。
,他都没顾上追究花姐劈头盖脸给自己一耳光的原因——当然,他和梅梅被打是同一原因。
小舟眼里烧起的愤怒,让在场所有人都对他感到陌生,没人见过他怒成这样,他是对打梅梅的那个人愤怒,但花姐觉得他的怒是向自己来的。
小舟的手铁钳般抓住打梅梅的那只手,对着那人吼得肺腑震动,“谁啊,你为什么打她?!”
花姐把小舟的吼,主动认领了,她声调更高,嗓子都快撕烂了,“你吼什么?!”
“你们不讲道理上来就打人,还问我吼什么?!”
“你们偷情,偷得明目张胆还怕被别人打?!”花姐骂回去。
“谁偷情了?”小舟整个是莫名其妙,他没想到花姐竟然也把她和梅梅的关系,想得这样龌龊、肮脏。
“我一不在,你就和野女人天天见面了,”花姐指着梅梅,声调尖利刺耳,“你们以前认识吗?她就天天给你带饭了?这还不是偷情?!”
她还好意思提这茬?一句话没留转头把自己撂这里。
一见面上来就是一耳光,自己还没诉苦,她倒先委屈上了。
小舟像提前预见了二十年后的花姐,但凡自己和异性多接触,她就要把对方当骚|货、贱|货打出去。
二十年后的花姐,一定有张张多皱、扭曲、尖刻的,属于中年泼妇的脸,然后再过二十年,晋升为老年泼妇。
小舟第一次对他们的未来起了疑心。
“你怎么不说话了?”花姐把小舟的一瞬的迟疑当他心亏,女人到这地步都急着要男人好看,都急着要男人认识他们到欠了自己多少,把自己伤得多重。
小舟望着花姐没丝毫反省迹象的脸,很冷地笑了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对?”
“不然呢?”被背叛的女人会有错?有错也错在眼瞎爱错了人!
“是吗?”小舟说,“我和梅梅正正经经做朋友手都没碰过,你们上来就动手,那你们该挨多少打?你们平时和车间里的这主任那主任打情骂俏,是打少了,还是骂少了?”
“啪”一声,他另外半边脸又挨了记耳光,一张脸给两个女人打对称了。
“怎么了?”小舟发出哀默心死的声音,“我哪里说错了?”我就是说对了,你才这样心慌。
“你少冤枉我!”花姐感到屈辱,外地女孩孤身漂泊异乡,能给的有什么?几句俏皮话,几个暧昧动作能换来好处,换来方便,为什么不换?
别人不换你也不换是正直,别人换你不换是傻b,这世道紧要的是随大流。
个人再牛皮哄哄,能拧得过集体?
上下几千年,从来是以众暴寡!
“我冤枉你?”轮到小舟攻击她了,“我冤没冤枉你,你最清楚,你知道我出院回车间问他要你老家地址,他给得多不情愿吗?你和他关系好到,他给我个地址都不情愿了,是不是?对了,好笑不好笑,我和你处了那么久,连你家地址还得管别的男人要。”
之前用“我和你”来代替“我们”的是花姐,这次是小舟了,他心里生出快意,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伤害对方的,自虐般的快意。
一对动过真的情侣,把“我们”拆分成“我和你”时,会痛得鲜血淋漓、血肉分离,就像“连体婴”分离手术。
花姐被小舟羞辱得无地自容了,他如果只是把他们的私事当着几位室友公开,她不会有这种被人当众脱衣的耻辱感,因为室友们会理解她的,室友们和她是一类人。
但当着这位被打后依然保持良好风度和姿态的“小三”,她生出被侵|犯、被猥|亵的难堪。
“小三”的冷眼旁观仿佛在表达:“原来你之前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自甘下|贱女人?水性杨花、卖弄风|骚,对象还不是身为男友的你,而是个上了年纪、发顶微秃、满身松肉的中年男人。”
花姐受不住这场耻辱感十足的刑罚,怎么形势急转,她这个抓奸的反成了被抓的?
小舟觉得没有再两方对峙的必要了,再对峙下去不过是互相为难,互相把最能戳痛彼此的话公开来说,互相追查谁欠谁更多,谁比谁更不值,使对方难过的同时也使自己不好过。
他悟到,爱情居然是这样一回事,它带给人的痛远多于甜,怪不得那么多文人骚客为它赋词,为它写诗,为它抓耳挠腮地磨出一篇小说,与此相比,他和梅梅的友情是多么舒服和惬意?
小舟抓起梅梅的手腕离开了,当着所有人的面。
夕阳西下,他们像影视剧镜头那样,带着叛逆和决绝的浪漫。
花姐处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离去背影,她想当初厂里的人看他冲进火场救自己,在把自己解救后力尽昏阙,是否也如今日般浪漫?
闹剧结束后,小舟依然每天准时上班,车间男女同事的风言风语他毫不放心上。
同事们说:“怪了,之前这样说他,他还会跟你闹,跟你动气,现在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男人不爱了,还能有什么反应?”
“哼,”女同事们不屑道,“一个当代陈世美。”
男同事们说:“他那新对象我们也瞅见过,一看就晓得家里条件很好,细皮嫩肉的,陈世美也有陈世美做人的难处,换你们女人,武大郎和潘安,你们选哪个?”
“难做人就索性不做人了?再说花姐才不是武大郎!你们男人倒个个都是潘金莲!”
女同事们选择性地只回答能回答的,武大郎和潘安?只要长了眼睛,还会选错?
“只是个比喻嘛!”男同事们缓和道,“再说,你们也承认了,小舟找的是个女版潘安?”
有人羡慕道:“小舟狗日了好有艳福,他新对象听说是医院护士,上一个是厂花,这个是院花!”
一个稍有文化的说:“要是在古代,两个都要了,就叫‘齐人之福’!”
一个人说:“市场风向变了,现在女人都爱弱不禁风那款了!”
车间同事们的话,全让小舟和花姐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即便他们不在场,也总有好事之徒,把话传进他们耳朵里。
梅梅没来找小舟了。
那天她被小舟拉着手腕带走,离开是非之地没多远,小舟就说:“我们这段时间就不见面了吧?”顿一顿,“好吗?”
他也知道这要求过分了。
“你还要和她继续?”梅梅平静地说,不装无辜,也不卖惨,读过很多书的她才不屑这类低级手段。
“她对我挺好的......”小舟的音量低得自己都不自信了。
“是吗?”梅梅两道一扬一压的眉毛做出表情:需不需要镜子看看你脸上一左一右,两个极端对称的两个巴掌印?
“她真对我挺好的!”小舟受不了别人怀疑这段连他自己都怀疑的感情,他多想此刻有人来告诉他,他真没爱错人,他的情没白抛洒。
“我信。”梅梅说。
“真的?”小舟眼亮了。
他亮起来的双眸和黯淡时同样让梅梅喜欢。
梅梅笑着说:“当然啊,一个女人要是对她对象没感情,那男人就是当着她面和其他女人乱搞,她也只会顺手帮他们把门关好,她那么着急上火,不是因为在乎你是为什么?”
梅梅挨的一巴掌有部分打在她嘴角上,使她一动嘴角,伤口就牵动一次,让看她的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小舟心里愧疚翻涌,这个在医院,被病人们当做白衣天使的女孩,今天不仅被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的女工们用最糟污的话污染了,还受了伤,天使折翼就是用来描绘今天的梅梅的吧?
“你笑什么笑?”小舟说,“不去医院处理伤口?”
“啊?”梅梅装傻,“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挨了一场打。”
“你被打过没有?”
“没有,”梅梅脸上忽然痉挛般抽动一下,“糟了,你一提醒,我就觉得我痛得难受。”
“你从来没被打过?”小舟惊讶极了。
“你这人说话真好笑,说得好像我很欠揍一样。”梅梅不高兴了,嘴唇一噘,仿佛挨的那巴掌还没小舟这句话分量重。
“不不不,”小舟两手猛摇,“我就是没听说过谁从小到大没被打过。”
“你被打过很多次?”
“我有两个姐姐啊,小时候她们经常欺负我!”
“活该,”梅梅说,“你如果是你们家最小的,那么你父母一定重男轻女,你肯定占了你两个姐姐很多资源,比如受教育的权利,她们打你,你也活该!”
“我爸妈重男轻女还怪我了?”小舟替自己喊冤。
“你们男人就是这点讨厌,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占了什么便宜?我都念到高二了,还不是辍学出来挣钱补贴家里?!”
“那你两个姐姐呢?”梅梅指出来,“她们连高中都没上过吧?”
两个姐姐别说高中,小学都没念完。
小舟对姐姐们的歉意,在梅梅的质问下渐渐浮现,“你这样说,我的确欠了她们很多。”
“认错就好,认错就说明你是想改错的。”梅梅深谙紧抓男人错处的女人,有多让男人烦。
“这错怎么改?”小舟问,“她们孩子都生了,还能重新上学?”
“你怎么不想想,你从现在开始重新上学,跟着参加高考,把大学苦出来,才有更多机会改变你自己和你的家庭啊!”
“说得好听,”小舟嫌她不切实际,空话乱放,“我读书去了自己都养不活,还养家?”
“上夜校啊!”梅梅举例道,“很多人都这样做,你不干就是你懒,忙着谈恋爱都不想着提升自己!”
“诶?”小舟忽然回过神来,“我们怎么就扯到这些了,我们一开始说的什么来着?”
“你说我和你不要再做朋友了。”
“放屁!”小舟粗鲁道,“我是说我们这段时间不见面了。”
“不见面不就是不做朋友的委婉说法?”
“你怎么也像她们一样胡搅蛮缠了?”
“那我是什么样的女人?”梅梅问。
“我以为你看书比我多,比她们明白事理。”
梅梅心想:你错了,男人是不会体谅明白事理的女人的,他们只会让明白事理的女人去体谅他们。
“再说吧。”梅梅转过身走了。
“你去哪儿?”小舟拉住她。
“处理我脸啊!”她语气像在说处理垃圾。
“顺便也帮我处理了。”小舟知道自己的无理要求让她不高兴了,立马讨好求和,他不想失去女友,也不想失去朋友。
他想:梅梅要是个男生该多好啊?
他们找了家小诊所,让既是老板又是医生的店主把脸草草上药。
店主医生问:“怎么搞的?”
这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都让人误会他们是对狗男女。
梅梅淡淡地说:“被人打了呗,你都当医生了还看不出?”
店主医生说:“我是问怎么被打的?”
“怎么?不知道原因不给治啊?”梅梅跟个刺猬似的,仿佛挨打时的怒火迟到这时才发作。
“你这姑娘!那么火爆的脾气,怪不得挨打!”年纪摇摆在给他们当父亲,还是当爷爷之间的店主医生没好气道。
“我们是兄妹,”小舟赶忙说,“今天被家里父母打了。”
梅梅冷笑一声没说话,出了诊所,小舟很不是滋味地说:“你干嘛那样!”
“我下次见你对象喊她一声妈,喊她那堆朋友阿姨,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朝我动手了?”
“你胡七八扯什么?”小舟说。
“哥!”梅梅喊得讽刺十足,喊完就跳上公交车。
之后,他的请求梅梅完全做到,没再来找过他一次,一封信一个电话都没有,就像他们从未认识过。
“喂,”在食堂吃饭,一起的同事向小舟打听情况,“你和厂花吹了,院花也没了?”
小舟没说话,他想自己倒成了人物了,时刻被人重点关注。
同事们当他默认,于是提建议道:“我说你也是玩得太不小心了,你怎么胆大到把院花带到厂附近来?你得让她们互相不知道对方存在啊!一个东宫一个西宫的,你当自己皇帝啊?”
“你不懂,”另一个说,“我们小舟这是分身乏术,总要出错,下次注意就是了,偷|情也是需要技巧的,多偷几次就能掌握了。”
小舟解释都嫌多余了,随他们曲解,随他们误会,女人只要不是太老和太丑,他们都能展开腌臜联想。
“哟!”一个多管闲事的声音响起了,“厂花不就在我们对面吗?”
小舟抬头,视线准确无误地穿过几桌隔着的人头和花姐交汇了,自己和她还存在如此默契吗?闹到这境地,眼神还能像过去那样心有灵犀?
两个人都迅速低下头,花姐头低得快小舟一步,小舟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他那天和梅梅分开后,梅梅没主动再找他,他也没主动寻过梅梅。
他觉得自己的牺牲够重大、够诚意了,他等花姐来主动讲和。
两个人的和好,如果是必须牺牲和梅梅这段友谊,那就牺牲吧!
爱情哪有不牺牲的?人活着不就一辈子都避不开取舍吗?只要那个人值得,他也认了!
可花姐是同样的等待姿态,那天事后,她想自己或许是真误会了,小舟即使学坏了,也不至于笨到蠢的程度,把人带到厂大门外面吧?
那天小舟被自己一耳光打断的话,无数次在她脑海里被串起,“你回来啦,我给你介——”
是“我给你介绍?”,他是要把那个女人介绍给自己?
如果是介绍,那是以什么身份?朋友还是情人?
肯定是前者呀!不然小舟能有这种长进程度?她不相信。
而且那个女人哪有半点“小三”的贱样?
厂里被批判为“小三”的女人,哪个不是搓脂抹粉、描眉画眼,隔老远就让人闻见狐狸骚气?那个女人连被打,释放的都是书卷气。
可如果恰巧这次她碰见的就是个有书卷气的小三怎么办?能挣得过吗?
还有小舟虽然没再和那女人来往了,可为什么又不来主动找她?他难道不明白,她和那个女人争端的赢与否全然取决于他?
花姐想到最后,还是没主动去找小舟。
她弄不清自己是在和小舟赌气,还是失去了和其他女人争夺他的勇气,那样一个冷静自持、斯文淡漠的女人,让她光想就胆怯,更别说和她对线。
舍友们看她颓丧了大半月,纷纷来劝:“阿花,够了啊,怎么失个恋就把自己都失了?”
“我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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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花姐像个懵懂孩子般问。
“你以前多有精神劲,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们一个省来的属你最有脾气,怎么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花姐被她们点拨开窍了,是啊,怎么就钻进死胡同了?爱一个男人爱得这么辛苦,当妈的日子比当情人多,何必呢?一个男人都让你自我怀疑上了,他还是好男人?
花姐猛地想开了,然后该吃吃该喝喝,回到了车间又成了那个每月绩效第一的小组长。
正好车间主管怀孕要休假,主管这次怀孕是最关键的一次。
她的身体天生不适合做盛放胚胎的容器,跟漏了似的,老是让体内的胎儿从缝隙里溜走,听人说,她和丈夫去了首都的大医院,这次如果还漏,不用缝补了,因为再不会有怀上的机会了。
主管是个母性很足的女人,把车间每个员工都当孩子来疼爱,因为她过多的母性如果得不到释放,会把她自己活生生憋死。
她走之前对花姐说:“我很看好你,我这次说是休假,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我跟上面说了,我走之后你来接替我,话我带到了,最后是不是你,小花,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花姐感动得险些叫了主管一声“妈”!
没多久,花组长升级为花主管了,而小舟还是那个普工,距离掌掴事件已经三个月了。
正式宣布花姐成为花主管那天,整个车间披红挂绿的,闹热得像婚礼现场,包主任在横幅下握着话筒,热情地宣布好消息,而花姐也把喜气洋洋挂脸上。
横幅下的两个人站得很近,包主任一身西装,而花姐斜挂着条喜庆绶带,在小舟眼里,两个人简直像新郎新娘般刺眼。
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他听见有人低声嗤笑,“怎么状告陈世美的秦香莲倒和包青天搞到一起了?”
另一个人说:“陈世美才是赔了夫人还折了公主!”
“你是说陈世美还是小舟?”
小舟转身离开了车间,再留下去是自取其辱。
他多傻?做出牺牲等她来找自己,结果呢?人家新官上任,办公室都还是和包青天一间。
晚上,小舟一个人坐在宿舍楼下喝闷酒,路灯下忽然多了个影子,是他隔壁宿舍的老乡,阿城。
小舟自嘲地笑了下,就在转头那一瞬,他还以为会是她,想多了吧?人家忙着庆功,顾得上你一个普工。
“心头不好受?”阿城问。
小舟只喝酒没理他,这不废话吗?还有你是来看笑话的?
阿城不客气地开了瓶小舟的啤酒,对嘴喝起来。
“你干什么?”小舟烦他,“我自己都还不够喝!”你来看我笑话,我还要主动给你备好酒水?
“小气什么?哥来开导你!”
“开导?取笑吧!”小舟点明。
“我是那种人?”阿花说。
小舟喝了口酒,擦擦嘴,你满脸都写着你是那种人。
“到底怎么回事?”阿城问他。
小舟谢绝打探内幕消息地望都不望他,“你没听他们说?”
“他们?”阿城笑了,不屑地笑,“你是说那群整天把别人的事,拿来当下饭菜的一群无聊的人?”
“那你是什么?”小舟问他,“你现在是来拿我的事当下酒菜?”
“狗咬吕洞宾!”阿城胡噜了把小舟脑袋。
“别烦我,这瓶酒就当我请你的,拿走回宿舍。”
“怎么?你又要把自己灌到医院去?为了同一个女的?不过这样也好,”阿城笑笑,“又送进医院和那个女护士重逢,她一心疼你,你们的缘分说不定又续上了。”
看吧,没一个人理解小舟,在女人眼里他是吃里扒外的负心汉,在男人眼里他是玩砸了的陈世美。
“其实,你跟那护士好,倒是比和阿花好合适,”
“什么?”小舟给他的话呛得猛咳嗽。
阿城给他拍背,不是损友那般不知轻重,像个老大哥,力道合适。
“我和她就是朋友,真的!”小舟今晚难得为自己解释。
“我信你。”阿城说。
“你信我?”小舟噙着满眼眶的泪问,不知这泪是呛的还是情不自禁冒的。
“信啊,怎么不信,男人还看不懂男人?你不过是把那护士真当朋友了,可那护士把你当不当朋友,我就不懂了。”
小舟满脑子疾速筛过他和梅梅成为朋友后的点点滴滴,他确信梅梅和自己就是纯友谊,“就是朋友,我们有很多相似的爱好。”
阿城话锋一转问:“你和阿花有很多相似的爱好吗?”
小舟思索半晌说:“爱钱?”
阿城摇摇头,“你不是爱钱,你是需要钱,需要和爱是两回事,你要是爱钱,你会每天只干固定工时?”
小刚点点头,他倒是把自己看得很明白。
“那个护士呢?我肯定她也和你一样,对钱没那么感兴趣。”
“我们从不谈钱。”小舟说。
“那你们谈什么?”阿城问。
“说了你也不知道。”宿舍楼下那几大柜子书,你碰过吗?
阿城又开小舟一瓶啤酒款待自己,“别以为你自己很难懂,谈楼下那堆闲书,是吧?”
“你怎么知道?”小舟愣了。
“猜的,你是个很好猜的人。”
小舟咕哝道:“那她怎么猜不到我。”还是她压根懒得猜我?大概是我在她那里已经成为过去了吧?
“我是男人嘛,”阿城说,“男人猜男人,同性别,准确率高出女人至少一半。”
小舟被他逗乐了。
“你和阿花真不合适,我是说如果你们是搞爱情那套,”阿城正经了,之前的谈笑是开胃菜,接下来才是正餐,“别看你们都是车间工人,家里条件也很像,但就是不合适,你懂吗?这里。”,他指指自己脑袋。
“你什么意思?”小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刚才你回答我,你和她有什么像的爱好,你想了多久?两个喜好都不同的人怎么可能产生爱?”
“放屁!”小舟不允许有人这样否定,他为之奉献和牺牲的一段感情。
“你是不是书看多了,傻了?分不清你自己是爱上一个人,还是爱上爱一个人的感觉?”
小舟被阿城这句文艺腔搞得目瞪口呆,就像张飞的脑子突然干起了诸葛亮脑子该干的活。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家老头就是你这种人,整天情啊爱的!酸死了!”
小舟后悔自己过去把阿城和车间的其他人归为一类了,那类酒囊饭袋的人。
就因为这点自傲的草率,他差点失去了一个把他如此透彻的同伴。
“来,哥哥给你分析。”阿城老兄老弟地搂着小舟的肩膀。
“你刚来那会儿,手笨得谁都嫌,你被别人嫌弃怕了,好不容易碰上个不嫌你,还尽心教你的人是不是很感动?”
很感动,小舟用力点头,哈巴狗儿似的急不可待,你快继续分析我,把我自己都没搞清的我自己给我指点明白。
“然后你中暑晕倒了,阿花把你送进医务室,你更感动了,觉得她又像妈,又像姐姐,你小子不是有两个姐姐吗?”
小舟又点点头,犹疑着是否要道出在医务室时,自己盯着的黄医生那双带着高跟拖鞋打节拍晃动的脚尖。
“想什么呢?”阿城不满意他开小差。
小舟想了想还是和盘托出了,为了阿城分析的准确性。
“那个女人啊!”阿城一点都不讶然,他说,“那么风|骚,你没感觉你才该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小舟含羞地把头低下,阿城说:“你连对女人产生的情|欲都不敢正视,你还敢正视自己和女人的感情?”
看吧,这就是你把自己和她关系弄得一团糟的原因。
“那时候阿花是离你最近的一个女人,你刚从学校里出来,很不适应外面的世界,她就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被你投放了很多复杂的情感,母亲、姐姐、还有女人,是吧?”
阿城说完,给了一个中场休息时间,让小舟好好消化自己的话。
是这样的吗?小舟带着阿城的话反思过去自己对花姐的感情,他惊异地发现,他竟把所有感情都分门类别地一一归位了,他还发现自己在做出那些花姐看来十分幼稚的行为时,都是带着小时候想讨母亲和姐姐们开心的目的的。
而花姐的情人角色呢?即便是在他们贴得最紧的时候,也是她把自己的头搂进怀里,自己从未主动搂过她,所以自己哪有个男人样?
“我说对了吧?”阿城自信地斜睨小舟一样,他的自信在于他分析别人时鲜少有不准的时候。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小舟取经般虔诚求问。
“能怎么办?人家把你甩了好不好?!”
“我只是觉得......觉得她很辛苦,我麻烦她担了那么多角色......”
“那你们就应该分开啊!”阿城说,“不分开你让她继续辛苦?!”
小舟不说话了,满脑子思绪乱跑,找不着出口地要把头挤爆了。
“你是说你想弥补?”阿城问。
小舟点点头。
阿城两手一摊:“现实就是这么残忍,你生命中遇见的一些人,用途注定就是来使你成熟,或者你使他们成熟,阿花的到来,就是为了给你补上那截你从学校到社会欠缺的成熟。”
“我什么也做不了了?”小舟满心失望,失望自己做男人,怎么做得这么无力?这么窝囊?
“其实你和那个女护士真挺合适的,至少你和她相处没把她当长辈不是吗?女人都怕老,找个男人不能让她们依依靠就算了,还要把她们当长辈依靠,不老得更快?你少耽搁她几年青春吧,啊?”
小舟震撼不减地望着他阿城哥,“你居然这么深藏不露?!”
阿城说:“流水线工作就这样,手是没停,但脑子是空的,那么漫长的时间,总得往脑子里塞些东西吧?”
言下之意是:别以为那么多条流水线,只有你小子一个人特别,一个人有想法。
一条水流线就像一棵树的主干,或者一条河的干流,流水线两侧的员工则是树的枝干、河的支流。
枝干、支流的繁茂和流淌都是独一无二的。
流水线上的工作是重复、繁琐、没有新意的,但受流水线支配的人不是,人总能在最不自由的当下,最大程度地寻觅自由,即便肉|体被禁锢,但思想谁也别想束缚住它,思想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后一片净土。
小舟就在这晚,在老乡大哥的辅助下,清楚明白了他和花姐是真的结束了,他们这段感情头开得仓促,所以潦草结束也不该意外。
小舟写了封信放在花姐的储物柜里,里面放上了他进厂以来所有的积蓄。
他在信里如是说:这些钱并不是一个玩弄了感情的公子哥儿对女人的补偿,他还配不上“公子哥儿”这个词,事到如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表达歉意和弥补伤害,所以这些钱,是他万般无奈能想到的唯一能做的,希望工资向来高他许多的花姐不要嫌弃。
小舟的信,花姐没有退回,还是那句话:“跟什么都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钱是好东西,不好的是人。”
她想如果这样他能好受,自己就收下呗,最好他是能成阔佬,那样他能用更多钱弥补自己。
但她不明白自己这样想,是真看开了还是没辙,前者是释然,后者却是不这样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