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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开拔

作者:1luv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要走的那天,娟姨亲自跑到小芳家来接人。


    小芳是所有女孩里待遇最高的,其他女孩都由她们自己去伍家粮油铺集合,然后娘子军部队随娟姨向广州开拔——广州是伍家村女孩们征服东南沿海的第一站,只有小芳是娟姨来领人的。


    是的,娟姨这次跟上伍家村进货似的,一走就要带着四个女孩走,除了一个叫小扁的女孩实在长得不像话,其他三个都是伍家村有名的三朵金花。


    小扁之所以叫小扁,就在于她生了一张扁脸,听人说是小时候被她爷爷不小心坐了一屁|股给坐扁的,不知真假。


    小扁是真难看,眯成缝的肿泡双眼皮,鼻子从侧面看,整个山根到鼻梁一马平川,到鼻尖处又突然拔高了;她侧面不中,正面也拉胯,鼻子像猪娃那样翘出两个圆圆的孔,“用鼻孔看人”这句话放在小扁身上绝不会产生让人感到盛气凌人,被冒犯意思。


    嘴也不行,小扁爹妈从小不怎么管她,所以她不讲卫生,小时候鼻子上老挂两串鼻涕泡,长到一定程度她就翘起上嘴唇抵住鼻涕,不让它们往嘴里流,然后猛地一吸。


    小扁每天重复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动作,导致她本就先天外翻的上嘴唇,被她自己锻炼得连嘴唇的最基本作用,遮盖牙齿都做不到了,外翻的上嘴唇让她的两颗门牙永远暴露在空气中。


    她两颗门牙和外界接触久了一张口,你会明显发现,那两颗门牙要比其他牙齿颜色来得深些。


    门牙也跟人一样,世面见多了,也就深沉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如人意的小扁,却是这四个女孩里唯一真正坐上流水线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还没收拾好?”娟姨好脾气地问。


    小芳妈是个农村妇女,这辈子没走出过县城,女儿第一次出远门就要跑到地图上、新闻上才能瞥见、看见的广州,全靠这个热心肠的娟姨。


    小芳妈拿出自家的咸鸭蛋、煮鸡蛋、腊肉香肠,装好给娟姨。


    娟姨也不客气地收下了,她说:“嫂子,你放心,孩子们在我手里,在外面我一定像她们亲妈那样照看着!”


    说完,娟姨把一叠卷成一圈的十元二十元,最大的面值一百元的钞票塞到小芳妈手里。


    可把小芳妈吓坏了,两个人打架似的你推我拒起来,小芳妈从没一次性见过那么多钱,她没弄清自己是被这巨额钞票给吓坏了,还是其他的什么,哪有帮忙带人出门,还倒给钱的?


    不动脑子想,也该感到不对劲儿!


    “嫂子,”娟姨脸上不高兴,嘴里的话却说到小芳妈心坎上,“你想想,小芳走了,家里少个人就少个劳动力,你一个人哪有不用钱的?你就当这是小芳给我借的,这孩子踏实肯干还不怕吃苦,到了那边,流水线上坐半个月也就还我了,你不信我,还不信孩子吗?”


    小芳也在旁边催促她妈,她觉得母亲是又让她窝心又让她丢人。


    小芳妈非跟着要到伍家粮油铺,到了粮油铺小芳一看见小扁,差点没忍住眼里要喷发的惊讶,她以为随行的就只有玲玲、云川和自己,没想到还有小扁。


    可转头又想,都说了去干流水线又不是去嫁人,凭什么人家小扁不能去?


    一旁的娟姨在旁边跟小芳咬耳朵,“烦死我了,他爹妈昨晚上求着我把他们女儿带上,说孩子生得难看,留在这里也许不到好人家,不如到城里去碰碰运气,还倒要贴钱给我!”


    小芳也觉得小扁爹妈说得对,留在伍家村能有什么出息呢?


    漂亮的都没出息,更别提不漂亮的。


    “娟姨,”到底是一个村的,小芳不忍让娟姨把小扁编排得太不堪,她扯开话头,“小三儿和你家穗穗不和我们一路?”


    提起女儿,娟姨火气更大了,“穗穗要多在这里待几天,说来了没多久又要走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个公公又要明里暗里指责她看不上乡下人,还要连着小三儿一起骂!”


    小芳忍不住吐槽伍老舅也同时讨好娟姨,“伍老舅这人真是,别人哪里看不上他?明明是他自己看不上自己,你看不上他们家会把穗穗送过来?”


    粮油铺全是跟着来送行的伍家村老乡们,平日小芳如何讨厌他们不去提,这一刻心头还是温暖得近乎酸涩。


    故乡就是令人这样矛盾,下定了决心要离开它,但临到要走又本能地想要把离去的步伐走得慢一点。


    就在人多热闹嘈杂的时候,小三儿浑水摸鱼地跑过来了,。


    他把小芳拉到一处偏角,朝她手里塞了几张面值颇大的钞票。


    “你干什么?!”小芳不要,眼神做贼地般朝周围望,被穗穗看到了还得了?人家妈好心带她去广州,自己要出发了还和她男人纠缠不清。


    “嘘!”小三儿压低声,“穗穗那懒猪还没起,你赶紧把钱收着,这是我背着她藏的私房钱,你没去过外面你不懂,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事做,钱是比在这里成倍地花。”


    小芳想,他说得也对,但自己到底是有尊严也要强的,她把钱收下了又说:“等我回来了,你要是在我就还给你,你要是不在我就还给你爸!”


    “小芳,”小三儿过去那点蠢劲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忧郁和不甘,“我就恨你这点,想对你好点,你总觉得我是要占你便宜。”


    小芳心想,没办法啊,谁叫你是你爹的种,伍老舅那老不死的就是个不正经的。


    “你和穗穗好事也要快了吧?”小芳问。


    “嗯。”小三儿心不在焉地答。


    “对人家好点,”小芳劝他,“毕竟人家城里生养长大的还愿意嫁给你!”


    “嫁给我怎么了?”小三儿不服气道,“嫁给我又不是嫁到村里来,我在上海现在也是手里管着人的主管,每个月工资是她三四倍,她还吃亏了?她妈可是给我下了死命令的,要想和穗穗结婚彩礼房子样样都要我出,她除了个城里身份还有什么?”


    人人都当他进了城当女婿风光,这些牢骚他连和自己爹妈都没抱怨过,能说的想想还是只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小芳。


    “好了,”小芳轻轻拍拍他肩膀,老朋友般说,“要是让你再找个村里的你会愿意?”


    小三儿还不死心地说:“小芳,早知道当初就该我们两个出去!”


    “甭提那些,”小芳就嫌弃他这点婆妈,没个男人样,“说这些干嘛?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说来有个屁用!”


    “小芳,”小三儿从没和她有过这么长时间的一对一交流,导致他想把这次谈话无限延长,“到了那边你可留点心眼,坏人多得很,记住火车站,汽车站这种地方,除了车票和车是真的,其他全是假的!”


    “人也有假?”小芳见以前木讷讷的小三儿出去见了世面也幽默起来,忍不住打趣道。


    “你别不信我话,外头坏人多得是,人fan子你听没听过?要是遇上了,这辈子在你妈那里,你这个人就跟死了一样!”


    “有那么可怕?”小芳一刹那有点慌神了。


    小三儿一点不夸张地说:“她们最爱拐卖女人和小孩,反正你到外面尤其注意别和陌生人说话,他们跟你说话你也别理,别人给的吃的什么一律不要,”到底是一个村的,他又补上一句,“和另外三个也说一声,不过小扁应该不会遇到,她那么贪吃,买她的人家还养不起。”


    小芳暖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把小三儿的话听进心里了。


    “不过有我丈母娘在,你们也该放心,她是个老人精了,只有她骗别人,别人哪能骗她?”说到这,小三儿的语气听不出是骄傲还是自嘲。


    “你不是把人家女儿骗到手了?”小芳又笑他又夸他。


    “胡说!”小三儿为自己辩白道,“我说是穗穗先喜欢上我的,你信不信?”


    “啊?”小芳当然不信。


    那头他嘴里的老人精已经在喊人了,小三儿好不遗憾道:“算了,没时间讲那么多,等你过年回来了,我们再聊。”


    小芳又嘱咐了他几句体贴穗穗的话就撇下他走了。


    她就这样在全村人的欢送和注视下离开了村子,一次头都没回,她知道自己一回头就会看见母亲那张恋恋不舍的脸,那会让她走得无比艰难,一路都愁肠寸断。


    小芳如果知道不久后伍家村就会成为她再回不去的故乡,她一定不会头都不回一次。


    坐在去广州的火车上,小芳和玲玲、云川还有小扁,人都颠散了,这一路要不是娟姨,她们四个女娃连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车更不知道该怎么乘。


    她们这一路来乘的交通工具,丰富性就只比小芳过去在伍家村拦车去镇上赶集的时候要欠缺点。


    出了伍家村,四个女孩才知道世界原来这样大,广州原来这样远,要做那么多车,坐那么多天才能到达,不像伍家村靠一条腿走,半个钟头就能从村头晃到村尾。


    这一路小芳一点马虎都不敢打,她逼着自己把来时的路线全部记清楚,不然下次回村她怕自己迷路了,哪里都能忘记,唯有老母尚在的故乡不行。


    她们一行五个人一路来很引人注目,跟娟姨没关系,娟姨这类上了年纪的女人,粉盖得厚时还有几分徐娘半老的风韵,颠簸两下后,这白一块,那黄一片的脸倒更显憔悴了。


    她们引人注目之处在于,这样四个少女朝你走来时,其中最难看的小扁在美人堆里竟然是最夺人眼目,在美的集体里,出现了唯一丑的东西,美就变得一般和普遍了,而丑是最特别的。


    路人会在与她们擦身而过时脑里进行短暂的思考,是什么能让她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集体里驻足和停留?


    而小扁,不仅是这个小集体里最难看的姑娘,后来也是她们中最幸运的姑娘,就是这点“丑”的特质,让她摆脱了“美”在娟姨手下沦落的命运。


    在火车上的娟姨目前还是位热心肠的好人,她不仅要把姑娘们亲自带到广州去,还说:“下了火车站,我在广州认识的熟人会把你们直接带到厂里去,”她疲困地打个哈欠,“我就不跟着一起了,我还有点事要忙。”


    “啥?”小芳一下子想到小三儿嘱咐自己的话,立马担心道,“娟姨,你不带着我们,我们碰上人fan子怎么办?”


    其他三个女孩也在来的路上听小芳说过,那时娟姨去上厕所人不在场,小芳没告诉她们是小三儿提醒自己,同村的玲玲、云川还有小扁还都夸道:“小芳不愧是我们村里最聪明、最有主意的!”


    原谅小芳,女孩子嘛,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都会有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虚荣心,是美女还是有脑子的美女,谁不愿意当?


    听到“人fan子”三个字,娟姨脸上那两道印上去的眉毛突然凶狠了一瞬,也就那么一瞬,四个女孩都盯到了,但眨眼娟姨又还是那个有点烦她们又照顾她们的娟姨了。


    所以四个女孩同时都没有多疑心,也没有彼此交换各自的疑心,都当自己是第一次出门紧张过头了,连恩人都疑心起来了,她们只当自己四个是乡巴佬,把娟姨麻烦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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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芳,你说你扯什么筋?把大家都吓一跳,来接你们的人都是娟姨我叫来的,你们不信人还不信娟姨我?”


    信,当然信,四个女孩点头点得脸上肉直甩!


    “我跟你们说,到时候遇上了,你就问他,你叫什么,他叫什么,可别傻兮兮地问‘你是不是娟姨叫来的?’,人家还能不说‘是’?”


    女孩们又点点头,小芳心里却想,这些小把戏,不用娟姨教,她自己也清楚,她还有更高明的办法去证明呢!


    娟姨清了清喉咙,分配任务似的说道:“玲玲,接你那个叫李大强;云川,你那个叫郝梁栋;小芳,你的叫王国富;至于小扁嘛,跟我走,我给你找的那个厂,离我要去的地方近,顺带捎你一路了。”


    “什么?!”四个女孩同时叫了起来,一火车的人都回头了。


    娟姨马上让她们闭嘴,拿出了她们最怕被指摘的话,“你以为这是在你们伍家村,大呼小叫的,别人会嫌你们没教养!”


    姑娘们老实羞愧地闭嘴了,她们还不懂,狡猾的娟姨这时是心虚怕她们动静大把乘警或者乘务员引来,这些人可不如小姑娘们好对付。


    火车厢里的人很快又自顾自地干自己的事了,吃饭、嗑瓜子花生、唠嗑、睡觉,坐火车上,也就只能干这几样事。


    娟姨那张嘴,糊弄人糊弄油了,这几个姑娘算什么?


    她解释道:“你们以为现在那么容易找到事做?全国各地那么多乡里村里的人涌出来,哪有那么多工位给你们?你们还想得美,还四个人都在一个厂里干?凑一桌打麻将啊?怎么不四个都找一个男人嫁了?能找到事做就不错了!”


    嗯,女孩们心想,是想得有点美,出门在外无依无靠的,她们在伍家村关系一般,甚至时不时还你嫉妒一下我,我贬低两句你,出了趟门四个人抱团,三两天功夫,感情升温得比过去十几年都快!


    老话说得好:一致对外!


    “听见没有?!”娟姨不满意她们不回应自己。


    四个女孩跟被长官训话的新兵蛋子似的,到了新环境,除了服从,什么也不敢多想。


    快要到广州火车站了,娟姨催促她们,“赶紧去厕所把我送给你们的衣服鞋子换上,现在人太多了,城里都被你们挤爆了,人家招工也要挑看得过去的,伍家村穿出来的这身衣服不合适。”


    在路上中途下车时,娟姨带她们去了卖女人内衣的店子,她说:“城里不像农村,穿得薄,你们要是不戴,什么都让人家看明白了!”


    小芳倒是比另外三个镇定,娟姨给她们挑的胸|罩和她自己做的,除了材料不同,还有背上多三个钩子以外,没太大区别。


    小芳穿上身,习惯得很,这两坨肉还是少给它们些自由好。


    出了内衣店,娟姨又带她们去当地一家服装店给一人买了套衣服,小芳的是件及膝的碎花连衣裙,可以把她的细腿露出来,裙子背后还有两根长飘带,穿上了系个蝴蝶结,把腰线收出来,美得很!


    小芳、玲玲还有云川都是很美的女孩子,漂亮衣服是不挑美女的,小扁就困难了,卖货老板娘都头痛,情愿不做她这桩生意,再多姿的衣服裙子穿她身上也被她给埋汰了。


    最后还是挑了套经用的衬衫和裤子,这种平平无奇的款式在她身上最不会出错。


    在服装店的时候,娟姨就说了,要等快到广州火车站时再穿,这些衣服不经皱,穿了颠一路,全新也成半旧了。


    小芳是最后一个进厕所换衣服的。


    火车上的厕所要上你就刚出发时趁早上,越拖到后头进去,越败你上厕所的兴致。


    人类排泄物的味道在这转不开身子的狭窄空间里,浓度尤其高和纯,地上还有比水粘稠的液体。


    不过小芳农村姑娘,农村的厕所可比这里脏多了,至少火车厕所里的污秽物不会像农村里那样沤出蛆虫来。


    小芳换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胸处的猫腻,上衣内衬贴胸的地方,有被缝合的痕迹,她拿手摩挲两下就明白了,是她妈不知什么时候趁她没留意给缝进去的钱。


    还是一张一张叠整齐铺平了给放进去的,难怪,小芳想,明明没戴胸|罩,怎么会一路都有戴了的感觉,原来是她妈给她准备的金钱罩。


    无愧母女一场,小芳感喟,她妈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却居然把自己什么都摸透了,也许自己就继承了年轻时母亲那点不安分和风|骚,不然伍家村那么多勤劳肯干的,她妈怎么就偏看上她那死鬼爹呢?


    不过她觉得,她妈给她准备的金钱罩,这由钞票材质做成的倒是比塑料的戴起踏实。


    小芳抱着衣服感动了好一阵,后悔走时没回头更没拥抱下她妈,亲情骨肉的羞涩总让她做不出像穗穗对娟姨那样的亲密


    她和母亲总是用互相推拒的方式来表达爱,比如吃碗面,她妈碗里的多了总要弄个碗盛出来给小芳留着,小芳就说:“你再这样颠来倒去,那点油荤都要给你颠没了!”,她妈才会讪讪笑着把面吃进去。


    小芳回忆了母亲好久才想起来自己进来是为了换衣服的。


    火车厕所的镜子不能容小芳换完衣服后轻移莲步走动着看,于是她只能对着镜子原地踏步看不够似的地看,还是外面等的人不耐烦敲了好几下门,才把她给叫出来。


    外头的人本来准备在她出来时骂两句,可等看到出来的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倒是愣得收口了。


    小芳心里那个美哟,谁还认得出这是个从伍家村出来的农村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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