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曹操粗 重的喘息，以及那溅落在竹简上的鲜血，触目惊心。
程昱等人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血迹，递上清水，却无人敢多言半句。
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惨烈得让人无法直视。
那引以为傲的计谋，那试图掌控一切的野心，此刻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狠狠捅进了自已的胸膛。
曹操推开众人，颤抖着站直身体，目光扫过堂下，却发现那些平日里忠心耿耿的文武，此刻脸上除了惊骇，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是畏惧？是失望？还是……难以言说的谴责？
他心中猛地一沉。
这把火，烧掉的不仅是兖州的坞堡和百姓，更是他曹操赖以生存的民心和威望！
“主公……”荀彧上前一步，声音干涩，“当务之急，是立刻派兵，剿灭这伙疯……这伙山越！绝不能让他们再继续荼毒兖州！”
派兵？
曹操惨然一笑。
派谁去？
派多少人去？
这伙山越的疯狂，是他一手“喂”出来的。
他们的战斗力，因为吞噬了人性而变得更加悍不畏死。
更重要的是，他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如何向兖州的军民解释，为何要去剿灭不久前还在暗中资助的“盟友”？
这无异于自承其罪！
可若不派兵，任由山越肆虐，兖州将彻底糜烂，他这个兖州牧，将成为千夫所指的罪魁祸首！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曹操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与绝望。
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由他自已亲手编织而成，将他牢牢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帐外的喧哗声隐隐传来，带着恐慌和愤怒。
消息是瞒不住的。
山越在兖州边境犯下的滔天罪行，尤其是那种令人发指的食人行径，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遍了附近的郡县。
无数百姓拖家带口，仓皇逃离家园，如同惊弓之鸟。
而他们口中传出的，不仅仅是对山越的恐惧和憎恨，更有着对那位将恶鬼引入家园的兖州牧——曹操的怨怼和诅咒！
“曹贼引狼入室！残害百姓！”
“那‘特殊军粮’，就是曹操给山越的人肉！”
“他拿我们兖州百姓，喂养那些吃人的野兽啊！”
流言蜚语，如同最恶毒的咒语，侵蚀着曹操统治的根基。
民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就在曹操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际，一个更加令他心胆俱裂的消息传来。
徐州，叶明动了！
不同于曹操的暗中资助，叶明直接打出了“替天行道，诛灭食人恶贼”的旗号！
一面巨大的“替”字帅旗，在徐州军阵前迎风招展。
叶明亲率大军，号称十万，越过兖徐边境，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那些正在兖州境内肆虐的山越部落！
檄文传遍四方，历数山越惨无人道的罪行，言辞之恳切，态度之坚决，仿佛代天行罚，正义凛然。
檄文中虽未直接点名曹操，但字里行间，那“引鬼饲虎”、“以民为食”的暗示，却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曹操脸上。
收到消息的曹操，再次眼前一黑。
叶明！又是叶明！
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最致命的位置！
这一次，叶明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以救世主的姿态，踏入了兖州！
他是在剿灭山越吗？
不！他是在收割兖州的人心！
他是在打击山越吗？
不！他是在将他曹操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主公！叶明其心可诛！他这是趁火打劫！”夏侯惇怒吼道，“末将愿领兵，将他挡在兖州之外！”
“挡？”曹操苦涩地摇头，“如何挡？以什么名义挡？”
难道要告诉兖州军民，不准叶明来剿灭那些正在吃人的山越？
难道要承认，那些山越是他曹操引来的？
他不能！
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明，打着正义的旗号，在他的地盘上，剿灭他自已放出来的恶鬼！
这种憋屈，这种耻辱，让曹操几乎要发疯！
叶明的军队，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了兖州边境。
那些刚刚经历了屠戮和惊恐的百姓，看到叶明“替天行道”的大旗，如同看到了救星。
他们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他们哭诉着山越的暴行，控诉着某个“引狼入室”的罪魁。
人心向背，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那些疯狂的山越，在叶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大军面前，终于显露出了他们的外强中干。
他们的疯狂和悍不畏死，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更重要的是，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粮草”来源。
曹操已经不可能再给他们提供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粒米。
叶明的军队所过之处，坚壁清野，百姓们早已将粮食藏匿起来，或者直接献给了“王师”。
断了粮的山越，又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恐慌开始蔓延。
曾经的嗜血疯狂，变成了绝望的挣扎。
曹操只能在彭城枯坐，听着雪片般飞来的战报。
叶明军攻破某某山头，斩杀山越多少。
叶明军解救百姓多少，收拢流民多少。
叶明军将山越主力逼向何处。
每一份战报，都像是一把刀子，割在他的心头。
他甚至不敢派兵去“协助”叶明，因为那只会更加凸显他的无能和之前的罪过。
他只能默认，只能旁观。
程昱站在曹操身后，看着主公那萧索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一次，他们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不仅输掉了对山越的控制，输掉了兖州的安宁，更是输掉了未来争霸天下的根基——民心和声望。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曾经气焰嚣张，让曹操头疼不已的三万山越，在叶明大军的追剿下，丢盔弃甲，死伤惨重。
残余的部队，如同丧家之犬，被一路驱赶，狼狈不堪地逃入了青州地界。
兖州边境的烽烟，终于渐渐平息。
但留下的，是满目疮痍的土地，是无数破碎的家庭，以及一道深深烙印在所有人心中的伤痕。
还有，便是叶明那高高飘扬的“替”字大旗，和他日益高涨的声望。
曹操站在彭城的城楼上，望着兖州的方向，晚风吹拂着他斑白的两鬓，背影显得无比落寞。
他知道，经此一役，兖州，乃至整个天下的人心，恐怕都将彻底倒向那个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