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首领的目光，扫过篝火旁那些被捆绑的、眼神空洞的俘虏，又看了看远处被随意丢弃的、残缺不全的坞堡守军尸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钻进了他的脑海。
他记得，曹操派人送来的肉饼，颜色有些发暗，质地紧密，带着一种独特的腥甜。
他记得，使者每次来，都讳莫如深，只说是“特殊军粮”。
他记得，每次大战之后，战场上那些叶明军的尸体……似乎消失得特别快。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坞堡守卫尸体旁。
尸体已经冰冷僵硬，伤口处的肌肉纤维暴露在外。
他蹲下身，独眼死死地盯着那暗红色的肌肉纹理。
然后，他想起了自已藏起来的、最后几块曹操送来的肉饼。
他快步回到自已的住处，从一个隐秘的角落翻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已经风干变硬的深色肉饼。
他拿起一块，凑到鼻尖闻了闻，那股熟悉的、带着一丝诡异甜腥的气味，让他心头狂跳。
他将肉饼掰开，仔细观察着断面的纹理。
那纹理……
那颜色……
那若有若无的特殊气味……
他猛地抬头，望向外面篝火映照下的、如同鬼蜮般的山坳，望向那些正在啃食猪羊肉、却依旧面带不满足的山越，望向那些被当作牲口一样捆绑的俘虏。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原来……
原来如此！
曹操送来的“特殊军粮”……竟然是……
独眼首领的脸上，先是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那只独眼中迸发出的，不是恐惧，不是恶心，而是一种恍然大悟和更加疯狂、更加贪婪的光芒！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那种滋味为何如此“特别”，为何如此令人“上瘾”！
他也终于明白，曹操为何能拿出那么多“军粮”！
“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眼首领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山坳里回荡，充满了癫狂和暴戾。
周围的山越被他的笑声惊动，纷纷看了过来，不明所以。
独眼首领止住笑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吃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而兴奋，“我们有的是吃的了……”
他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曹操能做，他为什么不能做？
兖州、豫州……那么多城池，那么多……“粮食”！
山坳里的篝火，燃烧的不再仅仅是木柴和普通的兽肉。
一种更加黑暗、更加黏稠的火焰，在每一个山越的心底熊熊燃烧。
独眼首领的嘶吼，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
仅仅一天之后，靠近鹰嘴峒的兖州边境，数座坞堡和小镇，同时燃起了冲天烽烟。
这一次，山越们的目标不再仅仅是粮仓和财物。
他们如同出闸的饿狼，眼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绿光，扑向了那些哭喊着四散奔逃的平民。
坞堡的抵抗被轻易碾碎，残破的木门挡不住疯狂的冲击。
山越们冲入坞堡，不再像上次那样，仅仅满足于抢夺粮食和牲畜。
他们的目标，明确而残忍。
哭嚎的妇人被从藏身的地窖里拖拽出来。
瑟瑟发抖的孩童，被如同小鸡一般拎起。
一些山越甚至不再费力去追杀那些试图反抗的青壮，而是径直冲向了老弱妇孺聚集的地方。
浓烟滚滚，血腥气弥漫。
曾经的家园，转瞬间变成了屠宰场。
山越们将抢来的粮食堆在一旁，却对那些惊恐万分的“特殊猎物”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他们架起了大锅，点燃了新的篝火。
这一次，他们不再需要曹操的“特殊军粮”。
他们要自已“制造”。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传回了彭城。
曹操坐在帅案后，听着斥候带回来的、断断续续却又字字泣血的报告，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逼的颤抖，紧紧捏着手中的竹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回…回主公…”斥候跪在地上，浑身浴血，声音嘶哑，“鹰嘴峒的山越…疯了！他们…他们见人就杀，不，比杀人更可怕！他们…他们在屠城！还在…还在……”
斥候说不下去了，脸上充满了惊恐和恶心。
“还在做什么？！”曹操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问。
“他们…他们在抓捕妇孺…生…生啖其肉…还…还将其制成肉饼…如同…如同之前的军粮…”
“轰！”
曹操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从座位上栽倒。
他扶住了桌案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引入山越，是为了制造混乱，是为了拖住叶明，是为了给自已争取时间！
他送去那些“特殊军粮”，是为了控制这群野兽，是为了让他们更凶悍，更能打！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群被他喂食了人性的野兽，在断绝了“特殊供应”之后，竟然会自已动手，将屠刀挥向了他治下的兖州百姓！
而且，是以如此惨绝人寰的方式！
程昱站在堂下，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他看着主公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他出的主意。
是他建议用这种方式来喂养和刺激山越。
他以为自已掌控着缰绳，却没想到，这头被他放出牢笼的猛兽，挣脱了束缚，反口就咬向了主人！
“主公…这…”程昱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道歉？无济于事。
解释？苍白无力。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引狼入室了，这是亲手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将恶鬼放了出来！
曹操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布满了血丝。
他环视着堂下噤若寒蝉的文武，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兖州…兖州边境，多少城池被破？多少百姓遭难？”
无人敢答。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只是冰山一角，但那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一天之内，烽烟四起，数座坞堡被屠，小镇化为焦土。
这哪里是袭扰？
这分明就是一场席卷兖州的血腥风暴！
而这场风暴的源头，竟然是他曹操自已！
巨大的讽刺和悔恨，如同毒蛇一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算计了一辈子，自诩枭雄，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自已放出的野狗，狠狠地咬断了喉咙！
这代价，太大了！
大到他根本承受不起！
兖州是他的根基之地！
这些百姓，是他统治的基础！
山越的暴行一旦传开，兖州的民心、士气，将瞬间崩塌！
他曹操，将从一个试图匡扶汉室的诸侯，彻底沦为一个引鬼入室、残害百姓的屠夫！名声扫地！遗臭万年！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曹操口中喷出，溅红了身前的竹简。
“主公！”
“主公！”
程昱等人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搀扶。
曹操摆了摆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脸上却露出一丝惨笑。
玩脱了。
这一次，是真的玩脱了。
他亲手点燃的这把火，不但没有烧到叶明，反而以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方式，烧回了自已身上。
鹰嘴峒那帮疯子，已经彻底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