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交战。一个高喊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另一个却在低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可相比于彻底的失败，相比于汉室的万劫不复，这份耻辱，似乎……也不是不能承受？
他想起了勾践卧薪尝胆，想起了韩信胯 下之辱。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难道他刘备，连这点屈辱都承受不起吗？
“叶明……其志更大……”
孔明最后这句话，尤其让刘备心惊。
叶明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权倾朝野，甚至不仅仅是取代汉室。他的目光，或许看得更远。若真是如此，一味地硬抗，过早地暴露自已的全部实力和底牌，确实是取死之道。
寒风依旧凛冽，但刘备的心，却在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后，慢慢冷却下来。
不是不愤怒，不是不屈辱，而是将这份愤怒和屈辱，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他缓缓转过身，脚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再次回到榻前，看着诸葛亮平静的睡颜，刘备的眼神复杂无比。
他知道，自已必须做出选择了。
为了大汉，为了追随他的将士，为了……那渺茫但必须抓住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所有的勇气，也压下所有的不甘。
然后，他对着守在帐门口的亲兵，用一种近乎干涩的声音，缓缓开口：
“来人……”
“备……笔墨……”
。。。。。。
亲兵不敢怠慢，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小心翼翼地摆放在刘备面前的矮几上。
砚台里，墨汁已被细心研磨好，乌黑粘稠，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那支狼毫笔，在刘备手中却重若千钧。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笔杆，微微一颤。
帐 篷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从榻上传来的，诸葛亮微弱的鼾息。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他提起笔，悬在洁白的绢帛上方，久久未能落下。
脑海中，闪过无数，
桃园结义的豪情壮志，
讨伐董卓的意气风发，
败走徐州的狼狈，
寄人篱下的隐忍，
三顾茅庐的期盼，
还有那些追随他，战死沙场的兄弟们的面容。
这一切，难道最终都要归于向一个“逆贼”的卑躬屈膝吗？
屈辱，像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愤怒，如同岩浆在他胸膛里翻滚。
可孔明那苍白的面容，那微弱的气息，那句“硬抗……则……玉石俱焚……”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玉石俱焚……
不，他不能让这一切都化为灰烬。
汉室的火种，必须保留下去。
哪怕，需要他暂时低下这颗高傲的头颅。
刘备闭上双眼，再睁开时，那份激烈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笔尖终于落下。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头剜下的一块肉。
他尽量让字迹显得恭敬、平和，可握笔的手，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转折，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挣扎。
信中，他表达了对天子（实则叶明）威仪的敬畏，诉说了自已兵败力竭的困境，表明了愿意“顺应天意”，归附朝廷，听候差遣。
他没有提及“称臣”二字，但字里行间，那份臣服的意味，已然无法掩饰。
写完最后一个字，刘备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凭几上，大口喘息。
他看着那封写就的帛书，如同看着一份埋葬自已尊严的契书。
许久，他才缓缓将其卷起，用蜡封好。
“来人。”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一名亲兵应声而入。
“将此信，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呈……呈摄政王。”说出“摄政王”三个字时，刘备的声音几不可闻。
“诺！”亲兵接过信，不敢多看，躬身退下。
信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穿过萧瑟的秋风，越过连绵的山川，将这封承载着屈辱与希望的信，送往了长安。
长安，摄政王府。
叶明刚刚处理完一批军务，正端着一杯热茶，听着郭嘉汇报着各地的秋收情况。
当刘备的信被呈上来时，他脸上并无多少意外。
他接过帛书，展开，逐字看过。
帐下的文武们，屏息凝神，都想从叶明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然而，叶明只是平静地看着，脸上浮现一抹玩味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出早已预料到结局的戏码。
“呵呵……”他轻轻笑了一声，将帛书随手放在案几上。
郭嘉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主公，刘备这是……”
“缓兵之计罢了。”叶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语气淡然，“他以为，一封语焉不详的降书，就能换来喘息之机？就能让我在荆州收手？”
帐下众人闻言，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那主公的意思是？”羊祜问道。
叶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不是想俯首吗？那就拿出点诚意来。”叶明声音转冷，“光凭一纸空文，可不够。”
他思忖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刘备想拖延时间？可以。
但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必须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宰。
“传令下去，回复刘备。”叶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说，孤感念皇叔一片忠心，体恤其困顿不易。”
“然，归降乃是大事，关乎朝廷体面，亦关乎皇叔声名。”
“若皇叔真心归附，欲为朝廷效力，当亲赴洛阳，面见天子，接受封赏，以示诚意。”
“陛下仁德，已为皇叔备下恩赏与职位。”
“刘备既为汉室宗亲，理应为国分忧。朝中正缺人手，孤意，可表奏天子，封其为……嗯，就任‘宗正’一职吧。”
此言一出，帐内几位谋士眼中皆闪过异色。
宗正，掌管皇族事务，位列九卿，听起来尊贵无比。
但谁都清楚，如今汉室衰微，天子形同虚设，这“宗正”之位，不过是个清闲的虚职，毫无实权。
让一生致力于匡扶汉室的刘备，去当一个管理落魄宗亲的“宗正”？
这不仅仅是试探，更是赤 裸裸的羞辱！
而且，还要他亲自去洛阳！
洛阳，如今虽非都城，但靠近叶明势力核心，刘备若真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生死皆在叶明一念之间。
“主公英明！”众人齐声应道。
这步棋，既将了刘备一军，看他是否真有“臣服”的决心，也彻底堵死了他想靠一封信就蒙混过关的念头。
无论刘备去或不去，主动权都牢牢掌握在了叶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