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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品俗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1章 明德正品(一)


    楚云轩将再献人牲的消息一经传出, 举国震惊,九侯紧急赶往长安。


    不过所谓九侯,现在就剩下八侯而已, 而实际入长安进谏的只有冀州,荆州,扬州, 徐州四位诸侯罢了。


    其余者, 隔岸观火, 明哲保身。


    行进路上, 四人不约而同,在进长安城前一夜秘密碰头。


    “诸位,陛下大行祭祀, 以消天灾, 诸位如何看?”


    首先发话的是扬州王,他看了一眼李元胜,希望他能跟着说上几句。


    冀州总镇南方,大大小小二百路诸侯郡县皆在李元胜的管辖之内。


    加上冀州气候湿润, 水系发达,陛下登基以来, 冀州王不但派兵参与征战, 还供给了绝大部分的粮草, 每年上贡金银珠贝更是在九侯之首。


    如今, 冀州之地经济发达, 风调雨顺, 是实力最雄厚的一方。


    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 陛下最为忌惮的就是冀州。


    这些年, 冀州大大小小出了多少事, 也是让人心惊。


    不过,冀州王有一点倒是让他们羡慕,那就是子女无恙。


    谁曾想过,他们在不惑之年痛失亲子,亲子还死的不明不白。


    说到底,他们还是最怨恨陛下的。


    但能把怨恨直接对准陛下的,目前也只有老伙计高珙。


    可惜,这次聚首,老伙计高珙不能参加了,还落得那样的下场,实在让人叹惋。


    凭心而论,他们佩服高珙的勇气,却做不到高珙的决绝。


    他们牵绊太多,生死,亲族,百姓,无一不在拉扯着他们的理智和底线。


    然而自从亲眼目睹了那场祭祀,他们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没准哪一天他们也会步了高珙的后尘。


    到那时,他们又该如何呢?


    四人思绪良多,竟是沉默了大半晌。


    夜深人静,还是荆州王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依我看,我们还是上书劝谏陛下好了,既行了劝谏之责,又免了陛下的当廷斥责。”


    荆州王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而扬州王则讪笑一声,道:“也倒是,自打陛下信奉神明以来,什么兴建各种祭台,恢复人牲祭祀,烽火戏诸侯,推恩令,哪一件不是有害无利,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说罢,扬州王继而又转向徐州王,问道:“徐州王,你怎么看?”


    徐州王沉吟良久,说道:“依我看,陛下兴建鹿台,大办祭祀,征收的税贡几乎翻了一倍,百姓奴隶沦为劳役者更是不计其数。这到底是天将谴之,还是人将反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但事实究竟如何,咱们都心知肚明。”


    李元胜点头赞许,接着说:“徐州王所言有理,我们几个毕竟不在长安,有些事也不好下定论,但祭祀人牲之事,却不得不劝。”


    荆州王不屑道:“什么阴魂不散,什么天怒人怨,我可不信承文将军那一套,什么天灾不天灾,我看陛下是失去理智了,仅仅凭几块破龟甲就要再献人牲,简直荒唐!”


    “荆州王,请慎言!”李元胜出言提醒,又起身看了看房外,得见四下无人,这才继续道,“隔墙有耳,即便心里那般想,也不该说出来。”


    “那冀州王倒是说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做?”


    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荆州王不耐烦起来。


    “劝还是不劝,怎么个劝法,赶紧拿个主意才是。”


    “就依荆州王所言,上书劝谏。”


    想了又想,李元胜如此开口。


    扬州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各位,别忘了,我们身后还有百姓,轻易不敢妄动。”


    四位诸侯面面相觑,各自在心中盘算自己的主意。


    今夜过后,四位诸侯便各自回程,静待其变。


    五日后,祭祀如期举行,这次被推入祭祀坑中的还是兖州百姓,共有两千人。


    祭祀后,果然天朗气清。


    楚云轩于登仙楼一连七夜大摆筵席庆贺,尤嫌不足,另辟蹊径,命人将登仙楼底层的汤池内温泉抽空,用美酒灌满,名曰:酒池。


    之后又大肆砍伐汤池四周的翠竹、梧桐,将树木砍成秃枝,再命人宰杀数百头牲畜、飞禽,把它们身上最鲜嫩的肉切下来,精心烤炙,挂在树枝之上,名曰:肉林。


    楚云轩以长夜为饮,享四海之欢,纵夜狂欢。


    每次百官前来觐见之时,只闻酒香四溢,宫娥内侍醉卧一路,而楚云轩不知去向。


    所以,这一年的冬天漫长而寒冷,整个冀州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苏珏望着屋外的皑皑白雪,心底一片苍凉,这样的生活,百姓还能维持多久……


    ……


    雪落无声,天地同寿。


    休养生息了几个月,可频善奇的军队逐渐恢复了元气。


    楚云轩以他的子民大行祭祀,这笔账,他也会慢慢算。


    “怎么样,人找好了吗?”


    温暖如春的宫室内,可频善奇擦拭着长刀,漫不经心的问着一旁侍立的暗探。


    “回大王,找好了,那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有几分狠毒。”


    “找好了就去办事,本王要的是结果。”


    可频善奇头也没抬,他挥手示意暗探退下,他现在没空听这些。


    ……


    时间匆匆而过,待一切战后事宜处理完毕,已是春耕之后。


    冀州新一年的人才擢选后,苏珏提出要去明德郡暗访一番。


    “世子殿下,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发现的一个问题——今年中正定品,为何明德郡被推选的人才无一出自寒门?我想这个问题已经略有眉目。沈爷日前带回来传信道,明德郡郡守方之舟所居之地甚为奢靡,并不像是此人俸禄所能负担得起的。”


    “我与苏先生想的一样,这事八成与此事有关。”


    “真相到底到底如何,还需亲自去查探一番。”苏珏露出一抹狡黠眼神。


    “好,苏先生需要我怎么配合?”


    “这些时日臣打算称病告假,还望世子殿下恩准。”


    苏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李书珩除了答应只能答应。


    又过了两日,一大清早苏珏收拾妥当后便乘着一辆普通至极的马车出了冀州王府。


    由于此行时间宽裕,再加之政事繁多,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散心了,因此他们走的并不快,小苏元更是似小狗撒欢般到处乱跑,午时过后也才走了八十里。


    正在路边一处茶棚休息时,就见一只白鸽在他们马车附近盘旋,苏珏一眼就认出是他们训练的信鸽,从王府的方向飞来。


    沈爷拆下鸽子脚上的纸条递给苏珏,只见苏珏粗略浏览过一遍后眉头紧皱。


    纸条上说,今日来给李书珩请平安脉的大夫身边带着一位小徒弟,眉清目秀身量矮小,又道门口值守的侍卫有些面生。


    其实,这并不是看起来很重要的事情,只是事关王府,苏珏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将纸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苏珏当即决定先回冀州。


    话说另一边,当日朝会苏珏果然“称病”未来。


    处理完各种事物,李书珩考检了李安甫的功课,之后吃过午膳独自小憩了一会,下午又开始看奏折,一看便看到了酉时。


    陆羽适时禀明,今日请脉的陈大夫在门外等候,李书珩挥挥手让他进来。


    却见今日的陈大夫身后跟着一位提着药箱的小童,一直低着头,面见世子行礼也总是慢半拍。


    李书珩多瞥了两眼,陈大夫发觉世子的目光,赶紧道,“世子殿下恕罪,这是小人新收的徒弟,年纪小不懂规矩。今日进府带的东西有些沉重,便让他帮忙提了一手。”


    李书珩一向宽厚,嗯了一声,伸出手不再多说。


    请完脉后,二人离去。


    只是陈大夫却不知,他回到家后,他的小徒弟假称出恭,不知偷偷溜去了哪里。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周莹派贴身丫鬟小琪给李书珩送几样汤食。


    在来书房的路上,恰好碰见了来禀报事务的陆明,陆明抱怨了几句新兵难训。


    小琪捂嘴偷笑,说自己正好要去书房,不如一道去。


    待二人走到书房,却被一位侍从告知世子殿下还在看奏折,对方接过了食盒便请她回去复命。


    小琪与陆明觉得今日伺候的小侍从公有些面生,但他们并没有多想,世子殿下不喜人贴身伺候,有些侍从自己没注意过也正常。


    书房内,李书珩靠在床边闭目养神,他听到外面的动静,猛地睁眼,却看到一名低着头,身形也未曾见过的侍从。


    他心下疑惑,府里何时来了新人?


    不过听说是夫人送来的鸡汤,李书珩含笑接过。


    鸡汤倒是一如往日的味道,只是那侍从虽低着头,却一直偷偷盯着自己,这让李书珩越发觉得不对。


    “你为何一直偷看本世子?”


    所以,李书珩并未急着去喝那鸡汤,反而开始与那小侍从说话。


    “世子殿下人中龙凤,小人觉得好看。”


    “那你又为何低着头?”


    “世子殿下威望,小人不敢直视。”


    “你这话可是前后不一啊。”李书珩笑了笑,就是不喝那鸡汤。


    眼见如此,那小侍从又接着道,“世子殿下日理万机,得多多注意身体,鸡汤快凉了。”


    听出是个没经验的,李书珩不禁失笑,他作势要喝,小侍从表现的格外兴奋。


    然而李书珩却在下一刻将鸡汤倒入了床前的花盆里,眼见花朵落败,李书珩收了笑意,然后将瓷碗摔出去,正好擦着小侍从的耳边落地,厉声道:“你胆子不小啊!”


    他哪里是什么侍从,分明是白日跟着陈大夫的小徒弟!


    当下被李书珩的威严气势吓得跌坐在地,浑身发抖不敢起身。


    “来人!”


    听到书房里的声音,陆明赶紧带着侍卫赶紧往里跑。


    只见世子殿下安然无恙,不过地上躺着碎瓷片,还有刚才那个的小侍从,此刻正瑟瑟发抖。


    见陆明进来,李书珩指着那侍从道:“把他先关起来!”


    “是!”


    ……


    待苏珏赶回王府时,风波已过,李书珩正气定神闲的煮茶等候。


    “苏先生,请坐。”


    “殿下好兴致。”


    现下苏珏既然回来,李书珩便把审问结果一一道来。


    “他说他叫刘二,其他的,再问也不肯说了,不过府里的大夫看过那剩余的鸡汤,里面下的药毒性虽强,却不伤人性命,只是让人丧失理智,大约是醉梦散一类的迷药,。”


    “醉梦散?好像在哪里听过……”苏珏眉头紧皱,手指又开始不自觉地揉搓袖口。


    “季大夫曾经提过,鲜卑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能让人心智迷乱……”苏珏说着说着有些不确定起来。


    “又是鲜卑。”李书珩道。


    “殿下早就知道?”


    “非但如此,府里还有鲜卑的暗探呢,但是鲜卑那边不会直接派人指使她,一定有中间联络人……”


    一番话说的气定神闲,苏珏挑了挑眉,“那世子打算怎么处理?”


    “先不伤他性命,把他贬出冀州永,等他离开冀州,便派人看住他,背后主使一定会去见他。”


    李书珩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眸中却泛着冷意。


    当晚,苏珏直接留在王府。


    灯火葳蕤,已经是巳时,该就寝了。


    可李书珩却没有睡觉的意思,他吩咐侍从拿出一壶酒来,苏珏登时眼睛都亮了。


    楚越平日里管自己管的死紧,他好久没碰过酒了,苏珏有些蠢蠢欲动。


    见此,李书珩笑道:“这是桂花酒,不醉人的,先生尝尝。”


    “好。”


    苏珏心下雀跃,但也没多喝,只尝了两杯便浅尝辄止。


    之后,李书珩拉着他去软榻上坐下,软榻中间摆着一盘围棋,白子花纹细腻清晰,黑子通体黝黑富有光泽,苏珏喜道:“这是,暖玉棋?”


    暖玉棋相传是北燕的围棋大师特意找著名工匠用暖玉亲手打造,价格不菲,一物难求。


    北燕亡国后,这盘围棋被楚云轩收归国库,之后又赏赐给冀州王府,李书珩一直想打算找个机会送给苏珏。


    李书珩点头:“苏先生,不如我们手谈几局。”


    “好。”


    不过二人没有想到,今夜却惹出了一段不大不小的风波。


    一整晚,两人边饮桂花酒边对弈,毫无困意。


    这夜过后,苏珏称病秘密离京前往明德郡。


    这日朝会,谈论完冀州各地政事之后,突然有人出列参了苏珏一本,他道苏珏留宿王府,招致流言蜚语,抹黑世子殿下形象。


    李书珩当场勃然大怒,把那人斥责一番。


    次日朝会,又有人出班参奏苏珏,官员们窃窃私语,李书珩站在殿上来回踱步,半晌才开口道:“诸位的意思本世子明白,请听本世子一言。”


    他语气诚恳,官员们一听李书珩用了“请”这个字,当即不敢再出声,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低头称是。


    “当年雁门关之战,苏先生一路跟随,更替本世子挡下元夏的暗箭,性命垂危,之后又不顾病体,为本世子临阵助威,此其功一。


    五津山叛乱发生时,本世子下山去调兵救陛下,苏先生力保本世子安稳,此其功二;


    豫州失守,又是苏先生抱病前来,对抗敌军,最后内大获全胜,此其功三;


    更别提苏先生我为冀州做的种种。有此等贤士倾心辅佐,吾心甚慰。”


    李书珩一字一句说完,看向一旁的周将军:“周将军,你现在就写一份诏令,拔擢苏先生为三品按察使。”


    说完,李书珩也不等众人反应,自顾自地大步离去。


    世子殿下走了,官员们面面相觑,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待他们回过神来,又开始交头接耳。


    与此同时,鲜卑之地。


    “失败了?”可频善奇虽然诧异,但还是在意料之中。


    “刘二受了惊吓被贬出冀州,现在正往回赶……”暗探回道。


    “算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书珩定然会想到此事与我们有关,叫那些暗探找时机撤回来,再从长计议。”


    “大王,外族知道咱们这种迷药的不多,或许……”


    话未说完,可频善奇冷脸打断,“你知道什么,听命就是!”


    他当初时下令时便知道,事成了当然好,但是如果失败了还让对方知道了,那就不太妙了。


    还是得从长计议,打探消息,然后伺机而动。


    还有那个中书侍郎,看来他与李书珩的确关系匪浅。


    听说之前豫州兵败就与他有关,若那中书侍郎真有这么大的能耐,留在冀州对他们鲜卑绝无好处。


    看来得想办法除掉那个中书侍郎……


    可频善奇想。


    另一边,身在冀州的李书珩也收到了消息,刘二离开冀州不久,有一蒙面人趁着月黑风高夜潜入刘二家。


    蒙面人离去后,李书珩派了十几名军营里的高手一路跟随,果然见他们进了鲜卑边境就再无人影。


    至此,李书珩确认此事与鲜卑有关。


    之后,可频善奇安插在冀州的暗桩在这几个月被王府的暗桩拔除了十之八九。


    再加上冀州王府内部实在密不透风,行动不留痕迹,可频善奇虽然生气,却对此毫无办法。


    正在这时,仅剩的几名高级暗桩给他带来了一条消息——冀州中书侍郎在明德郡出现。


    可频善奇眼前一亮——早就想除掉这个中书侍郎。


    他在冀州时不方便下手,这下去了明德郡,若是他找一些江湖高手趁着夜深人静悄悄下手……


    天高皇帝远,李书珩他们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察觉什么。


    ……


    另一边。


    知道冀州的暗探被清理的七七八八,苏珏不由得心情大好,虽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冀州陵去见朝思暮想的楚越,但他毕竟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


    于是苏珏一声令下,先是让郑刚带着鸡冠山上的人陆续于冀州汇合,充备军营,而后又让沈爷他们尽快查明明德郡中正定品推选人才的真相。


    十日后,各种账本和信件记录作为明州刺史与各官宦人家往来的证据被放在了苏珏的书案上。


    苏珏满意地翻了一遍,让人悉数整理好,秘密送回王府。


    这日恰逢明德郡庙会,小苏元瞧着外面热闹,闹着要吃点心。


    苏珏一想,小苏元和张怀瑾也确实很久没有恣意玩乐了,便同意陪两个孩子出去逛逛。


    街上熙来攘往,商品琳琅满目,跟着二人出门的木风和桂平手上不多时便被各种吃食占满,饶是小苏元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捏着糖葫芦,还是见一个买一个,自家公子也不阻止,一个眼神他就得乖乖掏钱。


    到了午时,几人逛累了,苏珏便找了一家茶楼坐下。


    木风趁机道:“我刚才听说,城东有棵神树,相传是一个山神种下的,树上挂满了许愿符,百姓只要把愿望写在许愿符上挂上去,愿望就能成真。”


    其实木风才不信这些,可他的手已经占满了,再继续逛下去他怕不是要挂到脖子上了,想到这样的情景他就一阵恶寒。


    苏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又慢慢抿了一口茶水才幽幽道:“小苏元,你想去看看吗?”


    木风被看的心虚,正想开口解释,就听小苏元脆生生回答:“想去!许愿,苏珏哥哥一辈子都好!”


    苏珏不信这些,他本来只是不想让小苏元吃太多东西,可他没料到小苏元竟会如此说。


    感动之余,苏珏笑眯眯地摸摸小苏元的头,同意了。


    几人找到了城东那棵被称为神树的大槐树。


    已有三三两两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嬉笑着打算写点求如意郎君的愿望,一些穿着普通的年轻男子则想着金榜题名,还有些粗布衣衫的老人许愿来年地里大丰收……


    木风和桂平买来几块绑着红绳的许愿木牌,小苏元和张怀瑾叽里呱啦一阵连比划带书写。


    苏珏则一个人站在树下,细细查看挂在树上的许愿符都写了些什么。


    突然,一块字迹潦草又不失风骨的木牌吸引了他的目光。


    “愿明年中正定品,寒门子弟也能入选。——褚绥安”


    褚绥安……褚绥安……


    好眼熟的名字,在哪里见过?


    第202章 明德正品(二)


    “愿明年中正定品, 寒门子弟也能入选。——褚绥安”


    褚绥安……褚绥安……


    好眼熟的名字,在哪里见过?


    桂平发觉苏珏已经站在树下久久不动,于是凑过去瞥了一眼, 然后道:“公子,这人好像是蒲清县的县令,归方之舟管。”


    经他一提醒, 苏珏有了些印象。


    他们一行人毕竟来到明德郡也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早已经查清楚方之舟与其他地方官相互勾结挤掉寒门子弟入仕机会的证据。


    但是这个褚绥安, 他们不仅没有查到任何他与其他官员私下往来的消息, 而且沿途听不少老百姓夸他处事公正,为官清廉,是个真心为民的好官。


    苏珏细细思量一番, 心下有了定夺。


    之后, 几人乘着马车赶回客栈。


    路上。


    “苏珏哥哥,你看,是白胡子!老瘸子!还驼背!”


    几人坐在马车上,小苏元意犹未尽地掀着窗帘看向外面, 突然惊讶出声。


    “什么白胡子,老瘸子?”木风有些莫名, 下意识回道。


    苏却微微皱眉, 语气严肃的问他:“小苏元, 你看见了什么?”


    见他仍然重复“白胡子, 老瘸子”, 苏珏放缓了声音道:“是不是他们有什么不对劲?”


    “嗯!”小苏元重重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 “不, 不是他们, 是他不老!”


    闻言,苏珏也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他们的马车的右后方跟着一个须发皆白,弯腰驼背,走路还有点瘸的老人。


    乍一看,这人垂垂老矣,步履蹒跚,可若细细观察,这人走路轻快,绝不是行动迟缓之人,更不是花甲老人。


    放下车帘,苏珏沉吟片刻,手指又开始揉搓衣袖:“这人有蹊跷,恐怕……”


    “我们两个这就去看看!”木风与桂平反应过来,赶紧下车查看。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


    苏珏回到客栈不久,木风二人一个闪身从后院窗户翻了进来,抱拳道:“公子,那个老头跟一个黑衣人从侧面进了方之舟府里。我们两个怕打草惊蛇,没敢再跟上。而且,那黑衣人像是那日潜入刘二家的鲜卑人。”


    “那就对了。”苏珏冷笑道:“怕不是鲜卑坐不住了。”


    说完,他对着二人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话说两日前,可频善奇派了不少人查探苏珏来明德郡的目的,可惜苏珏一行人做事过于仔细,那些人想尽办法也只知道他们在秘密查些与当地郡守方之舟有关的事情。


    可频善奇于是派人前往威逼利诱方之舟,让他想办法把苏珏所住的客栈附近巡逻的官兵数量减少些,好让他们刺杀行动更加顺利。


    方之舟一听要他配合刺杀即将成为按察使的苏珏,当场就想拒绝对方的要求。


    可对方却告诉他,如果苏珏不死,回到王府后向冀州王禀明情况,他的处境可比现在还要糟糕。


    趁此时机下手,岂不干净,


    而且事成之后,他一定会安排他举家迁到安全的地方。


    方之舟思前想后,心知肚明自己做的事情已经无法回头,两害相权只好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这日入夜,正当客栈老板有些疑惑今日外面如此寂静时,七八个黑衣人闯进客栈,直冲二楼而去。


    木风和桂平率几个王府过来的兄弟听到动静从床上一跃而起,噼里啪啦就与黑衣人战在一处,老板当场吓晕倒在柜台下面。


    一道黑影从后院掠进,施展轻功直奔二楼最中间的房间,一脚踢开窗户,举起剑正要往床上刺去,却被一道凌厉掌风拍在后心,当下吐出一口血来,他暗暗心惊。


    这人睡觉时候还有武功这么高的侍卫,自己竟然连对方靠近都没能察觉。


    他深知今晚已无法成事,反手推了一掌正想离开,可身子一僵便被点住了穴道,竟然动不了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缓缓进入视线的苏珏——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手指还未收回,但是他立刻明白过来,就是这看似文弱的公子竟然点住了自己。


    苏珏看了一眼小苏元,后者一边点头一边从腰间掏出一段绳子将他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珏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待对方等的有些焦躁,才不紧不慢开口道:“于承恩,赏金猎人,我是你第三百个猎物。”


    感受到对方一瞬间蓦然睁大的眼神,苏珏微微勾起嘴角:“是方之舟托人找你的?”


    见对方沉默不语,苏珏又从腰上解下来一块玉佩扔到于承恩怀里,“拿着回去交差吧。”


    说完,苏珏示意小苏元松绑。


    “你居然不杀我?”


    黑衣人还是有些不敢信。


    他向来是仗着一身武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知道这次的任务是要刺杀按察使的时候,他也犹豫了很久,可对方给的报酬诱惑力实在太大,于是他想着干完这单就退隐。


    今日他被对方反抓,本做好了视死如归的打算,没想到……


    苏珏没有回答,只是起身打开窗户,便回到床上朝里躺下,轻飘飘道:“你走吧,记得把窗户关上。”


    黑衣人原地站了一会,捏紧玉佩从窗户跳了出去,轻轻地合上了窗。


    他跑出一段距离后,放出信号弹,本来与木风等缠斗的黑衣人即刻停手,施展轻功消失在夜幕中。


    次日,桂平有些不解苏珏为何要放走黑衣人,苏珏只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况且,若是他不“死”,定会打草惊蛇。


    另一边,方之舟拿着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总觉得此事不应该如此顺利。


    可听了对方描述的经过,天衣无缝,加上他带回来的玉佩又确实是苏珏的。


    方之舟只得点点头让他去领赏金,然后飞鸽传书给鲜卑那边报告了此事。


    这边的方之舟欣喜万分,已经做好了离开冀州的打算,而已经“死亡”苏珏还在想昨日看到的褚绥安的许愿符。


    一旦那些证据被立案,那方之舟这个郡守肯定要被革职查办,若这个褚绥安确实是个清官,那不如让李书珩下旨给他做这个郡守。


    苏珏做事一向谨慎,又吩咐桂平去查查这个张雍和在百姓中的名望如何,平日里做事是否公正。


    他因为此事在明德郡又耽搁了几日,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与此同时,可频善奇接到了冀州过来的飞鸽传书,顿时眉开眼笑。


    豫州一战他仍是耿耿于怀,如今苏珏已死,他可真是好奇李元胜一家的脸色呢!


    ……


    夜深云重,举头方寸不见星。


    长安宫城内不熄的烛火将夜色中的每一砖一瓦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此时,楚云轩正坐在棋盘前,手指轻轻摩挲着一枚黑子,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这棋盘掌控九州。


    而他的对面,是丞相林宸。


    他身着素衣,面容清癯,手持白子,神态从容不迫,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岳,稳坐钓鱼台。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正如这天下局势,暗流涌动,波谲云诡。


    楚云轩轻咳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林相,诸侯之势日盛,其军权之重,已隐隐有尾大不掉之势。卿以为,寡人是否该削其军权,以安社稷?”


    林宸微微一笑,手中的白子轻轻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陛下心中已有计较,何必再问微臣?不过微臣愿闻其详。”


    楚云轩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手中的黑子也随之落下:“林相果然机智过人。寡人只是心中有些疑虑,想听听卿的高见。”


    林宸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诸侯之势确实已不容小觑。然则,削其军权,非同小可,需谨慎行事。各诸侯之所以能够坐大,皆因其实力雄厚。若贸然削权,恐激起诸侯反弹,引发战乱。再者,诸侯之中,亦不乏忠臣良将,若一概而论,恐伤忠良之心。”


    “林相所言极是。寡人亦知此事棘手,但若不削其军权,又如何能确保王权之稳固?寡人可不想看到,这天下有一天会落入他人之手。”


    闻言,林宸微微一笑,“陛下勿忧。削权之事,需徐徐图之。陛下可先派遣心腹之人,前往诸侯之地,暗中监视其动向,以防不测。待时机成熟,再行削权之举,方可事半功倍。”


    对于林宸的提议,楚云轩没有表态,只是淡淡的说了句,“好了,咱们接着好好下棋吧。”


    “是,陛下。”


    说话间,两人手中的棋子继续落下,棋盘上的局势也逐渐明朗。


    很自然的,楚云轩和林宸的目光时而交汇,时而错开,仿佛在这方寸之间,已经较量了千百个回合。


    二人各怀心思,互相试探,却又带着一丁点的真心。


    实在有趣。


    所以,这一夜,注定又是无眠的。


    ……


    与“逍遥在外”的苏珏不同,农庄军营两头跑的楚越,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阴沉,因为她的十三已经走了整整二十五天了!


    而且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楚越的心情不太美妙,连带着招财的伙食都差了些。


    招财:还有天理吗?我想吃饭,有错吗?


    招财:不爽……


    就在这天晚上,楚越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真似幻,飘渺无依。


    她梦到了自已做嘉成郡主时,十三站在城墙上目送自己随大军出征的情景。


    其实这个场景,她之前在胡地也多次梦到。


    在梦里,城墙送别后场景一转,就是自己随大军班师回朝,径直走到十三面前微笑着抱住他,然后说一句,“十三,我回来了。”


    可是这一次,她成了一个旁观者。


    那些生离死别,情爱卿卿,都是她眼中的虚幻。


    又是一次离别。


    自己与十三在城墙上腿都站酸了,大军也已经远去,一个人影都没了,场景为何还没有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楚越不由觉得心尖一阵发寒。


    突然,场景一变。


    她看到了某位将军带回来的阵亡名单,最后一个赫然是“将军楚越”!


    不是的!自己明明还活着!十三也只是去了明德郡!


    怎么就生离死别,阴阳两隔了呢?


    楚越想大喊,可是她的喉咙像被扼住般发不出声音。


    风雪簌簌而落,场景又是一变。


    楚越看到身着素衣的十三一步一步走到供奉着一堆牌位的桌前,俯身揭开一块红布,红布缓缓落下时那牌位上写的是“楚氏讳越”。


    而牌位前,是他们两人相结的鬓发……


    “不——”


    楚越一声大叫,终于醒了过来。


    “宿主?”


    在屋外郁闷赏月的招财听到楚越的声音疾步跑进来,见楚越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上覆着细密的冷汗,仔细看看身躯还有些微微发抖,连忙问道:“宿主可是做噩梦了?”


    “招财,十三呢!”


    楚越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现在急需有人告诉她,苏珏的下落和安稳。


    “他不是去明德郡了吗?”招财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


    “对,对,是我忘了。”


    楚越深呼吸,看了看天色将明,吩咐准备起床洗漱,洗完漱又坐在书案前磨墨。


    见此,招财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默默的陪着楚越。


    有些事,总会发生的。


    它改变不了,楚越改变不了,苏珏改变不了,谁也改变不了。


    这就是历史的残酷。


    日月同行,一夜已尽。


    当方之舟被抓捕的消息传到苏珏耳朵里时,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确实忘了什么事。


    彼时,苏珏正打算铺开纸写一张蝇头小楷送回农庄,桂平恰好拿着一张来自楚越的信鸽交给了自家公子。


    ——十三吾爱,展信安。


    一想到楚越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么腻人的称呼,苏珏不由得笑出声,心里涌起几分甜蜜。


    ——我梦到自己出征后一去不返,阵亡名单上清楚的写着我的名字,我不信,醒来后发现还好是梦。


    苏珏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其实他真的想过,如果他与阿越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自己的后半辈子便会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另,何时归?阿越。


    “木风,收拾收拾,咱们即刻回去。”


    苏珏读完最后一句话,觉得自己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呆在这里,他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回去,去见自己记挂一辈子的那个人。


    苏珏归心似箭,仅用两日便回了冀州城。


    进城时,已是傍晚时分,当他的马车缓步走在回农庄的路上时,窗外传来了百姓谈笑的声音:


    “你们听说了吗?今日鲜卑王子派使者来咱们这,王爷要宴请鲜卑的使者呢!”


    “不对啊,使者不应该先去长安觐见陛下吗,怎么来了咱们冀州?”


    “啊对,是先去了长安,然后禀告陛下才来了咱们冀州。”


    “来咱们冀州做什么?”


    “谁知道呢?”


    听着百姓三三两两的谈论,苏珏眸光一凛。


    鲜卑?


    他们又要做什么?


    第203章 明德正品(三)


    “来咱们冀州做什么?”


    “谁知道呢?”


    听着百姓三三两两的谈论, 苏珏眸光一凛。


    鲜卑?


    他们又要做什么?


    木风与桂平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家公子一眼。


    苏珏面色虽无甚波动,可他不断揉搓袖口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苏珏确实是纠结不安的——他的不安是对鲜卑不甚了解的恐慌,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此次前来定没安什么好心。


    这么一想,苏珏当即决定直接去王府。


    虽然农庄与王府离的本来就不远。


    因为今日李元胜要设宴款待鲜卑使臣,管家一大早便领了礼官布置颐园殿。


    此时, 宴会上酒过三巡, 鲜卑使者可频顿珠先表达了他们王子对二公子的挂念之情,


    不过, 李明月表现的很是平静,只是微笑着表达了谢意,之后便安安静静的同夫人饮酒谈笑。


    见此情形, 可频顿珠顿感无力, 他端起酒杯,喝的有些急躁。


    放下酒杯后,他又偷偷瞟了一眼上面的李书珩。


    这人还是稳坐高位,面无表情, 心下的不痛快便又深了一层。


    可频顿珠转而想到了死去的按察使,当下举杯站起来开口道:“王爷, 小臣早闻冀州之地物埠民丰, 人稠物穰, 这几日在冀州也是没少出门见识, 果真是名不虚传。”


    李元胜淡淡瞥了他一眼, 举杯轻抿了一口, 并不答话。


    可频顿珠见状更是不悦, 但对方毕竟是王侯, 他作为一个外来使臣, 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


    “单说豫州一战,世子殿下智计无双,真是令人佩服!”


    闻言,李书珩微微笑道:“今日盛会宴席,我们不说这个。”


    李家说话做事实在密不透风,可频顿珠又换了话题接着道:“小臣这两日在冀州也听了不少有意思的故事。就比如前两日在茶楼喝茶的时候,听人说明德郡有一姓苏的公子,不知是被人寻仇还是怎样,竟然半夜里被人不知不觉暗害了,其实,小臣也没太听清楚到底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稍稍观察李家父子的表情。


    果然,在他说到明德郡时,李家父子的眸光略微有了波澜,本捏着酒杯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


    如今方之舟已经被押入大牢,他们自是知道苏珏无事,但鲜卑人对冀州的窥探竟到了如此地步。


    今夜这场宴会,分明是心怀鬼胎,假意交好,真心试探!


    自然,可频顿珠也注意到了另一个人的异常。


    是楚越。


    在听到可频顿珠说起明德郡那件事时,楚越有一瞬间的后怕。


    万一十三真的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


    “哎呀,如此宴会,说这些做什么。是小臣失言!王爷恕罪!”可频顿珠仿佛犯错了一般拱手行礼。


    “难道是苏大人……?”


    “不对啊,苏大人不是病了吗?”


    下面的窃窃私语声不容忽视,李元胜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下面顿时一片死寂。


    “谁说苏某被人寻仇了?道听途说可要不得!”


    此刻,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如雨后甘霖般直闯进李家父子的耳朵里,更是闯进了楚越的心里。


    楚越一脸惊喜地抬头看向殿门,门外站的,不是她的十三又是谁?


    苏珏既已知鲜卑心怀鬼胎,横竖自己在其他人眼里是抱病之身,此时不亮明身份给鲜卑使者个措手不及,更待何时?


    可频顿珠在看到苏珏那一刻,脸上来不及收起来的惊讶被苏珏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而且,苏珏从他身边经过时还笑了一下,仿佛在嘲讽他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可频顿珠被苏珏笑的后背发凉,更觉无颜,心里将方之舟骂了个狗血淋头。


    蠢货,办事不力!


    “臣苏珏来迟,还请王爷恕罪。”苏珏微微摇头止住了李家父子企图站起来的动作,缓步上前跪地行了个大礼。


    “免礼平身。”


    李元胜又转头吩咐侍从为苏珏安排好座位,并与楚越的放在一起。


    刚一坐下,苏珏便斟了一杯酒,然后对着可频顿珠道,“苏某一直抱病,怎么会在明德郡呢?”


    “看来使者是把道听途说当真了。日后可千万不要如此,否则贵国都如你一般,可真是……”


    苏珏斟完酒,也不看可频顿珠,脸上微微笑着,说出的话却藏着冷意。


    “小臣受教。”


    经过这么一闹,可频顿珠的酒醒了大半,连忙躬身行礼。


    接下来,这场宴会仿佛并没有被这一小插曲打断,后面的按照流程,歌舞表演,一派祥和宁乐,其乐融融。


    而全程被楚越紧紧抓着手的苏珏却能感觉到,在这平和的表面下,身边的人是多么的恐惧害怕。


    ……


    时近端午,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九州各地陆续开始休沐。


    冀州也不例外,所以,苏珏与楚越难得清闲了几日。


    每至夏日,众人心头所爱,除却清甜脆口的甜瓜,便是福婶悉心熬制的各种消暑解热的甜汤。


    廊下,陶庄木风桂平几人步伐匆匆,也并非是因为有什么急事要报,而是实在热得难受。


    他们穿过长廊奔进屋,一边擦着额头冒出的汗珠还要抱怨两句天气太热,或许正憋着倾盆大雨呢。


    这样大的太阳,就算是一贯喜欢在屋顶玩耍的招财也不肯再趴在屋檐上,热夏让他难得乖巧的待在屋里待着。


    他没有四处跑着玩,乖乖的坐在苏珏的边上,说什么也不让抱了。


    当然,苏珏他们也没想抱它,因为实在是热。


    此时,招财一双眼直勾勾的,也不望旁物,偏盯着小几上几盘点心,及一枚碧绿碧绿的甜瓜。


    这是福婶不久之前才洗净端上来的,招财热的眼馋上了一枚碧绿的瓜子。


    闲坐着的苏珏偷眼瞧了瞧正执笔伏案疾书的楚越,好像是无暇顾及这边的意思,也不多思索便推了那枚喜欢给招财。


    “招财,你今日只能吃这一个哦,再多就不行了,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十三,那我的呢?”


    分明刚刚满腔心思还在公文上的楚越此时却抬头看了过来,那直勾勾的眼神比招财更可怜几分。


    此刻,正捧着甜瓜一脸喜色的招财察觉到气氛微妙,赶紧吃完瓜溜之大吉。


    它是机器猫,不是机器狗,才不要吃狗粮!


    所以,屋里只剩下两人对坐,不多时的,远远的听到厨房那边福婶的大嗓门:“招财啊,你可别动,要打翻了!


    苏珏与楚越都忍着笑没说话。


    果然又听到福婶再度惊呼,“哎呀呀,招财啊,这都是用冰湃过的,你吃多了要闹肚子的!


    外头院中枝丫上蝉鸣声声,厨房那边,陶庄前去救急,福婶哄着招财乖些别闹腾。


    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苏元直接端走了一整盘冰果,顺便捞走了招财。


    苏珏微微扬眉,往楚越的身上闲散一靠。


    他听着这些动静,只觉得岁月静好。


    ……


    盛夏倏忽间飞逝,转眼已是秋高气爽。


    这一年,李元胜上书楚云轩,直言自己年岁已大,是该李书珩接替自己的爵位为西楚效力尽忠。


    楚云轩下旨应允,李安甫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小世子。


    就连二公子李明月,楚云轩都下旨封了平阳侯,并派他前往北境清扫。


    眼看着李元胜一家是再得王恩,烈火烹油。


    这日下了朝会后,本应休沐的陆羽突然求见。


    原来,陆羽今日路过监察司时碰见一女子,自称是方之舟的女儿,名叫方珊珊。


    那时,方珊珊正拼力敲响鸣冤鼓,已经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陆羽一问监察司才知,方珊珊不相信她父亲犯了律法,天天来监察司。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刚好被陆羽撞见。


    监察司的主司冯磊好话说尽,赶也赶不走,也不能用蛮力,被方珊珊搞得身心俱疲。


    所以,冯磊一见到陆羽就像见到救星般,连忙请他进把此事告知王爷。


    陆羽见方珊珊眼神澄澈,五官清秀又知书达礼,心生恻隐便立刻带着方珊珊赶回王府。


    碰巧今日值守的是孟文庄,他一听完陆羽的话,立马怒拍桌子道:“方之舟勾结地方官员致无数寒门学子与仕途失之交臂,他女儿还有脸来喊冤?冯磊连个女子都解决不了,我看冯磊这监察司主司趁早换人罢!”


    陆羽被他的急脾气弄的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苏珏突然出现解救了他。


    苏珏是来考检李安甫的功课的,谁知正好碰见这一幕。


    这么多年过去,孟文庄还是那个脾气。


    苏珏摇头轻笑,“天这么热,什么事动这么大的火气,小心上火。”


    伴随着一句俏皮的玩笑话,孟文庄刚升起的一丝脾气退了大半,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苏先生,没什么,刚才陆羽和我说了件事,我没忍住,让苏先生见笑了。”


    “是什么事?”苏珏转头看向陆羽。


    “苏先生,是这样……”


    陆羽将事情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苏珏听完,露出了然的神色。


    孟文庄是个直爽心肠,方之舟结党营私串通一气,现在看来铁证如山,他气成这样也是意料之中。


    但他们还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方之舟迟迟未判。


    如此,倒是给了他女儿鸣冤的机会。


    “正好,陆羽,苏某同你一同去见王爷,这事还得王爷拿主意。”


    “是,苏先生。”


    待二人在书房里见到李书珩时,恰好李安甫也在。


    陆羽将事情又复述了一遍,李书珩却没立马开口,片刻后反而对着李安甫问道,“安儿,你怎么看?”


    “父亲,方之舟结党营私已是铁证如山,就算他的女儿心有疑虑,也影响不了最后的判决。”


    闻言,李书珩没说对与不对,只是向苏珏使了个眼色。


    苏珏立时便明白过来,王爷这是不满意李安甫的表现。


    之后,李书珩看了一眼陆羽挥了挥手,苏珏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让他退下了。


    陆羽走后,苏珏也不开口,端了杯清茶踱步到小世子李安甫的身侧递给他。


    既然王爷有心让小世子多接触政事,今日便借方之舟一事好好教教小世子。


    李安甫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不过在苏珏的安慰下逐渐放松了身体。


    于是,苏珏笑道:“小公子,你是否还记得臣之前曾提过的褚绥安?”


    见李安甫点头,苏珏又道:“按理来说,明德郡的官员皆有勾结,可为何只有褚绥安没有参与其中?”


    “那难道不是因为他不愿参与其中?”


    苏珏微微摇头道:“倘若不能为方之舟所用者便会一直受到冷遇,可褚绥安又为何仕途平稳?”


    李安甫有些明白过来:“苏先生的意思是,方之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


    苏珏笑眯眯点头:“方之舟是不是自愿结党营私现下还不好说,但臣基本可以肯定,他应该没有刻意打压过褚绥安,否则褚绥安如此格格不入,岂非早就被……”


    李安甫彻底明白过来:“苏先生这么一说,这方之舟或许也不全然如我所想。”


    闻言,李书珩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道:“那就把方珊珊召来问清楚。”


    ……


    方珊珊很快就被带进了王府。


    她第一次面见诸侯,心下害怕,跪下行礼时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李书珩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道:“免礼平身。”


    方珊珊战战兢兢起身,见苏珏温文尔雅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心中的害怕淡了几分。


    再看看一旁的王爷,虽然不怒自威,可那双眼眸却亮如星子,平添了一分平易近人,一点都不像话本里“诸侯愠怒”的样子,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她强作镇定礼数周全道:“王爷,敢问家父到底犯了何罪?”


    苏珏看了一眼李书珩从案上拿起一摞纸递给她:“方小姐可识字?”


    方之舟文采斐然,从小也是将唯一的孩子方珊珊当做心肝宝贝地疼爱,自然也曾教她念书识字。


    方珊珊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来细看,脸色越来越苍白,看完以后红着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王爷,这些事当真都是家父做的吗?”


    苏珏轻叹一声没有回答。


    方珊珊低着头沉默片刻,忽而对着李书珩一揖到地,诚恳道:“不知王爷可否允臣女前往大牢看望家父?臣女……想问清楚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李书珩唤来值守的孟文庄让他带方珊珊去监察司的监牢。


    半个时辰后,方珊珊被带回。


    她眼眶微红,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咬牙道:“家父所做之事臣女已尽数知晓,可父亲的为人,臣女最为熟悉,他必定是有苦衷的。所以臣女斗胆,求王爷让我替父受过。”


    李书珩微怔,没想到这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竟有如此魄力,这让他心生佩服。


    于是,李书珩沉吟片刻道:“本王会让苏先生去一趟监牢,若是你父亲确有苦衷,本王会重新审理此案。”


    “谢王爷。”


    方珊珊再次一揖到地。


    于是,苏珏去监牢见了方之舟。


    他仔细打量这个虽形容落魄,可眼睛却亮的惊人的前郡守,不禁信了几分方珊珊的话。


    方之舟一眼猜出眼前之人的身份,行礼道,“罪臣方之舟见过按察使大人。”


    “你既已知道苏某的身份,便也猜的到苏某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苏珏开门见山。


    “罪臣无话可说。”


    然而,苏珏却盯着方之舟,把他盯的有些发毛了才不紧不慢道:“令爱孤身一人敲响鸣冤鼓为你求情,这才得到面见王爷的机会。她坚持说你有苦衷,自请替父受过。王爷仁德,苏某是奉命前来,若你确有苦衷,便重新审理你的案子。”


    见方之舟还是咬牙不答话,苏珏又道:“你若是被治罪,那就是大罪,重则连累九族,轻则秋后问斩,若是如此,令爱可就无人照顾了。”


    方之舟愣怔许久,颓然坐下,叹息道:“我本来也是落魄寒门,二十岁那年,那时还是北燕朝,我有幸被推选到冀州明德郡做了个芝麻小官,一开始也是兢兢业业,想着不能辜负推荐我的百姓。


    可第二年,从前的郡守派人找上门来,要我在各县各乡推选人才上做文章,我起先不肯,他便找人暗中给我使绊子,我的妻子也正是在那时突然大病一场,没多久便去世了。”


    “亡妻去世,可小女年幼,我生怕类似的事情发生在珊珊身上,不得不低头为那郡守做事,以保全我父女二人。


    一开始,对于那些蝇营狗苟,我心里还是抗拒的,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脱离这片欲望漩涡,可争权夺利一旦开始,哪里能轻易结束。


    就算那些事不是出自我的本心,时间一长,因为尝到了甜头,我的心里也发生了变化,我变得越来越贪恋权位,后来从芝麻小官到后来一步步登上郡守之位,中间做了多少错事,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我已经无法回头。”


    苏珏不由得轻叹:“令爱知书达礼,是非分明,勇气可嘉。苏某十分佩服。”


    方之舟闻言微微一笑:“珊珊是我三十八那年才得来的宝贝疙瘩,今年不过十三。她母亲去世的早,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教她读书和做人的道理,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她一世平安,将来能嫁个真心爱她的普通人。


    说来我也是可笑,明知自己罪孽深重,却希望女儿清清白白,顶天立地。”


    苏珏看着方之舟提到自己女儿时慈爱又欣慰的表情,心下一动:“其实这么多年你都没动过褚绥安吧?”


    “王爷竟然连他也查了?”


    方之舟先是瞪大眼睛,旋又笑道:“不错,他是三年前才到明德做县令的,我瞧着他自有风骨,不肯结党营私,做的事情全是为了百姓,便突然想到年轻时的自己。我虽无法回头,可他若是能替我实现抱负,我也就放心了……”


    说到最后,方之舟语带遗憾,还有一丝欣慰。


    苏珏听完方之舟的话,心中一叹。


    世人多求名利场上美名扬,多少芝兰玉树土里藏,三十年狂风浪里闯。到最后,也不过是黄粱梦一场,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思虑片刻,苏珏还是决定告诉方之舟:“王爷与苏某商议过,准备让褚绥安接替你的位子。”


    方之舟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便多谢王爷与按察使大人了。”


    苏珏转身告辞,却听方之舟在身后道:“那日与外族人勾结谋害大人,是我之过。请大人降罪!”


    苏珏抛下一句“苏某知道了”便大步回王府去了。


    ……


    与方蔚之舟相谈片刻,苏珏虽不敢说完全了解他,但至少明白他并不全然是恶人,谋害自己也是迫不得已,所以苏珏并不打算将此事做什么大文章。


    而李书珩听了苏珏的回话,看向满眼期待的方珊珊,他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开口道,“方珊珊,你父亲的案子没有理由重审,你也无需替父受过,到罪责如何,自有国法衡量。你先回去吧。”


    “是,王爷,臣女知道了。”


    知道了结果的方珊珊表现的很是平静,她按照礼数行礼退下,静等着未知的结果。


    “陆羽,你送方小姐回去。”


    “是,王爷。”


    半个时辰后,被派去送方珊珊回客栈的陆羽回来后有些心事重重。


    苏珏看了他好几眼他也没有察觉,李书珩也发现了苏珏的目光,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陆羽。


    “陆羽,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


    陆羽沉思中突然被点到名字,下意识回答,转而犹豫了一下道:“是,是有件事情,臣觉得那方小姐十分可怜,臣,臣……”


    陆羽期期艾艾的说着,额头见汗。


    是他少有的慌张模样。


    苏珏和李书珩对视一眼,心下已有了七八分猜测。


    “陆羽,你把话说完。”


    陆羽被李书珩的话弄的愣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他心里又不想让那般知书达礼温婉可人的姑娘被父亲连累,竟然急得抓耳挠腮。


    李书珩心思一转,笑道:“陆羽,你莫不是看上人家方小姐了?”


    “王爷,莫要打趣臣,我,才没有……”


    陆羽闻言耳根霎时通红。


    “原来陆羽是动了春心了。”


    苏珏也出言打趣,这更是让陆羽面容羞红。


    “苏先生,我……”


    第204章 人间安稳


    “原来陆羽是动了春心了。”


    苏珏也出言打趣, 这更是让陆羽面容羞红。


    “苏先生,我……”


    陆羽的脸色越发羞红,苏珏也不再逗他。


    倒是李书珩揶揄道, “陆羽,你若是喜欢人家,待方之舟一案结束, 本王替你去提亲, 如何?”


    陆羽急忙双手交叠行了个大礼:“王爷不可!臣还不知方姑娘心意, 万不可强迫于她。”


    李书珩点头:“难为你替方小姐考虑这么周全。若是方小姐愿意, 这自然是一段佳话。”


    闻言,陆羽若有所思,躬身告退,


    送走陆羽, 苏珏很自然的在李书珩身旁坐下,然后道:“方珊珊是罪臣之女,王爷不怕其他人误会王爷没把陆羽放在心上?”


    陆羽虽然是个孤儿,却是李家最为信任的副将, 又多次立功,已经升为三品大将军, 还掌管着巡防营, 再加上他英姿俊朗, 冀州城里多的是官家小姐想要嫁给他。


    如果陆羽同方珊珊当真是郎有情, 妾有意, 李书珩又真的愿意成全他们, 这的确是一段佳话。


    然而, 方珊珊是罪臣之女, 难保有人觉得李家不重视陆羽, 所以不愿意给陆羽指一门好亲事。


    闻言,李书珩看着苏珏认真道:“外人的眼光有何畏惧?若是不能跟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罪臣之女又如何?那方珊珊品性端正,温婉大气,是个良配。”


    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苏珏笑道:“王爷说的是。”


    “现在就看人家方小姐是什么心思,咱们在这里想的倒好,别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


    “苏某倒觉得应该有些眉目。”


    看着苏珏温和的笑意,李书珩不由得心神放松。


    就在此时,苏珏提起了此番前来的一件大事。


    “王爷,苏某觉得,冀州的防御工事是否应该加强?”


    “苏先生有何见解?”李书珩问道,


    “王爷,苏某是这样想的。”


    二人商讨了许久,冀州的防御工事确实应该加强,苏珏还特意拟订了方案。


    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方之舟的案子落下帷幕,所有家宅财产一律充公,流放岭南,只住在那里服苦役,无需为奴。又因方之舟早年之政绩,并没有累及家人。


    如此,已然是李书珩仁德了。


    而这几日,陆羽总是在方珊珊下榻客栈门口徘徊许久。


    方珊珊本在床边坐着,突然仿佛心里有所感应般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就看到了在楼下来回踱步的陆羽,当下心思微动。


    其实,对于这位姓陆的将军她心里是怀着一份感激的。


    是这位侠义心肠的陆羽将军二话不说替她在王爷面前做了说客。


    方珊珊又回忆起那日眉目俊朗的陆羽站在她面前柔声问她遇到了什么难处,脸颊微红,内心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觉。


    可她明日就要陪着自己的父亲流放,陆将军和王爷的这份恩情,怕是没有机会回报了,她不禁又生出一分沮丧和不舍来。


    想着想着,方珊珊从窗口探出身子,小声喊道:“陆将军!陆将军!”


    陆羽闻言猛然抬头,那窗边探出个小脑袋,定睛一瞧赫然是温婉可人的方姑娘,正抿着嘴唇微微笑着对自己挥手。


    陆羽不由得笑着回道:“方姑娘明日就要走了吧,我来送送你。”


    说罢抬脚进了客栈,然后直奔二楼。


    方珊珊也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拉开门,猝不及防之下与正打算敲门的陆羽目光交织在一起,顿时脸色通红。


    陆羽也颇为尴尬,轻咳一声道:“方、方姑娘,你明日就要走了,我、这个送给你。”


    说着,陆羽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无比的步摇递给她,表明心意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方珊珊微怔,当即就要推辞:“这、将军帮我父女已是仁至义尽,这我如何能收!”


    陆羽暗暗给自己打气,心一横开口道:“王爷说了,男子汉做人要坦荡,我……”


    然而,他话未说出口便被方珊珊以手势止住:“步摇我收下了,谢谢陆将军。只是我身为罪臣之女,有些话将军还是莫要说出口……”


    说罢她从陆羽手上拿过步摇,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条手巾塞给他:“这是我亲手绣的,将军、将军留作念想罢……”


    陆羽呆呆地看着她一系列动作,下意识捏住了手中还留有女子体温的手巾,点了点头。


    方珊珊没再开口,陆羽也觉不便,转身告辞。


    自然,陆羽没看到方珊珊在他身后有些哀伤的神色。


    于是,陆羽自那日后便有些无精打采,有时汇报工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李书珩有所察觉,某日下朝后叫他来书房,开门见山问他碰上了什么事。


    碰巧,苏珏也在。


    陆羽本不想开口,可这些天实在憋的难受,犹豫之下将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


    末了,他有些垂头丧气:“王爷,苏先生,方小姐到底什么意思啊?”


    李书珩和苏珏二人对视一眼,苏珏心思一转开口道:“想是方姑娘觉得自己一介罪臣之女,配不上你罢了。”


    “那她为何还,还把自己的所有物送我?”


    “那便是她的心意,她只是心里跨不过那道砍,盼着往后若是还有机会再与你相见……”


    陆羽明白过来,脸上泛出一丝笑意:“谢王爷,谢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若不愿,我便去岭南找她!”


    “陆羽不可。你若是突然跑去岭南,定是要吓到方姑娘,反而适得其反。”李书珩连忙道。


    这人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可一碰到感情问题便像个愣头青,李书珩心里不由得失笑。


    而且,李书珩对方珊珊是越发欣赏。


    按照常理,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突然遭遇变故。


    她明明可以留下来嫁给陆羽,从此生活在将军府,不用再受生活之苦,可她没有。


    她有自己的思想和风骨。


    不经意间,苏珏与李书珩对视,皆是微微一笑,同时明白过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方珊珊从一个官家小姐骤然一无所有,还是戴罪之身,家中一切财产都被收缴,以后日子如普通老百姓一般要靠自己的劳动生活。


    可正是如此,他二人才更加佩服方姑娘的骨气。


    而陆羽一想确实如此,心下失望。不料苏珏又是一句,“若是等个一两年,他父女二人在岭南稳定下来,你再去或许可以。”


    果然,这让陆羽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明白了,谢谢王爷,谢谢先生!”


    李书珩看自家将军的终身大事即将解决,欣慰之余也觉得时光匆匆。


    竟然连陆羽也要成家了。


    时间真是过的飞快,也不知弟弟明月和弟妹在北境如何了。


    ……


    身在冀州的李书珩记挂着李明月,远在北境的李明月也记挂着王府众人。


    不知父母身体可安。


    不知兄长可否操劳。


    不知长嫂安甫可否顺遂……更不知冀州安稳几何。


    尽管心中牵挂的事太多,李明月在北境还是尽心尽力的清扫流匪。


    边境不稳,百姓不宁。


    一路上,流离失所的百姓比比皆是,越靠近边境,越是满目疮痍。


    饶是见惯了残酷的李明月也颇觉不忍。


    幸而,他的长孙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西风渐起,明月高悬。


    二人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灯火,三三两两,不甚热闹。


    “从前,我在战场上见过万家灯火,根本不是如此萧条的模样。”


    李明月长叹一声,接着将披风拢到长孙的身上。


    “是啊,我们沿途一路走来,多少村庄饱经沧桑,空无一人,实在让人叹惋。”


    “你说,远在长安的陛下,日日夜夜金销玉叠时,可否知晓自己子民的艰难。”


    李明月的这一问,长孙沉默不语。


    陛下知道吗?


    她不敢说,李明月自己也清楚,陛下知道与否,真的无关紧要。


    二人沉默良久,直到月明星稀。


    ……


    夜色如墨,深沉且压抑。


    登仙楼上的琉璃瓦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不日前,鲜卑使者特意去冀州拜访,这楚云轩猜忌更盛。


    作为一个手握重兵、威望卓著的藩王,军权之大,早已让楚云轩难以安枕。


    而再想到鲜卑使者,楚云轩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


    鲜卑一直是西楚的心腹大患,而冀州作为九州之首,其地位更是举足轻重。


    若冀州王与鲜卑暗中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莫要忧心。”


    一旁的中贵人灵均轻声出言,他的声音柔和而细腻,如同春日的微风,试图拂去楚云轩心头的阴霾。


    楚云轩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中贵人灵均不必再劝,然后酒池中舀了一樽清酒。


    中贵人灵均毕竟侍奉楚云轩多年,自然是看穿了楚云轩的心思,他缓缓走近,低声说道:“陛下可是在为冀州王之事烦恼?”


    楚云轩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冀州王的军权过大,若有一日他心生异念,江山社稷将何以自保?”


    中贵人灵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他轻声安慰道:“冀州王虽手握重兵,但始终是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恩威并施,他自会忠心耿耿。”


    楚云轩摇了摇头,“此话说的容易,寡人的心总是不安啊。”


    说着,楚云轩将酒樽递到中贵人灵均的唇边。


    中贵人灵均低头轻抿了一口,然后温顺道,“陛下福泽深厚,自然国祚万年。”


    “灵均说的好!”


    楚云轩心情愉悦,又是一夜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


    太子楚天佑陵墓位于长安城郊外的一座青山上,四周松柏环绕,静谧而庄严。


    而穆羽与张禾瑶的到来,为这片孤寂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气。


    就在此地,他们搭起简陋的茅屋,开垦了几亩薄田,开始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穆羽虽已不再是那威风凛凛的将军,但骨子里的坚韧与不屈却从未改变。


    她每日清晨便早早起身,手握锄头,汗水洒满田间,而张禾瑶则在家中织布缝衣,将简陋的日子过得井井有条。


    起初,二人对这样的生活颇感不适。


    毕竟他们曾是显赫人物,享受着荣华富贵。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渐渐发现这种简单而纯粹的生活,反而让她们找回了内心的平静与满足。


    日子久了,他们又忙着去救助那些因天灾和饥荒而流离失所的灾民,用自己的双手为他们搭建起遮风挡雨的屋檐。


    每当夜幕降临之时,穆羽与张禾瑶便会围坐在篝火旁,听灾民们讲述各自的遭遇,心中充满着同情和怜悯。


    然而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却始终牵动着穆羽与张禾瑶的心。


    他们虽然远离了朝廷纷争,但每当听到朝廷的腐败与百姓的苦难,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


    什么大兴土木,烽火戏诸侯,滥杀人牲,每一件都是倒行逆施,劳民伤财,哪里是明主所为。


    从前,穆羽是一位将军,将军最重要的便是忠诚。


    不过穆羽现在却认为,真正的忠诚不仅仅是服从君主的命令,更是要守护天下的每一个生命。


    而陛下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早已背离了这一初衷,王权成为了压榨百姓、满足私欲的工具。


    张禾瑶看着穆羽日益沉重的眼神,心中也充满着忧虑。


    她很清楚,穆羽的内心始终在忠诚与道义之间挣扎。


    于是,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支持穆羽。


    恰好,俗言诗突然在民间兴起,她便开始在百姓中游走,教导他们如何自救,如何团结起来,共同抵御不公和压迫。


    虽然她的力量渺小,但她绝不会放弃。


    一日,穆羽在田间劳作时,无意间救下了一位被官府追捕的义士。


    这位义士正是因揭露腐败而被追杀的勇士。


    他感激穆羽的救命之恩,更被穆羽与张禾瑶的义举所感动。


    于是,他将自己所知的朝廷秘闻,以及各地百姓的反抗情况,都一一告诉了穆羽。


    穆羽听后,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为百姓的苦难而痛心,又为朝廷的腐败而愤怒。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他必须站出来,为百姓发声,为正义而战。


    然而她也清楚,一旦自己踏上这条道路,就意味着要与朝廷为敌。


    夜幕降临,穆羽将那位义士的话告诉了张禾瑶。


    张禾瑶听后,沉默良久。


    看着穆羽坚定的眼神,她心中明白,无论前路多么艰难,穆羽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于是,她紧紧握住穆羽的手,轻声说道:“夫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我们一起,什么都不怕。”


    闻言,穆羽感动不已,二人相互依偎着,任凭前路坎坷。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寒冷如刀。


    夜色已深,农庄的烛火还是亮着的,两道影子映在窗上,随着烛光跳动,窗子下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黑团蜷缩着。


    “小苏元?”


    陶庄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走近了才看到靠在窗下打瞌睡的小苏元。


    “外边这么凉,你怎么不回去睡觉?”


    “等苏珏哥哥……”


    如今天冷了,小苏元每晚都要看着苏珏躺下,才会安心去睡。


    今晚李书珩来了,苏珏就一直和他在书房里处理事物。


    苏珏本来是让小苏元先去睡的,可小苏元还是想等苏珏睡了再睡,就一直守在外边。


    这么冷的天,连招财都窝在张怀瑾的屋里睡了,而小苏元就乖乖地等在外边,看得陶庄疼惜地喊他起来。


    “好孩子,快进来。”


    屋内烧着炭火,比外边暖和得多,安安静静的,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翻动书页的哗哗声。


    苏珏和李书珩两人对坐在一方小桌前,桌上除了那盏烛灯外,其余的地方堆满了各种文书草案。


    两个人各自拿着写满了字的草稿,手中的笔在上边勾画着,时不时交流一下,偶尔还会有一些小的争执。


    听见门口的动静,两人皆循声看去。


    “小苏元,你怎么还没睡?”苏珏看见小苏元一起进来,有些奇怪。


    “他一直在门口等着公子呢,我刚过来的时候,他都睡着了。”


    “这孩子,快过来。”


    看见小苏元被风吹得有些红的鼻头,可给苏珏心疼坏了,赶忙把小苏元拉过来,解开披风要给他盖上。


    对面一直没说话的李书珩却是先他一步,把自己的解下来递给了苏珏,


    “夜里凉,还是披我的吧。”


    看着李书珩的那件披风,苏珏也没拒绝拒绝,直接接了过来,给小苏元披上了去。


    “多谢王爷。”


    “谢什么,也怪我忘了时辰,叨扰苏先生这么久。”


    “嗯,很晚了,苏珏哥哥要睡觉”,小苏元抢在苏珏前边,语气有些不悦。


    “小苏元!不许无礼!”


    “小苏元说得没错,确实是我疏忽了。”


    “王爷客气了。”


    另一边,陶庄将书案整理好,便端上来了那两碗圆滚滚的馄饨。


    “王爷,公子,吃些夜宵休息一下吧。”


    看那馄炖只有两碗,梅长苏便让黎纲再去拿了一个碗,将自己碗中的一大半分给了小苏元,还嘱咐福婶给楚越留一碗。


    李书珩见此也要将自己的分出来,被苏珏以小苏元吃不了太多给劝止了。


    于是,烛光下的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满桌的朝堂烦忧变成了鲜美的小馄馄饨,平淡却温暖。


    “味道不错。”


    一勺馄炖下肚,李书珩惊喜地望着苏珏,不禁发出赞许。


    福婶的手艺自然是无可挑剔,一颗颗滚圆的馄炖晶莹剔透,鼓着一搓嫩红的肉,躺在洒满紫菜的清汤中,一口咬下去,鲜美的肉汁在口中爆开,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


    “王爷喜欢的话,日后可以常来。”


    “好啊。”


    李书珩答应得很爽快,“那苏先生可不要嫌我吃得多啊。”


    李书珩的笑声像是窗外的风一样爽列,传到苏珏的耳朵里,让他维持不住自己的疏离克制,“噗”地笑出声来


    “自然不会。”


    苏珏笑意直达心底,想着福婶的馄饨做的真好,吃的人心里暖烘烘的。


    那晚过后的一段时间里,窗上那两道跳动的影子几乎就没下去过。


    虽说李书珩每次来都是真有事情要处理,也会注意时辰,不会打扰到苏珏正常的休息。


    不过他也确确实实吃了苏珏农庄里不少粮食。


    有时是飘着葱花的汤面,有时是白粥配上一份微微冒着油光的肉沫蒸蛋,有时是一盘肉饼带着一碗鲜白的青菜豆腐汤。


    一个又一个清冷的夜色里,他们把冷风拒之门外,在烛火闪烁的昏黄中,两个人一起安安静静地吃了好多顿饭。


    一盘盘清淡的饭食,散出热腾腾的袅袅烟火,不但能将桌案文书中汹涌的波涛化成涓涓细流,使之变得不足为虑,还能化作一缕细线,将桌案旁的两个人拉得越来越近。


    在这方桌前,随着摆上来的各种食盘越来越多,“食饭不得语”的礼数也逐渐被打破。


    李书珩会和苏珏感慨,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秉烛对坐了,也会说起自己年少时的趣事。


    苏珏是一位合格的听客,往往都是浅浅地笑着,温柔地注视着李书珩,有时会附和两声,有时也会和他讲一讲在临江时的一些趣闻。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虽然忙碌辛苦,不过晚间烛火下那份温馨,也让人充满期待。


    “明日便是冬至,我们准备包饺子,王爷可来?”


    “既然苏先生邀请,那我向父亲母亲请安后便过来。”


    “把小世子也带来吧,小苏元和怀瑾都想他了。”


    “好。”


    ……


    天公作美,冬至这天,冀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雪花漫天飞舞,落在冀州城的大街小巷,洁白细腻,所有的暗流都被这片晶莹冰冻覆盖,留下安静祥和,静谧得仿佛只有踏足在这片雪地上时,才会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


    今日的农庄很是热闹,院子中的小苏元,张怀瑾和李安甫在楚越的带领下已经不满足于堆一个漂亮的雪娃娃,而是手中抄着团得紧实的雪球,互相追逐着、笑着、叫着。


    苏珏披着厚实的大氅,手中握着暖手的汤婆子,和李书珩站在屋檐下,一起笑着看小苏元的一个大雪球砸在张怀瑾的肩膀上。


    小苏元终于打中一下,开心地看向苏珏。


    此时,看着他们嬉闹的苏珏也起了坏心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看向小苏元时故意睁大眼睛,随后那双精明的眼睛又瞟向旁边的李书珩。


    苏珏这是在示意小苏元用雪球偷袭李书珩呢。


    小苏元哪有那些弯弯绕的小心思,自然是没看懂苏珏的意思。


    惹得楚越低头嗤笑。


    苏珏见他没明白,便将下巴微微转向李书珩,小苏元还是没动,苏珏有些着急,索性将整张脸转了过去。


    刚转过头就对上了李书珩看破一切的视线,苏珏的脸瞬间泛起红色,狡猾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抿着嘴唇强装镇定,眼神却随着慢慢低下的头而垂下,躲闪着李书珩直视的目光。


    而李书珩却不打算放过他,一直紧紧盯着苏珏。


    好在小苏元此时终于领会到了苏珏哥哥的意图,一个雪球飞了过来,结结实实打在李书珩身上,同时也打破了两人间颇为尴尬的氛围。


    苏珏:恶作剧被人发现,真尴尬啊……


    小苏元看着被打中的李书珩哈哈大笑,见此,张怀瑾和李安甫也不由得跟着一块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


    “哈哈——”


    很温馨的,李书珩也和他们一起笑着,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几个孩子,又转而指向一旁已经笑得弓起了身子的苏珏。


    “苏先生啊苏先生。”


    李书珩歪头调侃着苏珏,语气轻快玩味,他故意将音调拉长,还透着一丝温柔的意味。


    见到这么活泼的苏珏,楚越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


    苏珏只是笑,笑得眉眼弯弯,笑得似乎都牵动了眼角的泪痣,笑得快要将这片白雪融化。


    “饺子来喽!”


    “外面冷,大家赶紧进屋吧!”


    几人相视而笑,并肩走进了身后那间温暖的屋子。


    那是所有恩怨仇恨、纠缠喧嚣中,一个最温暖、最安心的去处。


    那是他们翻山越岭、踏遍荆棘,只想重新遇见的、最初的平静安宁。


    也是他们后半生最想回味,却又最难以企及的旧梦。


    第205章 春寒不渡


    西楚的天, 似乎总也晴不起来。


    正月初春,西楚又遇上了极严重的倒春寒,接连数日寒风凛冽, 冻得人脊骨发凉,连那刚抽出丝丝新绿的草木都僵在了风里,不见半分生机。


    寒风凛冽, 冰雪封路, 庄稼无法播种, 牲畜大量死亡, 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


    这几年天灾不断,干旱、洪涝、蝗灾接踵而至,百姓苦不堪言。


    他们祈求上天能够怜悯他们, 但楚云轩却认为这是对神明他们的考验, 是对他王权的挑战。


    于是,他更加疯狂地压榨百姓,仿佛要将他们的血肉都榨干。


    而对于这场倒春寒,楚云轩则认为这是上天对他的不满, 是对他统治的警告。


    为了平息灾祸,他决定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 以此来祈求上天的宽恕。


    为此, 楚云轩命人建造了巨大的祭坛, 每日里香烟缭绕, 巫师们跳着诡异的舞蹈, 口中念念有词。


    然而这些虚无缥缈的仪式并未能带来任何转机, 反而加重了百姓的负担。


    为了筹备祭祀所需的物品和人力, 楚云轩派出禁军四处寻找“人牲”, 无论是青壮年还是老弱病残, 都难逃被抓的命运。


    一时间,西楚大地哀鸿遍野,百姓纷纷逃离家园,以求躲避这无尽的苦难。


    然而,禁军却如同恶魔一般,无情地搜捕着每一个角落。


    他们,只是王权统治下的傀儡。


    无心无情。


    而九州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兖州。


    经过一次战乱,两次的祭祀,城中的百姓们已经所剩无几,他们知道,一旦被官兵抓住,等待他们的将是无尽的苦难和死亡。


    这座曾经繁华的城池,如今却笼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百姓们紧闭门户,生怕被禁军发现。


    然而,灾难终究还是降临了。


    禁军将领赵无极率领大军将兖州城团团围住,下令破城。


    城内的百姓们拼死反抗,他们拿起简陋的武器,与禁军展开殊死搏斗。


    奈何禁军人数众多,武器精良,兖州城里的百姓很快便落入了下风。


    鲜血染红了街道,哀嚎声此起彼伏,兖州城仿佛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领头者赵无极冷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下令放火焚烧城池。


    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兖州城在熊熊大火中逐渐化为灰烬。


    百姓们在火海中挣扎、呼救,但无济于事。


    他们的生命,如同这脆弱的城池一般,被无情地吞噬。


    李婉儿是兖州城中的一名普通女子,她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颗善良的心。


    她曾以为,只要努力劳作,就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可现实却将她击得粉碎。她看着身边熊熊燃烧的大火,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她的家人都在火海中,她想要去救他们,但却被禁军死死地拦住。


    她无助地哭喊着,祈求着上天能够救救她的家人。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更加猛烈的火焰和禁军极其残忍的笑。


    不断燃烧的烈火中,李婉儿亲眼看着兖州城化为了一片废墟。


    百姓们在火海中挣扎、呼救,但他们的声音却被无情的火焰吞噬。


    一时间,哭喊声、尖叫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悲壮的哀歌。


    这首哀歌盘旋在兖州废墟的上空,久久不散,令人闻之哀痛。


    也是在这一夜之后,九州各地陆续出现了暴乱,却又很快被镇压。


    唇亡齿寒,民不聊生。


    当年西楚建立之时,如今这样的局面谁也没有料到。


    陛下怎么会变得如此?


    为了以防万一,李元胜在暗处早已布局谋划,招兵买马。


    其他诸侯王也是各有动作。


    一夕之间,西楚朝堂之上暗潮涌动,各诸侯国内部动作不断,种种迹象都表明。


    西楚,要变天了。


    ……


    天顺十五年五月,西楚三年国丧终于结束。


    这日尚是拂晓,冀州城门缓缓驶出两辆不起眼的马车,周围跟着几个骑马的汉子,一行人一路向南而去。


    不多时,日光渐暖,一玄衣女子叫停了马车,从车里跳下来又回过头朝车上伸出手笑道:“十三,外面阳光正好,我们骑马吧!”


    闻言,车中伸出一只修长瘦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一旁的随从见白衣男子下车,很有眼色地牵过来两匹马,两人一人一匹跨上马继续朝前走。


    此二人便是按察使苏珏和将军楚越,再加上小世子李安甫,陶庄,沈爷,他们一行人是微服出来的。


    说是微服,不过是远离了王府中心,省得被人认出来。


    就在几日前,李书珩朝会时以明德郡前郡守方之舟为例,提出官员应该多去民间看一看,以免有些事情难以上达。


    但李书珩身为冀州之主不能轻易离开,他便安排了苏珏代他出巡。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云中郡,奏报上说,云中郡出了点乱子,苏珏自然要去看看。


    他们既是微服出访,便是不想被盯上,越低调越好。


    一行人走的不急不缓,三日才出了的北郊郡清池县地界,离云中郡只差一日的路程。


    “天色已晚,我们要不在此处休息休息,明日再走?”


    沈爷看了看天色,明显不适合继续赶路。


    楚越看苏珏也有些疲劳,便点了点头:“沈爷,麻烦你去找一家干净的客栈,要几间上房。”


    “好。”


    沈爷办事迅速,很快便带着苏珏他们找好了客栈。


    客栈老板一看他们一行将近十个人,为首的那对男女虽穿着普通,周身气度却不凡,隐隐有些上位者的风范,赶紧笑脸相迎,跑前跑后为他们准备一应事物。


    次日清晨,苏珏悠悠转醒,习惯性往旁边一摸却摸了个空,吓得他立刻睁开眼一看,身旁空无一人。


    “阿越?”


    苏珏边穿衣服边喊了一声。


    “十三,你醒了?”


    楚越正好从外面走进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让沈爷去买了点心,这清池县的点心很是不错,先随便垫些等中午再好好吃。”


    “这是……”


    苏珏洗过漱后,拈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这味道有些像舅母做的年糕。”


    楚越看他吃的一脸满足,笑道:“这就是年糕,十三觉得好吃吗?”


    苏珏点了点头:“软糯香甜,别有一番风味,和舅母做的一样。”


    “我也是试着做的,比不上母亲的手艺。”


    说话间,记忆回旋。


    那时的他们,还不是现在的模样。


    那年的冬日,舅母刘氏端着一盘刚出锅的年糕从厨房出来。


    平平淡淡的人间烟火气,是他们最怀念的岁月。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这味道让人怀念,可惜季大夫不让我多食。”


    盯着楚越手里的年糕,苏珏十分遗憾。


    楚越最受不了他这副表情,连忙道:“没关系的十三,年糕虽然不易消化,但你少吃些无妨。”


    苏珏眼前一亮,随即又装作失落的样子,“还是算了吧,被季大夫知道了又要说我。”


    “真的,你少吃些,我替你瞒着。”楚越压低声音道。


    “真的?”


    苏珏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楚越突然觉得自己被坑了,正想反悔,就听苏珏说道:“那我想喝酒!”


    苏珏看他下意识想拒绝,赶紧道:“你可是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楚越长叹一声,心道果然又着了道!


    无奈话已出口,只好不甘心地点了点头,“那你要喝什么,待会我给你买,免得你自己买太多!”


    苏珏笑的像偷腥的猫,倾身上前作势要亲她,楚越也不后退,直接顺势拥住了苏珏。


    午时,五湖客栈。


    “公子,这……”


    陶庄和牙疼似的看着苏珏频频伸向辣椒的筷子,“季大夫说不让公子吃太辣的……”


    苏珏横他一眼,陶庄识趣地闭了嘴,心道楚将军买酒怎么还不回来!我要管不住公子了!


    沈爷无奈的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放在了李安甫身上,“小公子,劝劝你的苏先生。”


    闻言,李安甫刚想开口,却被苏珏用“食不言寝不语”给堵了回去。


    成功吃到辣菜的苏珏心情甚好,笑呵呵的给三个孩子都夹了炒肉,而沈爷和陶庄则是青菜。


    陶庄,沈爷:公子这也太孩子气了!


    李安甫:先生给我夹了肉!!!


    小苏元:肉,好吃!


    张怀瑾:先生越发孩子气了,但是肉真好吃!


    另一边,楚越拎着一小壶酒刚走到酒客栈门口,便感觉从里面冲出来一个人影,她下意识想往旁边闪,可那人的动作十分之快,扯了一下她的下摆,便直直趴在了她脚边。


    “你……”


    楚越看他没动静,刚想扶他一把,里面却跑出来一个伙计,嘴里叫着:“吃霸王餐啊!你这老头!要不要脸!”


    那伙计定睛一看,楚越不过弱质女流,最是好欺负,她面前正好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老头,顿时就叫了起来:“诶呀呀——撞死人啦——”


    这一嗓子吸引了不少目光,楚越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盯着那伙计:“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撞死人了?”


    “这……”


    那伙计年纪不大,也没有掌柜的那般识人的眼力,看楚越穿着普通,又是个女子,就想拿捏住她,于是嚷嚷道:“这老头刚刚在里面还好好的,刚出门就这样了,你刚好过来,一看就是你撞的!”


    “这老头吃了饭还没付钱呢!正好你得赔偿,你先把账给我们结了吧!”


    那伙计被楚越盯得有些发毛,但记着酒钱还没到手,怕被掌柜的责罚,大着胆子道。


    反正是个女的,有理说不清,今天必须把钱弄到手。


    楚越看那老人还是没反应,而那伙计又是信口雌黄的模样,她不由得被气笑了。


    心道自己居然遇上碰瓷的了,她冷着脸想走,却被那伙计拉住。


    大街之上,楚越不好动武,这个时代又没有监控,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而苏珏早在那伙计大嗓门吆喝时便派了陶庄去看看,这会陶庄面露难色:“公子,楚将军似乎遇上了碰瓷的。”


    苏珏一听却笑了:“走吧,去看看是谁居然敢碰瓷咱们楚将军。”


    李安甫心下奇怪,还是跟着去了。


    等苏珏下来时,便看到楚越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于是笑道:“这是怎么了?”


    楚越看他一眼,目光柔和了些,心里也早有了对策。


    那伙计对他们一行人还有印象,看苏珏像是读书人做派,似乎十分讲理,解释道:“这老头吃饭没给钱,出来被这位姑娘撞晕了,小的想着既然要赔偿老头,不如给我们酒钱也结了吧!”


    “你刚才说我把老人家撞死,这会又说撞晕了,可是前言不搭后语。”


    楚越有些好笑,转头又问那伙计:“你若是被撞了,身体是会向前还是向后倒?”


    那伙计看了看老头的样子,张口结舌。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可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是啊,没人看见啊!”


    四周老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


    苏珏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几眼那老头,楚越则笑道:“既然大家都不能证明,不如去官府理论理论。”


    苏珏一听,正好可以看看这清池县的县令是不是真心为民,便点了点头。


    于是,苏珏喊了一声“沈爷”,沈爷便问了县衙方向,走过来背起那老头跟在苏珏几人的身后。


    那伙计一看其他人都去了县衙,赶紧进去吩咐了几句,也跟着老百姓去了县衙。


    ……


    风声呼啸而过,雨水骤然变大,马蹄声溅起泥水,尘土稀疏。


    北境的气候越来越差。


    有人策马奔来。


    “侯爷。”士兵行礼。


    来人正是平阳侯王李明月,被陛下派到北境。


    “军中损失如何?”


    “启禀侯爷,人员损失不多,但马匹遗失众多,诸将仍在清点。”


    “好。”李明月点头,随后接着道,“到了夜里注意巡逻,这帮流匪可狡猾的很。”


    “是,侯爷!”


    ……


    “啪——”


    清池县县令一拍惊堂木:“来者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楚越和苏珏一动不动盯着那县令一言不发。


    县令被他们的眼神看得一惊,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上司——下面站着的几人,周身气度太像上位者了,怕不是哪里来的人物。


    这样想着想着,清池县县令顿时额头冒汗。


    楚越微微一笑:“大人,这五湖客栈的伙计非要说是我撞晕了这老人家,要我赔偿不说,还得替老人家把酒钱结了,我们不愿意,您看?”


    清池县县令一听楚越语气温和下来,略略放下心,却是不敢再让他们跪下了,只道:“客栈伙计何在?”


    “小人在此。”


    那伙计扑通一声跪下。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且向本官一一道来,不得隐瞒。”


    那伙计将刚刚对着众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清池县县令又问:“可有人看到是这位姑娘撞了老人家?”


    无人应答。


    清池县县令思考了一会,突然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姑娘,你撞了人,还拒不承认,该当何罪!”


    李安甫当场气得瞪大了眼睛,正要开口,被苏珏微微摇头止住了。


    楚越道:“不知大人因何判断?”


    那清池县县令没想到楚越居然问出这么个问题,顿时有些心虚:“这、自然是店小二说得对,这位姑娘年轻,而且身形高挑,老人却身材矮小……”


    楚越毫不客气又问道:“难道大人被人迎面撞来反而会向前跌倒吗?”


    那县令急道:“可有人看到这老人是趴在地上的还是坐在地上的?”


    依旧无人应答。


    县令看向楚越和苏珏:“既然如此,二位可还有何话说?”


    楚越突然笑了:“大人,我夫君也懂医术,且医术高明,既然这位老人家不省人事,不如先让我夫君为他诊治一番。”


    说罢也不等县令回应,直接将苏珏轻轻拉了过来,苏珏心领神会。


    李安甫十分奇怪地看了苏珏一眼,心道,苏先生什么时候精通医术了?


    张怀瑾低头咳嗽了一声,其他人也等着看热闹。


    楚越刻意提高了声音道:“夫君,你跟季大夫也学了那么久,来看看这老伯到底怎么了。”


    苏珏也故意大声道:“是,夫人!”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根银针作势要扎那老头。


    “咦?我这是在哪?”


    谁知苏珏还没动手,那老头突然坐起来眯着眼睛四周看了一圈,“怎么这么多人?”


    李安甫突然明白过来,而楚越则是轻轻笑出声,好整以暇看着上首的县令。


    客栈伙计和老百姓顿时有些讪讪,窃窃私语起来:“这老头是骗人的?”


    那县令一愣,随即又拍惊堂木,瞪着那老头:“大胆刁民,竟敢戏弄本官!”


    那老头十分无赖道:“小人无缘无故被带到这里,还没问大人呢,大人怎么反倒先骂人了呢。”


    “你!”


    “你,你真是个刁民!”


    县令闻言气得咬牙切齿:“来人!把这刁民押入大牢!”


    “且慢!”


    苏珏突然开口,语气带着薄怒,盯着县令一字一顿道:“你身为县令,断案如此随心所欲,对老百姓随便用刑,你有何颜面做这清池县的父母官?”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辱骂本官!本官定要治你们的罪!”


    那县令脸都气红了,苏珏却直接冷哼一声,拉着楚越转身就走。


    李安甫瞥了几眼苏先生难看的脸色,默默记下了县令的名字和模样。


    而那“被撞”的老头起身后盯着几人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老头!”


    酒楼伙计不忘要酒钱,从里面追出来喊道:“既然你没事,赶紧给我们结账!”


    老头斜了他一眼:“我可没钱,不如你跟我去找他们要。”


    说着,那老头指了指苏珏几人离去的背影,也不等伙计说完话,径直走了。


    “嘿!你这个老头,怎么这么古怪!你慢点啊!赶紧给钱啊”


    那伙计酒钱没到手,只好无可奈何地跟上,可没想到那老头脚程十分之快,他一路跟得气喘吁吁。


    这老头,分明什么事都没有!


    白白让他进了县衙!真是坑人!


    伙计心里抱怨不断,却仍是跟着老头。


    ……


    长安城的天空,已经连续多年不见晴朗。


    多年的干旱、洪涝、蝗灾,仿佛是天神对这片土地无尽的惩罚。


    田野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整个国家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就在在这水深火热之中,长安宫城却依然金碧辉煌,歌舞升平,仿佛与世隔绝。


    楚云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目光空洞而冷漠。


    他穿着华贵的衣袍,上面的金线银丝,熠熠生辉。


    但在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却隐藏着一颗早已腐朽的心。


    身在高位多年,楚云轩早就沉迷于王权之中,以至于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


    楚云轩记得,今日是梓潼的冥诞。


    梓潼,这个曾经陪伴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女子,最终却被他亲手逼上了绝路。


    她的死,是宫城中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是楚云轩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楚云轩却似乎忘记了这一切。


    此时的宫城内外,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各色珍宝、奇花异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堆满了整个王宫。


    宫女们穿着鲜艳的衣裳,穿梭在人群中,忙碌着各种琐事。而百官们则穿着朝服,坐在大殿之中,尽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殊不知,宫城外的百姓流离失所,饥饿交加,而王宫内却是如此奢华浪费。


    如此鲜明的对比,让许多人心中充满了愤怒和不满。


    但在这强权之下,他们只能默默忍受,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毕竟,反抗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高珙,兖州,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们都怕死,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在宴会进行到高潮时,一个新来的小宫女不慎打翻了酒杯。


    那清脆的声响,在这喧闹的宴会中显得格外刺耳。


    小宫女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楚云轩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阴沉无比。


    “来人,把她拖出去斩了!”


    楚云轩一声怒喝,声音冰冷而无情,仿佛是从地狱中传来的判决。


    百官闻言,都吓得浑身一颤。


    这些年来,陛下的脾气越发暴躁而残忍,一旦触怒了陛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此,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多发一言。


    只有少数几个心怀正义的大臣,想要开口求情,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于是,那小宫女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出了大殿。


    她的哭声和求饶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喧闹的宴会之中。


    而这场宴会,也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暂时停了下来。


    楚云轩坐在御座上,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大殿上的百官。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感,享受着众人对他的敬畏和畏惧。


    “诸位爱卿,继续举杯!”


    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楚云轩再次端起酒樽,示意百官与他同饮。


    林宸与承文将军第一个附和,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场面话,好听话说了一大堆,却都是空洞虚假,仿佛刚才的那条人命不值一提。


    只有杨兰芝借口起身告退,心底一片悲凉。


    这样下去,西楚真的能国祚万年吗?


    ……


    “小公子,你还在生气?”


    回到五湖客栈后,楚越与苏珏姿态淡然,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李安甫却仍是怒气难消。


    “素闻清池县民风淳朴,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蛀虫!”李安甫恨恨道。


    “小公子这是在说苏某这个按察使失职了?”


    “与先生有何关系!”李安甫急道:“明明是那县令的问题!”


    “小公子,我知你一心为了百姓,但此事急不得,我们需回去后与你父亲慢慢商量。”


    苏珏看他脸色略微和缓,又道:“小公子,至少我们这次不就抓到了一个不是吗?”


    李安甫被苏珏这么一提,又想起那个不作为的县令,心里也有了计较。


    此时,沈爷推门进来:“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可知是谁?”


    “是刚才那老头。”


    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倒是苏珏若有所思,于是答道:“让他进来吧。”


    “你在这等我。”


    老头对跟着自己一路的伙计道,然后跟着沈爷进了屋。


    “不知阁下可有何事?”


    苏珏倒了一盏茶放在那老头面前。


    那老头也不客气,在苏珏对面坐下打量他,然后开口:“多年不见,慕容大人还是这般风华绝代。”


    第206章 明月茫茫


    “你在这等我。”


    老头对跟着自己一路的伙计道, 然后跟着沈爷进了屋。


    “不知阁下可有何事?”


    苏珏倒了一盏茶放在那老头面前,心里早就对这老头的身份有了定论。


    果然,他们这一趟微服出巡, 并不会十分顺利了。


    那老头也不客气,在苏珏对面坐下打量他,然后开口:“多年不见, 慕容大人还是这般风华绝代。”


    一句“慕容大人”, 除了李安甫惊讶万分之外, 其余人都表现的分外平静, 只是看向那老头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他到底是谁?怎么知道苏珏就是慕容清?


    李安甫见众人毫不意外的模样,心里翻江倒海,不过面上仍是平静。


    殊不知他的心里已是波涛汹涌。


    先生就是那慕容清?


    而先生如此坦荡, 他自然没有别的心思, 只是对那老头生出几分警惕。


    “阁下谬赞。”苏珏淡淡道。


    “我出来喝酒忘了带钱。”


    老头接着道,“还好碰上了慕容大人,不知慕容大人可否替我出了这几个铜板?”


    苏珏微微一笑:“阁下好大的脸面。你害得我夫人在酒楼被拦住指指点点,现在却来问我要钱, 这是什么道理?”


    那老头讪讪笑道:“好吧,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实在别无他法, 钱袋被人偷了呀!”


    “真是没想到楼家的祠奉楼诚也能做出这样的事。”


    苏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你说苏某要是跟楼氏的族长天说了这事, 他会如何?”


    楼诚嘴角一抽:“慕容大人是如何认出在下的?”


    他倒是不怕族长和苏珏会把自己如何, 可他怕自家族长又要找借口给自己安排一堆事情, 一想起这样的后果他就浑身难受, 他还想到处喝酒呢!


    苏珏不答, 目光在楼诚的手腕上流连了一瞬, 楼诚立刻明白过来是自己手腕内侧的宗室记号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跟苏珏不是没见过, 几年前苏珏还不是慕容清时,他们因为生意往来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他没想到苏珏记性如此好。


    “只要苏珏公子替在下结了帐,便算在下欠苏珏公子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可随时来在下。”楼诚十分上道,还特意改了称呼。


    “好!”


    苏珏笑道,说罢扬声唤来陶庄替他付了酒钱,又将他送出门。


    楼诚走出客栈时突然觉得自己亏了——苏珏只用几个铜钱就换了他一个人情!


    这笔买卖太不划算!


    ……


    苏珏和楚越一行人到达云中郡时,已是次日傍晚。


    苏珏有意让李安甫参观廊州城,他便提议进城后下马散步。


    一路上沿着人烟稀少的偏僻捷径前行,倒是比预定的还提前了几日到达了云中郡地界。


    此时已是傍晚,一行人便在城外休息。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入夜,李安甫坐在火堆旁边,一边往里面添点枯枝一边问向那边的苏珏。


    “如今天灾不断,大家都是生活艰难,但是这云中郡,还未到城界呢,已是让人觉得富庶,这其中是有什么因由吗?”


    苏珏望着李安甫轻轻的笑了一下,解释道。


    “也难怪小公子觉得奇怪,这云中郡与冀州其他地方,本就不是一脉相承。百余年前,曾有一楼姓氏族,因避祸缘故,整个氏族的族人一举迁往咱们冀州定居。


    当然,刚来此地之时,云中郡也是一片不毛之地,人烟稀少。不过楼氏毕竟是大族,又精通农技擅长商道,所以短短百余年间,便将云中郡改头换面,让其迅速崛起,比其他郡县要富庶安康许多。而且,不仅仅是云中郡,在云中君一带方圆百里的各个村寨,也都跟着它一同繁盛起来。不过——”


    拖了个略长的腔调,苏珏微微蹙起眉头。“毕竟楼家人在这定州城中,势力太盛。官道生意往来,百姓生活命脉,方方面面,无一不是掌握在他们手里。郡守一职也是一直由楼家自己人当任。所以以云中郡里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云中天下,楼氏七分’。”


    话说完,李安甫已是一脸几近膜拜的神色望着他,边点着头边连声的赞叹。


    “先生果然厉害!就连这不为人知的家族秘辛都能了解的这么一清二楚!”


    苏珏有些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小公子,世家大族之间总是互有往来,这些事情也都是我的先生告诉我的。”


    听到苏珏提起自己的先生,李安甫来了兴趣,两步并到了苏珏身前,扯住他的衣袖。


    “您的先生?也很厉害吗?”


    “当然。”


    苏珏淡淡的应了李安甫一句,半垂下眼眸。


    “那他现在在哪?”


    苏珏倚着树干仰起头来,望着夜空中的繁星点点,叹了一句,“她已经不在了……”


    “先生……”


    李安甫断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小心碰到了苏先生的伤心事,顿时连他也不知该如何继续。


    踟蹰再三,他终是咬了咬牙道。


    “先生,您别难过。”


    苏珏却是再度望着他,又笑了笑。“她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第二日,正午时分,头晒得正好,云中郡守城的差役们都有些昏昏欲睡,忽而远远的看到有一队人马直向着城门而来。


    负责巡城领头的陈平觉得有些奇怪,自是不敢妄开城门,只得先立于城楼上朝底下远远的喊话,“来者何人,可有文书?”


    须臾,那队人马已是到了城楼之下,然后就见从马队中出来个一袭青衫公子。


    陈平定睛一看,心下讶然。


    真的是按察使大人!


    “未知是按察使大人远道而来,小人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打开城门将苏珏一行迎进城内,陈平匆匆从城楼上下来,连声道着“罪过”,然后撩起衣袍就要跪,被苏珏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不必多礼,苏某此行不宜张扬。”


    苏珏话既然这么说了,陈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道,“我们族长知道大人要来,已经为大人安排好了住所,还请大人跟着小人过去。”


    “那就有劳了。”


    既然人家族长如此盛情,苏珏自是不会推脱。


    于是陈平带着苏珏等人七弯八拐,最后停在了一座山庄前。


    众人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明月山庄。


    陈平解释道:“这是族长安排的,希望大人能在此住的舒服。”


    苏珏对陈平微笑颔首,“多谢族长盛情。”


    接着,陈平向众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众人跟着陈平进了山庄。


    ……


    用过晚饭后,苏珏与楚越兴致尚好,决定带着几个孩子月下泛舟。


    楚越在军营里自律惯了,哪怕身在营外还是坐的端正如松。


    不过她的手始终与苏珏的紧握。


    而李安甫望着茫茫江水,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他不禁心中微动,向苏珏问道:“先生,我这么问可能有些冒昧,不知先生以前是什么样子?”


    苏珏闻言,温柔的笑了笑,“小公子是否听过王爷提起过十二楼的天人苏珏?”


    坦荡如苏珏,对于过往岁月从不避讳。


    李安甫自然是听过的,其他人口中的那个苏先生与眼前的苏先生并不完全相同,但在李安甫的眼中,二者都是一样的。


    即便是那慕容清,也只是苏先生的一部分罢了。


    月色铺洒而下,李安甫有些看呆,眼前的苏先生清冷如月色,此刻身着白衣立于月下船头,只教人觉得飘飘乎如羽化登仙。


    苏珏看他心思不属,也不说话,只是从船舱里拿出一架五弦琴,素手翻飞间,悠扬琴声袅袅不绝。


    一曲罢,李安甫喃喃道:“先生果然琴技高超。”


    小苏元不懂音律,只是与水中的鱼儿玩的高兴,张怀瑾则默默记下律谱。


    “对了,先生,那楼氏的族长是怎么知道我们行踪的呢?”


    一曲结束,李安甫回过神来,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云中天下,楼氏七分,况且楼氏的族长也是云中郡的郡守,自然是认得苏某的,当然,还有小世子您。”


    “所以,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算是吧。”


    “之前的奏报上说云中郡出了乱子,但我今日所见,城中井然有序,并无不妥,莫不是暗流涌动?”


    李安甫心思活络,观察的也细,比之前成熟了几分。


    见此,苏珏颇为欣慰。


    “这云中郡的状况定是不简单啊……”苏珏叹了口气,转眼又对上李安甫依旧担忧的眼神,于是安慰般的朝他笑了笑。“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这许多。小公子,且安心留在云中郡几日,一切自有分晓。”


    李安甫点点头应过苏珏。


    ……


    春寒已过,自有一派萧条下的生机勃勃。


    绵延起伏的大凉山脚下盘踞着一支军队,营帐简陋,铠甲狰狞,营外竖有两杆大旗,一书“西楚”,一书“冀”。


    北境流匪已除,只剩下些扫尾工作。


    士兵们抱着武器,各自坐在地上休息,看来刚经历过一场战事,见有陆明将官经过,连忙起身,“!”


    “都歇着吧。”


    陆明摆摆手,面上严肃,语气却甚是柔和,“大家都累了,留有足够的人手巡逻即可。”


    “是!”


    应声冲天,将士们虽然疲惫,心志却仍昂扬,可见主帅统军有方。


    陆明点点头,大步来到自己的营帐。


    黄石也在帐中,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馒头,见陆明来了,连忙指了指桌上,“小陆明,快吃吧,馒头还热乎着呢——”


    他吃得太急,噎得直捶胸口,灌了一碗水才算咽了下去。


    “黄大哥,你慢点!”


    陆明一屁股坐了下去,“黄大哥,你是没吃过馒头吗?馋成这样。”


    黄石只管喝水,把头埋在碗里哼哼,“和流匪这一战打了两个多月,天天都吃硬馍馍,今日总算能吃上软乎的馒头了,能不馋吗?”


    “有馍馍吃就不错了,也不想想军中的兄弟们都吃的什么。”


    陆明用力拍了拍桌沿,“慢点吃,待咱们去了长安,想吃什么都随你。”


    黄石却一声长叹,沉着脸放下碗,“小陆明啊,我跟你说句实话,我宁愿留在北境吃硬馍馍,也不想去长安……给我多少山珍海味我都不稀罕。”


    陆明亦是心有戚戚,垂头不语。


    黄石憋了半刻,终于忍不住怨气,“咱们侯爷虽然平了北境你匪患,但想想也知道,陛下绝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封赏……这么多年,咱们冀州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陛下哪次放在眼里了,我——”


    “黄大哥,够了!”


    陆明皱眉打断,“这话可别再说了!”


    他略压低了声音,朝毗邻的帅帐努了努嘴,“侯爷为了战后安民之事,已三天没合眼了,午后才刚睡下,你咋咋呼呼的,吵醒了他怎么办?”


    也不知是否凑巧,陆明话音刚落,帅帐内已传出一声呼喊。


    “来人!”


    陆明猛打了个激灵,黄石猝不及防呛了风,咳得惊天动地,然而两人的动作却都极快,齐齐冲入帅帐,就见李明月冷汗淋漓地坐在榻上,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侯爷!”


    两人一时怔住,心想侯爷难道是做噩梦了?


    李明月迟疑转身,望见黄石这年轻的脸庞和他身旁活生生的陆明,更是双目瞪大,像是有什么想不明白,又像是不可置信。


    “侯爷,您没事吧?”


    李明月揉了揉剧痛的后脑,梦呓般地开口,“打盆水来。”


    “什么?”


    “打盆水来,立刻!”


    李明月少有的声色俱厉,黄石吓了一跳,还是陆明反应快些,迅速打了一盆水回来。


    李明月一把夺过,定睛往盆中一瞧,水波清澈,倒映出了清晰的五官。


    铜盆脱手落地,咕噜噜转个不停,水花四溅,浇湿了三人的鞋袜,令得陆明和黄石不知所以,“侯爷……不是要洗脸么?”


    李明月跌回榻边,怔忪良久,才问,“现下是什么时候?”


    “刚过了酉时。”


    李明月摇摇头,“朕……本侯是想问你们,现下是哪一年?”


    陆明大骇,心想侯爷是被什么迷了心智,怎么连哪年都记不得了,只有黄石愣愣答道,“天顺十七年啊。”


    ……


    天顺十七年?


    “这么说,朕是刚结束了北境的战事?”


    李明月生怕自己记错了,又看向二人,“朕问你们,现下是四月吗?”


    “朕?”


    这个自称他们从未听过,但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莫说陆明,连黄石都吓得面无人色。


    侯爷这是睡傻了?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李明月见二人傻了,也不追问,光着脚走出营帐,掀帘一瞧,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太好了。”


    他竟笑出了声来,却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溢出泪来,“太好了!”


    李明月一拍膝盖,仰天长笑,“朕回来了!”


    侯爷是不是疯了!


    陆明和黄石惊恐之极。


    李明月只管自己笑个不停,像是积攒了一生的苦郁,要借这一声声狂笑倾泻而出,眼角却偏有泪水潸然落下,一时竟分不出是欢喜还是伤心。


    陆明壮着胆子上前,想要劝几句,尚未开口,李明月却猛收了笑,像是如梦初醒,“糟了!这个时候……苏先生他……”


    ……


    春寒料峭,暗红色的晚霞才刚漫过苍穹,便被夜色吞噬得一干二净。


    李明月点燃了帅帐内的烛台,指尖微热,他狠狠心,将手探入烛火,灼痛刺骨,他立时抽手,眸色却更亮了几分。


    “不是梦。”


    醒来后,李明月已用各种方法接连去“试”了多次,十指连心,双手伤痕累累,终于慢慢接受……


    或者说,确定现实。


    这时黄石揭帐而入,跪地禀道,“侯爷,您亲点的冀州士兵已聚齐了,一共三百五十人。”


    “很好。”


    李明月淡淡转身,“让他们带好武器、坐骑,还有十天的口粮,立刻随本侯出发。”


    言罢看向侍立一旁的陆明,“陆明,你率大军主力赶紧返回长安,本侯办完了事,很快便会追上你们。”


    陆明不知李明月要去办什么事,忧心不已,“侯爷,大军返程,您却擅自离开,要是传到了陛下耳中一-”


    “传便传了!”


    朕怕了谁来?!


    李明月一语毕,才惊觉这语气不对,便缓和了神色安慰副将,“朕……咳咳……”


    这该死的习惯……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侯不惧!”


    这话一针见血,陆明恍然,又觉侯爷一觉醒来,似是心性大变。


    少了些愤懑不平,多了些沧桑睿智……且霸道了许多……


    这话陆明不敢说出口。


    但李明月霸道却是不假,并非心性大变,只是被冰冷的龙椅架在那高处,逐渐浸染出的习惯罢了。


    他已习惯了别人的遵从——那唯一能顶撞、敢顶撞他的人姓苏名珏,现下还在云中郡。


    “出发!”


    李明月执剑扬长而去。


    黄石跪地相送,然后才茫然自问,“侯爷,您要去哪啊?”


    “回冀州,找苏先生。”


    “啊?”


    第207章 云中杀机(一)


    云中郡一向太平无事, 半个多月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伙强盗。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使得百姓人心惶惶, 日夜不宁。


    好在官府一向爱护百姓,日夜巡查不说,还派出不少衙役前去搜捕强盗。


    然而奇怪的是, 就在官府全力调查时, 那伙强盗突然凭空消失了。


    人们很是诧异, 不过云中郡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今日, 是苏珏等人来到云中郡的第三日。


    明月山庄虽好,但终究只有四方天地,时间久了, 也无甚趣味, 于是小苏元吵着要出门逛逛。


    这日恰逢集市,人声鼎沸。


    苏珏与楚越带着三个孩子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手挂满了各种小吃的沈爷和陶庄。


    “城西宋家小姐今日抛绣球择婿呢!那宋老爷出手阔绰,咱们去看看!”只听身旁三三两两的男子一边嘴里喊着“抢绣球”, 一边成群结队涌往城西。


    “苏珏哥哥!”


    小苏元拉住苏珏的衣袖,指着男子争相去往的方向表示自己也想去看。


    苏珏乐了, 虚点了点小苏元鼻头:“你知道抛绣球择婿是什么意思吗?”


    小苏元摇头, 嘴上仍然喊着“苏珏哥哥”。


    苏珏无奈笑道:“好吧, 知道咱们小苏元闷得慌, 我们就去凑凑这个热闹。”


    楚越道:“你刚刚不是说想吃牛乳糕, 黎纲甄平也拿不下了, 不如我替你去买。”


    苏珏点点头:“那我先带着小苏元他们去城西。”转头又吩咐了沈爷与楚越去买牛乳糕。


    等苏珏几人来到城西时, 只见二层小楼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红绸, 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洋溢在春光里, 楼下早就乱哄哄挤满了人,都想来吃一份宋家的喜糖。


    陶庄找了个角落让苏珏站着,附耳解释道:“这宋老爷是做生意的,家大业大,听说是三年前才来云中的。不过我听说,这宋家小姐已经有心上人,是城东的何家少爷,可宋家老爷看不上何家少爷为妾室所生,几天前突然就宣布要以绣球择婿。”


    苏珏淡淡道:“世人有眼无珠,总是以出身论高低。”


    不多时,一个身穿青色花纹锦袍,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自二楼走出,。


    他身材肥胖,一笑时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活脱脱的富态相,便是此次公然为女择婿的宋老爷了。


    宋老爷拱了拱手,朗声笑道:“宋某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参与小女择婿!”


    他说罢手一挥,身旁的家仆走上前抓着一把东西往下一撒,人们顿时蹲下身子去抢着捡,苏珏眼尖地看到那是一只只小银锭。


    “宋小姐来啦!”


    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苏珏随着众人的目光往楼上看去,只见二楼的门缓缓打开,一身着嫁衣的女子款款走出。


    她肤白似雪,眸如朗星,高挺秀气的鼻尖微微泛红,嘴唇微翘带着一丝笑意,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此绣球会由小女向下抛出,若是砸中哪位公子,今日小女便可与公子成亲。”


    说着,宋老爷掏出一个五彩斑斓的绣球递给宋小姐。


    “砸我砸我!”


    “我比他俊,砸我!”


    “一边去!我家有钱!砸我!”


    只见那宋小姐拿着绣球,左看右看,眉头紧皱,似乎心中愁绪万千。


    突然,她闭上眼眸,像听天由命般将绣球抛向了街头。


    人群传来惊呼声,目光不由自主随着绣球飞去,都想看看是哪位公子得到了宋小姐的青睐。


    却说楚越买完牛乳糕捂在怀里疾步朝苏珏走去,只见那被抛下的绣球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冲着苏珏而去。


    楚越反应迅速,赶紧捡起一颗石子将绣球砸偏。


    苏珏闻声看去,赶紧来到楚越身边。


    而陶庄与沈爷也看出那绣球有些古怪,总会不经意间冲着苏珏而来,于是二人悄悄将绣球弄偏。


    一群人又是一阵争抢。


    而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苏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带着几人赶紧离开。


    眼见楼下一片乱哄哄,想等的人还不见踪迹,楼上的宋小姐越发焦急。


    他为何还不来?


    ……


    世事无常,不过晚饭时分,苏珏他们竟然听到了宋小姐悬梁自尽的消息,而那位何家少爷也追随而去。


    “发生了什么?”李安甫震惊不已,怎么突然就悬梁自尽了?


    “咱们离开后,何家公子也去了,绣球被他抢了去,宋老爷当场下了脸子,直接说今天的绣球不作数,改日再抛。”


    “任凭宋小姐与何少爷如何哀求,宋老爷就是不松口,还让家丁把何少爷打了一顿,何家人被下了面子,直接派人砸了那绣楼,两家闹得极不好看。”


    “眼见结亲无望,宋小姐回去后便自己悬了梁,那何少爷也是痴情,一头撞死了……”


    陶庄一边整理着桌案,一边同众人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


    明明上一面还是鲜活的生命,如今却魂归黄泉,让人不胜唏嘘。


    “痴男怨女……”


    苏珏长叹一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是遗憾太多罢了。


    就在一片残阳如血之中,某位故人不请自来,“苏珏大人,这酒我可带走了!”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院墙上坐着那日“碰瓷”的老头楼诚,手里还拎着一壶从厨房顺来的酒,一派悠闲。


    “堂堂祠奉,难道还没有酒喝吗?”


    见来人是楼诚,苏珏便开了句玩笑,然后等着楼诚的回答。


    “不是没有,而是拿些报酬。”楼诚说着便灌了一口酒,看着十分痛快。


    “我是来给苏珏大人送个信的,晚饭后,郡守大人想在楼氏的祠堂见一见苏珏大人!”


    说完,楼诚一个翻身,携酒而去。


    入夜,楼氏祠堂。


    苏珏受邀而来,眉宇间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息。


    他站在楼氏宗祠的大堂之中,静等着楼氏族长,也是云中郡郡守的到来……


    不多时,楼氏的族长楼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祠堂。


    苏珏抬眼看去,来人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者,身着锦袍,手持拐杖,神色凝重。


    “按察使大人,有失远迎,不知在明月山庄住的可还习惯?”


    “郡守大人心思细腻,苏某很是感激。”


    “按察使大人住的舒服就好。”


    “郡守大人有心了。”


    二人互相客套了一番,这才各自落座。


    “郡守大人,苏某听闻近日云中郡强盗作乱,百姓深受其苦。王爷知晓此事后特派苏某来询问。”


    苏珏坐定后开门见山,楼明微微欠身,道:“王爷日理万机还能记挂着我等,我等不胜感激。说来也是奇怪这股强盗势力出现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老朽愿闻按察使大人高见,看有何法可破此局。”


    “苏某初来乍到,对云中郡的情况尚不熟悉。但据苏某所知,这股强盗行事诡秘,且战斗力颇强,似非寻常匪类。苏某猜测,其背后或有势力支持。”


    楼明闻言,神色更加凝重。他沉吟片刻,道:“按察使大人所言极是。老朽也曾有过此等猜测,只是苦于无确凿证据,更是不见强盗踪迹。”


    苏珏点了点头,接着道:“郡守大人所言甚是。但苏某以为,楼氏作为云中望族,必有其独到之处。楼氏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或许便会柳暗花明了呢?”


    楼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心中暗自思量:这苏珏看似年轻,却心思缜密,不可小觑。


    正当楼明沉思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苏珏与楼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觉。


    “何人在外?”苏珏沉声问道。


    片刻之后,一名侍从快步走进,跪地道:“禀大人、族长,是小的失态,惊扰了二位大人。”


    苏珏目光如炬,扫视着这名侍从。只见他神色安然,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你叫什么名字?在楼氏所任何职?”苏珏问道。


    “小的名叫楼玚,是楼氏的一名普通侍从。”楼玚声音平静,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苏珏。


    苏珏微微一笑,道:“楼玚,你似乎有些怕我”


    楼玚闻言,身子一颤,但还是恢复冷静道:“大人身份贵重,小人不敢直视。”


    闻言苏珏目光更加锐利,他看得出来,楼玚在说谎。但他没有点破,而是话锋一转,道:“楼玚,你可知道这股强盗的来历?”


    楼玚闻言,脸色变了一瞬,但又很快应对自如,“回大人,小人不知道?”


    眼见苏珏如此,为了楼氏的名誉,楼明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按察使大人,楼玚只是楼氏的侍从,也是祠奉楼诚的侄子,他怎么可能知道强盗的来历?想必是大人多虑了。”


    楼明说道。


    苏珏微微一笑,道:“郡守大人言之有理。但本官身为按察使,职责所在,不得不问。楼玚,你若知道些什么,或是听到些什么,都请告知苏某。”


    “小人明白,自当如此。”楼玚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楼明便挥手让他回去。


    “好了,楼玚,你先退下吧。”


    “是,郡守大人。”


    ……


    出了楼氏祠堂,楼玚一改方才的沉稳,他步履匆匆,因为有人正在家里等着他。


    甫一推开门,屋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先前做客王府的那位鲜卑使者可频顿珠已经等候楼玚多时。


    见楼玚回来,可频顿珠开门见山。


    “这么说,楼明和那位按察使已经见过面了?”


    “正是。”


    楼玚点了点头,望着自己对面的可频顿珠,有些不安的吞了口口水。


    “那绣球,为何就落不到按察使的身上呢?”


    “那位大人的身旁有好几个高手,他们有所察觉,在绣球上使了手段。”


    “也罢,既然人已经死了,也就算有了别的用处,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族长与那位按察使都说了什么?”


    “我们族长与那位大人一叙,不过也并未呆得太久,那位大人仅有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嗯……”


    可频顿珠不急不缓的应着,提起面前的酒壶来倾斜,将酒浆倒入一旁的杯中。


    “所以,楼明没告诉你,那半个时辰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楼玚嗅着空气中淡淡弥漫开来的有些刺鼻的气味,表情越发的紧张。


    “也就是一些关于云中郡的事情,不值一提,其他的,小人也没听见。”


    小心翼翼的说完这番话,楼玚继续抬眼望着可频顿珠脸上的表情,不敢有一丝大意。


    而可频顿珠依旧是一派的气定神闲,只是以眼光示意身旁的随从,见人对他微微的一颔首,这才自嘴角划起一笑。“很好,楼玚,你果然是没有骗我。”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履行交易了……”“


    随着可频顿珠话音,几个侍从应声从后室中走了出来,而他们的手里还押着楼玚的儿子楼兴。


    只是此时的楼兴两眼之中一片空洞,已是无知无觉的模样。


    “小兴!”


    楼玚见到楼兴后自是悲喜交加,马上就想要冲上前去,不料被可频顿珠身边的侍从一把擒住,顿时动弹不得。


    可频顿珠也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此时楼玚的满面悲怆,伸手摸了摸楼兴的脸颊,又道。“楼玚,你不必如此心急。先前不是就说过么?只要那按察使苏珏此番顺利落入圈套……儿子,我自会还给你。”


    “不过现在嘛,你儿子得先放在我这。”


    楼玚“咣”的一声便将膝盖砸在了地上,竟是硬拖着身后钳制他的人往前跪爬了几步。


    “我求您……算我求您!小兴他还小,就算您行行好,大发慈悲,放过他吧,小人做什么都行!”


    “你?”


    可频顿珠全然不屑的瞥了楼玚一眼,语气轻蔑,“你算什么东西,别、不、识、好、歹!”


    可频顿珠说着,那些侍从猛的将手指一收,捏紧了楼兴的脖颈。


    而楼玚看在眼里更是心如刀绞,当下也不敢再多说,只得颓然起身,无可奈可的望着可频顿珠带着自己的儿子走了出去。


    直到他们完全走远,楼玚才恨恨的将拳头砸在木桌上。


    “我到底要怎么办?”


    ……


    风月变换,人世沧桑。


    回冀州的路上,陆明总觉得侯爷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其实,这并不是陆明的错觉,而是李明月确实“变”了一个人。


    李明月还是李明月,只是现在的李明月并不是此时的李明月,而是未来的李明月。


    准确来说,是已经死去的周灵王李明月又回到了过去。


    一开始李明月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事都与记忆中一样,他才真的相信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人们常说,当你开始沉迷于回忆时,你便老了。


    而周灵王李明月的衰老,大概是从父兄惨死的那一刻起的。


    那时已经登上帝位的自己,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富丽堂皇的长安宫,寝殿内挂着故人的画像。


    他总会从傍晚,枯坐至天明。


    直到近身侍奉的内侍战战兢兢地来到身前,苦劝李明月合一合眼,稍作休息,李明月才微微一笑,“朕要做一件事情。”


    他说,“苏先生,朕想他们了……”


    这话没头没尾,语无伦次。


    从李明月,到周灵王;


    从冀州,到长安;


    从万人台上的指点江山,到御书房内的宵衣旰食。


    周灵王李明月在位二十年。


    唯一的嗜好,便是找来苏先生,听他讲讲往事。


    重复,再重复,直到滚瓜烂熟才心满意足。


    无论政事多么复杂,他只要听一段怀念的往事就好。


    虔诚、狂热,甚至走火入魔。


    “故人凋零,唯有苏先生还在,朕,真的觉得累了……”


    多少次心力交瘁之时,都是苏先生陪在他的身侧,与他度过那漫长的冷夜。


    然而,时不待明月。


    苏先生仅陪伴了他三年。


    周朝新元历三年,帝师苏珏病重,这位历经三朝的传奇人物终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多年来的殚精竭虑,心肝摧折,一点一点蚕食了他的身体,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华发早生,病骨支离。


    对于苏先生这样的结局,李明月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意外。


    那夜那时,周朝王宫的月华台里,宫里的太医跪了一地,整个月华台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苏先生的病床前围了很多人,他们个个神色悲戚沉重,就连他也守在苏先生的身边。


    “苏先生,来生还愿辅佐朕吗?”


    “陛下,臣没有来生了。”苏先生偏过头去,一滴清泪落下。


    “我死后,请不要把我葬入皇陵,我要和阿越一样,此生愿归山海。”


    “是,朕记得,你说过的,清风明月闲适意,烟波沧海寄余生。”


    李明月收敛了一身的锋芒,此刻的他也只是一位面对和故友生离死别的普通人罢了。


    “好。”


    苏先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知她是否在奈桥的那边等他一起回家,回到他们时代。


    “陛下,臣本想看着你成就千秋帝业,但我走不到那时候了,以后每年祭日别忘了告诉臣……”


    苏先生说话开始断断续续的,眼神也没有了焦距。


    他们都知道,帝师苏珏要去了。


    “苏先生,睡吧,累了就好好睡吧……”


    李明月不自觉地握紧了苏珏枯瘦的双手。


    “那我睡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要叫醒我……”


    床上的苏先生渐渐没了气息,苏怀瑾早已泣不成声,他的先生啊!


    “你们先下去吧。”


    李明月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最后的时光里,他想陪着苏先生。


    故人陆续凋零,到如今,真的只剩他孤家寡人。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再陪他共看天地浩大……


    “是,陛下。”


    等其他人走后,李明月才敢将苏先生冰冷的尸体搂入怀中,虔诚的就像拥抱了过往岁月。


    有些情意只能在暗处生长。


    “苏先生啊……”


    千言万语,化作帝王的一声叹息。


    在吩咐好苏先生的后事之后李明月便离开了,大周帝师的死后哀荣,是李明月能给苏珏最盛大的怀念。


    也是他自己对过往的哀悼。


    苏先生说此生愿归山海,那就如他所愿吧。


    之后的二十年,李明月的记忆是模糊的。


    时光飞逝,他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朕,就要来找你们了……”


    他不断念叨着这句话,在月华台上站了整夜,一病不起。


    半月后,周灵王李明月驾崩,谥号宣靖。


    前世的记忆如影随形,李明月此时归心似箭。


    既然他能回到过去,那他就一定能改变那个惨烈的结果。


    父亲,兄长,这一次你们绝不会陷入那般绝地。


    苏先生,你也不会郁郁而终。


    第208章 云中杀机(二)


    前世的记忆如影随形, 李明月此时归心似箭。


    既然他能回到过去,那他就一定能改变那个惨烈的结果。


    父亲,兄长, 这一次你们绝不会陷入那般绝地。


    苏先生,你也不会郁郁而终。


    抱着这样的念头,李明月一路快马加鞭。


    他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冀州的模样, 那些旧人旧事, 时时刻刻都在梦中盘旋。


    如今有了能改变的机会, 他自然欣喜若狂, 恨不得立马便飞回冀州。


    此时,李明月正带着随行的冀州军于一处树林休息。


    他闭着眼背靠着古树,在脑海中快速捋清即将发生的“故事”。


    天顺十七年春, 苏先生于云中郡中毒, 这其中有鲜卑人的手笔。


    想到这里,李明月眼眸睁开,闪过一丝光亮,他问道, “陆明,还有几日能到冀州?”


    陆明递过水囊, 回应道, “侯爷, 一路兼程, 少说还有五日。”


    “五日?来不及, 根本来不及。”


    李明月摇了摇头, 接着让陆明准备纸笔, 陆明虽不知其中关窍, 却还是照办。


    不多时, 李明月快速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放入信筒。


    陆明心领神会将信筒绑在随军的信鸽的爪子上。


    “让它把信送到云中郡,苏先生在那里。”


    “是,侯爷?”


    另一边,黄石带着大军也即将到达长安。


    踏过敌人的铁蹄踏过西楚的千山万水,士兵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但这份喜悦中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们一路班师回朝,沿途所见,却非盛世繁华,而是人间百态,悲凉尽显。


    初离北境,大军行进在一片辽阔的平原之上。


    春日里,本应万物复苏,生机盎然,但眼前所见却是连绵的饥荒。


    田地荒芜,杂草丛生,偶尔有几株瘦弱的麦苗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苦难。


    而村民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闪烁着对生存的渴望与绝望。他们站在路边,手中捧着干瘪的粮袋,向军队投来期盼的目光,希望这些英勇的战士能带来一丝转机。


    然而,大军虽胜,却无力改变这天灾造成的饥荒。


    继续前行,某地又遇到了连绵的暴雨。


    洪水肆虐,冲垮房屋,淹没农田。


    百姓流离失所,只能站在高地上,望着被洪水吞噬的家园,无助地哭泣。


    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泥泞中奔跑,寻找着能够果腹的食物。


    黄石和士兵望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曾誓死保卫西楚,保护百姓,却在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即便不愿,大军还是穿过了灾区,进入繁华的城镇。


    不过,所有的繁华却如同虚幻的泡沫,一触即破。


    城中的贵族依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高楼林立,灯火辉煌。


    他们身着华服,手持美酒,在宴会上谈笑风生,仿佛外界的苦难与他们毫无瓜葛。而那些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却只能在狭窄的巷弄里苟延残喘,为了生存而挣扎。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只为在这残酷的世界中多活一日。


    黄石望着这繁华与苦难并存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千。


    他曾随老王爷李元胜南征北战,见证了北燕的辉煌与衰落。


    如今,这盛世繁华之下,却隐藏着如此深重的苦难。


    这一刻黄石更加坚定,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上位者的无能与挥霍。


    从前追随的陛下已经沉迷于权力与财富之中,早已忘记了百姓的疾苦,忘记了作为君主的职责。


    当夜幕降临之时,大军在驿站处驻扎。


    篝火旁,士兵围坐一圈,一边吃着馍馍,一边诉说着各自的见闻与感受。


    他们的声音中充满着愤怒与无奈,对西楚这片土地上的苦难感到痛心疾首。


    有人站起身,望着满天的星辰,缓缓说道:“我们曾以为,只要打胜仗,就能为西楚带来和平与繁荣。


    可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们错了。真正的和平繁荣,不是靠武力征服得来的,而是需要上位者的智慧与仁爱,也需要每一个百姓的共同努力。”


    “可如今的情势……”


    话至此处,谁人都不再言语,只有火堆里的火焰“噼里啪啦”地响着,却更让人觉得此夜寂寥。


    之后的日子里,大军继续前行,每到一处都是城门巍峨,气势恢宏。


    但士兵们的心中却没有了初时的激动与自豪。


    与此同时,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的奏报已经送到了楚云轩的桌案上。


    他随意看了几眼,随即下了一道旨意:五日之内,长安城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


    明月山庄依山傍水,四季如画。


    春日里桃花嫣红,夏日中荷叶田田,秋风送爽时枫叶如火,冬雪皑皑下松枝苍翠。


    这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仿佛是一处世外桃源。


    时光悠悠,苏珏在云中郡还算安稳,就算之前出了乱子,也丝毫不影响云中郡的安定。


    倒是先前宋小姐与何少爷殉情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这些沸沸扬扬还闹不到明月山庄这里。


    苏珏几人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微服嘛,就得有个微服的样子。


    除了每日与郡守楼明见面,祠奉楼诚也总是不请自来,和陶庄沈爷喝上几杯,临走时还得顺走一壶,倒是自在。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便成了山庄的常客。


    这一日,天光正好。


    苏珏昨日向郡守楼明借了云中郡的郡志,此刻正与李安甫细细研读。


    “先生,这上面记载的‘龙泉井’是整个云中郡的水源,据说水质清冽甘甜,不知是否就在附近?”


    苏珏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县志,望向远处蜿蜒的山路。


    “没错,龙泉井确实不远,就在明月山庄的后面的那座山后。但明月山庄里的水却不是出自那里,你若有兴趣,不如我们一同前往探寻。”


    李安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于是二人便沿着明月山庄后面那蜿蜒的山路,缓缓向山后行去。


    一路上,鸟语花香,清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苏珏边走边为李安甫讲述着沿途的草木名称、山川地理,以及那些流传已久的民间故事,李安甫听得如痴如醉,不时点头称奇。


    经过一番跋涉,他们终于来到龙泉井边。


    泉水自石缝中潺潺流出,清澈见底,捧一口品尝,果然甘甜无比。


    李安甫不禁感叹道:“先生所言非虚,此泉之水,真乃天下一绝!”


    苏珏站在泉边,望着眼前的美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


    “小公子,人生就如眼前的泉水,清澈而短暂。苏某希望你能珍惜时光,勤学不辍,将来也能如这泉水一般,泽被苍生。”


    李安甫闻言,神色肃穆,恭敬地行了一礼,“我一定当铭记先生的教诲,不负所望。”


    二人在龙井泉边小憩片刻后,便沿着原路返回山庄。


    回到庭院中,苏珏重新拿起那卷郡志,李安甫则坐在一旁,手捧笔墨,开始记录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苏珏的教诲。


    此时,阳光温暖,岁月静好。


    突然,一只信鸽落到了苏珏的书案前。


    认出信筒的来历,苏珏将信筒拿下,取出信纸。


    只一眼,他便认出这是李明月的字迹。


    不对,二公子此时应该在回朝的途中,怎么会突然给自己传信?


    心中突然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苏珏将信读了三遍,上面不过是一首最简单不过的打油诗,他在自己的手心中将句子重新拆解了一遍。


    静水深处隐暗机,面波微动藏玄机。有言难尽其中意,毒蛇暗伏草迷离。小舟轻泛需留意,心明眼亮辨清溪。自护周全莫大意,身临险境当知机。


    所以,这首诗的意思是……


    水里,有毒!!!


    不妙!


    苏珏猛地站起身,未等他来得及出门,却是张怀瑾先行冲了进来,神色焦急。


    “先生,大事不好了,楼诚,还有城中的百姓,他们都——”


    “是中毒了,对吗。”苏珏抬起手示意他不必继续。


    “是,好多人都中了毒!”


    “怀瑾,你现在你去写信,让季大夫和许大夫赶紧过来,然后去告诉沈爷和阿越,就说我想吃王府的糕点,劳烦他们两个带着小苏元回王府一趟。”


    察觉到事出蹊跷,苏珏反应迅速,立马做好了安排。


    与此同时,外面已经乱作一团。入目皆是一片哀嚎。


    “大夫,你们快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各个医馆的门前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群人,个个面色苍白,捂着肚子,也有的人尚能站立,互相搀扶着。


    “你们都是一样的症状吗?”


    “差不多,今天早上起来就上吐下泻的,浑身无力,你看,我内人都要烧糊涂了。”


    “我们也是一样的,昨天还什么事也没有,今天早上才这样的,除了像他们一样上吐下泻,我还喘不上来气。”


    “我浑身发冷,也喘不上来气……”


    “大夫,救救我们吧!”


    眼见病人越来越多,大夫们忙的焦头烂额,可病人还是不断增加。


    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向安稳繁华的云中郡便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


    “哼,根本不费吹灰之力,那个楼玚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可频顿珠斜倚在椅背之上,望着面前的一杯清酒,跟跪在他面前的那名侍从道。


    “云中城里的水井都出自同一处水源——龙泉井,只要将这毒药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这源头之中,想要他们中毒,简直轻而易举。”


    “况且,他今日也去了那龙泉井,真是天助我也。”


    那名侍从顺着他的意思笑了声,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过,大人您也说过,那个按察使他一向聪明,况且明月山庄所用又与平常百姓不同,若他看出端倪来,不中咱们的毒,那又该怎么办?”


    “我有说过要他也中毒的么?”


    可频顿珠一翻眼帘,再次望过去时神色已经完完全全的接近蔑视了。


    “他当然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根本不需要,也最好不要中毒。”


    “因为我给他的圈套,才刚刚开始。”


    “他不是很聪明吗?也这次我就遂了他的意,让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


    谁也不曾料到,不过最平常的一日,云中郡竟然遭遇了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灾难。


    因为城中的水井不知何时被人投了药,所以云中郡内有半数以上的人俱是身中奇毒。


    虽然照目前情况来看,毒性并不烈,中毒之人也像是暂无性命之虞,但是此毒却是配方奇诡,如果依照平日药方轻易施救,必会遭遇不测。


    而云中郡中的所有名医,竟也是对此毒全都束手无策。


    如若就此长时间的拖下去……


    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况且,比起毒药来,人心恐慌这种东西,则是会扩散得更快,而又更糟糕的。


    ……


    “楼玚,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郡守楼明一掌击在桌上,由于用力过猛身形晃动着险些跌倒,不过他还是强撑住稳了下来,再抬头望向楼玚时,眼中的神色已几近悲愤。


    若不是他当日起来疑心让人留意楼玚的动向,若不是楼玚见自己的伯父也中了毒,还有一丝良心主动找他坦白,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楼家人会联合外族人残害百姓,甚至还想杀了按察使。


    这其中之曲折,令楼明怒火中烧。


    “楼玚!发生了这么大事,你居然胆敢瞒着我!要不是这次你伯父中毒,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身为楼家人,你倒是还认不认我这个族长,你眼里倒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族长……”


    楼玚跪在地上朝楼明膝行了几步,面容灰败声音颤抖。


    “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我儿子在他们手里,要是我不答应他们,可就全完了!我只有小兴一个孩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就真的,就真的……”


    楼玚哽咽着没有说下去,而楼明此时也是一脸的怆然。


    想他楼家,这百多年来已近是极盛之势,可自天灾频繁之后,却是步步衰颓,现如今更是落到了被外族人钳制的地步。


    不行,楼家绝对不受外族掣肘……


    楼明闭上眼长长的叹了口气,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一旁的高椅之上。


    若云中郡的百年繁荣毁在他的手里,那么他这当族长的,必成千古罪人。


    “无论如何……”


    半晌,楼明终是快要绝望的从喉咙里逸出一句话来,攥了攥手指,又倏地吧眼睛睁开。


    “鲜卑人算什么,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但是绝不能让云中郡的百姓出半点差池!”


    “族长!”


    楼玚又往前靠了一些,伸手扯住楼明的衣摆。


    “鲜卑人这毒十分罕有,短时间内很难配出解药,可是百姓等不起啊……”


    楼玚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趔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语声断断续续。


    “族长,我是一时糊涂才想着与鲜卑人与虎谋皮去害按察使大人,可如今人命关天……他不可能见死不救!我,我这就去求他!就算是让我死我也甘愿!”


    “回来!


    楼玚拧身就要往外冲,却被楼明厉喝一声唤住。


    只见他再次强撑着桌缘再次站了起来,身形几度摇晃,最后还是用拐杖才支住了又将倒下的身形。


    “我随你一同去。”


    ……


    而此时,明月山庄之前已是彻底的乱作一团。


    差役们在门口拼命阻拦着汹涌的人潮,已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被煽动到失去理智的百姓一个个叫嚣咒骂着,不顾阻拦的想要冲到苏珏的近前。


    小苏元和沈爷陶庄此时都不在,就连楚越都被苏珏支开。


    李安甫和张怀瑾挡在苏珏身前,却被苏珏往后推了推。


    “先生,目前情势……该如何是好?”


    李安甫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转眼去看那边的苏珏,依旧是一派的波澜不惊,神色平静得几乎有些不正常的望着眼前愤怒的人群,淡淡道了句。


    “不论情势如何,绝不可以对百姓出手,也不能暴露你的身份。”


    “先生……”


    李安甫望着苏珏,咬了咬牙,从他身前让了开来。


    而这时,有衙役终是吃力不住,被人硬是冲开了阻拦,上前一把便揪起了苏珏的衣领,疾声怒吼。“你还我妻儿性命来!”


    “对!你还我亲人性命来!”


    身后的人应和着他也是咆哮,一时间振聋发聩。


    苏珏却也不做反抗,只是动作平缓的拒开了此人扯着他衣领的手,心平气和的问了一句。


    “敢问这位乡亲,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那人冷笑一声,指着苏珏挟枪带棒的便是一番。


    “从你到云中郡以后,云中郡就屡屡遭受祸端。宋家小姐,何家少爷接连死亡,这也就罢了!


    现如今,你又在这城中的井水里投毒,你丧尽天良,是要一次将我们全都置于死地啊!”


    “投毒?”


    听闻此言,苏珏竟是笑了一下,望向那名愤怒的汉子是眼神仍是毫不退缩。


    “那么再请问,你又是如何断定这毒就一定是我下的?”


    “那还不简单!明月山庄之中所用之水从来与我们不同,所以你将毒药投进龙泉井中,自己却安然无恙!这事要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而且有人亲眼看见你去了龙泉井,之后大家就都中了毒,这难道不是铁证如山?”


    苏珏耐心的听他说完这番话,似是略有无奈勾起嘴角摇了摇头。


    “所以,这便成了我下毒的缘由?”


    “不然你还能作何解释?”


    “既如此,那好。”


    苏珏往前了一步,不闪不避直对上愤怒的人群。


    “苏某也有几句话想说。”


    “苏某刚来云中郡未及半月,连城中人事都还未曾辨清,却为何要下毒谋害于你们?动机如何?目的又是什么?”


    “这……”


    那人一时语塞,不由干涩的吞了口口水。


    而苏珏也不给他多想的机会,很快又道。


    “其次,你说明月山庄所用之水与你们不同,是我在井水中投毒,那么敢问,明月山庄是楼郡守安排苏某住下的,祠奉楼诚也在山庄,所用一切皆同,他为什么也会和你们一样的中了毒?”


    “我……”


    这回那汉子完全是被苏珏逼得无话可说,苏珏却还是不依不饶,又进一步问道。


    “再有,你们口口声声的要我还你们妻儿性命,那么苏某还有一问,虽然现在大家皆是身中剧毒,但可曾有任何一人因此而性命不保?”


    “如若在场各位定要从苏某这里讨个说法,那么烦请大家,能否仔细想过苏某方才所说,再做决断?”


    苏珏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正好切中要害。


    他声音不大,不过话语中却是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很快的,躁动的人群已不似方才来时那般激动,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你,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诓骗于人!”


    为首的汉子见此状况已是恼羞成怒,也不再跟苏珏继续争辩,一把拎起苏珏衣领竟是作势要打,不料却被苏珏扭住了胳膊。


    那汉子之间见苏珏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曾想却还有这等身手,一时吃痛。


    “大家快看啊!他这是恼羞成怒了!”


    汉子故意大声呼喊起来,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又起了躁动。


    李安甫心急如焚,生怕苏珏抵挡不来。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


    “慢着!”


    此言一出,人群的躁动便被他喝止了。


    “郡守大人?”


    “是郡守大人来给咱们主持公道了!”


    来者正是楼明。


    一见是他,人们纷纷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让他到了苏珏身前。


    “按察使大人。”


    楼明抬起头来望着苏珏,神情复杂,眼中也说不清是掺杂着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苏珏与他还过礼,再略微扫了一眼楼明的脸色。


    未等他开口,楼明却先开了口,皱了皱眉,他尽量的掩去自己神色中那些焦急的情绪。


    “按察使大人,老朽只问您一句,现在半数以上百姓中毒,您能救得了他们么?”


    第209章 云中杀机(三)


    “按察使大人, 老朽只问您一句,现在半数以上百姓中毒,您能救得了他们吗?”


    苏珏跟楼明点了点头, 语气肯定的回他。


    “能。”


    “大人,三天,我只能给大人三天的时间。”


    楼明这话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可他也实属无奈, 城中百姓性命垂危, 他情愿做一个不通事理的小人, 也要保全郡百姓安宁。


    至于楼玚,待此事了结,他一定带着楼玚去按察使大人面前请罪。


    “大人, 那好, 我要我的云中郡百姓,一个都不能有事!大人敢跟我保证吗?”


    见此,苏珏抬起手跟楼明抱拳,斩钉截铁的应道。


    “苏某定当不负重任。”


    得到苏珏斩钉截铁的保证, 楼明这才转过身去,厉目扫过山庄之前的人群, 沉声道。


    “我楼明虽然年事已高, 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非按察使大人所为之事, 我也绝不会栽赃嫁祸!如今危难当前, 解毒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


    楼明别有深意的拖长了腔调, 然后望过已是寂然的人群一眼, 眼神若有似无的在方才那名汉子的身上多停顿了一下。


    “若再有歪曲事实谣言惑众者, 休怪老朽对他不客气!”


    说完, 楼明也不再多言,只是回过身,由楼玚搀扶着缓步离开了明月山庄。


    临走时,楼玚忍不住回头看了苏珏一眼。


    只见他泰然自若,仍旧一身风骨。


    楼玚不由得心生悔愧,自己为了一己之私,鬼迷心窍,不但害了郡中百姓,也让按察使大人陷入困境。


    他想回头将一切尽数坦白,可族长楼明察觉到他心态的转变,立马回头示意他赶紧跟上。


    思索片刻,楼玚终究还是跟着楼明离开。


    而苏珏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眸色意味不明。


    此时,人群也是渐渐散了开来,只余苏珏还站在山庄门前。


    半晌,他声音低缓好似自语般的喃喃道了一句。


    “我竟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话音刚落,山庄门前又多了几人。


    正是被苏珏特意支开的楚越沈爷,楚越赶紧握住苏珏的手上下检查,小苏元撅着嘴回到苏珏的身侧,沈爷的目光带着一丝谴责的意味。


    还有闻信而来的季大夫和许攸,他们的脸色都不算太好。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李书珩派来专门护卫苏珏的冀州军。


    “臭小子!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到了哪都有人针对你!”


    季大夫声若洪钟,一来就压制住苏珏的“张牙舞爪”。


    “季大夫,我没有……”


    苏珏一脸无辜,他可是乖的不得了。


    “算了,走走走,赶紧带我们去看看那些中毒的人。”


    季大夫一声招呼,几人一起往山庄里进。


    “王爷听说你这个臭小子遇到了麻烦,立马就把自己身边的亲卫调到你的身边,你可不能让王爷失望。”


    “十三,你就是故意的。”楚越有些生气。


    “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


    “没有了,没有了——”


    ……


    一进山庄,季大夫与许攸就赶紧查看楼诚此时的情况。


    楼明依旧是昏迷不醒,许攸与他认真切过脉,发现他的脉象混乱不堪。


    “季大夫,脉象不对,像是毒入肌理。”


    “什么?”


    季大夫顺着楼诚的几处穴位便施针上去。


    楼诚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手臂的皮肤立时现出青紫色的纹理。


    季大夫见状皱了皱眉,头也不回的吩咐身后的苏珏,“臭小子,赶紧去拿艾草,苦参,黄柏,连翘,赤芍。”


    苏珏依言取来了药材,许攸与季大夫配合默契,他们依照平日里艾灸的法子,将药材燃起了灸在楼诚的周围和身上的施针之处。


    然后不多时,就见楼诚身上裸露出的皮肤皆现出青紫色的纹路,看着十分瘆人。


    紧接着,一股股黑血顺着他的七窍汩汩流出,有一些刚好落入盛艾灸的容器中,而另一部分则被许攸一点点擦拭干净。


    李安甫与张怀瑾在旁边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自己有点儿发麻的手臂,问道,“季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鲜卑的一味毒药醉心散罢了,虽然已经失传,但并非不能解毒,只是有点麻烦。”


    季大夫盖上了盖子,将容器搁在一旁,拉起楼诚的手腕再度帮他切过脉,顺口解释。


    “原本这醉心散是用来止痛的,可后来人在里面加了其他药材,误打误撞成了一味毒药,这醉心散入体之后,先是让人上吐下泻,头晕耳鸣,浑身疼痛。”


    松开楼诚脉搏跳动得有些微弱的手,季大夫转而摸了摸他被灸烤的沁出薄汗的额头,又接着道。


    “若是不及时解毒,这毒药便会慢慢侵蚀人的五脏六腑,让人痛不欲生。”


    听到这里,楚越望着楼诚惨白的面颊皱起眉头。


    “没想到鲜卑人居然是如此的丧尽天良!”


    苏珏苦笑了一下,听着楼诚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声,想了想,又吩咐了张怀瑾一句。


    “怀瑾,你去知会郡守大人一声。就告诉他,祠奉在我这里,已经没事了。”


    张怀瑾跟他点点头。


    “先生稍待片刻,我这就去跟郡守大人说。”


    语毕,张怀瑾转过身匆匆的出门去了。


    在明晰脉象和毒物来历之后,接下来便是研制解药。


    虽然季大夫知晓醉心散的解毒方法,但毕竟失传已久,解药里的有些药材他也不能确定。


    为了提高效率,苏珏楚越和沈爷他们也一起帮忙,他们各自在桌前铺开纸张,一同翻看医书,将醉心散中的可能牵扯到的毒物一样一样的列了出来。


    而李安甫看着苏珏有些苍白的脸色不免担心。


    “先生,今日您已太过劳心费神了,不如就先去休息一下吧。反正还有三天时间,来得及,季大夫他们也在,不用担心。”


    苏珏却跟他摇了摇头,笔也不停,只是埋首边写边道,“小公子,解毒之事可不比处理政事,这关乎整个云中郡的百姓安危,一点也拖延不得。”


    闻言,李安甫颇为不赞同的跟他撇了撇嘴。


    “可是先生,眼下有季大夫和许大夫在此,您还这样不顾惜身体,若是您倒下了,我们该如何与父亲交代?”


    苏珏抬头对李安甫一笑,宽慰他。“放心吧,小公子,身体的事,苏某自有分寸。”


    语毕,他抬手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闭上眼睛稍稍缓了一下神。


    然后他注意到,自方才起,窗外就一直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苏珏再度深深吸过一口气,随即心下明了。


    ……


    此后,又过了一日的时间,在季大夫和许攸的带领下,几人终于是研制出了醉心散的解药。


    但说是解药,也不过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然而未等他们试药,明月山庄外又聚集了一群百姓。


    “已经过去了一日,大人是想做缩头乌龟吗?”


    “不是说来了两位大夫吗,怎么不出来?”


    “怕不是害怕,早就跑了吧!”


    因为有冀州军的护卫,这群百姓虽然不敢上前,但还是围在外面,群情激愤。


    这些声音实在不容忽视,为了安抚人心,苏珏等人带着刚熬好的解药出现在山庄门口。


    霎时间,门外有了一瞬的寂静。


    “这是何物?”


    那日那个身形高大的汉子看着张怀瑾端着的一碗浓黑刺鼻的药汁,皱起眉头。


    “解药。”


    苏珏淡淡的解释道,脸上神情不变,语气平静却也甚是笃定。


    “将这药拿去给中毒之人服下,即可解毒。”


    张怀瑾应他的话又将药碗往那汉子面前送了送,那汉子却依旧是拧着眉头没有接。


    “既然你说这是解药,那么须得你亲自试过才行,否则我们也是信不过的,大家说对不对?”


    “没错!”


    “他先试!”


    得到众人回应的汉子抬起头来望着苏珏,眼中尽是质疑挑衅之意。


    “这么多大夫对于此毒皆是束手无策,郡守大人给你三日时间让你全力救治城中百姓,而你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解药,莫不是敷衍了事吧。”


    “胡说八道!”


    李安甫听着他的这番言语终于忍耐不住,猛地上前一步厉声道,“苏先生绝不会是此等失责之人!我们的解药他既拿得出手,那我就敢拿性命担保,必能药到病除!”


    那汉子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


    “性命担保?到时若真的治死了人,要你的命,有用么?”


    “你——”


    李安甫想亮明身份待继续与他争辩,苏珏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抬起头望了一眼那名明显是不怀好意的汉子,苏珏从张怀瑾手中接过了药碗。


    “既然你坚持如此,也好,苏某便与你试过这解药再说。”


    “十三!”


    楚越赶紧拦住了他,神情焦灼的低声道。“你疯了!这药本身用的就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你又没有中毒,就这么把药喝下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可苏珏却只安慰般的拍了拍楚越的肩膀,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放心吧阿越,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端起药碗就送到了嘴边,刚要喝,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大人且慢!”


    苏珏有些诧异的回过头去,就见楼诚不知何时已站在山庄门口。


    虽说因为中毒脸色仍旧惨白,但他依然强撑着屹立,楼诚几乎是一步一顿的来到苏珏面前的。


    “季大夫不是要您少走动么,您怎么出来了?”


    苏珏回身过去将楼诚扶住,半是担忧的责备了一句。


    楼诚却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大人不必担心,老夫无妨。”


    语毕,他抬头望着山庄之前的三三两两聚起的人,目光停留在那名汉子脸上,灼灼的闪烁着。


    “方才你口口声声怀疑大人所配解药,定要找人来试过才肯善罢甘休。那么你看,老夫也是身中此毒,就由老夫代替大人帮大家试药,大家觉得意下如何?”


    “老祠奉,您可不能冲动啊!”


    围观者听闻此言,连忙过去劝阻,“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是,您不必为了一个外人以身试药啊!”


    “不必多说了。”


    楼诚打断了他们的话,回过头对着苏珏,“老夫信得过大人,况且老夫喝了大人那么多酒,这人情得还啊。”


    说完,他再度望向山庄之前的百姓,一字一句缓声却是坚定的接着道。


    “如若老夫喝了这药不幸身亡,那么老夫无话可说。但是如若这解药在老夫身上有用,那么就烦请大家与老夫一样,信过大人。”


    说完,他自苏珏手中取过药碗,之后屏住呼吸仰起头,将其中黢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的味道显然不好,楼诚被浓烈的苦味呛得一阵猛咳,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泛起了一丝红润。


    他用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再度抬起头,“诸位之中有懂医术的,不如现在你们就来帮老夫看看如何了?”


    说着,楼诚将手递了出去。


    有大夫略显犹疑的伸手搭上楼诚的脉搏,几番查探,随即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苏珏,声音几近震颤。


    “这这这,毒竟然解了!”


    闻言,人群中发出一阵嘈杂之声,方才还怀疑着苏珏的人此时皆已转变,望向他的眼神尽是敬佩之意。


    不过,苏珏还是自始至终的一副淡然态度,也不去理会议论纷纷的百姓,自顾自的沈爷吩咐了一句。


    “沈爷,麻烦您去把解药都取来,给大家分发下去吧。”


    “好,我这就去。”


    沈爷应过之后回了山庄,而苏珏等人则是带着楼诚让季大夫又切过一道脉,在确认了他确已无事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而此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名与苏珏一直叫嚣着的汉子,已是悄无声息的潜入了一座四方小院的阴影之中。


    “大人。”


    那汉子毕恭毕敬的跪在可频顿珠的面前,头也不敢抬,生怕可频顿珠生气,


    不过,可频顿珠此时看起来却是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淡淡的问了他一句。


    “怎么样,事态发展如何了?”


    那名汉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沉声道,“回大人,那按察使真是厉害!不出一日的时间他竟找出了解药,现在已给中毒之人分发下去了。”


    “嗯,预料之中的事。”可频顿珠也不抬眼,又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来冀州之前大王就告诉过他,李家父子身边的那个谋士不容小觑。


    所以,他自然不是只准备了一套杀招。


    “不过——”


    可频顿珠眼中突然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来,“事情还没结束呢,我可是等着看好戏,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眯了眯眼,挥手又对那名汉子吩咐道。


    “你下去吧,继续注意城中的情况,然后随时回来与我禀报。”


    “是,属下领命!”


    那名汉子应过可频顿珠的话,匆匆离开小院。


    待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汉子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在看到来人后一瞬间便明白过来。


    “呵呵,我就知道——”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颈间一凉,正待继续问下去,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了。


    “嗬嗬嗬——”


    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他最后心有不甘的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慢慢地软倒下去。


    来人只是静静的,冷冷的注视着他。


    待到他的尸身渐渐变冷,这才擦了擦刀锋上的血迹,转身潜入人声鼎沸之中。


    第210章 风波连环


    狂风裹挟着沙石伴着豆大的雨珠, 像是无数条狠戾的藤鞭,抽打在这片横尸无数的土地上。


    这几年来,周边的邻国和藩属国都蠢蠢欲动, 边境之战大大小小几乎就没有停过。


    北境刚刚停歇,青州与元夏的战事又起。


    由于此战打的时间实在太长,再加上元夏那边故意拖延, 青州军的粮草短缺已不是一日。


    就在如此情势之下, 楚云轩病了。


    是夜, 长安宫城里, 夜色已深。


    白日里的繁华都化作春日里的冷寂。


    中贵人灵均转头轻声道:“陛下歇息了,你们下去吧。”


    新来的内侍巴不得这一声命令,轻轻放下手中刚燃起安神香的博山炉, 拱着手毕恭毕敬地往后退了几步, 一溜烟窜了出去。


    中贵人灵均唇角勾了勾,垂下眼,无声叹息。


    如今除了他,怕是谁都不愿在喜怒无常, 哀乐不定的陛下身边多待半刻。


    守了一柱香的功夫,中贵人灵均支着头歪在塌旁, 看着香炉浮出的阵阵青烟不受任何桎梏, 结成丝, 揉成团, 消失在半空中, 只留下阵阵香味, 助塌上之人安枕。


    他抚了抚露在锦衾外那双修长苍白的手, 无声说道:“长命百岁, 陛下。”


    之后, 中贵人灵均将头枕在楚云轩手旁,沉沉睡去。


    殿外风紧,木窗被吹得吱呀作响。


    楚云轩眼睫微颤,连日缠绵的病让他连抬手的力气都被剥夺。


    他睁开眼,黑沉沉的眼珠在殿内转了一圈,落在中贵人灵均的身上。


    看着手旁沉睡的人,楚云轩眼神复杂。


    一直以来,他收到过不知多少奏报——中贵人灵均倚仗圣恩,收受贿赂,大肆敛财。


    每一次,他都是一笑置之,并不理睬。


    寡人的灵均小时候苦怕了,不过是爱些金银珠宝,那些人送得,寡人的灵均怎么就收不得?


    看灵均高兴,楚云轩也乐得随他去,不过是些金银器皿,若他想,楚云轩什么不能为他寻来。


    可灵均从未开口求过寡人什么,即便寡人的宫里有那么多人,梓潼,南仪,慕容,可灵均有时甚至会劝寡人雨露均沾。


    楚云轩内心恼他这般态度,总想发了狠的折腾他,每每到了最后,他眼含着泪看寡人,寡人就舍不得了。


    这是寡人的灵均呀,眼里只有寡人的灵均……


    那些年,寡人恨极了北燕,恨极了燕氏,是他们让寡人家破人亡。


    北燕国破的那天,寡人抱着灵均久久不能入眠,他转过身问寡人,陛下是不是想到从前的事了。


    寡人没说话,灵均动了动,寡人不知他想做什么,由着他从寡人怀中挣脱。


    夜晚殿中灯光有些昏暗,寡人看着灵均撑着胳膊坐了起来,长发扫过寡人的侧脸。


    他低头吻了下了,一点点从眉眼到唇角,最后停在寡人的胸膛上,之后灵均枕在寡人怀里,双臂张开虚虚的搂住寡人。


    寡人知道,灵均这是心疼寡人。


    说来可笑,寡人贵为天子,居然会有人心疼寡人,可寡人贵为天子也只有寡人的灵均心疼花寡人……


    那次是灵均第一次主动吻寡人,寡人也觉得新奇。


    虽然灵均从来没拒绝过寡人,却也没像外人说的那般引诱于寡人。


    他在寡人面前总是那么……那么乖顺,可总少了些什么……


    此时,外殿一声巨响,器皿碎裂声惊起了中贵人灵均。


    楚云轩迅速阖眼,等中贵人灵均轻手轻脚摸回来时再缓缓睁开。


    两人视线交汇,中贵人忙安抚道:“北风吹开了连廊的窗子,砸了外殿桌上的青瓷花樽,陛下莫怕。”


    楚云轩缓缓起身,应了一声,随口问:“这么大的风,明儿下雪吗?”


    中贵人灵均一边笑说:“陛下,现在是春日了,大约不会下雪了。”一边取了塌边小几上的温水奉给楚云轩。


    楚云轩躺了大半日水米未进,口内干渴,他端起茶一饮而尽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寡人倒是盼着现在能多下几场,来年我西楚百姓仓禀殷实,顺便……”


    他恨恨咬牙:“顺便最好冻死那些心怀谋逆之人,让他们下去好好服侍寡人的父王母后。”


    说完几句话,楚云轩竟气喘不已。


    中贵人灵均跪在楚云轩面前,安抚性地摩挲着他的腿,劝慰道:“陛下不急,事缓则圆,平阳侯半月前于北境凯旋,先让他嚣张几日。他们李家是为陛下打天下的,是没资格守天下的,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


    “没错,这天下终究是寡人的天下,即便青州边境受元夏侵扰,寡人也不是非李家不可。”


    “那陛下的意思是?”


    “还是让平阳侯去,但押送粮草一事,寡人会让林相负责。”


    “陛下英明。”


    闻言,楚云轩眯了眯眼,道:“天还早呢,你上来替寡人暖暖床。”


    二人躺下,中贵人白皙的指尖在楚云轩胸口打转,勾着楚云轩的寝衣在指间相捻。


    楚云轩突然开口:“寡人梦到慕容清了。”


    中贵人灵均心内一沉,犹豫道:“陛下与慕容大人……毕竟君臣一场。”


    楚云轩轻笑:“什么君臣,他不过是寡人的一个玩物,与道边野狗并无不同,寡人给了他那么多的殊荣,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兰台令慕容清,忧惧过度,因疾而崩。帝深念,念其君臣之情,先以公侯之礼下葬,后又封以后位,天下皆知。


    “陛下圣明。”


    楚云轩大笑,埋头咬了一口中贵人灵均的耳垂,吹气道:“待百年以后,母后定会赐你一杯瑶池仙酿。”


    一抹绯红掠过中贵人双颊,中贵人灵均用鼻尖蹭了蹭楚云轩,温柔开口:“奴婢不要什么瑶池仙酿,只求陛下朝暮安康。”


    床头悬着一柄帝王剑,楚云轩笑着拥住怀内温香软玉,眼神冷冷锁住剑身,语气轻快:“会的。”


    灯烛映着剑刃的冷光,冷光里幽幽的一双凤眼,翻滚着阴鸷。


    冀州王府里,李书珩不疾不徐地擦着剑。


    一路急行的李明月也终于回到了王府。


    刚入冀州时,夕阳西下,正是大街上行人最少的时候。


    慢慢靠近那座早已沉淀在记忆里的王府。


    威严的,温暖的,远远望着,王府不再是那许多年里日日荒凉最后只供凭吊的遗迹,李明月的心上划过热流切,一步一步认真又谨慎的靠近。


    夜色朦胧,枝丫轻颤。


    王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李明月记忆中的模样。


    人也是如此。


    近乡情怯,李明月就要不顾一切的冲到李书珩面前去。


    恍惚中,那久远而熟悉的笑言一声声传过来。


    不用怀疑了,是他的兄长。


    真的不用怀疑了,是曾经鲜活的他们。


    李明月心底流淌过的泪水和感激,却不敢深想,生怕这只是一个终会破碎的幻梦。


    许久,李书珩察觉到李明月的动作,抬头向他看了过来。


    “明月,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李书珩有一丝的惊诧,却又心怀喜悦。


    “我,我……”


    李明月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上李书珩那双满含的悲悯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默默看着李书珩一步一步走到时光的这一头。


    “北境结束,我想着父母和兄长,就提前回来了……”


    多少思念的话在唇边滚过几轮,李明月终究还是没说出那一番“惊天动地”的“重生”之语。


    “也好,这有一封密信,刚刚林丞相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明月,你来看看。”


    李书珩没多说什么,只默默递给李明月一封密信,李明月略带疑惑的接过打开:


    “冀州王亲启,陛下已有意平阳侯出征青州,林某负责粮草。然青州之地粮草告急,只余半年口粮,望平阳侯速速平复边境,回朝复命。”


    李明月狠狠摔下手中密信,对主座上的李书珩说道:“好鬼的林宸,舞文弄字的怎么不去瓦子里说书?只提复命不提与元夏输赢,怎么打?难道让我空耗着粮草?怕是大军一回营开拔,陛下的杀头令就到了!”


    李书珩仍是不语,李明月怒火更甚,一字一句道:“兄长,咱们就这么忍着?若是与元夏输了,让陛下寻由头治起罪来,那时可就完全被动了。若是平不了这次战事,不如筹谋后路,火烧粮仓,将林宸一起拉下水,按个监管粮草不力之罪,我冀州军也正好借粮草不足班师回朝。”


    李书珩“咣当”一声将剑掷于桌上,面色淡然:“明月,你能想到的,陛下也能想到。”


    他瞅了瞅外头天色道:“昨日下雨了吧。”


    “下雨了。”


    闻言,李书珩随即冷笑一声:“春日温暖,又逢阵雨,粮草腐坏在所难免,就是丢他个十石八石想必也能平了官中的账。”


    军中上上下下数万张嘴,总会有人想要多吃几口,兼之上下疏通打点,余下的粮草大抵未必能撑到战事结束。


    想通其中关窍,李明月沉思良久露出一丝笑意道:“是啊,就算没有人祸还有天灾。而且按理来说,四万对十万,敌众我寡。那元夏将城门一关,高枕无忧地拖着,打定主意要耗尽我军储备。”


    他轻敲桌案,双目微阖。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元夏仗着地势险峻人多势众要拖,那咱们便顺着他去!”


    听完李明月的分析,李书珩直接拂袖而起,手中提剑,剑锋一转,将剑狠狠贯入桌中,地形图被刺出一个二寸的口子,截断了青州南北,直插青州后方的大小郦水!


    ……


    中贵人灵均慢慢用玉勺搅动着药汤,喂给楚云轩。


    “三日后庆祝平阳侯大捷,陛下有何打算?民间盛传,冀州王平阳侯皆为国之柱石,社稷栋梁,大军在手也未曾有一丝不忠。”


    楚云轩冷哼一声:“寡人如此信任他,刚平了北境,又有意让他出征青州,已经是全了他的名声,他也该好好谢谢寡人,至于忠君……”


    接着他讥笑道,“他们还没那个本事不忠,就算想反,粮草由林相牵制,几万大军填不饱肚子,谁愿意陪他们东奔西走?


    林相又是个不愿屈居人下的性子,从前想插手军权而不得。得了管粮草的肥差还不借机补贴上下收买人心,顺道给李家添个堵,寡人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中贵人灵均赞叹:“陛下的帝王之术炉火纯青,牵制平衡权臣于股掌之间,可见天佑我西楚。”


    “还是灵均最得寡人心意。”


    楚云轩大笑,之后烛火摇曳,夜色阑珊。


    ……


    昨日下过雨,今日又是个阴天,到了晚上,一颗星子也不见。


    楚越进门之时,苏珏正立于窗前,些微愣神。


    许是晚上的烛光太过昏暗,他总觉得今天的先生似乎是格外的单薄苍白,看来连日来这云中郡波云诡谲的局势,终归是将人折磨得不轻。


    楚越有些担忧的皱起眉,走到桌前倒了杯茶,给苏珏递了过去。


    “十三,喝口水歇会吧,百姓毒都已经差不多解了。”


    “好。”


    苏珏回过神来,跟楚越轻声道了句谢,接过茶杯来抿了一口。


    清香馥郁。


    似乎是连着窗外梨花的甜香味一起,都侵染进了茶水之中。


    苏珏低头又看了手中茶杯一眼,侧过脸跟楚越问了句,“楼玚的儿子……还是找不到吗?”


    楚越颇有为难的摇了摇头。


    “楼玚家里都翻查遍了,可还是未能寻得蛛丝马迹。”


    苏珏又是淡淡一笑,转身对着楚越道。“阿越,不必太过自责,这事情也不怪你。鲜卑人行事本就谨慎诡秘,。况且楼玚之于他,也只是被利用而已。虽然两人因故会时常见面,不过鲜卑人真正的目的意图乃至重要计划,他是断不可能直接告诉楼玚的。”


    楚越闻言又是叹了一口气。


    一想到白日里郡守楼明带着楼玚请罪的场景,楚越便觉得一阵后怕。


    “本想着跟踪那名小厮必能发现点什么的,没想到——哎——”


    想到那天追踪那名小厮到了深巷时,那人忽然全身爆裂而死的情状,楚越不免又觉得郁结。


    鲜卑人行事实在是太过狡猾,虚虚实实从来叫人捉摸不透。


    所以目前他们不但没有找到楼玚的儿子,更捉摸不透他们真正的用意。


    苏珏眼见着楚越一筹莫展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上前先宽慰她道。


    “阿越,你先别慌,乱了阵脚可不好。鲜卑人的事情,我们可以再细细的把思路理一遍,到时说不定——”


    话没说完,楚越却突然神色一凛,飞快的朝苏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伸手指了指房顶之上比出嘴型来。


    “有人!”


    苏珏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半步,未几,忽闻“咻”的一声破风之响,竟是有一道飞镖自窗外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钉在墙上。


    “十三?你没事吧!”


    楚越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问过苏珏的情况。


    苏珏略略摇头跟她示意自己安好,之后径自走到那飞镖跟前,将墙上飞镖连带镖上的那封书信一同取了下来。


    他展开书信飞快的扫过一遍上面的内容,而后引火烧尽了,这才跟楚越举起那枚险些伤到他的飞镖。


    镖刃上赫然印着飞鹰,是鲜卑一族的标志。


    ……


    翌日,依旧是阴雨连绵。


    苏珏一身淡蓝,端坐在郡守府的棋盘前,手中白子轻轻摩挲,目光却未曾离开过棋盘半分。


    对面,是正郡守楼明,黑子在他的指尖跳跃,神色凝重。


    棋盘上黑白交错,看似平和的布局下,实则暗藏锋芒,每一步都暗含杀机。


    “郡守大人,你这步棋走得倒是谨慎。”苏珏微微一笑,手中的白子轻轻落下,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楼明眉头微皱,看着苏珏落下的白子,心中暗自盘算。


    经过这些时日的接触,他早已经看出这位按察使大人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沉,每一步棋都像是他在官场上的手段,看似无害,实则步步紧逼。


    “大人过誉了,我不过是求稳罢了。”


    楼明嘴上客气,手中黑子却毫不迟疑地落下,直接封死了苏珏的一片白子。


    苏珏看着被围困的白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郡守大人这一步倒是果断,不过,棋局如人生,过于果断往往会错失良机。”


    楼明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棋盘,心中却泛起了波澜。


    他知道苏珏这是话里有话,但身为郡守,他自然不能轻易示弱。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进打破了棋室内的平静。


    “郡守大人,不好了,之前的那伙突然又出现了,已经洗劫了几个村庄,百姓人心惶惶。”


    苏珏和楼明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


    云中郡多年安稳,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强盗出没,此事必有蹊跷。


    “可曾查明这些强盗的来历?”苏珏沉声问道。


    侍卫摇摇头,神色紧张。


    “回大人,这伙强盗行踪诡秘,且身手不凡,我们的人暂时还没有查清他们的来历。”


    楼明眉头紧锁,看向苏珏。“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苏珏轻抚棋盘,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此事绝不简单,本来已经销声匿迹的强盗又突然出现,实在太过巧合。”


    楼明闻言,心中一震。


    刚才一听侍卫所言,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鲜卑人。


    若真是鲜卑人派来的奸细,那事情就棘手了。


    “大人的意思是,这些强盗的意图是想搅乱云中郡的局势?”


    楼明试探性地问道。


    苏珏点点头,神色凝重。“不错,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就怕事情还不止这一桩……”


    话还未说完,又有一侍卫匆匆来报。


    “大人,郡内又有百姓中毒,症状奇特,医馆也束手无策。”


    楼明闻言,脸色大变,“什么?又是中毒?这……”


    苏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满是忧虑。“百姓中毒,强盗横行,这两件事若是同时发生,云中郡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楼明也站起身,走到苏珏身边,目光同样凝重。“苏大人,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苏珏收回目光,看向楼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必须尽快查明真相,揪出背后阴谋,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楼明点点头,神色坚定。“好,我这就去安排人手,全城搜查强盗的踪迹,同时,也会派人去调查百姓中毒的原因。”


    苏珏拍了拍楼明的肩膀,语气坚定。“楼大人,此事关乎云中郡的安危,你我必须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楼明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棋室,去安排相关事宜。


    苏珏看着楼明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泛起了更深的忧虑。


    他敢断定,此事背后或许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而云中郡,只是这场风暴的中心罢了。


    “都赶到一起,真是让人头疼……”


    叹了一口气,苏珏撑伞于郡守府离开。


    一路上,他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待回了明月山庄时,楚越早已为他烹好了香茶。


    二人于窗前坐定,静听窗外雨声缠绵。


    “又出了这些事,看来我们一时是走不了了。”


    楚越轻笑一声,感叹他们两个真是天生的劳碌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半刻也不得闲。


    “自然是走不了,听郡守大人说,之前言语挑衅的那个汉子也被人杀了。”


    “是杀人灭口吧。”


    对于这个消息,楚越并不惊诧,那人的做派一看就是背后有人指使,如今人死了,不过是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罢了。


    “嗯。”苏珏点了点头,然后轻抿了一口香茶。


    “又是中毒,又是强盗,云中郡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浮出水面,我也没有把握了。”


    说到这里,苏珏不由得面色凝重。


    见此,楚越开口宽慰道,“十三,别皱着眉头,兴许很快便柳暗花明了呢。”


    “但愿如此吧。”


    苏珏温柔的笑了笑,却在这一刻,门外响起一阵急语。


    “先生,不好了,郡守大人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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