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白衣鉴查(一)
“如此, 那便开始吧。”
苏珏说罢便拉开了三人的距离,他单手支着额角,眉目含情, 笑吟吟的看着许攸和张怀瑾。
二人于桌前坐定,黑白二色的棋子分属两方,棋局如战场, 二人都很专注。
苏珏则闭上眼睛故作养神之态, 时不时睁开一条缝隙关注着张怀瑾的动作布局。
看看张怀瑾那张青涩羞臊的脸庞, 他不禁回想起从前的韩闻瑾。
韩闻瑾是那般的稳重且潇洒从容, 一心向天地自由,活的好似闲云野鹤。
可后来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每每看向自己时,却心事重重, 惆怅满溢。
那是的他没有心思去细想, 也没有时间多与韩闻瑾说几句话,他总是匆匆而过后便离开。
若是他当初能多留心一些,或许他们现在还能促膝长谈。
想到这里,苏珏顺手拿过张怀瑾读过的几本书。
这几本书都是韩闻瑾所写, 张怀瑾在书上都做了批注和见解。
苏珏细细看过读过,字迹尚可, 有些想法也算新颖, 但有一部分批注却过于死板教条。
这边的张怀瑾一边关注着棋盘之上的局势, 一边还分神关注着苏珏的举动, 见对方手里拿着自己之前看过的书, 眉头又微微皱起, 心里慌了几分, 黑子落定时便有了偏差。
许攸但笑不语, 苏珏却合了书, 立即出言提醒,“怀瑾,下棋可要专心。”
“是,先生。”
张怀瑾面颊微红,暗恼自己心神动摇,于是他立马收了心神专注棋局。
苏珏也收了书册,专心旁观着棋局。
就在此时,厨房里给招财找吃的小苏元也在此刻抱着招财回到了苏珏的身边。
他们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落下的雨滴,时不时吃上几块糕点。
一时间,西阁里只剩棋子落定和轻微咀嚼的声音。
时间不经意地流逝着,窗外突如其来的大雨即将接近尾声,对于干旱少雨的胡地来说,这是极好的兆头。
时辰刚刚好,楚越回到府中,可二人的棋还没下完,小苏元正抱着招财打哈欠,苏珏则是闭目养神。
见此,楚越收了伞,递过婢女递过来的热茶呷了一口,只觉得通体舒畅。
“你们倒是悠闲,外面可要热闹翻天了。”
楚越替苏珏披上一张薄毯,还不忘和他们说起府外发生的一切。
“太子一道旨意下来,我回府时都被他们盯得发毛,若不是下雨,这会儿我还回不来呢。”
楚越越说越觉得太子此事做的忒不地道,羊毛不能只从他们身上出啊,他要查贪污查枉法自己去查就是了,非要再拉一个挡箭牌打白工,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自然热闹,横空出了个从未听说过的鉴查使,暂时还不属于任何势力,只听命于最高的掌权者,若换作是我,我也反对。
恐怕现在朝堂上那些大臣怕是在往金将军和太子殿下的府邸赶,想求个说法,然而这说法他们是求不来的。
不过再过些时候,这份热闹便该到咱们府上了。”
听到楚越的声音,苏珏缓缓睁开眼,他毫不意外现在外面发生的情况。
“他们有什么想法不重要,反正我也没打算替金景琛做长期地白工,待学堂这边的事处理的差不多,我便要回西楚。”
面对楚越等人,苏珏有什么话从不避讳,他们来到胡地本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能做便做,不能做便抽身离开。
尤其是苏珏,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胡地,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报仇只是其中一件罢了。
“十三,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是你的后盾。”
楚越朝苏珏微微一笑,多余的话自然也不用再多说。
“不过既然顶了个鉴查使的名头,也得做点什么,若是有不长眼不顺心的,那就是他们自己倒霉了。”
说这话时苏珏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周身的气质更是冷冽。
其实自从到了胡地,楚越便发现了苏珏与从前的不同。
他现在虽然也是温和的,笑着的,可那笑意不达眼底,整体像是一块难以化开的寒冰,只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才发出些许微弱的暖意。
又或者说,他现在不像一个彻底的活人,倒像是地狱里游荡出的鬼魂,与人间只有几丝微弱的牵绊。
可那又如何,他还是苏珏,是她的十三,这就够了。
其余的,她才不在乎。
“大人,胡羊大人差人送了两箱子贺礼,说是恭贺公子擢升鉴查使。”
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在门外站定,是小厮前来汇报。
恰好,棋局已结,尽管张怀瑾全力以对,终究还是不敌许攸的老辣。
“胡羊大人?”楚越面露一丝惊诧,这位胡羊大人主管胡地的府库钱财,在朝中一向与她不怎么对付,今日竟给她府上送礼,也是稀奇。
“多谢胡羊大人的好意,改日苏某必定知恩图报。”
“是,公子。”
得了主人的话,小厮立马去回话。
收拾好棋局的张怀瑾面露一丝不解,而苏珏看出他的疑惑,接着不慌不忙地吩咐他道,“怀瑾,将名字记上,再把箱子里的东西逐一记载下来,接下来无论谁送来贺礼都是如此。”
虽还不解苏珏的用意,但张怀瑾还是照做,只是在登记箱子里的贺礼时他还发现了别的东西。
“先生,您看,这是这盒珍珠里放的。”
说着,张怀瑾将那东西交给苏珏。
此物不是别的,却是一张写着名字生辰的羊皮卷。
“这不是胡羊大人的孙子的名字吗?”
楚越走过来看了一眼,直接说出羊皮卷上的内容。
“看样子胡羊大人是想让我将这个孩子安排进学堂。”
苏珏嗤笑一声,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达官贵族的家里哪个没有名师,学问自然也都是一等一的。
他们现在开的这个学堂里收的大多是下层百姓的孩子。
而这些达官贵族何必来这挤占下层百姓接受教育的机会,想来是金景琛的态度让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他这个鉴查使的含金量,除了例行公事巴结,还有把家中的子弟送过来镀个金身,怎么都是笔好买卖。
“写了什么也都抄下来,然后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以后也是如此。”
见苏珏的脸色冷了大半,楚越赶紧同他出去。
而接下来的几日,正如苏珏所言,侍中府门庭若市,送礼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苏珏皆是收了贺礼然后推脱不见又礼数周全,做足了高姿态。
所以没过半日,胡地的官员们便都知道这新上任的鉴查使心思捉摸不定,行事也略显乖张。
不过任由外面如何揣测,苏珏仍是波澜不惊,甚至兴致颇高地和楚越去城外转了几圈。
偶尔路过楚越之前开采的金矿,二人还特意下马查看一番。
回到府中后,招财一见到苏珏就把前爪搭在桌子边缘,对着苏珏哼唧,像个讨要糖果的小孩。
“招财,你是想吃点心?”
“喵~!”
苏珏拿起一块点心,“招财,过来。”
招财乖乖地在他前面坐下。
苏珏又揉揉它的脑袋,“跟我握个手。”招财抬起左爪搭在了苏珏的手心里,然后如愿得到了他手里的糕点。
因为吃的高兴,招财蹭蹭苏珏的手背,
还吐着舌头往他怀里凑。
只是片刻,苏珏被招财扑了个满怀,他欢愉地抱着招财,把它从头到尾都揉了个遍。
招财也被撸高兴了,后脚一蹬跳到他的腿上,黏了他好久。
从别处采花回来的小苏元看不惯招财窝在苏珏哥哥的怀里,立马将招财挤走,自己蹭在苏珏的身边。
招财刚想抬起爪子抗议就被楚越制裁,许攸从善如流地接过楚越递过来的招财,笑眯眯地模样让招财不寒而栗。
救命!它不想减肥!
如此想着,招财立马挣脱许攸的怀抱往高处跑去,再也不肯下来,
见此,苏珏几人忍俊不禁,不时拿吃食逗弄着招财。
招财虽然想吃,却还是矜持。
它可不傻!
几人其乐融融,丝毫不管外面的风风雨雨。
……
自从那场大雪落下之后,西楚再无一滴雨水。
本来春日的阳光本该温暖而明媚,但今年的春天似乎格外不同。
春耕时节,万物复苏,百姓满怀希望地播下了种子,期待着秋日的丰收。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打破了这份宁静与期待。
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刚刚翻新的土地,也覆盖了农民们心中的希望。
大雪之后,天空并未如人们所愿般放晴,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滴雨未下。土地变得干涸,裂缝如同一张张干渴的嘴,诉说着对雨水的渴望。
冀州虽富有兵力,却也依靠农耕。
父亲前几日奉命巡视边境,
面对如今这样的困境,李书珩再也无法在王府中守株待兔,等那内鬼的暴露。
他深知农耕是国之根本,百姓的生计全系于此。
如若收成不好,百姓的生活将会难以维系,甚至还会出现动乱。
一番抉择之下,李书珩决定亲自下田巡查,了解民情,安抚百姓。
天刚蒙蒙亮,他便身着便装,骑着马,穿过一条条熟悉街道,来到城郊的农田。
一路上,他看见太多愁眉苦脸的百姓,他们站在田埂上,望着干涸的土地,眼中满是无助与绝望。
李书珩的心被深深触动着,如此灾情,百姓该如何度日!
到达农田后,李书珩直接下田,与百姓并肩劳作。
他卷起袖子,拿起锄头,一锄一锄地翻着土地。
劳作间隙,李书珩与百姓围坐在一起,询问他们的情况,倾听他们的心声。
他了解到,由于大雪和干旱,许多人家里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生活陷入了困境。
听到这些,李书珩的心情异常沉重。他深知,作为世子,他有责任也有义务为百姓排忧解难。
于是,李书珩回到王府后立即召集了冀州的官员,商讨对策。
他提出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开仓放粮、修建水渠、引进灌溉等。
同时,李书珩还撰写一份奏折,向朝廷请求援助。
可奏折送去了几天,朝廷还是没有任何旨意。
春耕已然过了最好的时节,再拖延下去,便是夏日时分了。
李书珩莫名心烦,陆羽就在此时出现在门外。
“世子,是边境战报。”李书珩立马整理了装束。
“进来吧。”
“世子,近日边境状况还算好,王爷让您安心。”
陆羽向他诉说着最近边境的战事。
其实平日里也差不多是这些,父亲做事一向让人安心,他现在最牵挂的就是百姓的农耕之事。
“陛下还没下旨赈灾,我怕百姓撑不过春耕。”
李书珩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陆羽也是愁眉不展。
虽说陛下没有对世子“行为逾矩”之事有什么表态,但他也能察觉到王府中的不太平,如今又加上天灾,世子怎能安心?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与郑刚进行联络的陆明风风火火地前来禀报。
“世子,这是鸡冠山送来的密信……”
一进屋,陆明很自觉地压低声音,又将密信亲手交到李书珩的手上。
在展开密信的那一刻,李书珩脸上的阴霾散去了几分。
天无绝人之路,冀州春耕之事很快就会有转机。
想到这里,李书珩不由得会心一笑,心中也有了新的计较。
……
近来长安城中,空气沉闷,连天都是阴的。
宫里刚大办了太子的丧事,流言蜚语便立即流窜在大街小巷中。
有的说是太子得了急症,有的说是被陛下赐死,更有零星传着些那太子是给陛下逼死的。
先前这种说法被人嗤之以鼻,直至有人看到杨丞相称病在家,张皇后一家被陛下撸了官职,众人才信了那传言几分。
百姓虽不知其中底细,却悲痛异常。
街上没了逗趣,没了叫卖,便只剩悼念。
宫里的氛围也是异常压抑,楚云轩时不时地大发雷霆,不少官员都被楚云轩降职,甚至还有人为此丢了性命。
一时间,西楚朝堂上人人自危,再加上杨兰芝称病在家,百官群龙无首,又都不服林宸。
可不服又如何,有了楚云轩的授意,林宸手里的权力竟大过了杨兰芝,即便是随意处置几个官员楚云轩也是不在话下。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丞相府内,唯有杨兰芝的书房有一盏昏黄的烛光不停地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憔悴的脸庞。
窗外,冷风嗖嗖刮过,似乎也在为这不公的世道悲鸣。
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此刻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威严,独自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之中。
杨兰芝的手中紧握着一封泛黄的信笺,那是太子殿下生前最后一次写给 他的信。
那是太子回长安之前在北境写给他的信。
信中,太子以师徒之礼,倾诉了对西楚未来的忧虑,对民生疾苦的关切,以及对杨兰芝这位亦师亦友之人的深深敬仰与不舍。
可世事无常,如今夜深人静之时,这封信竟然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
“太傅,吾在北境日久,眼见战火不断,百姓流离失。,心中实在不忍。
古语有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父王这些年穷兵黩武,任人不明,西楚江山实在危矣。
吾唯一庆幸便是太傅在朝堂辅佐父王,励精图治,以安天下苍生……”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一次次割扯着杨兰芝的心。
他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也模糊了他对往昔的回忆。
他与太子楚天佑的缘分,始于多年前的一个春日。
那时的太子还只是个懵懂少年,被陛下寄予厚望,却也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与孤独。
那一年,春日融融。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长安宫城的琉璃瓦上,金光闪闪,宛如仙境。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芳香四溢,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那时的太子,年仅五岁,却已显露出非凡的聪慧与好奇。
他厌烦了御书房中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于是,趁着宫人忙碌之际,他悄悄地从御书房的侧门溜了出来,心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
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精致的假山,楚天佑来到了御花园的深处。
这里,是他平日里难得踏足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尝试。
他时而追逐蝴蝶,时而逗弄小鸟,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吸引到了他的注意。
那琴声清脆悦耳,如同山泉叮咚,又似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楚天佑循声而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衣、风度翩翩的公子正坐在一株盛开的桃花树下抚琴。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
楚天佑从未见过如此气质的男子,不禁看得呆了。
他悄悄走近,生怕打扰到这位公子的雅兴。然而,当他即将靠近时,那公子却仿佛有所察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了他。
“你是何人?为何擅自闯入御花园?”杨兰芝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几分威严。
不过几分威严中有透露出一丝狡黠。
身为丞相,他怎么可能没见过太子呢。
但眼前的这位小太子看起来倒真的不认识他,所以他暂时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身份。
而楚天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行礼道:“我……我是太子楚天佑,方才从御书房出来游玩,不小心迷了路,这才来到了这里。”
杨兰芝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原来是太子殿下,失礼了。臣乃丞相杨兰芝,负责教导殿下学业。今日有幸在此相遇,实乃缘分。”
楚天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公子就是他的太傅——丞相杨兰芝。
他曾在父王的口中听说过杨丞相的大名,知道他学识渊博、为人正直,是朝中难得的栋梁之才。
只是他从未见过杨丞相的真容,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相遇。
“杨丞相,我……我平日里在御书房读书,总是觉得枯燥乏味。今日偷偷跑出来,没想到会遇到您。您弹的琴真好听,我能再听一曲吗?”楚天佑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杨兰芝看着楚天佑那双充满好奇与渴望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很清楚,这位小太子虽然贵为储君,但内心深处却渴望着自由与快乐。于是,他点了点头,再次抚起了琴弦。
琴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悠扬动听。
楚天佑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妙的世界之中。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宫中的规矩与束缚,只想沉浸在这份宁静与美好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渐渐停歇。
楚天佑回过神来,发现天色已晚。他有些不舍地看向杨兰芝:“杨丞相,谢谢您让我听到了这么美妙的琴声。我……我该回去了……”
杨兰芝微笑着点了点头:“殿下客气了。只是殿下身为储君,日后还需更加勤勉学习,以不负陛下厚望。臣愿与殿下共同进退,为我西楚的繁荣富强贡献绵薄之力。”
楚天佑郑重地点了点头:“杨丞相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辜负父王和您的期望。”
说完,他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杨兰芝,踏上了回御书房的路途。
而杨兰芝则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眼中闪烁着期待与欣慰的光芒。
他知道,这位小太子虽然年幼,但却有着不凡的潜力与未来。他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心血与智慧去培养他、引导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在之后的年岁里,他教授太子治国之道,二人亦师亦友。
可谁能想到,天家父子无亲情,陛下虽看重太子,却也对太子有所猜忌。
朝局风云变幻,太子与陛下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
他曾以为,陛下将太子放到北境已是最大的处罚。
可最终,在权力的斗争和人心的猜忌下,太子被陛下逼得当朝自刎。
那一瞬间对杨兰芝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痛不欲生。
他始终不敢相信,那个曾经在他身边学习,心怀天下的太子,就这样离开。
夜深如墨,杨兰芝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他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愁与愤懑。
他深知自己虽为丞相,却也无力改变这残酷的现实。
登仙楼还在修建。
但他更明白,太子虽死,但他仍会像太子一般稳固西楚的社稷。
只是从今往后,他杨兰芝忠的是自己的心,为的是天下黎民。
于无论前路多么艰难险阻,他都会继续前行,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西楚。去守护太子生前所追求的公理与正义。
“殿下,您在天之灵安息吧。杨某虽不才,但定当不负初心,誓死守护西楚江山,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杨兰芝在心中默默许下誓言,然后转过身,重新坐回书桌前。
他提起笔,开始撰写奏章,准备在明日早朝时呈给陛下。
夜深人静,丞相府内依旧灯火通明。杨兰芝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坚定与孤独。
如今这个世道,清醒反而成了一种罪过。
……
被授任鉴查使的第三日,金将军和太子金景琛给苏珏送去了姗姗来迟的贺礼,除此之外,金景琛还将日后办公的地点告诉给了苏珏。
而太子金景琛的府上人影渐少。
傍晚时分,金景琛十分有兴致地烤起肉来。
炭火噼里啪啦地响着,肉的香味也被逐渐激发。
“太子殿下,您为何要抬举那个来历不明的中原人?”
“有些事,本宫做不得,只能由外人来做。”
金景琛一边说着,一边有条不紊地往肉上洒起调料。
“殿下聪慧。”
“不是聪慧,只是想得多了些。”
面对手下的奉承,金景琛并没有表现出一分的欣喜,他现在全身心地精力都在眼前的烤肉上。
“金将军这次也很配合,一言不发,不过还是表明了他的态度,他与本宫暂时还是一条心。”
说到这里,金景琛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却又转瞬即逝,他开口吩咐手下再加些炭火,等肉烤好了,立马给金将军和苏珏送去一些。
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太子府里发生的一切无第三人知晓,历史的主线仍按照既定的步调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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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已过,苏珏以布衣之身任职鉴查使,可想而知,胡地满朝哗然。
之前的楚越已是特例,如今又来了个无权无势的白衣平民,不少朝臣心生不满,却也只能在心里发泄,上了朝,又都是你好我好的和睦模样。
上任第一天,苏珏去了金景琛指派给他的办公府邸,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破烂不堪,但也绝对是门可罗雀,人心散漫。
他与小苏元刚从马车下来时,门前负责看门的两个士兵正抱着长枪打盹,丝毫没察觉到有人到来。
两个士兵一胖一瘦,虽然在打盹,可身姿挺拔,一看也是受过训练的。
“咳咳,两位兄台,这青天白日可不是做梦的好时候啊。”
苏珏的声音特意高了不少,要不然他怕叫不醒看门的两人。
听到有人突然出声说话,看门的两人被吓得一个激灵,待一睁开眼,眼前站在一个顶好看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的孩童。
他们两个似乎觉得自己还没睡醒,赶紧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真的不是还在梦里。
“您哪里来的天仙?”其中一人不由自主地开口询问。
苏珏冲着他温和一笑,“我是新上任的鉴查使。”
“大,大,大人……”
看门的两人彻底清醒过来,赶紧将苏珏往里面迎。
苏珏跟着他们往里走,果然里面还是一片萧条之景,洒扫不过两人,此刻也都在打盹,剩下的也不用说,自然也是去哪里躲懒去了。
不,还有一人不同,那人身形佝偻瘦弱,正就着干硬的馒头抄写着什么。
“都,都,都过来,鉴查使大人到了!”
两人一声吆喝,里面的人已经全都迎了出来。
“上面的人说大人要过了正午才到,没想到现在就到了,真是有失远迎。”
对于他这个空降而来的鉴查使,这里的人都是摸不着头脑,他们以后在他的手下到底该干什么,这人到底是不是靠谱的?
看着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怕是不能成事吧?
苏珏见众人好奇地看着他,自我介绍道,“我就是苏珏,太子殿下新封的鉴查使,你们称我苏公子便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唤了一声,“苏公子。”
苏珏目光如炬,在众人中间晃了一圈,落在那老者的身上。
那老者察觉到苏珏的目光,立马出声道:“小人名叫陶庄,是负责记录账册的,闲来无事看些书打发时间,大人莫怪。”
他说的谦虚,但苏珏却看得出这些人中,他是最不一般的,当下微微一笑道:“学无止境,您做的很好。”
陶庄苏珏他口中说得客气,眉目神情却全然不将他们这些人当一回事,不禁暗暗皱眉。
之后他们进得内堂,陶庄将苏珏引到上座,自己则与众人站在下首。
见苏珏迟迟不肯落座,小苏元心领神会,立马递给他一张手帕。
“苏珏哥哥,擦,坐。”
“好,谢谢小苏元。”苏珏笑着接过帕子,又递给小苏元怀里一直放着的糕点。
小苏元吃得开心,苏珏也擦干净了椅子坐了上去。
“我今日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想问你们,你们这处府衙是做什么的,一共有多少人,各自都负责什么。”
刚一坐下,苏珏便开始了他的问询。
好家伙,连来的地方都没弄清楚,这人果然不靠谱。
堂下的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心里议论苏珏刚才的话。
“回大人的话,我们这里原来是负责采买的备膳司,后来备膳采买之事被小金氏接管,金将军体恤我们,我们就被留在这里做些洒扫文书工作,您也都看见了,一共就我们六个人。”
陶庄作为这里的老人,自然第一个开口,但他的回答苏珏并不满意。
“陶庄,他们有嘴会自己说,我要听他们自己说清楚自己的职责。
难道你们不知自己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吗?”
他夹枪带棍,分明不给人余地。
堂下的人只好各自开口。
“小人名叫木风,平时负责看守门院。”
胖一些的首先开口。
“小人名叫桂平,平时也是负责看守门院。”
瘦一些的则跟在木风的后面说。
二人说完,苏珏的眉头皱起,声音也带了几分冷冽。
“木风,桂平,你们两个既然负责看守门院,那为何本大人来时你们正在打盹?”
面对苏珏的质问,木风与桂平一时无言以对,这里一直无人前来,他们看门也不过是撑个门面。
这半年来更是连俸禄也时断时续了,若不是因为金将军的缘故,他们早去另谋生路了。
他们刚想开口,可一想到苏珏方才的面色,刚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人看着云淡风轻,怕也是个不好想与的。
“你们呢,又是做什么的?”苏珏又将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
“回大人,小人叫黄烨,平时负责这里的洒扫和护卫。”
说话之人双手抱拳,整个人散发着凛然之气,待在这里绝对是屈才的。
“回大人,小人叫吴江,平时负责这里的生火做饭。”
最后一个开口的是一个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虽然长得不出众,可苏珏看得出,这人定是秉性纯良。
“好,本大人知道了。”
目光又在六人之间巡视了一圈,苏珏基本已经了然于胸。
“来之前我便知道了你们刚才所说,从前如何我不管,从今日起你们必须各司其职,不得有所懈怠。
而且我也知道你们的俸禄时断时续,既然我到了这里,这俸禄自然都会悉数补上。”
说罢,小苏元立即出去从马车里搬来两个大箱子。
箱子被放置在堂内,苏珏随手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且被分成了六份,每一份上都写了他们各自的名字。
六人不知苏珏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谁都没有动作。
说实话,他们一直没有晋升离开,大部分的原因是他们不愿意变得官场上的那些人一样。
偏安一隅,自得其乐,倒也是自在。
见他们没有动作,苏珏继续道,“我如今新上任,正是用人之际。你们都是人才,我很欣赏。
再退一步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也要生活,这些银子是你们应得的。”
接着苏珏话锋一转,几乎没有给他们拒绝的余地,“银子你们放心拿去,但我还有几件事要交代。”
“第一,今日落日之前,每个人必须将这些年自己的职责往来写清楚交给我,我这里有六份写好的框架,你们只需要如实写出即可。”
“第二,从今日起,所有人辰时到班,申时下班,若有什么必须要办的私事,可以请假。”
“第三,在我这里做事,能力不是第一,心术摆正才是第一,无论做什么先问过自己的心,问心无愧即可,不用理会旁人所言。”
“你们能记住吗?”
苏珏的话说的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言语之间更是条理清晰。
这让堂下的六人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
木风左看右看,是第一个上前拿走银子的,有了他的带头,其他人也相继拿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银子。
青黄不接了大半年,他们也要养家,也要生活,这银子是他们应得的。
“这就对了,只要我还在这里一日,你们就不用为银钱发愁,银子这东西,我是最不缺的。”
苏珏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倨傲,陶庄联想到这几日听到的传闻,心中对这些银子都来历存疑,拿着银子的手也就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察觉到陶庄这细微的动作,苏珏心中了然,“放心,这些银子都是干净的,有些事,我还不不屑去做。”
说完,苏珏也不再管几人的表情如何,直接将文书递给他们,之后便让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去。
待他们走后,苏珏来回走了几圈,见整个府衙,他实在看不过去,立马对着小苏元耳语了几句,小苏元得了他的话,转头就不见了踪迹。
苏珏是个闲不住的,他找了几本文书来看,只看了几页,这文书已是错漏百出。
此刻外头传来人声,苏珏却头也没抬,木风和桂平不是在外面吗,怎么依旧没有通传?
看来还得让他们长个记性。
思索之间,那人已到了跟前。
整个府衙不大,总共就分三堂。
一堂外间,二堂会客,三堂内宅,三堂此时来的却是客人。
这不大对,也不合礼数。
那人见到苏珏,眼睛一亮,道:“可是鉴查使大人?”
苏珏点头。
“小人是备膳司的主事,魏施。”他眼睛对着苏珏上下一扫,笑道,“原本一早就想着来给大人请安,但大金大人吩咐小人不要轻易扰了大人的清闲,小人这才此时才来拜见,大人不怪罪吧?”
闻言,苏珏看了看外头,声音冷冽道:“你是自己进来的?”
魏施一愣。
苏珏道:“怎的没人通报?”
话音刚落,魏施冷汗霎时就淌了下来。
他背靠大金氏,向来受人奉承追捧,来这小小府衙从来也无人阻拦,不曾想今日新官上任,自己竟忘了这一茬。
他低着头,脑中闪过千思万绪,最终单膝跪地道:“大人教训得是,是小人逾越了。”
苏珏冷着眼看魏施跪下,也不打算让他起来,就见小苏元拎着一个大食盒正带着几个人从外头进来,他当下唤道:“小苏元,做的好,现在去把木风和桂平给苏珏叫来。”
“嗯,好。”
魏施见苏珏将自己晾在这里不闻不问,却只关心一个半大的孩子,心里顿时不大舒服起来。
他在大金氏的身边做主事已久,是本地,哪有人不对他笼络巴结,唯恐他
让他们坐不稳位子。
偏偏这回来了个刺头,新官上任就给他个下马威立威。
好,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魏施已经开始盘算以后怎么对苏珏还以颜色。
木风与桂平走进堂内,见一人跪地,不由吃惊道:“:这不是魏施大人吗?”
苏珏道:“正是。”
魏施脸皮有些红。
做主事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跪在地上受人参观。
而且参观者还是他最瞧不上的下属。
为此,他心里对苏珏便又记恨了几分。
桂平诧异道:“魏施大人怎的跪在地上?”
苏珏故作惊讶,“是啊,怎么跪在地上?”
魏施心里冷冷一哼。
木风知道内里定有缘故,却不好当面问,只好低着头不言语。
“魏施,你起来吧。”
苏珏轻飘飘一句话,魏施已然自己站了起来。
察觉到堂内气氛的诡异,木风立马转移话题问道:“大人,他们是谁?”
“楚大人送来的仆役。”苏珏道,“府衙也需人打扫门面。”
“原来如此。”木风点了点头。
听得此言,魏施心里腹诽,这才刚上任就如此不知避讳,他倒是不用那么费心了。
“对了,不知魏主事此来何事?”
及至此时,苏珏才分得魏施一个正眼。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大金大人嘱托小人前来探望大人,大人新官上任,难免有不熟悉的地方,有什么不懂的,大金大人说了,您尽管开口。”
魏施这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就连桂平都听得皱起了眉头。
苏珏可不惯着,他虽不是刻薄之人,可奈何魏施这人作死,所以他的回话自然也不客气,“有劳大金大人惦记,只是本官隶属太子手下,与大金大人乃是同级,魏主事不过五品之身,大金大人派你来与本官说话,恐怕不妥。”
这一番言语,摆明了是把魏施放入眼中,魏施一听果然沉下脸色,他敷衍着朝苏珏拱了拱手,语气也刻薄了起来,“大人好见识,小人的确不配与您说话,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说罢,魏施头也不回的离开,苏珏也不让人送他,而是直接将目光放到木风与桂平的身上。
“方才魏主事过来,你们为何不来通报?”
一听苏珏是为这事兴师问罪,桂平是半句话也藏不住,“回大人的话,魏主事背靠大王的同族大金氏,又是备膳司的主事,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根本拦不住他!”
“你们怕他?”
苏珏敏锐的捕捉到桂平语气中的愤愤不平,看来这个魏施平日里没少作威作福,底下人畏惧也是情理之中。
“不是怕,是膈应。”木风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无奈,“我们原本都是备膳司的,平日里关系也算不错,但他生性贪财,又见风使舵,拜高踩低,我们渐渐就不再和他来往,后来备膳司被大金氏接手,里面就有他的掺和,他的主事之位也是这么来的。
这人当了主事后更是肆无忌惮,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知为何,木风对眼前新上任的鉴查使有一股没来由的信任,有些话也就不再藏着,而是摆在明面上来说。
“好,我明白了。今日之事念在你们两个是初犯,就罚你们两个每人五钱银子,若是日后有了成绩,这钱再还给你们。”
“谢大人!”
这是苏珏上任的第一天,认识了木风六人,还让楚越送一些仆役来收拾洒扫,期间略微收拾了一下某个不长眼的倒霉蛋。
待他第二日再来时,府衙已焕然一新。
上任第二天,苏珏慢悠悠地带着小苏元将胡地的各个府衙走了个遍,偶有带着银子过来套近乎的大小官员,苏珏来者不拒,全都笑着收下。
特别是备膳司,他特意与魏施打了个照面,见他们今日新买的食材不错,魏施极有眼色的派人往侍中府送了一份。
当夜,这份礼物被悄悄分成两份送至太子与金元鼎处。
时分,太子派人带着旨意和一柄他平日里用的佩剑来到侍中府,算是给了苏珏生杀予夺的权利。
上任第三天,苏珏向太子和金将军要了各地各司的账册记录,连同陶庄几人一起查验校对。
上任第四天,苏珏本应上朝,但他称病未去,反而是抽出时间回了学堂两个时辰。
从学堂出来后,苏珏又让小苏元暗中跟着魏施。
午夜时分,小苏元从窗户进了苏珏的房间,将他这一日所见全都画了下来。
不过短短五日,他便做了许多事,但这还没完,他还有更多的事还未完成。
……
许是上天也多愁善感起来,干旱了个把月的西楚又落了雪。
可这雪却不合时宜。
长安宫城中,也是愁云密布。
南仪夫人病了,病得很重。
满地的雪,白纷纷地干净的有些过分。
张皇后自长乐宫缓步而出时,天色已经沉沉暗了下来。
细密的雪簌簌而落,而后北风渐起,雪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映着殿前内侍手中所执的一点灯火飘飘回旋。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南仪夫人初得幸于陛下的样子。
那时她大概不过及笄之年,宫宴上一曲剑舞动四方。
舞毕后,南仪夫人盈盈出列,笑意娇俏,极尽鲜妍:“臣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殿下。”
彼时她端正坐于皇后位上,面色肃然无波,只一丝余光瞥见御座上的人。
彼时,他还是她认定的夫君。
见他眼中笑意渐深,温言向南仪夫人道:“寡人认得你,你是梁州王送来的美人,是吗?”
额前垂下的红宝坠子一晃一晃地,仿佛直扎进她心底,刺得她眼仁生疼,疼得逼出了些水意来。
她不动声色地微垂双眼,压下那一点难以言明的酸涩和苦痛,再抬眸时眸中已又是一潭静水,语气亦平和:“姑娘一舞如流风回雪,有惊鸿之态,果然极好。”
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
那之后的盛宠,便是宫里宫外皆知之事了。
她有一瞬的失神,而今,也有十数年了罢。
这一场雪来得急,去得倒也快,第二日晨间时,外间雪已停,日光扬扬漠漠地自覆窗纸间洒进来。
张皇后梳洗毕,唤了夏邑过来来,细细问起南仪夫人的病况。
夏邑垂首回道:“南仪夫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时断时续地烧,起初还与陛下说上几句话,后半夜便开始说些胡话……
陛下守了半夜,晨起便上朝去了。”
张皇后略沉吟,便吩咐夏邑取了披风,要去看看南仪夫人。
夏邑低声劝劝:“皇后殿下,南仪夫人怕是神志不大清了,昨日说了不少犯忌讳的话。
奴婢着,陛下当时脸色都变了……今日外头又雪路难行,殿下若心里头不好受、不愿听那些胡话,便让哦奴婢带了补品之类的走一趟罢,回来再向殿下禀明。”
张皇后淡淡道:“既是胡话,有什么要紧,本宫又怎会在意。”
语毕,张皇后便披上了披风,“况陛下在朝上,本宫既为中宫,嫔御病重,又岂能不露面。”
说罢,张皇后便带着夏邑出了长乐宫。
一路上,寂静万分。
待到了南仪夫人的宫中,从前这座富丽堂皇的殿宇已被药味浸染。
即便是此时,南仪夫人仍旧端坐在妆台前,细细描绘着自己的容颜。
“皇后殿下来了,请恕臣妾失礼了。”
南仪夫人一开口,此时她虚弱的身体状况暴露无遗。
张皇后自然没有让她行礼,只是站在她的身后看着。
二人就这样对坐了片刻,终是南仪夫人自己开口打破了平静。
“殿下,臣妾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不,你还是那么美,御医医术高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张皇后说的并不是客套话,她是真心希望南仪夫人可以痊愈的。
况且这人虽病着,可还是美的惊心动魄。
“御医能医得了命,却医不了心。”
南仪夫人苦笑,又引得咳了几声,张皇后立即替她倒了一杯温水。
“就算是心死,也要活着,不是吗?”
“人人都道我宠冠六宫,都觉得陛下上最心疼我。
也许只有我这被宠的人,才知陛下的心思深如一汪看不见底的潭水。他宠我,却从未与我讲过知心话;他对着我笑,不过因我能疏解他的烦闷。
陛下的心,大约只向着那一人,又或许,他谁都没放在心上……”
手心的疼痛将南仪夫人的神思拉回,又在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手,手心被指甲掐出了道道红痕,她扯出一点笑意来,不像每次在楚云轩面前讨巧的笑意。
这笑,一点乐意也没有,不过是取笑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
“殿下,您快乐吗?”
南仪夫人的问题令张皇后愣了半晌。
她快乐吗?
自从入了宫,她的悲欢喜乐从来由不得她自己。
她大约是不快乐的。
见张皇后没有回答,南仪夫人又继续说道,“殿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着满桌的饭菜,往日觉着爽口,今日看着只觉腻味,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有时候我转头看向宫门,从前陛下穿着便服跨过栏阶,款款走来时,我总是一面含羞一面又满心欢盈的早早迎了上去。
我不知从何时起,再也没了这份心境。
也许是看得事多了,经历得也多了,有些事也就明白了。
我非愚钝之人,慢慢也就看清了。陛下对我是宠,但无爱。大概就像是闲暇时间的一个消遣。
这些年的恩宠,终归是梦一场。如今大梦初醒,只剩满目荒唐。
所以我总在梦中挣扎,睡得疲惫不堪。
真累啊,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这诺大的王宫是会吃人的……”
南仪夫人一直自说自话,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对于她的话,张皇后感同身受。
“是啊,这王宫是会吃人的。”
张皇后长叹一声,在这幽深的宫廷中,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失去儿子的痛楚,如同一把锐利的剑,无时无刻不在剜割着她的灵魂。
二人又是相对无言。
不多时,张皇后起身离开。
看着张皇后离开的背影,南仪夫人突然开口叫住了她,“殿下,我希望你能快乐……”
张皇后回头看了南仪夫人,郑重的点头点头,然后才端庄离开。
无人知晓,夜色浓重之时,早已病重多日的南仪夫人支开了侍奉的宫人。
她穿着沉重华美的服饰,独身一人走遍了王宫,走到每一处曾有人迹的地方,拂过每一寸她也曾驻足过的土地。
每走一处,她都好似又看到曾经的惊鸿之影,想起那些同样盛开在宫中也衰败在宫中的一朵朵娇花。
当南仪夫人走到张皇后的居所时,她反而想不起那么多了。
站在宫外看了半晌。
最终,南仪夫人没有走进去。
回想起她这一生,为了家族为了荣宠,却不曾为了自己,也不曾为了还是年少的那个他。
突然之间,她好似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干,轻轻的靠在了一旁的栏杆上,周身仿佛还萦绕着他的气息,静默不语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南仪夫人真的累了,从未感觉这样累,可并无人给她一个肩膀依靠。
她又回到了宫中,诺大的寝殿空空荡荡,药味经久不散,却莫名的让她安心。
也只有此刻,她才能放下一切的伪装来想起他。
突然的,一个朴实无华的盒子掉了下来,上面已布满尘埃,南仪夫人拂去尘埃,打开盒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信件和一支断裂的玉簪
南仪夫人一封封的读,一字字的咀嚼,因那上面皆是她心中儿郎书写下来的隐晦情话。
那上面,一字一句都是有关她。
到了这个年岁,其实她的心底已经泛不起波澜,却仍旧红了眼眶。
宫中岁月悠长,她已经模糊了年岁,此刻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她与丫鬟一同去城外的寺庙祈福。
归途中,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好奇地转头望去,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少年郎英姿飒爽,眉目如画。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少年郎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停在了她面前。
他的目光与自己的交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春风似乎也变得格外温柔。
“姑娘,没事吧?”少年郎的声音清澈而富有磁性。
她红着脸,轻轻摇头:“多谢公子。”
少年郎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让她的心湖泛起了层层涟漪。
自那日初遇,她的心中便住进了那个骑在白马之上的英俊少年。
经过打听,她得知少年郎是城中富商之子,不仅文武双全,还心地善良,经常救济贫苦百姓。
因为父亲的关系,他们开始频繁地见面,他们一起漫步在小巷,赏春花秋月;一起泛舟于湖上,看波光粼。
在相处中,两人暗生情愫,希望能携手相伴一生。
然而,命运却在此时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梁州王找到她的父亲,想将她送入宫中。
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如遭雷击,她哭着求父亲想办法拒绝。
但梁州王心狠手辣,父亲也无能为力。
而得知了她要入宫的消息,他心如刀绞。
他不顾一切地来到府中,想要带她远走高飞。
但她深知,若他们私奔,不仅会连累家人,还会犯下欺君之罪。
“今生与你相识相知相爱,我已无憾。只盼来世,我们能再续前缘。”
那时的她泪如雨下。
他也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我等你,哪怕是一辈子。”
入宫的日子还是到了,她穿着华丽的宫装,坐上了前往长安的马车。
她频频回首,却再也看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入宫后,她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很快得到了陛下的宠爱。
大约一年之后,父亲在陛下的默许下派人送来了信件。
消息传到宫中时,她正在为陛下弹琴。
听到他离世的消息,她的手一抖,琴弦断裂,声音戛然而止。
“爱妃,怎么了?”陛下关切地问道。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挤出一丝笑容:“臣妾只是一时失神,还请陛下恕罪。”
回到寝宫后,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在床上痛哭流涕。
“你为何不等我?为何……”
那一夜,她哭了很久,第二日却仍笑靥如花。
从那以后,她只是陛下宠妃南仪夫人……
可心中的那份真情,却永远地留在了那个春日的午后,留在了与他相遇的那一刻。
不过人心从来经不起变迁,宫中的岁月逐渐吞噬了她原来的模样,
十五岁入宫,后来成为南仪夫人,旁人眼中,她受尽荣宠,是不折不扣的宠妃。
一度甚至她自己也这样觉得,她沾沾自喜,觉得陛下把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她,觉得陛下把她视作掌珠。
可往往看清一个人是否爱你,并不是一日复一日中得知,而是那么一瞬间,
就是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明了,陛下的那份爱,其实半分不曾奢侈给她。
也不曾分给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
她只是他的一个玩物。
此刻,现在,少年离世前的那句我心悦你犹言在耳。
南仪夫人知道,她的时候不多了,其实这日子她早就过够了,早就想去陪陪他了。
南仪夫人找出了许多许多年前入宫时的服饰,却没有戴上满头珠翠。
她也没有让任何人进门,独自梳洗上妆,头发披散着,慢步走出屋子,上天又降大雪,纷纷扬扬洒落,落到地上,落到屋檐上,也落到南仪夫人的头上。
南仪夫人静立于此,不一会,便满头的雪白,她喃喃着,又喃喃着,却无人回应她,她一步一呢喃,最终随着日头探出云中。
雪停,雪净,南仪夫人深深窝在摇椅中,抱着他留给她的一盒子书信,浑浊的眼睛又看了看这天地,最终阖上了
双眼,眼角一滴清泪划过,嘴角依旧勾起,一如从前模样。
南仪夫人未等到与他成为白头翁的那日,可她从来相信他不忍远离。
临终前她终于想起,原来缺失的,只是她心中白马之上,笑意盈盈的少年郎君。
南仪夫人一生,至此终年。
只有天地听到了南仪夫人的那一句:我愿我与君,共白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夜已深。
另一边的长乐宫中,张皇后躺在那张宽大而冰冷的床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床顶的幔帐。
不知何时,她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她仿佛回到了自己未入宫时的岁月。
小时候她被养在外祖家,过得是舒心自在的生活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万物充满着生机。
她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身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裙,穿梭在熙攘的集市中。集市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她的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那双明亮的眼眸如同星辰般闪烁。
热闹的阳光下,她蹦跳跳地来到一个卖花的摊位前,被那娇艳欲滴的花朵吸引住了目光。
摊主是一位和蔼的大娘,看到她那喜爱的模样,笑着说道:“小姑娘,这花最配你这样俊俏的脸蛋儿啦。”
她羞涩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买下了那束鲜花,满心欢喜地捧在怀中。
走过集市,她又来到城外的小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弋。
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轻轻地将双脚伸进水中,感受着那清凉的触感。微风拂过,她的发丝随风飘动,宛如仙子下凡。
不远处的山坡上,开满了五彩斑斓的野花。
她放下手中的花束,起身向山坡跑去。她在花丛中奔跑、欢笑,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游乐场。
累了,她便躺在花丛中,望着蓝天白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丫头!丫头!”不远处传来外祖母的呼唤声。
肯定是暗中跟着她的侍卫又向外祖母告了状!
每次都是如此!
她坐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花瓣,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见她过来,外祖母脸上带着些许嗔怪:“这丫头,一出去就不知道回家。”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赶紧跟着外祖母上了马车。
之后每个夏日的夜晚,她常常和外祖母一起在院子里乘凉。
她们仰望着星空外祖母,讲述着那些古老而神秘的传说。偶尔有流星划过夜空,她便会兴奋地许下心愿。
她的心愿很简单,她希望一家人能够永远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命运的车轮早已在不经意间开始转动。
她还是从外祖家回到了长安。
之后又入了宫。
初入宫时,她还是对陛下抱有期待的怀春少女。
在那金碧辉煌的爱长安宫城中,她踏着晨曦的微光,一步步踏入了这座囚禁了无数女子青春与梦想的宫墙。
她,是初入宫的少女,带着对爱情的纯真幻想,嫁给了万人之上的陛下楚云轩。
在她的心中,楚云轩是那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却又璀璨夺目,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换取他的一丝温柔与疼惜。
初入宫闱,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每当夜深人静,她依偎在楚云轩的身旁,听他讲述着治国平天下的宏图大志,她都会觉得自己的心与他的紧紧相连。
她以为,这就是爱情,以为自己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存在。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甜蜜的幻想逐渐被现实击得粉碎。
她渐渐发现,楚云轩的心中,似乎还藏着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却如同影子一般,无时无刻不在他的心中徘徊。
每当提及那个名字,楚云轩的眼神就会变得异常温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宫中的嫔妃们,在他眼中似乎都成了可有可无的玩物,他对她们的宠爱,不过是片刻的欢愉,转眼即忘。
她开始感到绝望。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付出了所有,却换不来他的一丝真心。她看着镜中自己日渐憔悴的容颜,心中充满了苦涩。她曾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好,足够温柔,就能赢得他的心。但现在,她明白了,爱情从来不是一场交易,不是她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的。
她开始尝试改变,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吸引楚云轩的注意。
她努力做好一个皇后的本分,只为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触动他的心弦。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楚云轩的心,就像那深宫中的一潭死水,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激起半点涟漪。
那时候的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这长安宫城中万千女子中的一个,她的爱情,在权力与欲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她开始学会放下,学会在这冰冷的宫墙中,寻找属于自己的温暖。
她不再期待楚云轩的宠爱,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治理后宫、照顾皇子皇女上。
她用自己的智慧和善良,赢得了宫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岁月如梭,转眼间,她已从那个青涩的少女,成长为了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心中充满了欣慰。
虽然她的爱情未能如愿以偿,但她却找到了另一种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她明白了人生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责任、有亲情、有友情……
而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楚云轩,也渐渐淡出了她的世界。
她不再去追问他的心中是否有她,因为她知道,无论答案如何,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她学会了与自己和解,学会了在孤独中寻找力量,在寂寞中绽放光芒。
然而得知天佑自刎的那一日,她的世界再次崩塌。
在那夜的梦中,她再次回到了那熟悉的外祖家,看到了外祖那亲切的面容。
她扑进外祖母的怀抱,放声大哭:“外祖母,我好想你们,宫中的生活好累,我好痛苦。”
外祖母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丫头,别怕,有外祖母在。”
可就在这时,一阵狂风袭来,吹散了眼前的一切。
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然身处宫廷之中,泪水早已浸湿枕头。
原来,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她渴望已久却又如此短暂的梦。
失去儿子后的张皇后,在这无尽的痛苦和孤独中,唯有梦中那未入宫时的岁月,能给她带来一丝慰藉。
但梦终究会醒,而她的人生,却已无法回头。
“皇后殿下,该起了。”
夏邑的声音将张皇后彻底拉离梦境。
她恍惚的睁开眼,日光已透过窗洒进来,依旧是个明媚天儿。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略起喧哗之声,张皇后蹙眉,却见已有宫人急趋入殿:“娘娘,南仪夫人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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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朝,连灾之年。
端慧太子楚天佑薨逝不过一月,南仪夫人逝世,年二十四岁,谥号“康定南仪贵妃。”
贵妃薨逝之后,张皇后也长伴青灯古佛,长安宫城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而听到南仪夫人的死讯后,楚云轩并无多少悲伤之意,能给她的,不过是无尽的哀荣。
晷针投出的阴影移下寸片,长街之上,纵使最最幽偏的狭角,终也都停满了白日颜色。
烈阳之下,穆羽一身甲胄,敛眉低首,暂辞过她所服侍的君王,去尽它近日新换了的另一职守——端慧太子的陵寝。
做官做到此等程度,照理说早不必如此。
陛下身边片刻离不开人忠心侍候,因此多半时候,穆羽的职责,便是日日如一的,栉风沐雨着,伫立于行銮所在,宫室之侧。
不过话说回来,整座禁宫,何尝不过陛下足下方寸,况且太子殿下薨逝,陛下心痛万分。
所以她这个安保工作,这样子论起来,倒也屈尊做得。
她当然并不如此分说。
而且她夫人的家里此时出了事,她更不能袖手旁观。
来到端慧太子的陵寝,穆羽正好碰见前来祭奠的杨兰芝,二人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各自行礼道别。
看着杨兰芝离去的萧瑟背影,穆羽突然心有所动,只觉得这诺大的西楚王朝也变得清冷萧索。
……
初春微凉,苏芷若与苏芷纭与坐在院里,身旁篮中放着早晨在山里摘的草药。
苏芷纭靠在楠树下,玉指轻捻在篮中挑拣,鬓发扫过颊边她却不为所动。
苏芷若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发愣望着不远处的山麓。
“想什么呢?”
苏芷纭朝她弹弹手上沾的的水珠,苏芷若被水珠弹回了神,笑着擦了把脸道:“没什么,不过是早上季大夫提醒我,先生的生辰就在这几日了,要我们抓紧准备起来。”
“是该准备起来了,从前十二楼还在时,每到先生的生辰,最是热闹。”
一想到昔日种种,苏芷纭忍不住心生忧闷,她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是十二楼重新给了她们栖身之所,还教给她们许多本领,无论旁人眼中十二楼如何,在她们心中十二楼是永远的净土。
青莲先生也是至高至洁的存在。
“公子也不知道什么能回来。”
再一想到不知苏珏归期几何,苏芷若也是满心惆怅。
山中时日不知年岁,却知山下疾苦。
她们虽为女子,心中也有志向。
“是啊,也不知公子在胡地过得如何。”
两位姑娘各自怀揣着心事,只盼着苏珏能早些回来。
……
这日正值胡地休沐之日,春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胡地之上。
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苏珏与楚越决定暂时放下繁重的公务,一同外出游玩,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他们骑着马,穿过城中的街市,远离了喧嚣。
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无垠的大漠展现在他们面前。黄沙漫漫,天际与地平线交织成一幅壮丽的画卷,让人心胸豁然开朗。
苏珏与楚越相视一笑,无需多言,彼此的心意已明。他们并肩而行,踏入了这片神秘而广袤的土地。
大漠之中,风沙时起时落,仿佛是大自然最原始的呼吸。
两人或快马加鞭,追逐着风的足迹;或缓缓而行,享受着这份宁静与自由。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逐渐西沉,天边泛起了绚烂的晚霞。
金色的阳光洒在大漠之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神秘的金辉。
苏珏与楚越找了一处高地停下,静静地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
“你看,这大漠的落日,多美啊!”楚越轻声说道,她的眼中闪烁着不可忽视的光芒。
苏珏微笑着点头,他转头看向楚越,只见她的脸庞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而动人。
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楚越的手。
“是啊,很美。但在我心中,最美的风景,始终是你。”苏珏深情地说道。
楚越闻言,脸颊微红,她抬头看向苏珏,眼中满是柔情与幸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
大漠的落日渐渐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星辰点点。苏珏与楚越在篝火旁围坐,分享着彼此的故事与梦想。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映照出他们眼中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希望。
这一夜,他们仿佛回到了最纯真的时光,忘却了世间的烦恼与忧愁。他们知道,无论未来道路如何坎坷,只要彼此相伴,便足以应对一切。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大漠之上时,苏珏与楚越已经踏上了归途。
回到侍中府后,苏珏今夜入睡得格外香甜。
及至月上中天,多年前的那个梦魇再次缠绕在苏珏的脑海之中。
挥之不去,又异常清晰
哗啦——哗啦——
又是那时那地,这一次,天际落下的是一场风雪,雪花似发疯战马似的,只闷着头冲,直往苏珏的衣领、袖口、靴子里钻,冻得他从心里发寒。
他怎么又到了这里?
风雨打在苏珏略显苍白的脸上,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
冬雷阵阵,战鼓轰鸣。
他举目望去,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里是他曾经夜夜梦到的战场,也是他那大半年来最挥之不去的惊惧。
依旧是平原绵延数里,一望无际。
忽然,风止,雪停。
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硝烟。
而苏珏每走一步都会直直地穿过玄铁重甲的士兵。
他们早已死去多时,却死不瞑目,手里还长枪紧握。
而苏珏十分清楚,他本不属于这里。
“书珩!!!”
那一声绝望凄厉的叫喊声再一次冲破重重风雪,苏珏寻声看去。
入目一片血红,世子李书珩又死在了他的面前。
李书珩跪在焦土中,一柄长剑刺穿脖颈。
身下蜿蜒的血染红了漫天的白,直到那抹红流到苏珏的脚下。
苏珏狠狠后退一步,他的牙关咬的死紧,仍忍不住打着颤,一双明亮眼睛完全红透。
李书珩又死在了他的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会梦到这可怕的一幕?
难道他还是无法挽回这个结局吗?
而方才那声凄厉的“书珩”,毋庸置疑,是冀州王李元胜的声音。
只见李元胜满身血污,手里战旗紧握,虽然身受重伤,依旧站得笔直。
顺着李元胜的目光看去,对面黑色的战旗张扬着身躯,上面绣着的图腾是一匹奔腾的战马。
战马,又是战马!
苏珏浑身震颤,拼命去想那战旗的来历,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想起来!
苏珏像是着了魔一般,不停逼迫着自己。
但事与愿违,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自暴自弃地看着风雪簌簌,又是一次历史的重演。
怎么还是那般心痛呢……
刹那间,天地间寂静无声,风起,云散。
唯有旌旗猎猎作响,奏一曲雄壮的悲歌。
苏珏什么都没想,他立马向前快跑了几步,箭矢突然如大雨般朝他们射来,又在空中诡异地定格,时间定格在这一瞬。
“不要!!!”
第142章 白衣鉴查(二)
一声“不要!”却没有让苏珏醒来, 他于梦中浮浮沉沉,一刻也不得安宁。
见此,本也未睡的楚越放下公文来到床前, 她见苏珏行为有异,赶紧细心的为苏珏擦去汗水,为他点上安神的香料, 又看了半晌才有一丝的安心。
“……永言配命, 成王之孚……于万斯年, 受天之祜。受天之祜, 四方来贺,于万斯年,不遐有佐……”
又是当年梦中出现的吟唱, 苏珏跟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向前。
这一次, 不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
金乌西沉,霞光满天,巍峨的城墙披洒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苏珏顺着石阶而上,祭台上正进行着一场继位大典。
白衣卿相陪在帝王身侧接受着百官朝拜, 山呼万岁。
一如从前,苏珏仍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大典结束, 二人于城墙上迎着霞光漫步。
苏珏就跟在他们的身后。
“你说天命在我, 可为何命运如此待我?”帝王停步问询。
白衣卿相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下, “陛下, 还是保重身体为好。”
苏珏看不清他们的容貌, 只能隐约看见帝王黑漆漆的眸子低垂, 空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脸上一片苍白, 奋力挤出来的笑容, 而那笑容中满是凄凉。
“陛下,起风了,回去吧。”白衣卿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你会陪寡人走到最后吗?”帝王再问。
只这一句,苏珏便仓惶离去,不忍再听帝王愈发无奈凄凉的声音。
天地之大,他一时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然而,似乎心有所感,就在苏珏即将远离的那一刻,他突然回过头去,而那二人也在此时转过身来。
这一刻,苏珏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是他,还有他!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难道一切都无可挽回那?
心中压着万千不解和惊诧,苏珏又快步朝他们走去,可那两人却渐行渐远。
他拼命地追,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他们。
不要,不要走……
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只留苏珏一人在寂冷萧索的王城里游荡。
……
冀州,万家灯火通明,一派俗世烟尘。
救灾之事已有眉目,李元胜也回到府中,虽然天色已晚,一家人仍是其乐融融。
饭桌上,李元胜又提起李明月的婚约一事,却道:“陛下曾赐婚明月与莅阳郡主,如今郡主身死,婚约却未废保留至今。
为父也知道你心有所属,长孙姑娘很好,你们也很相配,可若是陛下再行赐婚,自有为父去为你争上一争,我们不能委屈了长孙姑娘……”
这边李元胜话说了一箩筐,李明月却一反常态只顾着吃饭,点头给着些许回应。
李书珩拿胳膊肘捅咕了两下身旁的人,低声道:“明月,父亲跟你说话呢。”
李明月懵了一下,抬头道:父亲,不打紧,这事儿我会和长孙姑娘商量的,至于怎么避免被陛下赐婚,孩儿自有办法,不用父亲大人费心。”
听此话,武思言皱起了眉头,她适时插话道:“可自古以来,御赐的婚约是退不得的,除非是阴阳相隔。”
此话一出,几人脸色皆变。
“李明月!”
李元胜已知其中关窍,他立即变脸,皱着眉道:“若真有那一天,父亲就算拼了这身老骨头,也给你把婚退了,你可别……”
别走了你长姐的老路,纵使不是阴阳相隔,终究也是骨肉分离。
李明月乖巧笑道:“父亲你放心,有的选,谁不想好好活着?我可不想再……”
他的话戛然而止,引得饭桌上的几位直直朝他看去,他顿了顿,笑道:“哎呀,我自己有办法,我已经想好了,虽然御赐的婚约不可退,但可以改啊!”
思及此处,李明月在心里默默为未来的大舅子加了把劲,你可得争口气!我与长孙姑娘可还得看你的呢!
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若是要改,那必定得是王室侯爵的女儿,最低也得是朝中显赫,而如今长孙姑娘的兄长并无高官厚禄,他怎能放心。
见众人仍是一脸的忧色,李明月继续道,“父亲,陛下还没赐婚,在赐婚之前先想办法拖上一拖,陛下如今最信奉神明,孩儿会让自己从随时会降临的婚约中脱身的。”
“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说完李明月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起身便走了。
李元胜面色惆怅,仍旧是不放心,武思言看在眼里,心中无奈。
傻孩子,你倒是能脱身,那长孙姑娘呢,她能一直等着你吗?
……
“十三,醒醒。”
迷茫之中,一道声音骤然出现,拉着苏珏走出那巍峨苍凉的宫墙。
之后又是无边的萧瑟,楚越的一声“十三……”才彻底让苏珏从噩梦中惊醒。
他满头大汗,气喘连连,仿佛眼前还是漫天箭雨,淋漓鲜血。
“怎么了?做了什么噩梦?”
楚越快步走到床前,衣袂纷飞,是少有的失态。
“阿越。我,我又梦见了那个场景,他们都死了,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是他,我看见了,是他,真的是他……”
苏珏将头靠在楚越的肩上,说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显然还没有从梦境中抽离。
“什么梦,你都看见了些什么?”
楚越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苏珏颤抖的脊背,就像安慰一个不知所措的孩童。
在楚越极尽温柔的安抚中,苏珏渐渐平静下来,他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一切情形。
“王爷死了,世子也死了,漫天都是箭雨,逃不了,动不了,然后,然后我和二公子站在城楼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苏珏的话虽然不多,却足以让楚越听清梦境里的前因后果。
他是又做了之前的预知梦,但怎么会呢?
她明明已经来到了这个时空,按理来说“梦境系统”早就失效,十三怎么会又梦到历史的残片?
况且实验出现了偏差,他们所在的时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收尾谁也不清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
心思百转千回,楚越一时也想不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能尽力去安抚心有余悸的苏珏。
“没事的,没事的,都是做梦,梦都是相反的。”
“不,不是,阿越,这梦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不曾想,苏珏的意识陡然清明,他看着眼前之人,突然有一种无可言说的剥离感,就好像他与楚越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阿越……”
苏珏试探性地拉过楚越的手,眼底逐渐染上几分模模糊糊地悲凉之色。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
从前种种恍若过眼云烟,如今在楚越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初青梅竹马的少年苏十三,而是背负仇恨的苏珏。
他大抵知道所有人的结局,可唯独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苏珏从不在意,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楚越呢?她会陪着自己直到故事的终点吗?
苏珏不敢去想,只能用力抱紧眼前之人。
无论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思及此处,苏珏扯出一个明媚的笑颜。
楚越痴痴的看着苏珏明媚如春的笑颜,又忍不住将目光转到了那贴着苏珏腰肢的手上。
只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的心跳杂乱的没有章法,那颗心好似要跳出胸膛一般。
“十三,我们问心无愧,有些事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就好像我们两个,兜兜转转,不还是依偎在彼此身旁吗?”
言罢,楚越也用力抱紧着苏珏。
烛火跳动中,二人互相依偎,一切不用言说。
……
山雨欲来风满楼,今年的长安城并不平静。
自太子楚天佑自杀后,朝局不安,楚云轩的性情也越发暴虐。
他常常无端发怒,对身边的宫人和朝臣动辄打骂,甚至处死。
整个王城都笼罩在一片恐惧之中,百姓们更是议论纷纷,都说太子死得蹊跷冤枉。
文武百官每日上朝也是心怀忐忑,生怕一不小心触怒龙颜,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日清晨,天空灰蒙蒙的,文武百官们早早地便聚集在宫门外,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
就在昨日,陛下突然派人搜查张典客的府邸,具体搜出来些什么他们不知,可陛下震怒却做不得假,直接将张典客一家下了诏狱,动作之快,令人瞠目。
是以他们个个噤若寒蝉。
“诸位大人,还是小心为上。”年迈的老臣低声提醒着身旁的同僚们,他的声音虽小,却引起一片赞同的点头。
宫门缓缓开启,文武百官们依次步入大殿,按照品阶站好。
楚云轩的身影在御座上若隐若现,脸上无半点喜悦的神色,反而布满了阴霾。
“众卿平身。”楚云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让人心生寒意。
百官们起身,却无人敢抬头直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衣袍摩擦声,才打破了这份死寂。
“寡人近日听闻,有人私下议论太子之事,可有此事?”
楚云轩突然开口,声音中尽是不可忽视的冷冽。
百官们心中一惊,纷纷低下头,生怕自己成为那个被点名的倒霉鬼。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楚云轩的呼吸声在回荡。
“西楚的太子,岂容那些平民百姓妄加议论!”楚云轩怒喝一声,拍案而起。他的目光如炬,扫视着大殿中的每一个人,仿佛要将他们穿透一般。
“陛下息怒!”
百官们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他们的心中充满着恐惧,生怕楚云轩一怒之下,真的要再次大开杀戒。
果不其然,楚云轩的下一句更加冰冷无情,“传寡人的旨意,民间有胆敢议论太子者一律绞杀,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之后楚云轩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众卿退下吧。”
百官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退。他们走出大殿时,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心中五味杂陈。
“这皇城,何时才能恢复往日的安宁啊……”
之前的那位老臣低声叹息着,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消散无踪。
……
自从那夜起,苏珏便夜夜梦魇,有美好的,自然也有痛苦的,再加上府衙里也有不少事,一连几日下来,苏珏整个人都憔悴了。
楚越见苏珏这几日都心不在焉,常常在书桌上就打盹,总要被楚越戳一下才能清醒。
今日休沐,楚越倒不想再扰了苏珏清梦,索性撑着脑袋呆呆的注视着他,仿佛时间都变得格外漫长。
而当许攸揣看沈爷送来的信和身后站着的客人陶庄,在门口来回踱步,也不知该不该进去说一声,又怕万一自家先生正与夫人情好,自己恐怕多有尴尬。
再三思量后,许攸还是抬手叩门:“苏先生,苏先生?”
苏珏向来觉浅,这么一惊便醒来了,楚越连忙别开目光,刚想伸出去触摸的手也迅速缩了回来,心里不免咬牙切齿的埋怨许攸真会挑时间。
“嗯?”
苏珏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看向门口处,又转头看了眼楚越,后者正装模作样的看书,像是压根没听见敲门声似的。
“是许大夫吗,进来吧。”
闻言许攸推门走进来,陶庄却还是站在门外。
许攸拿着着信到了跟前,说道:“先生,沈爷的信。另外门外有一叫陶庄的要找您。”
苏珏一听陶庄这个名字,瞬间便清醒了许多,他一边接过信拆封开来,阅读了两行字便猛得起身,之后又恢复了平静,“许大夫,让他进来吧。”
“是,先生。”
第143章 白衣鉴查(三)
“是, 先生。”
有了苏珏的话,许攸立马出去将人领了进来。
一进门,陶庄先行了个礼, “大人,陶某这厢有礼了。”
语毕,陶庄并未抬头, 只等着苏珏开口。
“今日休沐, 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苏珏紧了紧身上的毛毡, 声音平润。
听得此言, 陶庄因为年纪原因并不挺直的背稍稍直了几分,似乎是心里揣着什么事,他迟迟没有言语, 目光却在屋内来回做着打量。
方才一路进来, 陶庄已经被侍中府的精致华丽所震撼。
他并不是没见过世面,而是除了太子和金将军的府邸是中原风格之外,楚越的府邸是他见过的第三个如此风格的府邸,而且比之之前见过的更加繁琐精致。
如今进了这内院, 陶庄更是觉得别有洞天,除了惊讶, 便是一阵不可名状的难受滋味。
如此奢靡, 不知用了多少民脂民膏。
想到这里, 陶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打着补丁的布包, 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苏珏面前的书桌上。
苏珏诧异地打开布包, 里面赫然是他之前给他们的银子, 未等他说话, 陶庄继续言道, “大人,这钱陶某受之有愧。”
“为何受之有愧?”苏珏抬头去看眼前现在的陶庄,身形干瘪瘦削,浑身上下唯有眸子清亮,一看便是自有风骨之人。
“俸禄本应该是朝廷所发,大人拿自己钱贴补于理不合,况且陶某没有什么建树,所以受之有愧。”
陶庄的声音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只是平静的阐述自己的想法。
如此表现,更让苏珏对他高看了几眼,“我说了,你们受之无愧,而且我也不缺钱。”
苏珏一派的气定神闲,甚至吩咐侍从还陶庄上座看茶。
“坐,先喝些茶。”
“大人日理万机,陶某还是不打扰了。”
陶庄本就是来还钱的,并没有多留的心思,而苏珏却再次开口留客,“今日休沐,不急于一时。”
一番言语间,早有婢女捧上茶来,陶庄见推辞不过,也只好坐下。
起落之间,门外又起了一阵吵嚷。
“先生,门外有一叫魏施的过来,说是给送贺礼的,怀瑾也等着您的布置。”
原是许攸去而复返,并且又有了新的请示。
“请人进来,另外告诉怀瑾,现在就带着书过来,我要检查他的课业。”
“是,先生。”
两人话音刚落,卧房的门便被推开,前几日刚碰过面的魏施就这般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鉴查使大人温香软玉,真是令人羡慕啊。”
一进来,魏施既不行礼也不问安,说话间尽是阴阳怪气,看向楚越的目光也带着意味。
“我与楚大人伉俪情深,确实让人羡慕,怎么?魏施大人您夫妻不睦吗?”
苏珏自然不惯着他,话里话外是夹枪带棒,他可是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个魏施家里养着二十几个美妾,哪里有什么夫妻和睦。
“鉴查使大人伶牙俐齿,魏施佩服。”
魏施面色不虞,一旁的陶庄捧着茶盏,眼观鼻,鼻观心,他倒想看看苏珏会不会收下魏施的礼。
“魏施大人一路辛苦,不如先喝杯茶。”
“不用。”
“那魏施大人请自便。”
两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魏施觉得没趣,“既然贺礼已经送到,魏某就不打扰鉴查使大人了,这就告辞。”
“也罢,许大夫,请你代我送客。”
苏珏不咸不淡地让许攸带着人出去,自己却在椅子上未动分毫。
恰好此时张怀瑾抱着书册进来,一见到苏珏,他便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
“怀瑾,和往常一样,记下来。”
“是。”
陶庄不懂二人在打什么哑迷,只不过苏珏方才收下贺礼的表现让他觉得此人表里不一。
哼,嘴上对人夹枪带棒,不还是收下了人家的贺礼,什么鉴查使,不过如是。
十分清楚陶庄现在的所思所想,苏珏也不分辨,“我今日有些累了,你请自便,对了,回去时别忘了将我题好的匾额带回府衙,而且在我正式上朝前,没什么不得的事都别来烦我。”
说着,苏珏抬手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楚越赶紧扶着人起身,一派的温柔似水,哪还有朝堂上蛾眉冷对的模样。
陶庄无心探究别人的生活,开口应答之后便起身离开。
一路上他看着“清正堂”的牌子若有所思。
清正?哪里来的清正呢……
……
过了休沐,大金氏特意往清正堂拨了些人手。
苏珏则继续在清正堂里带着人整理卷宗,不时出去串门,有时楚越都找不见他的人。
苏珏本是新官上任,于是新来的人多少有些懒散,横七竖八的靠在院子里打盹。
他一路走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群被抽了骨头的烂泥,他站在院落中央,负手而立,突兀的拔高了声音:“都到此处集合!我要点名!”
这一声铿锵有力,将众人惊醒,有的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他们见苏珏突然出现在院中,忙连滚带爬地站起,小跑着凑过去站定,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都集合在了院子里,苏珏目视一圈,发觉人数不对。
“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苏珏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吭声,范闲清了清嗓子,高喊道:“木风,桂平!”
“大人!我来了!大人!”
只见木风与桂平一瘸一拐的从屋里蹦了出来,桂平被门槛一绊,扑通一声,若不是有木风的搀扶,肯定就摔了个狗吃屎。
苏珏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缩肩,看清他们二人脚上的绷带,转头看向站着的那些人,半晌才微微睁大了双眼,故作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的脚是怎么伤的?”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为首的几个连忙去搬了一把太师椅来放在苏珏身后。
“他们上午时出去,回来时就这样了……”
回话的人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心虚。
苏珏气定神闲地坐下,抬手示意众人赶紧归队。
“你们两个自己说,怎么搞的?还有,你们没和他们讲明白我立的规矩吗?”
“大人,上午我们两个就在门外,是魏施大人过来送了些东西,卸车时我们帮着抬了下,谁知那东西还挺沉,我们没拿稳砸到了脚上。”
木风边说边去看苏珏的脸色,他深知自己与桂平又乱了规矩,苏珏惩罚也是情理之中。
“你们的职责是护卫,不是替人搬东西!”
苏珏无奈的叹了口气,之后又把目光放在之前回话之人的身上。
“你刚才说他们两个出去了,这可不是实话,我的规矩你难道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那人便扑通跪在了地上,“大人,小的知错了……”
“既然知错,自己领罚去吧。”
苏珏挥了挥手,之后又将目光放回到院中的这一群人身上,
“我这才休沐了几日啊,你们就成了烂泥营了?”
苏珏的语气像是兴师问罪,面上却没有任何愠怒之意:“陶庄呢?”
木风稳了步子回道:“回大人,陶庄家中有事,母亲抱恙,他请假回家了。”
苏珏重视的眯起了眸子,问道:“母亲抱恙?为何此事没人来报我?”
桂平有些尴尬道:“这,这是您让陶庄说的,在您正式上朝前,让我们都别去烦您。”
苏珏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正打算给新来的人立规矩,便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苏珏大人!”
苏珏冷哼着白了那人一眼:“楚大人来的巧,叫什么大人都没用,他们全都该罚!”
“嗯?”
他身后传来一声低笑:“苏珏大人好威风。”
苏珏闻言立马看向来人,楚越望着悠闲坐在在椅子上的人,笑着走了过去,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同苏珏大人,有要事相商。”
众人沉默着呆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离开。
直到楚越从喉咙眼里发出一声咳,下一秒,众人做乌兽散去,只留下木风与桂平手足无措,还未开口求援,黄烨与吴江及时将他们二人带走。
现下,清正堂的院子真的只剩下苏珏和楚越两个人了。
楚越走到椅子前,面色严肃:“十三,你已经好几日不见人影,又要了那么多卷宗,怎么,想把自己累垮?”
苏珏起身道:“怎么会呢,我这几日忙着查阅卷宗档案,自然是分身乏术,侍中大人生气了?”
楚越哪里舍得生他的气,闻言无奈垂眼,一副被冷落许久,委屈不已的模样。
苏珏望着那人半经风霜的眉眼,没来由一阵心酸,不由自主的靠近,语气温柔的哄着:“阿越,我不是故意不找你的,其实你今日不来,我也要去寻你的,有件事须得与你商议……”
“你想做票大的?”楚越语气虽疑问,眼底满是笃定。
横竖是糊弄不过去,迟早都要那么做,苏珏索性坐定在太师椅上,沉下一口气,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是,我想做票大的。”
“那你可查出什么来了?”楚越问道。
“明面上当然查不出什么,所以我打算姜太公钓鱼。”
苏珏冲着楚越淡然一笑,楚越自然是心领神会,“愿者上钩!”
“唉,我的安生日子啊……”苏珏故作无奈,他怎么到了哪都得打工,他怎么就不能做条咸鱼呢?
“唉,我的安生日子啊……”楚越也学着苏珏的模样也长叹一声。
虽是如此,二人却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第144章 凤阙悲歌
“陛下!您真的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夜色如墨, 深沉而压抑,长安宫城的琉璃瓦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
张皇后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衣袂随风轻轻摇曳, 她的面容苍白而憔悴,眼中却燃烧着倔强的火焰。
她的家人不知犯了何罪,此刻正在诏狱里备受煎熬, 而她作为张家的女儿, 西楚的皇后却只能在这里卑微地求情。
“陛下, 臣妾求您开恩!”
张皇后的声音微微颤抖,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妾的家人向来忠心耿耿,怎会谋反?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求陛下明察秋毫, 还臣妾家人一个公道!”
大殿之内,烛光摇曳,映照着楚云轩那张冷峻的脸庞。
他就坐在那,目光如炬, 仿佛能洞察人心。
“陛下,臣妾想知道, 我父亲究竟犯了何罪?”
“谋逆。”
楚云轩近乎施舍地吐出这两个字, 眼底早没了昔日对张皇后的“爱意”。
张皇后冷笑一声, 语调悲凉, “陛下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父亲不过典客, 连府兵都不过三百, 何来谋逆之说, 若父亲真用这几百府兵夺了江山, 怕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对于张皇后的话,他却无动于衷,甚至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
“梓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寡人说他们谋逆便是谋逆!”
楚云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击在张皇后的心上。
“寡人念你是皇后,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但你的家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张皇后的心中一阵刺痛,她明白楚云轩口中的代价不过是一种近乎扭曲的报复。
归根结底,他是在恨他,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陛下,臣妾的父亲对陛下忠心耿耿,他绝不会做出那等谋逆之事。求陛下广施恩德,网开一面,饶他们一命吧!”
张皇后的声音已经哽咽,但她仍在努力保持着镇定和尊严。
然而,楚云轩却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大手一挥,下令赐张典客他们毒酒。
此话一出,张皇后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不!陛下,您不能这样!”张皇后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大殿的门口,双手紧紧地抓着门框,仿佛要阻止即将到来的悲剧。
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旨意已下,便是无力回天。
张皇后面如死灰,她知道,这一刻,父亲与母亲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皇后殿下,您保重!”中贵人灵均上前扶住摇摇欲坠地她,也是心有不忍。
陛下此番,似乎是真的错了……
可他说不出口,只能继续扮演着乖巧。
一刻钟后,宫人回来复命,张家上下除了同穆羽外出巡查的张禾瑶之外,其余一十五口全部殒命于毒酒。
楚云轩开口询问张典客他们可有什么话交代。
复命的宫人瞧了一眼被中贵人灵均扶着的张皇后,这才开口说道,“张典客一家临死前只说了一句,他们让皇后殿下保重自身,他们不曾有愧于西楚,有愧于陛下……”
闻言,张皇后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她的心如刀割般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家人?”
张皇后喃喃自语,她的声音充满着绝望和愤怒。
楚云轩从御座上缓缓走了下来,看到张皇后的模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但很快,这种神色就被冷漠所取代。
“梓潼,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楚云轩的声音冷酷而无情,
“他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说明他们问心有愧。你也一样,如果你依旧言行忤逆,寡人也不会手下留情。”
张皇后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楚云轩。
她曾经深爱过这个男人,但现在,她对他的爱已经彻底转化为了恨。
“楚云轩,你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暴君!”
张皇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杀了我的儿子,我的家人,是你毁了我的一生。我诅咒你,诅咒你的江山永无宁日!”
楚云轩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但就在这时,张皇后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不!”
楚云轩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张皇后会如此决绝,他伸手想要去抓住她,但已经来不及了。
张皇后的身体缓缓地倒在地上,她的眼中充满了决绝和释然。
她的生命,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脱。
“梓潼!”
楚云轩扑倒在地,他紧紧地抱着张皇后的身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痛苦。
这一刻他才知道,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或许从太子自杀的那一刻便已经无可挽回。
张皇后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楚云轩的双手。
他望着张皇后那张渐渐失去生气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空虚。
他失去了太子,也失去那个曾经深爱过他的女人。
他亲手毁了他们的一生,也毁了自己的幸福。
幸福,他真的有幸福可言吗?
在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命运的嘲笑声,嘲笑着他的无知和残忍。
“呵呵……寡人没有错……”
夜色依旧深沉,宫城内却已经是一片混乱。
张皇后的死讯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宫,很快也传到了民间。
当消息传出宫外,巡查归来的张禾瑶当即崩溃痛哭,整个人状若疯癫,若不是穆羽拦着,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谁也不曾想过,前后不过一月的时间,太子,贵妃,皇后相继死去,朝野间免不了议论纷纷。
即便如此,登仙楼的建造也一日未停。
……
胡地,日头照常升起。
时间来到苏珏上任的第八日,那日下毒之事被他压下,就连金元鼎与金景琛也装作不知。
而且不出他所料,大金氏没多久,就有人带头弹劾他收受贿赂,私自刑罚,
听着楚越回府后与他绘声绘色地讲述朝臣们如何群情激愤地指责他公私不分贪得无厌,苏珏只是淡然置之,仍旧烹茶赏花。
苏珏在院里放了把藤椅,他极其喜欢躺在上头抱着招财晒晒太阳,看着小苏元与张怀瑾嬉戏打闹。
奈何有人偏要让他不舒服。
“大王让你明日上朝,朝臣们参你的折子都快成山了。”
楚越摸了一把猫猫头,心里翻个白眼,这鱼似乎钓的多了点。
“你若是不想去,明日我去给你回绝了。”楚越看着躺在藤椅上悠哉悠哉的苏珏,觉得此刻倒是时光正好。
“去,为何不去?”苏珏打了个哈欠,没有推辞。
于是第二日,晨光微曦,苏珏终是同楚越上了朝。
二人乘着马车,楚越眼看着在马车上还兴致勃勃地苏珏到了宫门口一下马车,立刻成了一个走路都需要人扶着的小可怜。
楚越:这演技!大为震惊!
她十分配合的扶着苏珏向着宫里走去,一路上遇到其他前来上朝的官员,苏珏皆是有气无力的打着招呼,主打一个身体虚弱小可怜但规矩十足,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到了朝堂上,苏珏虽说是与人说说笑笑,可却是自己靠在楚越怀里,直到大王金润泽来了,百官都按照次序站好。
待一阵行礼叩拜,大王金润泽坐定后,头一次上朝的苏珏一下子成了焦点所在。
“鉴查使苏珏可在?”金润泽在殿中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放在了苏珏这张新面孔上。
“大王,微臣在此。”
苏珏缓缓出列,言语间都带着丝丝缕缕地病弱之气。
“鉴查使苏珏,你可知不少朝臣都想本王递了折子,说你收受贿赂,胃口极大,还在清正堂私设刑罚,这些,你可认?”
金润泽开门见山,直接对着苏珏发问。
“启禀大王,微臣不认。”
说完,苏珏便自行直起身子与金润泽对视,毫无畏惧之色。
“你不认?”
“是,微臣不认。”
“你为何不认?”
“回大王,既然诸位大人说微臣收受贿赂,那就请送礼的诸位大人站出来与微臣一一对质。”
苏珏就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其他人却没有他这么平静。
虽然官员之间互相送些贺礼是稀松平常之事,可坏就坏在那些礼物的来路和用意上,他们现在还摸不清这个苏珏到底是个什么底细,若是贸然站出去与他对质,恐怕事情的发展会不可控。
是以金润泽与苏珏等了半天,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见此,苏珏莞尔一笑,“大王,诸位大人不过是同微臣道贺,哪里有什么贿赂一说。”
“是是是,鉴查使大人说的极是……”
“就是为了道贺。”
有了苏珏的这番话,方才安静的朝堂上总算有了声音,虽是些附和之语,却也在苏珏的意料之中。
站在下首的太子金景陈无金元鼎不动声色,始终未发一言。
“好了,本王知道了。”
金润泽一挥手,朝堂又恢复了宁静。
一片宁静中,苏珏却再次开口,“大王,微臣有本启奏。”
“何事?”
“有人贪污了清正堂的俸禄。”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心思各异。
这个鉴查使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直接说出贪污清正堂的俸禄之事,难道不怕大金氏报复吗?
“鉴查使,口说无凭,此事不是儿戏。”
金润泽皱了皱眉头,似是不满意苏珏的做派。
“微臣有几位人证。”苏珏信誓旦旦。
“何人?”金润泽追问。
“太子殿下与金将军皆是见证,还有清正堂的一众大小官员,他们也能作证。”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不过陡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太子金景琛与金元鼎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又领盒饭一位(●—●)
第145章 三方对戏(一)
“太子, 此事你可知情吗?”
金润泽没有问苏珏所奏之事是否属实,而是直接询问太子知情与否,显然是知道内情的。
正因如此, 苏珏心里更加愤懑,这些上位者自己过得金尊玉贵,底下人如何根本就入不了他们的眼, 甚至明知大金氏贪污俸禄还佯装不知, 若不是他阴差阳错做了陶庄他们的上司, 他们怕是得憋屈一辈子。
就在苏珏暗自恼恨之时, 太子金景琛在金润泽如鹰的目光中缓缓应答,“回父,此事儿臣有所耳闻, 但不知其中详情。”
呵呵,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和没说没什么两样,苏珏心里嗤笑一声,将金氏父子蛐蛐了个遍。
“那金将军呢, 你可知道此事吗?”
“回大王,微臣倒是知道些许详情, 不过还是得派人询问清正堂的人才能更清楚。”
比太子金景琛说的稍强一些, 但还是不愿和盘托出, 不过是想让自己做那个冤大头罢了。
苏珏心里门清, 他微微施礼道, “大王, 金将军说的有理。”
“既然如此, 现在就把人带过来, 本王要亲自盘问。”
不多时, 木风等人被带到朝堂上,金润泽端坐在高堂上,他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的群臣,似乎要看穿每个人的心思。
“大金氏,你上前来,本王有一事需得弄个明白。”金润泽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直视着左侧的大金氏,“大金大人,鉴查使说你贪污了清正堂的俸禄,可有此事?”
大金氏闻言,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道:“启禀大王,此事确有,但并非微臣故意为之。微臣也是为了财政考虑,才不得不做出此等决定清正堂本不应该再设,再加上备膳司开支颇大,微臣不得已提前支用了一些银钱,本想着自己补上,不曾想让鉴查使知道了,这才有了微臣贪污俸禄一说,请大王明察。”
大金大人言辞恳切,似乎真的有一番苦衷。
然而,金润泽却并未立即表态,而是转头看向了底下站着的木风几人。
“你们可有何话说?大金氏所说是否属实?”金润泽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但其中的威严却不容置疑。
几分低头互相看了看彼此,又同时将目光放到苏珏的身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木风几人缓缓上前步伐虽然缓慢,但每一步都显得异常坚定。
几人行礼后,接连沉声道:“回大王,大金大人所说并不属实,我等已有三年不曾拿过相应的俸禄,大金大人此举实属不公,我等皆感寒心。”
此言一出,大金氏的脸色立马不好看,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金润泽则静静地坐着,目光在大金氏与苏珏之间来回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既然双方各执一词,此事就应该彻查。”
金润泽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见目的达到,苏珏不再言语其他,只是口称大王圣明。
如此做派,直看得大金氏咬牙切齿。
下了朝苏珏先是将木风几人送回清正堂,之后又去备膳司借题发挥掀了场子,不露痕迹做戏下套,让魏施错漏百出,而其他被他拉过来看热闹的官员成了入局旁观者。
苏珏借机以身入局,再次公然收受备膳司的贿赂,将隔岸观火的朝臣扯进浑水。
见这火烧得差不多时,苏珏心满意足地从备膳司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突然想起陶庄告假一事,于是他便决定去陶庄家一趟。
……
春风萧瑟,黄沙纷飞,苏珏骑着楚越为他挑的黑马,缓缓行进在乡间的小路上。
来之前,他特意向木风和桂平问了路,陶庄的家坐落在城郊的尽头,几间简陋的茅屋掩映在稀疏的枯树之中。
苏珏下了马,将马拴在屋前的老柳树上,他轻轻拍了拍马背,示意它安静等候,之后又整了整衣襟,迈步向陶庄的家走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内传来低沉的咳嗽声和微弱的呻吟。苏珏推开门,只见陶庄正坐在床边,眉头紧锁,手中端着一碗汤药,正小心翼翼地喂给躺在床上的母亲。
陶庄的母亲面容憔悴,头发花白,显然已是病入膏肓。
她看见苏珏进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要起身说话,却被苏珏连忙制止。
“陶庄,快扶你母亲躺下,不必多礼。”苏珏的声音既温和而有力,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陶庄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苏珏会亲自前来探望。
他连忙将母亲扶好躺下,然后起身向苏珏行礼。
“大人,您怎么来了?这……”陶庄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惶恐和不安。
蹉跎了大半辈子,他其实有了退出清正堂的想法。
苏珏自然清楚他的想法,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陶庄坐下。
他环顾四周,只见屋内陈设简陋,家具破旧,显然家境贫寒。
再看向床上病重的老妇人,苏珏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陶庄,我听说你母亲病重,便过来看看。你身为我的下属,你的家事便是我的家事。你母亲病了,我怎能不来探望?”
苏珏的话语中充满着真诚和关怀,闻言,陶庄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道:“大人,我……我……”
苏珏轻轻拍了拍陶庄的肩膀,安慰道:“陶庄,你不必如此。我既然做了这鉴查使,便应以民为本,关心百姓疾苦。你母亲病了,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说着,苏珏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一点心意,你先拿去给你母亲治病。若是不够,再来找我,我那还有一位许大夫,医术不错,我让他过来给你母亲瞧病,可好?”
陶庄惊讶地看着桌上的银子,他一时百感交集,他连忙推辞道:“大人,这……这怎么行?我不能要您的银子。”
苏珏脸色一沉,说道:“陶庄,这钱你应该收下,你母亲病重,急需用钱,你若是不收,便是让她老人家白白受苦。”
陶庄闻言,眼泪夺眶而出,他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哽咽道:“大人,我……我谢谢您。”
苏珏看着陶庄的样子,心中也有些难过。,他说道:“陶庄,你母亲病重,你需得好好照顾她。这几日你便不必回清正堂了,等你母亲病情好转再说。”
陶庄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等她病情好转,我便立即回去当差。”
苏珏又和陶庄聊了一会儿,询问了他母亲的病情和家中的情况。
他得知陶庄家中还有几亩薄田,但因连年歉收,生活十分艰难。
苏珏心中暗自思量,决定要帮陶庄一把。
看来他这个鉴查使是任重而道远,但他不能在胡地久留,他总要回到中原的……
怀着这般纠结的心情,苏珏从陶庄家离开,回到府中后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昏昏沉沉的睡梦里,苏珏仿佛又回到了那魂牵梦绕的无名村。
无名村水土丰美、朴实热闹,邻居大婶爽朗爱笑,小伙子大姑娘也是敦厚天然,就连空中划过的飞鸟,也比长安和胡地的金雀自由许多。
还有,还有家人……
苏珏情不自禁眼角划过一滴泪,他想回去,也想先生……
先生,世事繁华万千,但和你说的一样,到处都是吃人的怪物。
他过得很孤独。
再次清醒时,已是午夜。
苏珏望着头顶的雕花纹样,意识到自己似乎睡得挺久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说着欠身坐起,这才发现发冠散落,连衣服都换了。
“十三,你醒了!现在是子时三刻。”
“哦。”苏珏闻言缓缓躺回去,“阿越,我想回中原……“~”
“十三,你想回中原就回中原……”楚越毫不意外,她知道苏珏迟早要回去的。
“阿越,谢谢你……”
苏珏笑了笑,二人一直如此默契,多余的话实在不必多说。
招财:呵呵,又是狗粮。
……
等到了第二日上朝时,苏珏一改前日的笑意盈盈,整个人冷冽清肃,
只见他手持一份厚厚的书册,缓步踏入朝堂。
“大王,微臣今日有本启奏。”苏珏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朝堂之上。
“大王,微臣手中的是这段时间以来收到所有同僚的贺礼清单,您有兴趣一听吗?”
苏珏的声音带着几分狡黠,却无端让人觉得心惊肉跳,官员们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揣测。
金润泽示意众人安静,随即答应了苏珏所请,“鉴查使,说吧。”
“第一位,胡羊大人,送与微臣中原丝绸百匹,上等玉器百件,黄金三千两,另加薄纸一张。”
胡羊大人闻言脸色骤变,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试图辩解:“鉴查使大人,此事定有误会,本官何时送与你这些?”
苏珏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那张薄纸,扔在胡羊大人面前:“胡羊大人,这是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纸上所请乃是为其孙儿谋求学堂的一寸之地,你还想狡辩吗?”
胡羊大人颤抖着手,捡起那张纸,只见上面字迹清晰,确凿无疑,他顿时哑口无言。
谁曾想这人是收了礼,却背地里玩起了钓鱼执法,如今竟一点情面也不看,甚至还将送的礼记得清清楚楚,这才让他们措手不及。
过了半晌,他才艰涩开口道,“鉴查使大人,所谓送礼之事纯属私人情谊,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求一个清正廉明!”
苏珏眼中泛着冷意,看得人心里一寒,“第二位,赵大人,送与苏某五千两黄金,珍珠两箱。”
赵大人同样脸色发白,心存侥幸:“鉴查使大人,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我与大人并无深交,更无金钱交易。”
苏珏并未理会他的辩解,而是继续念着名单。
“第三位,方山大人,送与苏某白银千两,锦缎百匹,金器三套。”
“第四位,葛根大人,送与苏某陈酒百坛,玉器百件,东珠五箱。”
“第五位,公金大人……”
随着苏珏一次又一次的开口,不但说出所送之人,所送之物,甚至连何时送的都清清楚楚。
是以气氛也是愈发紧张,官员们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被点到的就是自己。
然而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朝堂上几乎全军覆没。
“最后一位,”苏珏的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大金大人……”
第146章 三方对戏(二)
大金氏的名字一出,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大金氏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朝廷重臣,一向威名甚重。
如今却被一介白衣鉴查指名道姓, 实在令人瞠目。
是以站在左下首的大金氏脸色铁青,说的话也带着几分锐利,与他肥胖的体态极不相符:“鉴查使大人, 你想说些什么?本官洗耳恭听!”
大金氏此言一出, 便是直接告诉所有人, 他与这苏珏杠上了。
目光环视一周, 大金氏眼中已是了然,胆小不做声者有,这些人向来都是些墙头草, 说好听了是明哲保身, 其实就是胆小怕事,所以即便是苏珏妖言惑众,他也不惧。
毕竟一个毫无根基的白衣鉴查能有几人支持,且看他自取其辱就是了。
而面对明显不利于自己的情势, 苏珏并未生出任何退缩之意。
可眼见两位臣子当朝呛声,上面的那位却不作表态, 隔岸观火实在被他玩的明白。
“苏某不才, 所言之事不过事实。”
苏珏再次展开名册, 端的是云淡风轻。
“那好, 你且说来。”大金氏胸有成竹, 面不改色?
“大金大人, 魏主事您不会说不认识吧?”
苏珏话锋一转, 并不直接切入大金氏的身上。
“魏施?怎么扯到他头上了?”大金氏捋了捋两撮卷翘的胡须, 有些漫不经心。
苏珏冷冷地看着他, 眼中充满了不屑:“大金大人,您难道不知道吗,魏主事极富资产,据苏某所知他名下有金银珠宝绸缎铺子三十五处,又经营着一家春楼,生意好得不行,这些您可知道?”
“他的事与我何干?”大金氏冷哼一声,觉得苏珏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与你何干?呵呵,他魏施不过五品主事,缘何能攒下如此多的产业?左右想来,不过是狐假虎威,有所倚仗罢了!而这些铺子春楼到底属于何人,苏某也很是好奇呢。”
既然要查处贪腐,那就必须下剂猛药,否则烂肉不除,早晚还会反噬,后果也不堪设想。
“那是他魏施自己的事,鉴查使要查就去查他便是,何来在朝堂上无礼取闹,真是不成体统!”
大金氏端出上位者的姿态,想直接治苏珏一个朝堂不恭,办事不利的罪名。
苏珏环视四周,目光如炬。
“诸位大人!”
苏珏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把利剑,直接打破朝堂上的沉寂。
“苏某好奇之事不止这一桩,名册上面的每一两金银,每一件器物到底出自何处,诸位大人肯定比我清楚有数,就凭你们的俸禄如何能送出此等贵重的礼物,若说不是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你们倒是说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啊!”
苏珏的一字一句就如同数九寒冰般直刺入众人的心底,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们的伪装,让其哑口无言。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就在此时,一直看戏的太子金景琛与金元鼎终于开了尊口。
他们一直默不作声的旁观,除了想让火烧得更旺一些,他们更想看看苏珏的表现。
好在,表现不错。
“父王,儿臣觉得鉴查使说的不无道理。”
这是太子金景琛所说。
“大王,微臣也觉得此事应该彻查。”
这是金元鼎所说,
此刻,终于不再是他苏珏一人的独角戏。
而查与不查却在金润泽的一念之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上探究揣测,过了大半晌,金润泽才讳莫如深的开口,“既然太子与金将军都觉得事有蹊跷,而鉴查使所奏也确有其事,那就好好查上一查。”
“此事就交给太子与鉴查使负责。”
话音刚落,大金氏便一脸的不可置信,大王怎么会轻易应了,这么多年来大王不是不知他的所作所为,为何如今一反常态?
难道是真的忍无可忍?
但大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或许只是为了堵住攸攸之口罢了。
无论大金氏是怎样的想法,反正至此一场震动整个胡地朝堂的纠察贪腐行动迅速展开。
在此期间,不少官员贵族私下买卖奴隶之事被牵连着翻出来,已被太子金景琛按下的私吞俸禄事件,亦再起风波。
直到事情愈演愈烈,苏珏与楚越二人却突然双双称病。
……
时间又往后推移了几日,官员们在一轮又一轮的纠查下惶恐不安,不少官员都被查出了问题,大金氏也有些坐不住,苏珏时不时就会遇到些小麻烦,不过既然是小麻烦,自然都被小苏元给解决了。
然而木风的妹妹却在此时突然失踪,这倒是让事情变得焦灼。
任由外面如何的风云变幻,苏珏依旧不动如山。
天气晴好,他悠然自得地与楚越对坐烹茶,甚至还准备涮肉。
不曾想,两人刚在阁楼起火坐定,金元鼎与太子金景琛不请自来,前来探病。
他们两个将苏珏与楚越抬举到这个份上,赐给他们的府邸,自然是比其他官员都豪华奢侈的宅邸,又赏赐各种名贵的玉台金盏,鲛绡锦缎,将这座府邸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二人踏进侍中府的门槛,发觉这前院竟是连个下人都没有,诺大的府邸空荡幽寂,在许大夫带领下二人走上长廊,无视了身后护卫的惊讶和狐疑。
“你们家两位大人守着这么大个府邸,难道连个下人都舍不得请吗?”
许攸没有答话,只是得体的笑着。
金景琛与金元鼎闲庭信步的逛到了后花园,抬手道:“你们就别跟着了,我与金将军和两位大人说说话。”
刚一进入阁楼,小苏元就眯起警惕的瞳眸。
苏珏察觉到他们的到来,也不起身,直接在躺椅上略拱了拱手,“苏某有病在身,请恕苏某无礼了。”
二人也不计较,各自找了座位。
阁外,风淅淅沥沥地刮着,裹挟着泥土清香的微风将白绢帷幕吹起,阁中四人对坐。
端的是端坐无言,金景琛捏起一块鲜果笑的肆意, “苏珏,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苏珏的眼帘缓缓掀起,望着眼前人恣意的模样:“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呢?”
金景琛莞尔一笑:“说起来,你我也算是有渊源呢。”
他望着苏珏堪称天人的面容,发自内心的笑了,楚越却隐隐觉得不妙。
四人再次无言,金元鼎也从苏珏淡漠的面容上依稀窥见回遗忘多年的往事。
这里,似乎是他送他最后一程的地方。
大约是已经过了二十几年吧,那时北燕仍在,他们金氏也不是偏安一隅,却也快到了无处可依之时。
当时的太子与他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而太子一直对建安帝信任有加。
然而就是这份信任,却差点毁了金氏。
建安帝心狠手辣,利用他们扫清障碍后竟不认账,之后更是直接将他们逐出中原。
太子备受打击,百姓更是怨怼,他无颜面对官员百姓,竟服毒自尽。
临死之际,是他陪在他的身旁。
那时细雨蒙蒙,天色阴沉的很。
太子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放在自己脸颊边贪恋的蹭着,他艰难的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再扯动唇角笑起来时,黑血涌出染红了下巴和脖颈,也染红了他的衣衫。
“是我错了,我对不起金氏,也对不起你……”太子紧紧的攥着他的衣袖,用力到指节都泛白,嘴角却扬起。
“只有我死了,才能赎罪,润泽殿下也一定做的比我好……”
一行清泪浸湿了太子的面庞,再多的悔恨也是枉然。
他闭上眼任由眼泪横流,双肩隐隐发颤,却是寂静无声,无人知他那时是如何的心如刀绞,只看诺大的院子,回荡着的只有无尽雨声。
“太子殿下,下辈子,不要投生到王室了……”
“金将军,金将军?”
太子金景琛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将他从回忆中惊醒,金元鼎闭眼缓和,将眼角那处的微红隐了下去,才抬起头若无其事地品茶看景。
和记忆中一样,纯白的帷幕随风飘荡,只是今日阳光明媚,并无那日的压抑潮湿,只是刹那间,他与苏珏的视线相对。
此时,苏珏正倚在凭几上,桌上的铜锅中还涮着牛羊肉,腾腾的冒着香气。
“阿越,肉都好了。”
“太子殿下与金将军如此雅兴,不如一起吃吧?”
二人闻言勾了勾唇,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在碗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请便。”
说完,苏珏也不再多说,只与锅里的肉较劲,他还特意将小苏元叫到跟前,涮肉可不能忘了他,至于许大夫于张怀瑾,自是在另一处涮着。
“朝里参你们两个的不少,你们倒是清闲。”
金景琛的试探十分明显,苏珏与楚越若不是傻子,便不可能听不出来。
“让他们参,事情总归会有一个了结的。”
说罢,楚越将肉送进嘴里,烫的皱起眉眼,好不容易咽下去,倒是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余光扫过苏珏略显单薄的衣衫,无奈劝说道:“在府中也得多穿些衣衫,别着凉了。”
苏珏撇了撇嘴角,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没有那么娇贵。”
楚越闻言手一顿,筷子眼见就掉进了锅里,索性将碗搁置,说道:“你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就是娇贵了,你若是病了,心疼的不还是我吗?”
“阿越,我知道了……”闻言,苏珏赶紧将自己裹进披风中,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狐狸。
金元鼎,金景琛:这该死的狗粮,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来。
为了缓和此时的气氛,金元鼎晃了晃酒杯,看着里面摇晃的液体,感慨道:“世事无常,我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与建安帝的儿子心平气和地说话。”
金元鼎垂眸低笑:“说实话,到如今我也依旧恨你的父王,恨他薄情寡义,恨他害死了太子,但你毕竟不是他,我还是分得清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他们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仇恨在,
闻言,苏珏只是淡漠的笑了笑,“看来我的父王得罪的人还真不少,我这辈子的颠沛流离,大约也是拜他所赐。”
时间越长,苏珏也越来越适应燕文纯的身份,接触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桩桩件件总绕不开他的父亲建安帝。
因果循环,他如今的种种也算是父债子偿了。
思及此处,苏珏露出一个颇具嘲讽的表情,“罢了,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都过去了,来人,这酒冷了,上新酒!”
话音刚落,自有婢女捧着新酒而来,婢女行止款款,低头倒酒时却是苏珏未曾在府中见过的面孔。
是以苏珏并未着急去喝,他反而漫不经心地闻了闻手里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声音依旧清润,却带着几分凌厉,“真是的,为何非得下毒呢?”
第147章 得赐天狼
“真是的, 为何非得下毒呢?”
苏珏端着酒杯的手很是平稳,他抬起头,一脸戏谑地看着那倒酒的婢女。
“大人, 酒冷了可不好喝,请热一杯热酒吧。”
婢女倒是面不改色,苏珏嗤笑一声, 当着太子金润泽与金元鼎的面将酒泼到了地上。
酒水落地的一刹那, 地上便起了一阵白烟。
“这酒我可不敢喝。”苏珏笑着扣住那婢女继续动作的手, 随机在她的衣袖中拿出一把来了刃的匕首。
“还有第二手准备, 可惜你今日运气不好,碰上了太子和金将军。”
本来还算镇定的婢女终于露出几分胆怯,见事情败露, 她立马起了逃跑的心思。
可苏珏怎会放虎归山, 他起身拦住了婢女的去路,即便是别人刺杀的对象,苏珏仍旧没什么大的情绪波澜,甚至还能说笑几句。
“别走啊, 继续你的任务,否则可不好交代啊。”
不过谈笑之间, 苏珏已然卸了婢女的力气, 小苏元则直接卸了她的下巴。
“鉴查使不问问她是何人派来的吗?”
金元鼎喝了口冷酒, 太子金景琛却只是冷眼看着热闹。
“问也没什么用, 她不会说的。”
言罢, 苏珏又转身回了席位, 小苏元一脸怒气的瞪了那婢女一眼。
刚一坐定, 楚越便拿出手帕替苏珏净了手, 语气更满是心疼, “快擦擦,别赃了手。”
金景琛,金元鼎:呵呵,你们两个开心就好。
顺着楚越的演技,苏珏顺势往她怀里一倚,还特意咳嗽了几声,“咳咳,方才真是吓坏我了,算了,没胃口了,不吃了……”
一番言语动作下来,直让金元鼎与金景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们满脸复杂地看了一眼苏珏吃空的五个盘子。
都差点把汤喝了,这,这,这叫没胃口?
二人大为不解加震惊,可看着楚越偏偏就吃这套。
她一脸心疼地搂住苏珏,“不吃就不吃,吃多肉也容易上火。”
太子金景琛与金元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无奈。
出了下毒之事,涮肉局自然无法继续进行,太子金景琛与金元鼎只得起身离开。
两个刚抬起屁股,苏珏便又说了些话,“太子殿下,金将军,苏某旧疾发作,就不送了,以后还得请太子殿下与金将军做个见证,苏某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了!”
言辞之恳切,让人不忍拒绝。
而楚越再次语出惊人,“什么力不从心,这话可不能乱说,否则今夜就别上床了!”
已经走到阁楼门口的二人一个踉跄,好在二人习武多年,要不然可就丢人了。
不想再看苏珏与楚越的情深义重,太子金景琛与金元鼎火速离了侍中府,生怕再听到什么惊世之语。
而就在当夜,苏珏又给金润泽递了一道折子,折子里写明了自己旧疾复发,又遭遇连番刺杀,查处贪腐之事只怕力不从心,还望大王恩准他再养上几日。
金润泽自然不会轻易相信苏珏的推辞,听闻太子与金将军白日里一同前去侍中府探望,便立马叫人询问核实。
一来一回间,得到的答案与苏珏奏折中所说确实一致。
思来想去,金润泽允了苏珏所请,但休养之余也要兼顾公务。
为表朝廷对他的重视,他又为苏珏加了一层头衔,
话分两头,太子金景琛在查处贪腐上也不留情面,该查的查,该办的办。
胡地的大小官员一时间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
“大人,咱们难道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大金氏的府上,魏施急得团团转,太子此番一看就是动了真格的,他那些铺子春楼虽只是挂名,但明面上他才是老板,眼见同僚一个个落马受罚,他自然着急。
“坐以待毙?”
大金氏手中盘着那油光发亮念珠,神态淡然的摇了摇头:“苏珏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不过是几次刺杀,就把他吓得这样,横竖不是头一回了,不必管他。”
这时管家携一行七个小童走进来,个个手里拿一卷画轴,走到大金氏的面前,画轴应声展开,魏施揉了揉眼睛,起身凑过去仔细相看,“大人这是?”
大金氏抬手指着他面前那幅丹青,笑道:“这是新来的一位姑娘,属相上乘,好好待她,会有大用处的。”
魏施抿了抿嘴,走到大金氏身边,一脸谄媚地问道,“大人是有了对策?”
“你不是认得她吗?难道不清楚?”
大金氏斜了魏施一眼,似乎觉得今日的魏施有些不中用。
“认得,自然认得,属下明白了。”
经过大金氏的一番提点,魏施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他挂着笑脸奉承道,“大人果然好谋划,属下佩服。”
“好了,说这么多好听的不如好好做事,若真是让太子那边查出什么,我也保不了你。”
从大金氏的话语里听出一丝危险的意味,魏施的冷汗立马就下来了,若他真的办事不利,大金氏肯定会弃车保帅。
“是,属下明白,定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魏施一惯是做低伏小,点头哈腰的,如今头上悬着几把长剑,自然更是惧怕,一味的奉承,哪里还有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模样。
“好了,你先回去吧,清正堂那边好好盯着点。”
大金氏这是下了逐客令,魏施自是明白,他赶紧行礼离开。
“是,属下这就回去,您就瞧好吧。”
待魏施离开,大金氏让人收了那些丹青画像,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他满是肥肉的脸上竟有了极深的笑意。
管家心领神会,立马带人进来伺候,看来此事已是寻常。
……
春日总是转瞬即逝,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由太子金景琛负责的贪腐一事颇见成效,顺着苏珏交上来的贺礼单册,涉事官员被查了个底掉。
无外乎阳奉阴违,相互勾结,贪赃枉法。
至于大金氏克扣清正堂俸禄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大金氏趁机在金润泽的面前表忠心,金润泽为此还赏赐表扬了一番。
于是下朝后大金氏还故意在楚越面前阴阳怪气说苏珏是绣花的草包,中看不中用。
楚越回府后气的脸色涨红,拉着苏珏硬是骂了大金氏和金润泽一个多时辰不带重样的,转头金润泽就将苏珏宣召入宫了。
苏珏穿着一身月白色松涛踏浪锦绣云纹束腰袖袍,乖巧的站在金润泽的书房中。
他像一尊精致美丽的青花瓷,脸上带着既不疏离,也不僭越的微妙笑意,缓缓开口道:“大王,您叫微臣来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究竟有何吩咐呢?”
金润泽抬眼扫过他那双狡黠的眸子,冷哼一声,道:“你接了查处贪腐差事,半个多月过去却什么都没查出来,绣花架子里头空,鉴查使还有脸问?”
苏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起来委屈的很,垂眼颤声道:“微臣本就愚笨,先前都是借着大王的威望,虽能闲话几句,可对查案侦探是一窍不通……”
苏珏可万分清楚,他若是个小狐狸,金润泽就是那成了精的老狐狸,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思。
金润泽此刻竟也不急着揭穿苏珏,他反而轻笑道:“当初可是你在朝堂上言辞犀利,好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如今却又办不好,本王可是要罚的。”
苏珏闻言眼珠子亮了起来,“微臣自然认罚,不过还请大王恩准臣再休养几日。”
金润泽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故人之子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他忽而想起那年与大哥第一次去镐京的时候。
那是太子燕文纯的周岁宴。
宴会上,小小的雪玉团子被建安帝抱着,那时燕文纯太小,自是不记得。
可他却清楚的记得,那是他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荣耀。
后来金氏被逐出中原,大哥也谢罪自杀,他们便再也不想听到北燕的消息。
再后来,便是北燕国破。
到了现在,阴差阳错,建安帝的儿子竟成了他的臣子,当真是因果循环。
金润泽思及此,突然生出了几分掌控的欲望,他摆手道:“罢了罢了,且不说你差事办的不利落,本王想问你,你可有表字?”
听着金润泽突然说出的风马牛不相及的文化,苏珏也不由得起了一丝惊讶与不解。
他问自己表字作什么?
然而脑筋一转,他竟没有表字,苏珏也好,玉华也好,都是别人所赐,除了阿越以外,谁也不知他本叫苏玉。
在此方世界活了快十几年,他一直没有表字,先生没有给他取,他自己也没有上心。
有时他会天真地想,没有表字,他就算不得真正成为这个时代的人,但现在金润泽的问询让他哑口无言。
书房里沉默了几分,看着苏珏茫然的模样,金润泽微不可查地勾起嘴角。
他本想着改了苏珏的表字,可谁知他竟没有表字,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
“看样子是没有了,既然如此,本王送你一个,如何?”
苏珏本想拒绝,但一想到自己不过是人家手下的一颗棋子,没有那么多任性的理由,便只能开口应下,“还请大王赐字。”
金润泽对苏珏的表现还算满意,他看着苏珏如玉的容颜,缓缓道,“你生得貌若好女,便用天狼二字为表字,也好压住命中劫难,如何?”
“微臣谢大王!”
苏珏俯身行礼,一派的感激恭敬。
天狼?
是想让他西北望,射天狼吗?
第148章 暗夜火光
“微臣谢大王!”
苏珏俯身行礼, 一派的感激恭敬。
从此刻起,他有了表字,也就代表着他与此方世界的人无异, 只是多了一段过于美好的记忆。
“先别急着谢恩,本王还有一宗喜事。”
今日的金润泽似乎兴致颇高,给苏珏赐了表字还不够, 甚至还有别的心思。
只见他话音刚落, 一行八个小太监走进来, 个个手里拿一卷画轴, 走到苏珏与金润泽的面前。
画轴应声展开,苏珏只是匆匆看了一眼,都是年方二八的女孩。
“你先起来。”
说着金润泽抬手指着他面前那幅丹青, 笑道:“那是本王王叔的独生女, 金宜远,家世显赫,人品贵重,也是胡地第一美人。”
苏珏抿了抿嘴, 走到金润泽身边,试探性的问道:“大王, 您这是何意?”
“你且看, 看重哪一个本王就给你们指婚。”
一听金润泽要给自己送女人, 苏珏一下就瞪大了双眼。
开什么玩笑?这人怎么开始乱点鸳鸯谱了?
见苏珏不说话, 金润泽又抬手指向另一服丹青画像, “那这个, 公侯府二小姐, 公羊丽, 文武兼修, 你们应该会很投机。”
“还有这个,风铃郡主,”金润泽抬手又指向第三幅丹青,上面是一位玄衣少女,头戴玉冠,脚踩金靴,英姿飒爽,丰神俊朗,让人一看便觉得醒目耀眼。
苏珏叹了口气,摆明了是没什么想法,金润泽便摆手让这三幅撤下,换上新的三幅,起身走到第一幅丹青前道:“定国公家的老幺,比你小三岁,这丫头从小顽皮,不过这两年稳重了许多,也是个好孩子。”
苏珏无奈扶额,金润泽还要介绍到什么时候?他能不能现在就回府?
这时金润泽转身看向苏珏,见他站在那处一脸的土色,负手问道:“同本王说实话,你是不是一个都不想要?”
苏珏闻言眸子一亮,眼睛都笑成了小月牙:“大王英明,微臣无才无德,实在配不上这些小姐郡主,何况微臣心里已有了楚大人,便不耽误其他女孩了。”
金润泽眯起眼睛,似乎察觉到了一丝拒绝的意味。
“呵……”金润泽哼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坐回榻上,一甩衣袖:“原来你是这种想法,男子三妻四妾最是平常,你可别失了分寸。”
“怎么,你还想抗旨?”金润泽嘴角是笑着的,眼神却十分冰冷。
“微臣不敢,只是觉得自惭形秽,大王信任微臣,微臣却没办好差事,大王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给微臣赐了字,微臣感激涕零,不敢再承受大王之好意,否则微臣心中有愧。”
苏珏表现的极尽惶恐谦卑,心里却将金润泽骂了千万遍,想安插眼线,门都没有!
“行了,倒是会说话,你起来吧。”
“谢大王。”
等苏珏从书房走出来时,已是临近黄昏,他活动筋骨,舒展着酸痛的脖子和肩膀,心里忍不住腹诽道,“这个金润泽真不地道,让自己跪了这么久,还想乱点鸳鸯谱,别以为自己看不出他在试着控制自己。”
另一边,从小侍奉金润泽的老内侍常勇捧着茶点放在羊皮木桌上,笑吟吟道:“大王,这是新出锅的果子,热腾腾的正好,您用些吧?”
金润泽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落在那铺在地上的一幅幅丹青上,问道:“王侯公爵的女儿他都不要,你说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常公公笑着打圆场:“大王,鉴查使出身不俗,又颇有本事,眼高于顶也是有的,况且鉴查使大人与楚大人如胶似漆,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候,自然不愿接受大王的好意。”
金润泽沉默良久,冷然道:“他的性子同他父王一样,傲气矜贵的很。”
常公公不再言语,只默默陪着,金润泽看向窗外的暮色倒映在窗扇上的光晕,又将那奏折拿在了手中。
……
苏珏独自走在大街上,身后的小苏元驾着车紧紧跟随,他脑海里总盘桓着书房里金润泽的种种表现。
又是赐字,又是想安插眼线,看来这胡地确实不宜久留。
不知不觉,苏珏走到了一座木桥上,他望着护城河缓缓流动的光影,只觉得心思不定。
而小苏元拉着马车,站在桥下闷闷地说道:“苏珏哥哥,又到饭点儿了,我饿了……”
他刚一转身下桥,正好碰见提着一个食盒的陶庄。
陶庄老远就呼喊起来,提着衣裳跑上了桥,气儿都没喘匀,撑着木桥,声音断断续续:“大人,陶某正准备去府上看您,不想在这遇到了您!”
“你母亲的病如何了?”眼见陶庄的脸上已经没了大半的阴霾,苏珏便知道他此时心情不错。
“许大夫医术高超,我母亲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大人的恩情陶某没齿难忘,这些糕点是陶某自己做的,一点心意而已,还请大人尝尝。”
说着,陶庄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还冒着热气的糕点,虽然没那么精致,但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苏珏拿起其中一块米奶糕放入口中,他的目光中隐隐闪动着一丝光亮:“好吃。”
见苏珏没有丝毫的嫌弃,陶庄心满意足,又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小苏元。
三人就坐在桥栏上,趁着夕阳温柔,一口一口吃着糕点。
突然,人群起了一阵喧闹,打破了这份宁静。
“不、不好了!死,死人了!”
苏珏眸光一凛,抬脚便跑了过去,陶庄和小苏元两人随后跟上。
一路到了那人群聚集之处,只见大街的血泊中躺着一女子,苏珏走近去看,那女子乌发覆面,面容不甚清晰,不过看其身形,应该是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
纵然苏珏早已见识过生死,可如今的场景,依旧让他难以平静。
当有人有人出来将尸体抬走时,他却发出了一声笑。
陶庄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泪,随着那声笑,终是流落下来。
“是春楼里的姑娘吗?”
陶庄皱着眉,怎么也张不开口。
“那就是了……”
苏珏唇瓣轻颤,他就站在那,莫名的透着一股悲伤。
风声不知何时刮起,有人出来冲刷了地上的血水,却让血腥味更加浓重了。
苏珏坐在摇晃的马车中,心也乱的很。
春楼?
不过是魔窟罢了,里面藏了多少脏污还不得而知,其幕后的主人更是难以撼动。
其实他要的不过是远离纷争的平常日子,不过是自在行于山野间,潇洒迎风无挂牵。
可命运告诉他这是一种奢望,他早已明白的,却还是忍不住做了美梦。
在风暴来临之前,他会尽力挣出一片清明。
……
马车一路行驶,终于到了清正堂的门口。
刚一下马车,苏珏便觉得今日的木风有些奇怪,面容憔悴不说,神色更是恍惚。
他知道木风现在一心扑在失踪的妹妹身上,虽说报了官,但一直没有回复。
看着木风这无精打采地模样,苏珏走上前温柔的说道,“木风,你先回去吧,我放你半个月的假,你妹妹的事重要。”
本以为木风会接受这份关怀,不曾想木风只是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回道,“谢大人体恤,不用了。”
“这是为何?”苏珏不解。
“属下已经报了官……”说话时的木风一直低着头,似乎并不敢直视苏珏的眼睛。
见此,苏珏更为不解。
“大人,上午魏施又派人送了几箱卷宗,我和桂平已经将箱子放到库房了。”
“好,我知道了。”
提到魏施二字,苏珏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再看看木风神思不属的状态,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老陶,今夜我不回去了,病了好几日,卷宗也该整理整理了。”
“那我陪着大人。”
“也好。”
“小苏元,你回去告诉楚越姐姐一声。”
“嗯。”
三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木风长舒了一口气。
夜色如墨,清正堂灯火通明。
苏珏连夜审阅着桂平他们搜集来的贪腐卷宗,眉头紧锁,神情严峻。
这些卷宗记录着朝中不少官员的贪腐证据,一旦查实,必将掀起一场不小的官场地震。
然而,就在苏珏准备将这些卷宗封存,明日一早呈报给太子时,库房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大约是小苏元抓到了人吧。
他早就知道有人故意在库房内堆放了大量的火石和木头,所以他便让小苏元在库房的房顶的守株待兔。
果然,不多时外面响起黄烨和吴江大喊抓贼的声音,一时间清正堂灯火通明。
苏珏放下卷宗,心里不住地打鼓。
但愿真的不是他……
然而当木风被带到苏珏面前时,苏珏一点也不意外,可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只见木风神色黯然,眼中满是绝望,他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大人,我,我有罪……”
苏珏看着木风,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
木风并不是奸恶之人,今夜所为必然是事出有因。
在苏珏几人的追问下,木风咬了咬牙,终于吐露了实情。
原来就在白日里,他突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件,信中说他妹妹如今在他们手中,而他想要妹妹平安无事,就必须按照信中的指示行事,其中之一便是烧掉库房内的贪腐卷宗。
“妹妹木晴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真的不能失去她……”
木风的声音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大人,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苏珏听着木风的话,心中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他十分理解木风的苦衷,于是深吸一口气,说道:“木风,你,你真是糊涂啊……”
木风低下头,不敢直视苏珏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已经无颜再面对苏珏和清正堂的众人。
然而十分出乎木风和其他人的预料,苏珏并没有怪罪木风。
“木风只是受人胁迫,并非真心想要放火。而且,木风的妹妹木晴还下落不明,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面对众人的疑问,苏珏是如此解释的。
“大人,大人!”
本以为苏珏会重重的惩罚他,可苏珏非但没有惩罚,还说要帮他找回妹妹,木风感动得无以复加,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誓死追随大人。
木风不住地在地上磕头,苏珏将他扶了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是病急乱投医。”
一番言语动作下来,其他人也对苏珏心悦诚服。
可之后苏珏的操作就让他们万分不解了。
因为苏珏当着众人的面亲手点燃了那些木头,只见火势迅速蔓延,已经逼近了存放卷宗的木柜。
“快!快救火!”
陶庄立马大声呼喊,同时指挥着众人赶紧灭火。
然而苏珏一直无动于衷,再加上火势太过猛烈,库房很快就被熊熊大火吞噬,那些卷宗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苏珏站在火场边,宛如地狱修罗,他望着被火光映红的夜空,口中低语道,“这下都干净了,他们该把钱吐出来了……”
第149章 祸起春楼(一)
“烧了, 真的烧了?”
一大早,魏施便急匆匆地去往大金氏的府邸,昨夜清正堂大火, 如此喜事他必须立马禀告给大金氏。
面对大金氏的迟疑,魏施说的信誓旦旦,“回大人, 真的烧了, 整个清正堂烧的渣都不剩, 听说木风被赶了出来, 而那苏珏正上了折子哭穷呢。”
“渣都不剩?”
大金氏皱了皱眉,他觉得事情未免有些太顺利了。
“回大人,正是, 没想到那小子平日里多清高的样子, 还不是乖乖地替大人做事,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魏施洋洋得意地与大金氏讨好卖乖,大金氏却只笑了笑, 并未夸奖于他。
“且看着吧,少不得要仔细些, 让那领班看紧了, 可别阴沟里翻船了。”
“是, 大人说的属下都记着呢。”
“那就好。”
正说着话, 门外起了一阵喧闹, 大金氏站起身来仔细去听, 好像是常公公的声音。
“常公公, 他怎么来了?”
大金氏虽心有疑惑, 却还是赶紧出门相迎。
只因常公公是伺候大王的老人, 就连他也得给其几分薄面,
“常公公,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来人,上茶!”
“茶就不喝了,奴才来这一趟是宣旨的。”
“宣旨?”大金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清正堂昨夜失火,损失惨重,大王的意思是让大人拨两倍的银子给清正堂,限时三日。”
毕竟大金氏是皇亲国戚,地位超然,常公公便直接说了金润泽的意思,茶却不喝一口。
“好,微臣明白了。”大金氏面上笑着接了旨,心里几乎破口大骂。
“大王的旨意奴才已经带到,得赶紧回去复命才是。”
说着,常公公立马弯腰行礼告退。
“管家,替我好好送送常公公。”
“是,大人。”
待常公公离开后,大金氏这才露出一脸的愤怒,“好,好,好,敢算计到我的头上,他可真是有胆量,之前是我小瞧了他!”
大金氏骂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生吞活剥了苏珏。
“大人,您怎么确定是他?”魏施缩着头,不敢高声言语。
“他前脚刚上了折子,大王后脚就下了旨,不是他还会是谁!好在那些卷宗都被烧了,否则他更得意了!”
“还是大人有谋算。”
“谋算?哼,他要是铁了心与我斗到底,那我就奉陪,看谁能笑到最后。”
就在此时,管家又带回来一个消息,“大人,门外有一叫木风的想见您。”
“木风?你去带他进来。”
大金氏立马收敛了脾气,正襟危坐地等着木风进来。
好啊,越来越有意思了。
……
相比于大金氏这边的不得安生,苏珏倒是自在的很,看着没写完的卷宗,他的心情莫名的轻快。
谁说卷宗渣都不剩,他早就抄写了一遍,甚至为了保险还让吴江和陶庄多印了几份。
一番折腾,
楚越提着裙摆,轻手轻脚行至苏珏的床畔。
但见苏珏亵衣轻薄鲛绡透,竹簟挂了一层薄霜,雪白的手臂贴在上面压出几道横斜肌理。
林婉儿铺开帕子,垫着范闲的手腕,轻声言语:“天还不热,怎么这般贪凉?”
她嘴上说着,却仍旧拿了团扇坐在苏珏身侧为她打扇。
苏珏迷迷糊糊,却将头枕在林婉儿腿上,一手环过林婉儿的腰,一手塞过来一只靠垫。
“嗯?”半梦半醒间,苏珏几番撒娇如呓语,“我好不容易安生一会,过几日可就见不到你了……”
楚越浅笑不语,只任人翻了个身,长发铺散如云,落在膝头。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楚越立马给苏珏批了一件外衣,然后才打开门,是许攸。
“这是先生要的东西。”许攸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哈欠,他昨晚一整晚都在弄这个东西,可困坏他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去补觉。
“好,辛苦许大夫了。”
楚越接过许攸递过来的东西,没等她再说什么,许攸已然快步飘走了。
“是许大夫吗?”
苏珏迷糊了一会便清醒了过来,他看到楚越手中拿着的东西便知道许攸是成功了。
“是。”
楚越说着将那东西仔细瞧了瞧,是一张人皮面具。
“做的可真够逼真的。”楚越啧啧称奇,甚至有点爱不释手,又想看看这面具在苏珏的脸上是什么效果。
她这样想也就这么做了,苏珏也任由她的动作,不多时,楚越的面前便是一张崭新的面孔。
“足可以以假乱真了。”
“那阿越还认识我吗?”苏珏笑着将楚越搂进怀里,虽说变了面容,但还是与本尊有些相似的。
“哎呀,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好生可怜……”
楚越故作惊讶,实则暗暗抱紧了苏珏。
“自然是楚大人家的。”苏珏轻啄了一下楚越的耳垂,惹得楚越一阵酥麻。
“郎君好生会疼人。”楚越也不甘示弱,一口吻在了苏珏的颈侧。
“不知楚大人可会画眉否?”苏珏的面上染了几分薄红,让人垂涎欲滴,楚越自然不会放过他。
“会,自然会。”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不多时风声摇晃,疏影婆娑,又是一片旖旎春光。
……
胡地的京都天胜街,自是热闹非凡,勾栏瓦舍坐落在街边,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人流熙熙攘攘。
春楼内露台上的舞女裙摆翩跹而过,脂粉香气萦绕鼻尖,嬉笑嗔怨娇声绕耳,不愧为天胜之地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几名穿着不菲的公子爷喝得脸颊通红,声音放得极大,”要我说,什么鉴查使,不过就是个小白脸,仗着太子和大王的宠爱,说破天了就是个不堪大任的小丑而已……”
这人口不择言,身旁的几人醺醺笑出声,一个还尚存理智的同伴连忙捂住他的嘴让他小声些,被醉鬼公子用力扯开。
“怕什么,他又不在这儿,再说了,就算他在,他能拿我怎么样,我可是皇亲国戚!谁不知道这位鉴查使出身不详,毫无倚仗傍身……”
这人也是喝昏了头,又因为父亲也牵连进贪腐案中对苏珏积怨已久,如今不过是借着酒劲发泄出来罢了。
谁不知道这位公子最是混不吝,招猫遛狗,见谁不爽就上手,偏偏他又出身不俗,颇有倚仗,于是更加任意妄为。
“我爹堂堂国公,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查我爹!若不是他在朝堂上大放厥词,大王怎么会让太子查处贪腐,我看他就是个十足的祸害!”
说到这儿,醉鬼公子更是忿忿不平,他提着酒壶跌跌撞撞地站在豪气放言,“圣心难测,朝廷上下形势紧张,我看他这个鉴查使还能嚣张多久……”
他刚一说完,就有侍奉的小厮故意放慢脚步,手中酒杯微微倾斜,酒液如丝般滑落,不偏不倚地洒在了他的锦袍上。
那纨绔公子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恶狠狠地骂道:“你这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纨绔公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似乎没在春楼见过这人。
“你是新来的?懂不懂规矩?会不会伺候人?”
小厮故作惊慌,连声道歉,但那纨绔公子却不依不饶,扬起拳头就要往小厮脸上砸去。
这时,春楼的领班袁飞闻声赶来,他肥胖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挡住了纨绔公子的拳头。
“哎呀,公子息怒,息怒啊!他确实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这就替您教训他。”老板陪着笑脸,向纨绔公子连连作揖。
小厮心中暗喜,这正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故意激怒那国公的公子就是为了引起这袁领班的注意。
“领班大人,我,我第一天上工,我不是故意的……”
小厮说的可怜,声音也婉转好听。
袁领班刚瞪了那小厮一眼,一听他的声音,立马化了几分凌厉,开始仔细观察他的模样。
虽一身粗衣布衫,可肌肤白皙胜雪,容貌更是可怜动人。
不是稍稍了改换容貌的苏珏又是谁!
袁领班心思转了又转,立马有了主意,他对着苏珏道:“公子大人有大量饶了你,还不快滚远点,一会儿跟着走,少不得得教训你一顿,也好让你知道知道规矩。”
苏珏顺从地点点头,之后跟着袁领班走到一处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血腥味。
苏珏被推搡到一间狭小的牢房前,袁领班打开牢门,将他推了进去。
“哼,给我老实点,否则有你好看的!”袁领班恶狠狠地威胁道。
苏珏环顾四周,只见牢房内昏暗无光,只有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
角落里蜷缩着几个瘦弱的女子,她们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布满了伤痕,眼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苏珏靠着栏杆坐下,目光一直盯着外面来来往往巡视的奴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到了换班的时候,趁着这个空挡,他赶紧向那些女孩走了几步,角落里蜷缩的一个女孩引起了苏珏的注意。
“你是木晴!?”苏珏心中一惊,连忙上前扶起她。
木晴抬起头,迷离的双眼在听到苏珏叫她名字那一刻,突然亮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认识我吗?是我哥哥叫你来的吗?”
她激动地抓住牢房的栏杆,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苏珏心疼地看着她,轻声道:“你哥哥给我看过你的画像,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真的吗?”
木晴颤抖着声音,将这段时间的遭遇一一告诉苏珏。
原来,她被一伙恶徒绑架,囚禁在这里,其他女孩也是一晚上的。
她们每日被迫接待那些权贵和纨绔子弟,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苏珏听完,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他拍了拍木晴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的,现在先别说了,他们马上就回来了,别打草惊蛇。”
果然,苏珏的话音刚落牢房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苏珏连忙将木晴拉到角落,隐藏起来。
只见袁领班身后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美艳女子,她摇着团扇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五个个凶神恶煞的奴仆。
“什么稀奇货色啊,值得袁领班如此郑重,我可得好好见识见识。”
女子的声音妩媚凌厉,之前还耀武扬威的袁领班在她面前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妈妈见了就知道了,绝对是个尤物。”
“哈哈,我越发期待了!”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近,等她终于来到苏珏所在的牢房前时,那些女孩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
见此,女子摇着团扇笑着说道,“你们到了这就算到了好地方了,就不要想着寻死觅活,往后荣华富贵皆等着你们,你们的亲人自然也能安心不是?若总是不听话,就得一直吃苦头,我也心疼的很。”
说完,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苏珏的身上。
果然是一眼惊艳。
“你,过来!”
苏珏顺从地走到牢门前,女子用扇面挑起苏珏的下巴,这张脸当真是她见过最勾人心魄的,就算是个男子又怎样,只要好好调教,肯定是棵摇钱树。
苏珏皱起眉只用眼瞪着她,美人微怒更是让人心神荡漾,连她都被他勾得有点迷了眼睛,这小子绝不能再看。
“啧啧,真是个好胚子,一会儿你们把他安排到一号房里,不准他寻死觅活,当然,你们谁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自被剁了去喂狼。”
五个五大三粗的家仆赤裸猥琐的眼神瞬间收敛不敢再看苏珏一眼,可见这女子在春楼里有多大的手段。
“谢妈妈夸奖。”苏珏表现的很是乖顺,这让女子很是满意。
“你倒是识时务。”
“能好好活着享受荣华富贵,我为什么要受罪呢。”
苏珏羞赧一笑,看得人骨头酥软。
“好,同我走吧。”
“谢妈妈。”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着,木晴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心里为苏珏紧紧捏了一把汗。
而看着女子的背影,苏珏笑得一派寒冷。
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
第150章 祸起春楼(二)
“诶, 你听说了吗?春楼里新来了一个男伎,可稀奇了。”
“这谁不知道?他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可惜了是男的。”
“男的又如何, 上次我去的时候碰巧他从楼上下来,虽说只有遥遥一见,而且他还是戴着面纱, 即便如此那也真是如同天仙下凡啊, 就算打我一顿, 我也甘愿啊……”
“打你还那么高兴?你这人有毛病不是?”
“这你就不懂了, 牡丹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魔怔了?”
“管他呢, 我人家听说中原之前有个十二楼,十二楼的头牌天人就是个男的,多少人趋之如骛,想见还见不着呢, 都说是蓝颜祸水,什么梁州王, 冀州王世子, 当朝丞相史官, 甚至是中原的大王都与那个天人纠缠不清……”
“那可确实稀奇。”
“他现在还没接客, 等到了接客那天, 保准有热闹瞧。”
“呵呵, 拭目以待, 要是他没你说的那么惊艳, 你可得请客吃饭。”
时间往回倒推半个月。
为了查清春楼的底细, 苏珏易了容并化名韩昭进入春楼做了个小厮,又使了个小手段引起领班和妈妈的注意,不曾想还有意外收获。
在地牢里,他居然找到了木风的妹妹木晴。
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也为了解救和其他和木晴一样的女孩子,苏珏假意顺从。
他生的本就极好,肤白貌美,貌若女子,虽然易了容,但实际上不过是稍加修饰了下苏珏一些明显的男性特征,突出一股阴柔之美。
阅人无数的妈妈一见到苏珏便爱不释手,是以面对妈妈的威逼利诱,他也是安静地配合,任由他们百般调教。
其实,苏珏并不觉得用此等方法潜入春楼有何不妥。
名声算什么,流言蜚语又算什么,他只要一想到死在春门前的那个年轻姑娘和其他枉死的人命,他的心就会感到一顿悲伤和难过。
不过好在木晴被他从妈妈那里要到了自己身边,他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韩公子,醒醒。”
木晴轻柔地喊着苏珏,苏珏缓缓睁开双眼,任由木晴替他洗漱装扮。
对于韩昭,木晴是十分信任的,没有缘由,她的直觉告诉他,韩昭是个好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韩昭本命苏珏。
不多时铜镜里便倒映着一位极其美丽多情的公子。
苏珏生的肤白,脸上没怎么用胭脂水粉,只是稍微将眉骨柔和了些,平日里保养得当的长发轻轻地用簪子挽,如此清淡之中却多了几分勾人的魅惑。
红唇轻点,让本就红润的唇更鲜艳欲滴,只叫人恨不得一近香泽。
“韩公子真好看。”木晴由衷的夸赞道。
苏珏只是微微一笑,表示说,“哪里,木姑娘过奖了,是你的手艺好。”
“韩公子这模样怕是连女子看到都会羡慕嫉妒的。”
苏珏笑而不语,只是戴好丝巾面罩在脸上。
他已经欲擒故纵多日,就快到收网之时了。
“走吧,咱们下去。”
“好。”
春楼内。
“妈妈,您是慈悲心肠,我们这是兄弟三个从小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要说我们别的本事也没有,就是有一把子的好力气,还望您能大发慈悲,收留下我们兄弟三个,做牛做马都行,只求给我们一口饭吃。”
苏珏刚一下楼梯,正看见妈妈站在门口,她的面前还站着三个男子,看样子是来求生路的贫人乞丐。
只是这三人怎么有点眼熟?
苏珏见妈妈停顿了一会儿,眼神不住地上下打量,“你们说有一把好力气,多大的力气?使出来我看看,我们这可不是白吃饭的。”
果然,春楼不会平白无故地大发慈悲,能留在这的都得是有用的,无用的是不配留在春楼的,只有死路一条。
“使得,使得,我们懂规矩,这就给妈妈露一手!”
说罢,妈妈便叫人送来几个沉重的铁块,苏珏目测了一下,一个少说得有百斤。
他不禁为三人捏了把汗,却见他们深吸一口气,双手轻松将铁块举起,甚至还走了几圈。
见他们展示完毕,妈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嗯,力气是不错,那好吧,你们就留下来吧。”
“多谢妈妈,妈妈您真是菩萨心肠。”
三人连声道谢感激,鞠躬差点鞠出残影。
“正好这几日事多,袁领班你就先带他们熟悉一下环境,记住了我们这不养闲人,你们可不能偷懒,要不然有你们好看!”
“是是是,我们明白,妈妈赏我们口饭吃,我们只有感激的份,肯定不会偷懒。”
直到袁领班带着三人走过来时,苏珏这才看清了他们的样貌。
桂平?黄烨?吴江?
他有些惶神。
虽然每个人脸上的不同位置都粘着一大块黑痦子,但苏珏一眼就认出他们来。
绝对是他们!
擦肩而过时,三人同时冲苏珏眨了眨眼。
如此一来,苏珏更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小昭,你在看什么?”
打了这三人,妈妈一回头便看见苏珏站在那,目光还跟着那几个人,她不禁有些疑惑。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力气真大,妈妈更是仁慈心肠。”
“行了,整日油嘴滑舌,倒是乖巧。”
苏珏表现的无比乖顺,妈妈自然慢慢放下了戒心,一门心思想把他打造成新的摇钱树。
大厅里很快便热闹起来,桂平他们三个被安排在后院做工。
就这样,桂平三人也成功混进了这春楼里。
苏珏:我的剧本里貌似没这段啊?
……
经过太子金景琛一段时间的大力整治,胡地现在算是风平浪静。
一直惴惴不安地魏施也松了口气,身边那么多同僚官员都被查了出来,他却一点事也没有,现在在他看来,这场查处贪腐的行动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收敛了那么些时日,魏施总算得到机会喘了口气,这日一大早他便带着账本画像往大金氏的府上而去。
此时的大金氏也很悠然自得,他正在后花院中逗弄着新添的鸟雀,蓝色的鸟雀被放置在金子做的牢笼中,想要自由而不得,那种倔强而又不得不忍受屈辱的样子简直让大金氏爱不释手。
“魏施,过来看看,这鸟好不好?”
听完下人的禀报,大金氏头也没回便对着魏施问了问题。
“好,极好。”
“那是自然。”
“大人,您看,这是新来的男伎,潘妈妈可是赞不绝口,木晴那丫头也学乖了不少。”
一番客套之后,魏施献宝似的将画像递给大金氏,看样子他也很满意这个男伎。
“男伎?什么时候来的?可查过底细?”
虽然被画像上的人一眼惊艳,但大金氏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大人放心,都查过了,底细很干净,是个孤儿,来了之后也很听话,悟性也高,绝对是个极品货色。”
“嗯,这还差不多。”大金氏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大人,事是不是就算过去了?”
思来想去,魏施还是问出了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过去?恐怕没那么容易,你需低调小心些,别让人抓住把柄。”
凭借多年在朝堂官场上的混迹,大金氏认定这些时日的风平浪静只是表象,毕竟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会格外的平静。
“是,大人,属下明白,肯定夹着尾巴做人。”魏施点头称是,之前还存着的侥幸心理一下子荡然无存。
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
与此同时,侍中府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小苏元坐在屋顶闷闷不乐,手里的花已经四分五裂,许大夫拎着吃了他药材的招财痛心疾首,面目狰狞。
招财:哎呀呀,还是赶紧溜之大吉为妙!
而楚越倚着门一脸呆滞的看着屋外举着石头的三个男子,只觉得这个世界过于有趣。
呵呵,行吧,都是演员。
……
很快到了接客的那一日。
整个天胜街热闹非凡,多少人都挤在春楼门里门外想一睹那男伎的真面目。
所谓物以稀为贵,便是这个道理。
苏珏在高楼观察着,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各个都是身份非凡,有权有势。
戏台已经搭好,就等着各位角儿粉墨登场了。
“哎!那边那个!你是新来的吗?过来和爷喝一个!”
远处的一个公子哥看了他,指着苏珏要他过这边的包厢玩。
苏珏听到后,只是稍皱眉头,一步一步走到楼下喊着的包厢。
公子哥簇拥在花花绿绿莺歌燕舞当中,浑身上下扫视门口的苏珏后,发出一声夸赞,“远处瞅见这身段我就知道是个美人!没想到这近距离一看,愈发惊艳啊!”
“不过,小美人,你怎么戴着面纱啊?难不成是欲擒故纵?来来来,我帮你,也好让大家瞧一瞧庐山真面目啊!”
公子哥站了起来,似乎是想帮苏珏摘下面纱。
苏珏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他的手。
这人他记得,是胡羊家的大公子胡羊世柯,也是个十足的纨绔,整日游手好闲,之前还背过人命。
“疼疼疼——”胡羊世柯被苏珏的手劲直呼喊疼,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大家公子哪想到这样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有这般力气。
旁边的姑娘们似乎想上去解围,但那位被放开的胡羊世柯给拦下了了。
听到动静立马赶过来的潘妈妈以为胡羊世柯是在生气,赶紧替苏珏解释道:
“胡羊公子,真不好意思,小昭是前几日新来的,是个……男伎,作出冒犯胡羊公子的举动,我替小昭向您道歉”
“哟呵,原来是个男伎啊。”胡羊世柯刚好甩了甩手,感觉怪新奇的,“那为何戴着面纱,不愿见人呢”
“这……小昭生性腼腆,请胡羊公子多多包容。”
说着,妈妈回头瞪了苏珏一眼,示意他赶紧赔不是,苏珏却不为所动。
“怕不是脸上有脏东西不愿让公子瞅见吧。”一旁的其他姑娘不客气的说了一下,“真搞不懂妈妈能让这种人进来,还差点伤到胡羊公子,真是晦气。”
春楼里的女子最忌讳事情就是有人惹到她们的赖以生存的男人们。
一旦男人对她们有了意见,她们就没有生存下去意义,为了自保,她们只能贬低别人,甚至是自己,以此来取得男人欢心。
“胡羊公子,不如奴家给您吹吹吧,那个新来的太粗鲁,一点都不像我们,我们可是心疼呢~”
但胡羊世柯没有理会,推开靠过来的女子,走到苏珏的跟前。
“有趣,着实有趣”他向着妈妈问了一句,“妈妈刚才说他叫什么?”
“小昭……”
看惯了青楼女子讨好趋炎附势的模样,胡羊世柯这会儿感到有些新鲜有趣。
只是一个小小的春楼男伎,他在高傲什么呢?
看着眼前的有些高挑,身姿挺拔的男艺伎,胡羊世柯莫名涌上了一股征服欲。
“妈妈,交个底吧,他多少钱,本公子包了!”
潘妈妈自然不会轻易松口,她还指着苏珏多赚钱呢,现在就给了人,实在不划算,于是她谄媚道,“公子,今夜是小昭第一次接客,按规矩,价高者得,您若是有心便请等一等,正所谓良辰美景,好饭也不怕晚,您说是不是。”
闻言,胡羊公子向着苏珏轻佻道:“原来如此。小昭,你今夜定是我的。”
苏珏低头翻了个白眼,呵呵,神经。
不过送上门来的演员,不用白不用。【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