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除夕夜话(二)
既是新年新时, 就免不了要喝酒守岁。
李书珩这边同将士们吃了饺子,便聚在一起看并州城里的漫天烟火。
那是他们全力守护的所在。
“苏先生,新的一年你有什么心愿吗?”陆明喝得有些迷糊, 他凑到苏珏跟前,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我啊,我希望战事永平, 百姓都能过得好。”
苏珏摸了摸陆明毛茸茸的脑袋, 眼神和语气都温柔至极。
“我和先生一样, 然后我还想做个大英雄!”
陆明捧着一小坛酒, 手舞足蹈地和苏珏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许攸在一旁不时逗弄着陆明。
而路过的陆羽笑意盈盈,他一把拎着陆明的衣领将他带到自己跟前,
“小陆明, 又是一年,这是师傅给你的红包,希望小陆明新的一年能成为大英雄。”
“谢谢师傅,我一定努力!”陆明收下沉甸甸地红包, 笑得灿烂。
“小陆明,这是我的红包。”李书珩也笑着掏出一个描红精致的红包, 每年他都会给明月准备, 今年却是送不到弟弟手里了。
“这是苏先生的。”
“这是我黄石的。”
“这是我孟文庄的。”
“这是我许攸的。”
陆明作为军营里最小的, 收获了一个又一个红包, 陆明扬着甜甜的笑容来者不拒, 这是很大很大的福气。
有了这些福气, 他以后肯定能得偿所愿。
然而这些热闹中, 王监军有些格格不入, 杯中的酒是热的, 只是喝下去也暖不了他的心。
他出身在一个没落的士族,多年苦读,却只能做一个末等的县令,勉强糊口而已。
什么为百姓谋福祉,都是虚无至极的空话。
若不是那年文坛辩论让当年陛下注意到了他,他哪里能从末等县令慢慢做到侍郎,怕是早就在县令的位置上做到年老体弱。
可他没有根基,唯一的依靠就是陛下的王权,一路上的争权夺利,他似乎早就忘了当年读书的初心。
此次奉命随军监督,他知道所做之事是两边不讨好,但为了身家性命,他只能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
可这几个月来,李书珩的所作所为他都尽收眼底,一清二楚。
他不明白这样霁月清风的人,陛下缘何那般忌惮。
“王监军,怎么不过来和大家烤肉喝酒呢?”
李书珩注意到王监军的落寞,除夕之夜,都是离家之人,何必要带着往日的不快呢。
于是他端着酒碗走到王监军跟前,笑语盈盈,礼数周全。
“我只是一时走神。”
王监军回过神来,李书珩的眸子太过清澈,却照见他往日所为是多么不堪。
他有些自惭形愧。
“来啊,王监军,闻渊早就听说过你当年文坛辩论的大名,今夜何不让闻渊我见识见识。”
有了李书珩的带头,韩闻渊也凑了过来,他在家时总听堂兄提起这位寒门侍郎,总说他才气颇高。
是以,他早就想见识见识这位王监军的才气了。
而且,除夕就是该热闹些才好。
“什么文坛辩论,都是些雕虫小技罢了。”
王监军整理好外露的情绪,又是平日里的冷漠疏离。
既然已经忘了当年的初心,又何必再提,他此生唯一的依靠只能是陛下的王权。
就算是错,他也愿一错到底。
“主帅,我有些醉了,就先告辞了。”
没有给李书珩面子,王监军直接起身告退,众人一时哗然。
“好,王监军可要保重身体啊。”李书珩也不气恼,人各有志,有些事根本不必勉强。
待王监军走后,军营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苏珏抄起身边的酒坛子倒了一碗酒递给许攸。
许攸毫不拒绝的接过来,喝了一半,然后也不知是想起什么来,长叹了一口气,“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什么?”苏珏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许攸摇了摇头,转过眼去看天上的新月,“苏先生,你想家吗?”
“想,当然想。”苏珏说着,自己把酒碗添满,干脆利落的将酒倒进嘴里。
“那苏先生觉得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呢?”
“我也不知道。”
苏珏只管笑着,一碗接着一碗不停的灌酒,然后缓缓道,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苏珏模糊温润的声音在嘈杂热闹的军营里倏然响起,。
音量不高,却还是一字一句砸进了众人的心。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他们这些人远征边关,谁也不知归期,甚至不知回归故里时他们死生几何。
借着苏珏的口,他们心底的思乡之情被勾起,细细密密地疼蔓延在众人心间。
“真希望战事快些结束啊。”说罢,苏珏又端起酒碗来往嘴边送,这次被李书珩眼疾手快的拦住。
“苏先生,莫要喝这么多的酒,会伤身的。”
苏珏依言乖巧的放下了酒碗,他看向李书珩,看了半晌,才含糊不清道,“主帅,你别死,好不好?”
此言一出,众人俱静。
苏先生在说什么醉话,主帅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
“苏先生,主帅好好的坐在这,你是不是糊涂了?”陆明小孩子心性,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哦。”陆羽捂住了陆明的嘴,目光看向一旁的李书珩。
只见李书珩的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许大夫,苏先生醉了,你带他下去休息吧。”
“是,主帅。”
……
除夕寒风,月至中天。
十二楼中烧着炉火,全然感觉不到外面冷风刺骨。
沈爷从外面掀开帘子进来,一眼瞧见青莲先生正带着大家围在桌前烤肉。
方老挽着袖子手法熟稔,方成岷烫着清酒。
沈华则是在一边认真的串着鹿肉,季大夫嘛,他在旁边摆了个椅子,抱了一盘点心,一会儿给小招娣一个,一会儿给小暑儿一个。
“话说那个臭小子的配方还真不错,就是今年他没口福喽!”
“也不知道他吃没吃到饺子,别是挨饿了。”
青莲先生他们早就习惯了季大夫的口是心非,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沈爷解了斗篷挂在一边,走过去还未开口,青莲先生便抬起头来:“梦溪,你回来了,玉华那边可有消息?”
“公子来了信,说是一切安好。”
沈爷从怀里掏出苏珏所寄回的书信,上面的字迹是他们最熟悉的。
“公子没说何时回来吗?”方老接过书信看了又看,不知陛下到底在雁门关过得如何,是否真的一切安好。
“没说。”
沈爷摇了摇头,这两个月来,他们收到的苏珏书信屈指可数。
“老方啊,那个臭小子精着呢,能有什么事,来来来,酒热好了,咱们两个不醉不归!”
季大夫笑呵呵地拍了拍方老,怀里的那封红包今晚是送不出去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老季你的酒量长没长!”
“好,一言为定!”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笑开来。
新的一年,新的气象啊。
……
许攸扶着苏珏一路跌跌撞撞的摔进军帐,苏珏的两颊被酒气熏得酡红。
“若兮,若兮……”
苏珏口齿不清地唤着赵若兮的名字,力气也大的出奇,许攸险些制不住他,废了好大劲才把苏珏搬到了床上。
“你看到我的若兮了吗,我要带她回家。”
苏珏十分乖顺的坐在床上,带着湿意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许攸看。
“什么若兮?”许攸一头雾水。
苏珏不说话,只抿嘴笑了笑,一骨碌又把自己卷被子里面去了。
“若兮,你看,我像不像一个蛋卷!”
许攸:这人什么毛病……
他捏了捏眉心,打算去煮醒酒汤,刚想出去,却只听身后扑通一声,
“!!!!”
许攸一阵心惊,回头一看,苏珏连人带被滚到了地上。
“若兮,好疼啊……”
苏珏委屈巴巴地爬起来,仰着头,蹙着眉,声音软绵绵的,“若兮,蛋卷没了……”
许攸瞥他一眼,万分无奈,一把把人提溜起来,再次扔到床上,“苏先生,快睡觉吧,那个什么蛋卷明天再说,好不好?”
苏珏一骨碌起来,抱着膝头,摇了摇头,嘴里嘟嘟囔囔的,“不要,若兮会不高兴的。”
“苏先生,不会的。”许攸拿出哄孩子的模样,十分的有耐心。
“真的吗?”苏珏瓮声瓮气地眨巴着眼睛,看得人心一塌糊涂。
“真的。”
“那好,我睡觉,睡醒了,若兮就能回来看我了……”
听到安心的回答,苏珏十分满意,他眼睛都睁不开了,刚钻进被子里便睡着了。
许攸替他掖好被子,勾起嘴角无声的笑了。
这个天人,倒是很有意思呢。
……
第二日苏珏醒来,头还晕晕的,昨夜的回忆纷涌而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都做了什么啊!
苏珏自己坐在营帐里发呆。
却觉得军营安静异常,今日是大年初一,不应该如此寂静啊。
果然,许攸一脸焦急地跑了进来,带来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
“苏先生,早上一伙流兵土匪侵袭我军,陆大人带人去围剿,而现在元夏突袭我军后方!”
“什么?”
第32章 元夏突袭
“什么?”
苏珏酒醒了大半, 他闻言翻身下床,语气焦急。
元夏对雁门关久攻不下,这次明显是早有预谋, 趁着大年初一,先是正面突袭,把陆羽缠住。
然后再攻其不备, 前后夹击。
“许大夫, 主帅呢?”
“主帅带人和呼延庆在红河谷缠斗, 孟大人他们正死守后方的粮草!”
“小陆明告诉我们, 先躲一躲。”许攸一五一十地将话告诉苏珏,苏珏却冷笑一声,抬手按上腰间佩着的短剑, “躲有什么用, 能杀一个是一个。”
“没错,敌人都打到跟前了,怎么也得杀了几个才够本。”
到底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苏珏和许攸不愿置身事外。
况且苏珏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梦。
“不过, 许大夫,你得留在这, 我这个半吊子大夫可起不了什么作用。”
苏珏话锋一转, 却是劝许攸不要跟着他冒险。
“好, 苏先生一定要小心。”许攸郑重点了点头, 昨晚的种种情状都让他坚信眼前这个十二楼的天人和主帅之前有什么牵连。
而且他为医者, 自然要为伤员镇守后方, 轻易不能离开。
“放心吧, 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命硬着呢。”
话音刚落, 苏珏随即跨上马背,向着红河谷而去。
他一路策马厮杀,温热的鲜血不时飞溅,那是元夏士兵的鲜血。
和西楚士兵的血液一样,都是那般滚烫。
苏珏策马来到红河谷,远远地只看见李书珩正与呼延庆缠斗。
而战场之中是一片混乱,西楚金甲与元夏铁甲难舍难分的混做一团。
两相厮杀不断。
呼延庆出手格挡住李书珩挥来的长枪,然后又将长刀向李书珩砍去。
李书珩来不及防备,眼见就要受伤。
关键时刻,李书珩踢起脚边元夏士兵的弯刀,他接刀在手,身形如电,生生隔挡住了呼延庆的一刀,虎口被震得发麻。
呼延庆被逼退两步,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李书珩,怎么样,这个除夕过得舒心吗?”
“呼延庆,你这个除夕过得怕是不舒心吧,野利毛寿难道没怪罪于你吗?”
“少废话,到时候我们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呢!”
呼延庆笑得神秘,出手开始散漫,李书珩察觉到呼延庆的异常,并不急着出手。
二人就那般对峙着。
苏珏见战事胶着,他怕梦境成为现实,于是他手里的短剑不停挥舞,面不改色与元夏士兵缠斗起来。
雁门关的冬日,北风呼啸,苏珏水蓝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知道自己实战经验不多,便只守不攻,可若想突破元夏士兵的包围,谈何容易。
突然间,方才还与西楚苦战的元夏士兵一下子退离了战场,然后火光冲天而起。
苏珏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把他们困在火中。
“哈哈哈哈哈,陆羽那小子现在自顾不暇,我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呼延庆放声大笑,元夏士兵顺势步步紧逼,西楚士兵只能步步防守。
“呦,这还有个漏网之鱼,你是要去救那个李书珩的吗?”
未曾想,元夏还在红河谷进谷之处留有一队士兵,就是为了防止西楚士兵前来支援。
“你们少废话。”苏珏冷眼瞧着他们,不动声色的后退,手中短剑握的更紧。
“无论你是谁,今天都别想从这走出去。”
“看你长得还不错,我们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我看啊,他就是那个李书珩养的小白脸。”
元夏士兵的污言秽语尽数落到苏珏的耳中,他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装得柔弱妩媚,“世道艰难,不知各位军爷可否给我个活路。”
苏珏将话说的酥软,眼底却不带笑意。
“好说,好说。”有几个好色的见苏珏服软,心就被勾了大半。
殊不知,温柔刀,刀刀要人性命。
在某个元夏士兵凑上来的那一瞬,苏珏当机立断,手起剑落,直直将短剑插入那元夏士兵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那人立时没了气息。
“蠢货。”苏珏冷哼一声,拿起掉落在地的弯刀格挡在身前。
“好你个小白脸,看我们不扒了你的皮!”
见自己的兄弟毙命,元夏士兵红了眼,恨不得将苏珏拆之入腹。
面对元夏士兵的来势汹汹,苏珏毫不畏惧,他赶紧掏出腰中藏的信号弹,对着天空放出。
剩下的,他就静听天命了。
……
冰河水声涛涛。
李明月是被刺骨的寒意冻醒的,这里风声赫赫,是漫无边际的黄沙。
“咳咳咳……”
李明月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湛蓝的天空,一时出神。
就在几十个时辰前,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路摇晃的山川风物。
再往前,是可频王子最后的话语。
他说哥哥打了胜仗,元夏和鲜卑要拿他祭旗,他要自己跑的越远越好。
可这一切太顺利了,李明月觉得十分的不真实。
“这是哪里?”
李明月挣扎着起身,软筋散的药力已经渐渐失效,但一路风寒饥饿交加,此时的他根本没有一点力气。
猛然想起可频王子放在马上的包裹,李明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抓着缰绳颤巍巍地起身借力在包裹里寻找。
果然,里面放了不少干粮和水,甚至还有一张地图。
“太好了。”李明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心下安稳了不少。
而那马儿也像是通晓人性一般,见李明月没有力气,它就跪倒在一片黄沙中,好让李明月能有个依靠。
“马儿,谢谢你。”李明月拍了拍马儿的后背,他大口吃着干粮,又将干粮分给马儿一块。
过了大半晌,李明月吃了干粮恢复了些体力,他开始思考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根据可频王子给的地图,李明月大致判断出此处是鲜卑与元夏的交界处,再往前去三千里就是并州广武城。
“我要去找哥哥!”李明月下了决定,可他转头又想起自己质子的身份和可频王子的左右为难,那人擅自放走了他,定会惹怒可频善奇
而他作为质子,私自出逃,乃是弃两国邦交于不顾,他难逃一死。
可若因为他耽误了兄长的战事,他又难辞其咎。
万般纠结之下,李明月还是决定先奔赴雁门关,待战事平定,他可以以死谢罪。
……
红河谷,火光冲天。
元夏士兵将西楚士兵团团围住,只等困兽无力,斩杀殆尽。
饶是李书珩心性沉稳,此时也是焦躁不安。
“怎么样?上次你用计火烧了我们的军营粮草,我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呼延庆,你少废话,本帅没那么容易认输!”
纵使情况危急,李书珩依旧面不改色地沉稳,他不能慌,他若有了动摇,军心便会不稳。
“主帅,我愿一力突围出去找人救援。”黄石浑身是血,他手提长刀,挡在李书珩身前。
“不行,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与元夏众多士兵相抗。”
而此时的陆羽已解决了流兵土匪,快马加鞭地赶着与李书珩汇合。
他远远地见红河谷的漫天火光,便知被人算计了。
“妈的,元夏还真是诡计多端!”陆羽啐了一口,提枪策马奔向火光之地。
首先经过的就是红河谷的进谷之地。
苏珏已和那队人马厮杀多时,纵然苏珏有些许功夫傍身,可他哪里是这么多元夏士兵的对手,逐渐落了下风,身上尽是被弯刀割刺的伤口。
“你个小白脸还挺厉害,打了这么久,居然还能站的住。”
“还不是你们太弱。”苏珏撑着弯刀的刀身不让自己倒下,信号已经发出,他能拖延一时是一时。
“看他也撑不了多久了,兄弟们,咱们一起上!”
“咳咳……”
已快力竭的苏珏,听到一声马啸,他抬起头一看,是陆羽。
“陆大人,快去救主帅……”
见陆羽带兵赶了过来,苏珏勉力露出一抹笑容。
还好,他等到了。
陆羽三箭连发,击退了几名围在苏珏跟前的元夏士兵。
“苏先生,上马!”陆羽动作麻利,他揽紧苏珏的腰将他放在马上,然后直奔红河谷而去。
李书珩这边,大火熊熊燃烧,战马畏惧,元夏的包围也渐渐缩小。
他们只能尽力突破包围。
“李书珩,别白费力气了,这里荒无人烟,也无河流,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呼延庆立于马上,气定神闲,悠然地欣赏着西楚士兵的种种表现。
这种明知自己会死,却在痛苦和绝望中的无力感才是最让人愉悦的。
“主帅,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是啊,主帅,得赶紧想个办法!”
见将士们不断有人倒下,战马又实在惧怕大火,强攻根本不成。
李书珩咬咬牙,当机立断割下披风一角,蒙住马眼,然后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马受了刺激,又看不见方向,只是一味的横冲直撞,却硬生生从火场中冲出一线生机。
李书珩的铠甲已满是鲜血,破败不堪,唯有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闪着坚毅和果决。
众人只见他冲破火光,手起刀落,了结了好几个元夏士兵的性命。
其他人纷纷效仿,于是战马惊啸,马蹄扬起,西楚士兵尽数跃出火场,再次和元夏士兵缠斗在一起。
“主帅,陆羽来也!”
就在此时,陆羽也带兵赶了过来。
两军汇合,西楚又有了胜算。
见此,呼延庆立马带兵撤退,来日方长,他们还有的斗呢。
而在陆羽马背上的苏珏已经几尽晕厥,他撑着一口气从马上下来,站的笔直。
而李书珩冲出火场,始料未及会见到苏珏。
平时形容高华的天人此时鬓发散乱,衣摆和披风上沾满血污,手里还握着滴血的短剑。
“主,主帅……”苏珏整了整衣冠,形容一分不错。
……
“十三,小心!”
此时,远在长安承文将军府的楚越一阵心悸,没来由打翻了祭祀用的贡品。
贡品散落一地,无端让人心惊。
第33章 命在旦夕
“楚越, 你怎么回事,做事竟然如此不当心,这是给西楚天神的祭品, 承文将军一再让你小心,为何还是做不好?”
统领楚越这些小学徒的女官姑姑趾高气扬,劈头盖脸地数落着楚越, 她一直没把这个不入流的宗室女放在眼里。
如今不过是攀附到承文将军身边做个小徒弟, 能成什么大气候。
“回姑姑, 是楚越自己不小心, 楚越甘愿受罚。”
楚越弯下身子低着头去捡拾地上散落的贡品,语气平静又谦卑。
她地位低下,从前连下人宫女都能欺负她, 如今做了承文将军的徒弟, 依旧受人白眼嘲笑。
这世上怕是只有母亲是最在意她,爱护她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在这跪在吧,跪到祭典结束。”
“还有, 那些贡品也别捡了,神明怎么会享用脏污的贡品呢。”
女官轻蔑地看了楚越一眼, 心里越发看不上她。
“姑姑, 楚越她不是故意的, 如今天气寒冷, 祭典要持续到上元节那日, 姑姑这么惩罚楚越, 是想要她的命吗?”
有看不过那女官言行做派的女孩不服气地站了出来。
楚越感激地抬头看了那女孩一眼, 是一个名为白雪的女孩。
她记得, 这位白雪姑娘性格脾气都十分火爆。
她还记得这个白雪是被父母卖给承文将军的。
“还敢顶嘴, 那你就和楚越一同受罚好了。”
女官也不气恼,这样的刺骨头她见得太多了,最后的下场从来都是别人的垫脚石。
“跪就跪!”
“扑通”一声,白雪跪在了楚越的身旁,脸上的表情还满是不服气。
“姑姑,我等着您亲自来请我们。”
“是吗?看你们能硬到几时!”女官带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临走时还瞪了楚越和白雪一眼。
楚越自然不在意女官的所言所为。
不过,方才那一阵没来由地心悸是何缘由?
那个十三又是谁?
……
“苏先生怎么在这?”李书珩面露诧异,他不是该在军营里吗?
苏珏微微喘息着朝李书珩欣然一笑,“我若不在这,主帅可就要被人彻底包围了。”
苏珏话音一落,另一队人马也赶到了红河谷。
“主帅,我们守住了军营粮草,然后看到红河谷这里燃起了信号弹,我们就赶紧带兵支援了。”
“对了,那进谷口全是元夏士兵的尸体,他们之前定是要在那断了咱们的后路!”
带军前来支援的赵阔声音高亢,这不禁让李书珩多侧目看了苏珏一眼。
“苏先生……”
不过战场情势千变万化,难保呼延庆不会再杀个回马枪,所以也容不得他多言,只得按下疑问不表。
然而还没等李书珩下令回营,忽闻远处传来“咻”的一声破风之响。
直冲他而来。
一旁的苏珏反应极其迅速,他一把推开李书珩,自己也向旁边躲闪。
然而他之前在进谷处与元夏士兵苦战,现在哪有多余的力气,只觉得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直勾勾的刺入自己的胸膛。
就像梦中的情形一样,只是梦里的箭矢永远定格在那一瞬,如今现实里的箭矢刺入他的胸膛。
现实与梦境开始重合。
铺天盖地的剧痛让苏珏眼前一黑,他直接软倒下去。
“苏先生!”
李书珩没想到这人会替他挡住元夏的冷箭,于是在苏珏跌落之前,他将人从腰间横直拦住,拉了起来。
苏珏的箭伤严重,血从他的伤口中汩汩涌出,早已湿透了胸前的衣衫。
先前天蓝色的披风几乎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主帅,方才我赶到进谷口时,苏先生正与一伙元夏士兵苦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苏先生怕是早就死在弯刀之下了。”
陆羽将所见所闻尽数说给李书珩,他也没想到这个苏珏会有这么大的血性,竟想凭借一己之力拖住元夏兵力。
“他是跟着本帅来的,那个信号弹应当也是苏先生发的。”
李书珩低头看了一眼苏珏,惨白的脸色让李书珩的心揪成一团。
三番五次的试探,别有目的的接近,如今还替他挡箭。
这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必须要弄清楚,问明白,所以,他不能死!
于是李书珩一个用力将苏珏揽入怀中。
“众将听令,开拔回营!”
“是,主帅!”
“撤!”
陆羽他们得了令,即刻收兵绝尘而去。
并未走远的呼延庆冷眼看着这一切。
直到西楚军队全都消失在红河谷,这才带兵全部撤离。
“可惜啊,不过更有趣的事还在后面呢。”
……
“儿臣拜见父王。”
昨日除夕夜宴,鲜卑上下皆着华服,是以可频王子此刻一身朱衣锦缎跪在可频善奇的面前。
“我儿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比如本王为何不派人去追那李明月?”可频善奇眯起眼眸,声音冰冷。
“儿臣知错。”
“我儿哪里有错,你这么做是正和本王心意。”
可频善奇不怒反笑,甚至亲自将可频王子扶了起来。
“质子出逃,乃是大罪,在西楚那边,他只能以死谢罪,这丧子之痛,本王也快还给他李元胜了!”
“父王是说王兄?”
一语惊醒堂中客,可频王子想起他有一早夭的哥哥。
听父王所说,他的哥哥文武双全,十二岁就和他上了战场,十六岁那年在战场上被冀州王李元胜一剑封喉。
这么多年来,父王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而他的出生是在哥哥夭折的第二年,正因如此,他的父王才对他如此宠爱。
“可那不关李明月的事啊!”
“父债子偿,他们应该的。”可频善奇目露凶光,面色更是如同数九寒冰。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父王,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只是为了置李明月于死地……”
可频王子暗叹自己大意,他只想着将李明月送出王宫,却忘了自己的父亲城府深沉。
此番定是早有察觉,请君入瓮罢了。
“没错,所以我儿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
“父王,李明月是无辜的!”可频王子被可频善奇从小宠爱长大,虽然娇纵,却心思澄澈单纯。
他想不明白,父辈的恩怨为何要加到后辈的身上。
这样的话,岂不是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宁?
“我儿,过来本王身边坐吧。”可频善奇笑得和蔼,仿若寻常人家的慈父。
而可频王子却有些忐忑,他看不懂父王的意思。
父王到底是真的满意他的做法,还是笑里藏刀有别的成算?
跪坐在可频善奇的身边,可频王子的身子绷得僵直,一双眼睛不知道看哪,便只得低头摆弄身上名贵的玉器。
片刻后,可频王子发觉父王正直直的打量着他,可频王子不自觉的眨了眨眼,修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明明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
“我儿赤子之心难得,只是你与李明月终究不是同族之人,早晚会刀剑相见的,父王这么做不过是替你除掉一个未来的敌人罢了。”
“父王?”可频王子还是不解,难道他们真的不能共存吗?
“我儿以后会明白的。”可频善奇依旧满脸笑意,他的孩子一片赤子之心,珍贵异常。
只是缺少历练,缺少战场朝堂的锤炼。
这一次,是他身为鲜卑大王教给他的第一课。
……
许攸在看到李书珩抱着血人似的苏珏进了军帐时便知事情严重。
当他看到苏珏胸膛上插着的箭矢时时险些魂飞魄散。
只见那箭矢深入骨肉肌理,若他判断的没错,这一箭伤到了苏珏的心肺。
而且苏珏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刀伤,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主帅,苏先生去找你们,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许攸面色凝重,这人可是答应过他会好好的回来。
“说来话长,苏先生是替我挡的这一箭。”
“陆羽说,他赶到红河谷的进谷口时,苏先生正与元夏士兵苦战。”
李书珩一五一十地将情况告知给许攸,许攸显然被苏珏的经历给惊到。
怪不得弄成这个样子,他可真行!
好在许攸经验丰富,马上集中精神仔细检查苏珏的伤势。
随着许攸手上的动作,他的面色也越发凝重。
寻常箭矢伤到了心肺倒还问题不大,只是他刚才在试着拔箭的过程中受到了阻滞,定是那箭头已经嵌入了苏珏的肋骨。
现在更是不知肋骨伤到了几分。
若是处理不当,肋骨碎片在体内会扎破内脏,到时大罗神仙也无计可施。
“许攸向李书珩深施一礼,低头不去看李书珩的任何表情,“主帅,那箭矢怕是大力到刺入了苏先生的肋骨,是以苏先生现在的情况我也没有把握。”
“许大夫,你的意思是说,苏先生如今命在旦夕,你也不是完全有把握治好他,对吗?”
“是。”许攸郑重点头,一副事不由人的表情。
李书珩只觉得瞬间心就沉到了谷底。
他虽然不甚通晓医术,却也知道箭矢刺进肋骨是何等凶险。
拔箭过程中稍有不当就会刺破内脏,凶险万分。
一但失败,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陆明眼带泪花,他不要苏先生去死。
“只能赌。”许攸如是说。
“赌他的命是吗?”
“是。”
听到许攸如此说,李书珩悲怆地闭上眼,然后猛地将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节都泛出苍白来。
怎么会这样?
第34章 边关危情
大年初一, 西楚军营。
今日本应是个随性热闹的日子,如今却到处弥漫着不安的气息。
苏珏躺在床上气息微弱,脸色白的几乎透明, 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许大夫,求你想想办法救救苏先生!”
陆明趴在苏珏的床边,脸上还挂着泪花, 他还想再听苏先生给他讲故事呢, 他还没看见自己成为大英雄呢!
“许大夫, 苏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的性命,我就交给你了!”
李书珩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语气中也染上了悲伤和心焦。
“主帅, 请容我好好想想。”
许攸的眉头揪做一团, 到了这时,他反而更镇定。
目光落到一旁的书架上,上面大多是祖父留给他的医书,以及那本祖父和故人共同编写却还未完成的医书。
于是, 灵光一现,许攸想起了之前祖父教给他的人体骨骼肌肉图, 或许可以一试。
然而未等他将话说出口, 先前出去探查的陆羽跑了进来, 脸上挂着焦急。开口就是令人惊怒的消息。
“主帅, 元夏派兵在五里外包围了咱们的军营, 看样子是想困死咱们!”
距离将苏珏带回军营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元夏那边却是兵贵神速直接包围了西楚军营, 只围不剿。
“陆羽, 元夏那边派了多少人?”李书珩立马换上统领千军的气势, 他是这军营的主帅,他不能乱。
“三万,可他们围成了阵法,水泄不通!”
“可看出是什么阵法?”
“暂时还没看出。”
“陆羽,你先带人守住每一个关口,待这边事情处理完毕,本帅便再去会一会呼延庆!”
“是,陆羽得令!”
虽然情势算得上危急,可李书珩依旧临危不乱,淡然地安排好一切。
待陆羽走后,营帐内的越发浓重的血腥气提醒着苏珏的命在旦夕。
“主帅,为今之计,只有冒险一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思考良久,许攸才斟酌着开口,这个方法他也只有三成的把握,就是他的祖父也不敢断言万无一失,可如今这是救苏珏唯一的法子。
“许大夫想怎么做?”
“利用人体的骨骼肌理将箭头偏离,然后顺着箭势拔出箭头。”
“许大夫,我只问你,这法子是否真的可行。”
到底出身大家经历颇多,李书珩此时还能保持着冷静,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苏珏。
这个人的身上还有那么多的秘密,他相信这个人没那么轻易死去。
所以,他想与上天赌一回,赌一回峰回路转,转危为安。
“主帅,我只敢说有三成的把握,您是否真的信我。”
许攸的目光与李书珩对上,带着他的自信与不安。
“本帅自然信你。”李书珩回答的干脆,眼前的这个人是许家的后人,他们都是骄傲的。
既然他们李家愿意接纳许攸,也就代表他们全身心的信任许攸,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李书珩就是有这个信心。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尽力而为了!”
得了李书珩的话,许攸便拿起一旁的匕首迅速斩断了箭羽,然后让李书珩将苏珏扶坐起来。
“主帅,一定要扶好他,接下来我要根据骨骼肌理偏移箭头,一点也慌乱不得。”
“好,许大夫,我记着了。”
二人对视一眼,手下的动作更加沉稳。
只因为苏珏的性命全在他们动作之间。
……
日头逐渐沉了下去,楚越和白雪已经跪了近两个时辰,二人被冻得直哆嗦。
就连嘴唇也是泛着青紫。
来来往往的宫人不时把目光落到她们身上,却未有一人敢多说一句。
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白雪,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贡品,你根本不需要和姑姑对着干的。”
跪得时间太长,楚越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但她还是尽量跪得笔直,旁边的白雪也是如此,眉目倔强。
“你是做错了,可姑姑赏罚不公,她也是有错,我与她争辩自然值得!”
“谢谢你白雪。”楚越嫣然一笑,她不会跪的太久,姑姑定会亲自来给她赔罪的。
这样想着,楚越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太和殿的方向,语气平和却又充满了向往。
“白雪,你听,太和殿那边的礼乐声响起来了,陛下应该已经带着百官开始祭祀宴饮了吧。”
“肯定开始了,只可惜,我们两个没办法亲眼看见。”
“会有那么一天的。”
“嗯。”
白雪纷纷而落,两个境遇大致相同女孩倔强的跪在宫道上,纵使大雪相压,也不曾屈折。
与此同时,太和殿内的炭火烧得极其旺盛,温暖如春。
楚云轩携皇后太子拜祭天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祭祀完毕,一时群臣宴饮。
“承文,那个叫楚六儿的宗室女在将军府做你的小徒弟,不知她做的可好?”
酒至微醺,楚云轩猛然想起那个最不起眼的宗室女,好歹是王室血脉,如今又做了承文将军的徒弟,面子上总要过的去。
“回陛下,微臣替她暂时取了个楚越的名叫着,她做的很好。”
听到承文将军已经给楚越起了名字,楚云轩有那么一瞬间的不悦,不过很快又掩饰了过去。
“哦,依承文看,她资质如何?”
“楚越丰肉微骨,体便娟只,是个极好的苗子,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合格的神使。”
“承文眼光独到,寡人就等着她出师的那一天。”
君臣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另有一番意思。
承文将军一人占尽君恩富贵还不够,以后还要加上一个徒弟,那还要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做什么,皆闲赋在家才好。
可心里越是不服,面上越是要笑得热络。
酒暖舞酣,是极热闹盛大的。
“灵均,传寡人旨意,宗室女楚越温良贤淑,知书识礼,特晋为嘉成县主,食邑百户。”
楚云轩面上挂着冰冷的笑容,语气漫不经心,却携带着九鼎君威。
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县主,算是为他添上一点可有可无的面子。
于是,一道晋封的旨意将宴会推向高潮。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只是,那个被晋封的当事人楚越还在风雪中跪着,无人在意她的悲喜。
……
西楚军营,风声赫赫。
陆明,黄石,孟文庄守在帐外,帐内的气氛十分紧张。
许攸先是给苏珏灌下一碗麻沸散,然后褪去苏珏身上的衣物,攥住箭身开始慢慢用力。
凭借着对骨骼肌肉图的记忆,许攸手下的动作极稳,额头却还是细细密密地冒出不少冷汗。
毕竟性命攸关,李书珩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攸的每一个动作。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还在不停地思考着破局破阵之法。
“主帅,箭头现在在第三根肋骨上,我刚才稍一用力,发现阻滞不大,这说明箭头没有嵌入骨头太深。”
许攸的话是这小半天来唯一的好消息。
然而,只要他一用力,便有汩汩地鲜血流出,霎时就洇湿了衣衫,更加辨不出颜色。
如此一来,就算能取出箭矢,可若失血过多,也是难办。
思索再三,许攸取出五枚银针全数扎在了止血的穴位上,又撒上止血的药粉,这才继续动作。
随着他的动作,只听得箭头偏离肋骨的“扑哧”一声,苏珏竟然也痛呼了一声。
面色也肉眼可见的更加苍白。
看得李书珩揪心不已。
许攸也不敢怠慢,赶紧握住箭柄,之后一寸一寸的顺着骨骼肌理往外推去。
明知苏珏此时大约是没有痛觉的,但李书珩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苏珏的手,触手是一片湿润冰凉。
红与白,不断刺激着他的眼球。
时间仿佛变得漫长起来,每一个动作声音都清晰无比。
就连帐外的三人也屏住了呼吸,不出一言。
帐内,许攸更加全神贯注,最后关头,许攸猛地一用力,箭头终于被推出了苏珏的体内,然后许攸再赶紧用止血的纱布紧紧的堵住伤处。
“呼……终于好了……”
“好了,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挺过来了。”
许攸长呼了一口气,然后擦去额角的汗水。
还好没出什么岔子。
而李书珩也发现自己跟许攸一样,战甲之下的衣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许大夫,苏先生我现在就交给你了,元夏来势汹汹,本帅要去会一会呼延庆。”
见苏珏暂时脱离了危险,李书珩也不再耽误,迅速整理战甲,披挂上阵。
“好,苏先生就交给我,您可是我们的定海神针,许某祝您旗开得胜!”
“那就借许大夫吉言了!”李书珩抬手抱拳,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
那翻飞的披风,一如红缨烈烈,耀眼夺目。
“黄石,孟文庄,即刻点兵出发!”
“是!主帅!黄石得令!”
“是!主帅!孟文庄得令!”
“陆明,你带兵去支援陆羽!”
“是!主帅!陆明得令!”
营帐外,李书珩面色严肃,提枪上马,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和元夏之间的这场仗,绝不会那么简单。
第35章 擒龙对阵
风云变幻, 孤城背岭寒吹角。
李书珩立于雁门关的城楼上,他极目望去,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元夏军, 却不见呼延庆的身影。
“主帅,您看,这就是元夏包围咱们的阵法。”
陆羽立于李书珩的身侧, 他也算身经百战, 却也没看出元夏使的是何种阵法。
“这个呼延庆向来对中原文化颇有研究, 眼下这个阵法, 既不是一字长蛇阵,也不是五虎擒羊阵,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同样, 李书珩看了半晌, 也没参透其中的奥妙。
想了片刻,李书珩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陆羽。”
“末将在!”
李书珩示意陆羽附耳过来,然后低声吩咐道,“即刻传令下去, 列队防守,先不要轻举妄动。”
“是, 主帅。”
陆羽依言领命, 之后转身用令旗打出手势, 西楚的士兵便立刻弓箭拉满, 火石俱备。
双方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然而, 元夏士兵一直未动, 如此, 更是看不出是何阵法。
兵家有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李书珩自知不能再这样耗下去, 必须要引元夏出手才好想办法破掉他们的阵法。
于是他挥手冲着陆羽等人朗声道。“陆羽,点上一队人马跟我走,其他人守住雁门关!”
“是!”
李书珩下了城楼策马提枪,陆羽带着一千士兵紧随其后。
为了试探元夏的阵法如何,李书珩避开前方的五处大关口,找了一处比较薄弱的小关口。
他在此处停了马,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吩咐道,“弓箭手准备!”
得了军令,士兵们翻手间已将步弓拉开,箭已离弦,射向了此处驻守的元夏士兵。
然而此处本来一字排开的阵势,在听弓箭射来的那一刻用盾牌格挡。
之后分出三列,不多时已分出了九列。
八列正成八门锁金之势,而剩下的一列则是一字长蛇阵,蛇头咬住蛇尾,环环相扣,不给李书珩他们一点缝隙。
“陆羽,先破一字长蛇阵!”
李书珩从未于战场上见过此等阵法,竟是一愣。
第一次感受到元夏阵法的奇妙,李书珩心生敬佩却又惊心不已。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这次呼延庆的确下了苦心。
是一场硬仗。
“破阵!”
陆羽这边也不含糊,怎么去破一字长蛇阵他心里有数。
“你们去攻蛇头!”
“你们去攻蛇尾!”
“是!”
一字长蛇阵虽然看似猛烈,但只要大力攻击两头,使其首尾不能相关,此阵就能被彻底瓦解。
只是事情的发展越发诡异起来,元夏士兵竟然自动开出一条口子,之前不曾露面的呼延庆此时正立于战车之上,手上还擎着令旗。
望着被围于阵中已成困兽的李书珩,他的嘴角慢慢的浮起一丝冷笑。
“李书珩,怎么样,我这个阵法还不错吧?”
“阵法的确精妙,呼延将军好手段。”
李书珩勒住缰绳,面上还是一派淡然。
“我的这个擒龙阵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我倒要看看,李元胜的儿子究竟有多厉害!”
呼延庆说着举起令旗,先前的一字长蛇阵迅速改为北斗七星阵,眨眼间又成围困之势。
“好好领会这擒龙阵的精妙之处吧!”
呼延庆再次隐入军队之中,只做幕后操纵之人。
眼下的情势比李书珩想得还要更糟,擒龙阵环环相扣,阵法变化间也无规律。
他们和那困兽无异。
僵持半晌,李书珩飞起一枪将向他袭来的元夏士兵掀于马下。
“陆羽,朝右侧突围!”
“是!”
陆羽言话音还未落,忽听耳边传来火石爆炸之声。
李书珩定睛一看,雁门关城楼上忽然射过许多黑黝黝的东西。
它们犹在半空中就冒着火星,刚落在地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焰火万丈。
“是火弹!”
不少元夏士兵被炸药炸开的气浪掀了起来,战马嘶鸣连成一片,所有人被这巨声,震得气血翻腾。
此时,雁门关城楼上,孟文庄等人当机立断以火弹攻之。
李书珩快速扫过一眼目前的阵势,然后他瞬间便反应过来。
“突围!”
“是,主帅!”
趁着这个时机,李书珩等人化身利刃将元夏士兵的包围劈开一道开口。
一路势如破竹,终是回到了雁门关内。
这一次的试探,不可不谓之于惊险。
……
瑞雪丰年,此时长安城内算得上安康和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一纸国书再次递到了楚云轩的御案上。
“陛下,鲜卑发来国书,二公子作为质子,无故逃跑……”
北辰殿内,中贵人灵均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去看楚云轩的脸色。
“什么?”
“竟有此事?”
“这不是有违两国盟约吗?!”
阶下的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都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让他李元胜自己看看,他两个儿子,可有一个中用!”
楚云轩震怒非常,他阴沉着脸直接派人将鲜卑国书原封不动的送到冀州去。
此番威势之下,群臣皆不敢高声言语。
唯有穆羽站了出来,李明月是她的弟弟,为人心性如何她再清楚不过,断断做不出背叛两国盟约之事。
“陛下,请听臣一言,不知鲜卑可有说二公子是因何逃跑?”
穆羽是抱着楚云轩暴怒的心情开口的。
果然,楚云轩睨着眼朝穆羽看了过来,声音冷硬。
“穆羽,你是想替李明月开脱吗?”
楚云轩一拍御案,群臣跪了一地。
“陛下息怒!”
“陛下,穆羽将军也是想知道鲜卑是否有所隐瞒,并不是想为谁开脱。”
百官之中,也只有杨兰芝敢开口说上几句。
“无论有何隐情,李明月作为质子擅自出逃就是大罪!”
楚云轩没给杨兰芝和穆羽再开口的机会,事情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了正当的理由对冀州下手。
除此之外,借着这件事,他也能搞清楚朝堂上到底人心几何。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结果,至于李明月的下场,以及更多人的性命。
他根本不在乎。
“传旨下去,除李明月伯爵之位,九州之内全力通缉!”
“上元节之前李书珩若是拿不下元夏,也不用回来了!”
“叫李元胜赶紧滚过来见寡人!”
三道旨意连发,端的是雷霆之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要对冀州下手了。
“你们都退下吧!”
“是,陛下。”
百官不敢再出一言,就连穆羽也不敢再触楚云轩的逆鳞,只得从长计议。
……
除夕之夜的欢愉还在眼前,转眼却是成空。
元夏已经围困李书珩他们三日,这期间无论元夏如何挑衅,李书珩都是岿然不动。
不知是否有人有意为之,李书珩这边还不知长安那边已经沸反盈天。
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影响到了并州广武城。
官府布告一下,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城中。
而圣旨一出,李明月这个名字也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时间,并州人心惶惶。
这边,李明月乔装打扮,一路策马飞快,终是赶到了并州广武城。
然而此时城门紧闭,看样子是进不去的。
“官爷,我是来走亲戚的,现在为何不能进城呢?”李明月揣着手,状似无意的打听。
“恰逢新年,人流密集而已,过几日再来吧。”
看守的士兵并不多说,只是催促李明月快些离开。
“谢谢官爷,我知道了。”李明月心下了然,打算晚上再做计较。
“对了,我看城墙上贴着告示,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明月一脸好奇地朝着告示张望,那告示上分明画的就是他!
“他啊,陛下亲自下旨通缉的要犯,你要是看见了,可得报告给官府!”
“是是是,那是自然。”
“对了,官爷,这个人是杀人还是放火啊?”
“少打听这个,赶紧走吧。”
一番攀谈过后,李明月已经知晓自己成了背叛两国盟约的通缉犯。
他看了看快要变天的苍穹,心中只有止不住的寒意。
……
初七日,呼延庆再次叫阵。
“李书珩,难不成你要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我元夏早晚会把你们困死在雁门关!”
呼延庆立于战车上,言语中尽是挑衅。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呼延将军不要高兴的太早!”
面对敌军的挑衅,李书珩不为所动,越是情势危急越要稳住。
“是吗?三日后我们就在这一决胜负,元夏若败,二十年内不再侵扰西楚;元夏若胜,西楚年年向我元夏朝贡,你李书珩也要入我元夏为质!”
就像你弟弟李明月那样。
这是呼延庆未出口的后半句话,此时来说,时候尚早。
“好,一言为定!”
李书珩答应的痛快,夜长梦多,他们不能再如此被动了。
回军途中,李书珩一路上都是深眉紧锁。
呼延庆此人深不可测,若是时间拖得太久,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必须找到破阵之法,速战速决。
他不能拖,也拖不起。
于是,同一方天地下,李书珩同样望着有些阴沉的天色,暗暗攥紧了缰绳。
深夜,西楚营帐。
一灯如豆,李书珩还在寻找破阵之法。
炭火供应的很足,各种药味弥漫开来。
按理来说苏珏已经脱离了危险,可他一直不醒。
此时所有人一门心思扑在迎敌破阵上,便只有许攸一直守着他。
“许大夫,苏先生何时能醒?”
“主帅,我也不知。”许攸摇了摇头,他只能说,苏珏已经脱离了危险。
至于他何时会醒,且能看得,只有天意。
第36章 半日离魂(一)
韶华不禁蹉跎,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玉儿,吃饭了。”
母亲熟悉的声音传来, 苏珏不免有些讶然怔愣,她在战场上中了一箭,生死未卜。
她现在是回到新元纪了吗?
那西楚的历史是否有所改变?
带着满腹疑问, 苏珏环顾四周, 屋里的摆设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分毫不差。
这里就是她生活了二十几年新元纪的家。
“玉儿, 怎么又愣神了?”
母亲的话打断了苏珏的思绪,她机械般的接过了母亲手里的碗筷。
真实的触感让她吓了一跳。
她真的回来了?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是不是身体还是不舒服?”
父亲戴着老花镜, 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转头给苏珏偷偷的递了一块奶糖。
苏珏接过父亲递过来的奶糖,她剥开糖纸,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嘴里。
真甜啊,是记忆里的味道。
苏珏没想到还能吃到父亲给她的奶糖。
小时候, 每次母亲批评她,父亲总是会偷偷的给她一块奶糖。
二十多年, 这是父女两人之间的默契。
如今看着父母又围着她嘘寒问暖, 苏珏不禁红了眼眶。
她出事后, 在新元纪的时间线上, 父母该是如何度过她昏迷的日日夜夜, 她不敢去想。
只要一想到父母憔悴的面容, 她的心就会密密麻麻地酸痛起来。
“爸, 妈, 我没事, 我就是还没睡醒。”
“小懒虫~”
“我可不是小懒虫,我是爸爸妈妈的宝贝闺女!”
苏珏扬起笑容,欣然走入她日思夜想的新元纪生活。
……
距离呼延庆下完战贴已经过了一日,元夏围困不退,时不时就在雁门关外制造些小事端。
呼延庆向来享受敌人挣扎慌乱的美妙。
近乎绝望中杀死他们最后的希望才是他的乐趣所在。
所以,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和呼延庆的气定神闲相比,李书珩这边则是军心不定。
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擒龙阵的厉害。
又因为不知元夏会何时再突然来袭,军中无人敢放下戒备。
西楚的上至将军下只士兵,都自发的列队齐整作轮番休息。
即便在熟睡之时,也都是枕戈待旦,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晌午之时,后厨送来了午膳,三菜一汤,和一壶温好的清酒。
“主帅,歇一歇吧。”陆羽替李书珩布好菜,眼中的担忧也不比李书珩少几分。
他自小在王府长大,从未见过世子如此六神无主的模样。
“先不急。”
李书珩头也没抬,手上的兵书又翻过一页。
征战在外,李书珩鲜少饮酒,除去必要的庆功宴会,几乎是滴酒不沾。
酒醉误事,如今大敌当前,更是容不得丝毫马虎。
“主帅,如今战局,是否真的无解?”
李书珩没有看他,只是看着床上还昏迷不醒的苏珏。
许攸在床头点了一种名为“忘我”的香,说是能让苏珏快点醒过来。
也不知是真是假。
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话来。
“只有妥协才是无解。”
李书珩说着,埋首在案前的纸上飞速写着。
陆羽有好一阵只是望着李书珩的动作。
片刻后,李书珩拿起刚刚写好的纸张,与陆羽递了过去。
陆羽接过来看过,正是那日呼延庆所布的擒龙阵。
“陆羽,可能看出什么?”
陆羽认真看了半晌,眼中亮起了惊喜之色,“主帅,这擒龙阵似乎与节气有关。”
“嗯。”李书珩点点头。
“陆羽,你现在就领一队兵马按照节气变化走一遍擒龙阵。”
“是,主帅,我这就前去安排!”
有了破阵的方向,陆羽一扫之前的阴霾,他大步走出营帐,立刻集结士兵操练起来。
李书珩望着陆羽逐渐离开的身影,眉头还是不曾舒展。
能否成功还是未知,他心里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
……
新元纪时间线。
苏玉逐渐适应了和从前一样平淡的生活。
没了之前时空的惊心动魄,有的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俗世烟火。
她觉得也很幸福,只是苏玉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西楚的那些旧人旧事如何了呢?
她的过早死亡是否会改变未来历史的轨迹?
苏玉不得而知。
之后的时光里,苏玉的生活按部就班的过了下去。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接受了父母安排的相亲。
前前后后,苏玉见了十多个相亲对象,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这是苏玉的第十五次相亲,眼前的男人似乎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他文雅,风流。
很像西楚时的韩闻瑾。
“你好,我叫苏玉”
“你好,我叫韩闻瑾。”
不过是简单的介绍,每次都是同样的开场白。
但这次不一样,苏玉在新元纪听到了来自西楚故人的名字。
她不禁多打量了几眼眼前这个相亲对象。
她居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苏玉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清。
“苏小姐,恕我唐突,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是吗?或许我们之前见过吧。”
苏玉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强自镇定。
“说句真心的,我非常期待我们两个能成为男女朋友。”
对方说的直白,苏玉听不出语气里有什么轻浮,反而是一片赤诚。
或许,她可以试一试。
就这样,韩闻瑾成了苏玉的男朋友。
两个人相处的还不错。
又过了一年,苏玉和韩闻瑾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婚礼很是隆重,双方父母也都很满意,但苏玉总觉得无甚欢乐
“我不属于这里。”
热闹的婚礼上,苏玉如同一个局外人,她不属于这里。
“玉儿……”
“苏小姐……”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苏玉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所有人。
热闹如同泡沫,苏玉坠入了一片虚无。
“我又在哪里?”
一处陵园内,苏玉盯着眼前的墓碑出神,她从婚礼上脱离又到了这里。
“苏玉之墓……”
苏玉轻声念着墓碑上的字,不由得苦笑一声。
原来是她自己的坟茔。
“卒于……”
没等苏玉继续念下去,她再次听到了熟悉的呼唤。
“十三……”
“主人……”
“玉华……”
“苏先生……”
西楚故人的音容逐渐清晰,他们在叫他回去。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臆想罢了。
时间再次回流,天旋地转。
……
不出三日,鲜卑国书快马加鞭送到了冀州,同时送达的还有楚云轩的圣旨。
“陛下有旨,冀州王李元胜即刻入京见驾!”
接到国书和圣旨的那一刹,李元胜是恍惚的。
他的儿子李明月成了背叛两国盟约的罪人,不知所踪。
这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的。
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关窍,内侍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爷,赶紧和奴婢启程吧,陛下可是生了大气啊!”
前来传旨的内侍低眉敛目,连声催促李元胜动身。
“臣李元胜接旨。”
李元胜强迫让自己镇定下来,同时递给王妃和周莹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知道,长安城内一场狂风暴雨不可避免。
陛下这一次定会借此整治冀州和他李家。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坦荡相对。
于是,李元胜整理好衣冠,从容地和内侍上了前往长安的马车。
……
“这位公子,你要去哪里?”
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女子,声音清脆,苏珏却看不清其面容。
“我也不知。”苏珏回道。
“那公子姓甚名谁?”
“在下苏珏。”
“苏珏?你不该在这里啊?”那女子讶然。
“那我应该在哪里?”苏玉一脸茫然,她已经搞不清自己该在何处,又或者,她到底是谁……
“算了,我送你回去吧。”女子一声叹息。
随后苏珏只觉自己从空中下坠,巨大的眩晕感袭来,白色炫光刺目。
她不得不闭上眼睛,用手臂挡到眼前。
之后,苏玉察觉到自己落到实处,冷得她浑身打了个颤栗。
深秋时节,天寒露浓。
亘古的寂静笼罩着镐京这座古老腐朽的王城。
寂静无边。
苍茫夜色里,盈凸的圆月渐渐西沉。
这是北燕的昭平十七年,鲜卑兵发兖州,入侵中原,燕文纯的祖父南平帝御驾亲征,却遭鲜卑暗算,遇刺身亡。
帝崩兖州,朝野上下虎视眈眈,北燕风雨飘摇。
天佑北燕的历史差点在此终结。
北燕,乱了。
苏珏的魂魄立于镐京城中,他看着文臣为保北燕气节自尽而亡,武将誓死守卫宫城,直至力竭身亡。
他看着不过区区半载,历代北燕帝王为之呕心沥血的北燕王朝差点功亏一篑。
仅仅半载,千年之基几乎毁于一旦。
燕文纯的父亲彼时还是北燕的太子。
他一夕之间突逢大变,纵使他一向比同龄人聪慧冷静,此刻也忍不住哭红了双眼。
苏珏看着他的父亲心性大变,于天地分崩离析时登上帝位。
他玩弄权术,杀了太多太多的人,血液染红了镐京。
那些人都是对北燕有异心的乱臣贼子。
就连苏珏也觉得他们该死。
这一刻,苏珏似乎明白了他那个父亲的所作所为。
若换作是他,未必比他做的更好。
建安帝的半生匆匆而过,他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突然,十二下沉重的钟声响彻镐京,宫人的喊声也惊动了王城里的一切。
“陛下宾天了!”
苏珏动了动身体,此刻,他便是那北燕末帝燕文纯。
苏珏行走在于近乎荒凉的宫道上,往来之人无不面带泪痕,却不见悲戚。
原来,这是建安帝驾崩的那一年。
建安帝的葬礼上,苏珏是麻木的。
他无法和燕文纯共情,眼角的泪水也不过是一次骗人骗己的逢场作戏。
并无任何感情。
眼见着长明烛一点点燃尽,苏珏转身出了梓宫。
身后是落日残阳。
“太子殿下,请您收敛悲容,早日登基,以安社稷。”
葬礼结束,朝臣们如是说道。
苏珏一片淡然,欣然接受了历史的安排。
君临天下。
时光飞逝,这是建安帝死去的第十年。
记得他的人越来越少。
恨也好,爱也好,除了史书上的廖廖几笔,便什么也不剩了。
服侍过建安帝的宫人们眼角也长出了零零散散的皱纹。
他们又将目光和精力放到了新帝燕文纯的身上。
那是他们新的主人,无论帝位如何更迭,他们都是麻木的。
所有人都知道,北燕王朝已经走向末路,腐朽糜烂,风雨飘摇。
苏珏坐在御座上,底下山呼万岁,他想力挽狂澜,重振北燕的辉煌。
冥冥之中,他和他的父亲命运都是相同的。
只是结局不同罢了。
这一刻,苏珏似乎明白了燕文纯最后的执着。
亲眼看着王朝逐渐走向末路却无能为力。
他真的很想拯救这个王朝,用尽必生所学。
然而时间没给燕文纯和苏珏这个机会,朝中诸臣都把燕文纯当作提线木偶,以此实现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
没有一人是为了北燕。
燕文纯为了肃清朝堂,费了好大的力气。
与那些老狐狸周旋,着实让人心累。
纵然少年燕文纯踌躇满志,北燕还是亡在了他的手中。
那一年,青州王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了镐京。
禅位的前一晚,苏珏坐在空旷的金殿中。
再也没了山呼万岁,只有行至末路的无边萧条。
今夜,他彻底和燕文纯融为一体。
他是苏珏,也是末帝燕文纯。
这一年的岁末,旧王朝的所有沉疴旧疾都同那场大火燃烧殆尽。
燕文纯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魂魄本无血无泪。
苏珏看着那点燃了北燕宫城的滔天烈焰竟是留下了斑斑血泪。
一阵风过,他的魂魄随风而散。
末帝燕文纯和他的王朝一同归去。
这一夜,北燕王宫沦为火光地狱,天佑北燕王朝的历史在此终结。
北燕朝元贞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末帝燕文纯禅位于青州王楚云轩,遂焚宫,大火七日不熄。
也是这一晚,那个名为燕文纯的苏十三踏着熊熊火光,踏着无数血痕,踏向自己都无法预知的未来。
“嘉成县主,是奴婢有眼无珠,还望您不要怪罪。”
火焰加身的最后一刻,苏珏听到的就是这样极尽谄媚的一句话。
他又到了哪里?
第37章 半日离魂(二)
“黄石, 喝点酒暖暖身子吧。”
孟文庄摸出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随后丢给黄石,人也往篝火前凑近了些。
过了年雁门关应该逐渐转暖,可不知怎么的, 竟然冷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操练了一日倒还不觉得多冷,可到了晚上, 他们骨头都要冻僵了。
“老孟啊, 你对那擒龙阵可有头绪, 或是想法?”
黄石接过酒壶没喝, 他只是捏着瓶口晃荡了两下,壶子里的酒不多了。
他想了想,还是打开酒壶的盖子抿了一小口然后将酒壶递回给孟文庄。
“没什么想法, 也没什么头绪。”孟文庄接过酒壶摇了摇头。
白日里, 主帅让他们按照图纸将擒龙阵演练一遍。
一字长蛇阵、五虎擒羊阵、八门锁金都是他们擅长的阵法,而且他们也是知道擒龙阵是按照二十四节气的规律走阵的,可演练过程中他们却无法掌握阵法变幻的关窍。
眼看破阵之日即将到来,这让他们不免有些气馁。
万一他们真的护不住雁门关, 如何与百姓交代,如何与朝廷交代, 更如何与自己的心交代!
“行了, 这火也快熄了, 你们也别在外面冻着了。”
帐内的韩闻渊和许攸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掀开帐帷, 眼底的乌青昭示着二人夜不成眠。
大敌当前, 谁都是枕戈待旦。
整个军营, 怕是只有苏珏还算安然。
夜空星明下, 李书珩亦不曾成眠。
他独立于自己的军帐前望着茫茫夜空。
夜长梦多, 不知元夏那边又会有什么变数套路。
于是他的脑海中一遍遍的演算着他们和元夏的对决。
擒龙阵变幻无穷,他们还没有完全的把握能破解此阵。
若单凭兵力,他们尚可与元夏死战,直到兵将尽失。
可若真的来个鱼死网破,雁门关就会失守,到时元夏领兵长驱直入,西楚危矣。
他们固然不怕死,但百姓何辜?
他不能用西楚的国祚和百姓的安危去赌一个鱼死网破,来成全他的忠心与传世。
千万年后,世人只会骂他愚蠢。
他李书珩,无论生死,皆是不可折辱。
想到这里,李书珩再次埋首于书案。
灯火通明,他定能找到破阵之法!
雁门关之外,元夏那边的光景和西楚截然不同。
呼延庆的擒龙阵还围在雁门关前,而他本人正坐在中军帐内漫不经心的摆弄他的令旗。
“李书珩啊李书珩,我倒要看看你这次怎么破阵反败为胜。”
对于自己创制的擒龙阵,呼延庆自信满满。
况且,他们还有另一张王牌。
“怎么样,鲜卑那边说什么了?”呼延庆放下令旗,对着身旁的元夏使节问道。
“鲜卑那边说,国书已经送到了西楚,李元胜也在去长安的路上了。”
“那李明月呢,可有消息?”呼延庆接着问道。
“此时大约已经入了广武城。”
“妙啊,真是太妙了。”
呼延庆十分满意如今的形势,这一次,他们元夏定然是大获全胜。
“拿酒来!”
眼见胜利在望,呼延庆只觉得心胸一阵畅快,若无美酒,岂不辜负!
“是。”
而此时夜深人静,李明月趁着月色顺着城墙偷偷潜入了并州广武城。
他此行的目的是要去找王氏家主王孝全。
……
长安城门口的两只石龙,巨大而又威严。
正值年节,从初一日到上元都要在太极殿举行祭祀,是以将士戒严。
闲杂人等不可靠近宫城。
但苏珏可以,没有人能看见他。
长安繁华的街道上,有孩童的笑声,还有各种食物的香味。
苏珏仰头看着飘雪的天空,耳边回响着孩子们的笑声。
他闭上眼睛,安然享受这样难得安宁祥和的时刻。
“中贵人,嘉成县主还得有些时候才能到,您先到城楼里避避风雪吧。”
“不用,哪有做奴才的让主人等着的道理,风雪再大,也得受着。”
中贵人灵均嘴上虽是如此说,可身上的行头皆是上等佳品,每一件都是陛下亲赐。
比之富贵王爷也无不及。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苏珏突然睁开眼睛,远传行来的马车由远及近,是承文将军府独有的纹样和规制。
马车的四角各垂着一个银铃,银铃发出锵锵的金石之声,每一下都仿佛震在苏珏的心上。
“楚越,我们到了。”
马车里先是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然后衣衫摆动,说话的男子走下车来。
暗夜之中,男子长发灰袍,手执拂尘,仙风道骨。
苏珏看了那男子一眼,既是故人,也是炙手可热的是承文将军。
“是,师傅。”
接着,马车里又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次,中贵人灵均亲自走上前去将那女子搀扶下来。
“嘉成县主,陛下已经在太极殿等您了,请吧。”
“师傅不同我一起面圣吗?”楚越回头看了一眼承文将军,心里不免有些胆怯。
她不过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宗室女,陛下召见她做什么?
“陛下这次只见您一人。”中贵人灵均如此说道。
“既如此,我就在此处等着楚越。”承文将军的情绪并未有任何波动,他面色如常,语气也如常,说完转身回了马车。
任由外面风雪飘扬。
“嘉成县主,请随奴婢走吧。”
“有劳中贵人。”楚越知道这位中贵人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是以她言行举止间十分客气。
见两人向着宫城走去,苏珏也迈步跟了上去。
方才那个嘉成县主转身之间,他觉得恍如故人归来。
特别是那双眉眼,灵动而又倔强。
白雪落在她的眼睫上,扑簌簌而落,眉目如昨。
好似八年前他的若兮提灯倚门,轻唤他“十三”。
只是那一夜他们天人永隔,无缘此生。
从此世间只留他一人。
是她吗?
是她回来了?
苏珏难掩心中的激动,他脚步加快,一步一步追随楚越而去。
……
夜色风霜,九州难同。
雍州王府还是一片素缟,宗政言澈至今未下葬。
宗政初策将宗政言澈的尸身装敛进冰棺中,将其保护的很好,一如生时面容。
只是少了少年人的生气。
王府冰室内,宗政初策坐在冰棺前,他还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宗政言澈的离世也带走了宗政初策的精气神。
“王爷,这是并州那边送来的。”
推开冰室的大门,宗政无筹带着一封密信走了进来,并将其交给了宗政初策。
“如何,可见到了那人?”
接过密信,宗政初策的目光中有了神采,他拆开密信读完,嘴角也不自觉地起了笑容。
“见到了,确是故人。”
“果然如此。”宗政初策像是早有预料,并不感到多么的意外。
“那王爷可要找机会见一见这位故人?”
“暂时不用。”
“是,王爷。”
“你先下去吧,我再陪陪言澈。”
打发走宗政无筹,宗政初策再次对着冰棺喃喃自语。
“言澈,父亲会给你报仇的……”
喃喃细语,缓缓随着冰室的冷气消散。
……
“昭昭天道,变幻恒通,以我煌煌,敬奉诚恐。”
“皇皇后土,造人载物,以我来思,惶惶诚恐。”
“娓娓天星,姣姣明明……惶惶诚恐……”
缓缓的吟诵声在太极殿内交错响起,传入无边的夜色中。
中贵人灵均带着楚越推开太极殿的大门,身后是无人能见的苏珏。
“陛下,嘉成县主到了。”中贵人灵均从容恭敬,
“灵均辛苦了,过来寡人身边。”
“是,陛下。”
中贵人灵均一如平日走到帘幔后楚云轩的身旁。
天子威严,灵均乖顺。
和谐异常。
之后帘幔徐徐拉开,楚云轩缓步而出,宫人齐刷刷跪倒。
“嘉成县主楚越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礼时,楚越将头埋的很低,脊背却不曾曲折。
“都起来吧。”
“谢陛下!”
众人尽皆起身,之后各司其职,楚越站在太极殿的中央,低眉敛目,似乎与这里的庄严繁华格格不入。
不过,真正格格不入的是苏珏。
他站在楚云轩台阶的下首与之对视,眼前之人就是结束了北燕王朝的青州王。
这是苏珏第一次见到楚云轩,虽然那人看不见他。
作为帝王,楚云轩是自带威严的。
不过这份威严中还夹杂着一丝阴郁。
特别是那双眼睛,永远涌动着让人猜不透的迷惘。
“听承文说,他为你取了名字,叫越,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楚云轩缓缓开口,苏珏不自觉地转过身去看楚越。
“回陛下,名字是师傅给的,无论喜欢与否,都是恩赐。”
楚越略微福身,之后不待楚云轩开口便径自起身。
进太极殿之前,她的确是惶恐的,可不知怎么的,一进了太极殿,她就没那么怕了。
纵使帝王威仪,她小心应对便是。
又好似冥冥之中有人在安抚着她飘摇的心。
自然,他们谁也不知,这殿中还多了一人。
苏珏看着站在御阶下的楚越,心神一阵动荡。
是她,真的是她!
一样的眉眼,只是一个明朗,一个冷冽。
记忆重叠,好似那年若兮站在海棠树下语笑嫣嫣,“十三,你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
可他的若兮却碧落黄泉皆不见。
“寡人听说你昨日惩罚了一个女官?”
楚云轩的问话将苏珏拉回现实,他定定地看着楚越,眉目间流淌的是难以言说的情愫。
“回陛下,确有此事,教习姑姑做错了事,自然该罚。”
“不是蓄意报复?”楚云轩玩味一笑,那日发生的事他已经知晓。
教习姑姑罚她们跪在宫道上认错,若不是他的一道旨意,这个楚越怕是早就冻死了。
而在楚越被晋为嘉成县主的第二日,那个教习姑姑就受了罚,其中关联,由不得不让人多想。
其实,他也清楚,教习姑姑受罚的原因是因为冲撞了承文将军。
并不是因为楚越。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嘉成县主是否可堪大用。
“回陛下,臣女确实埋怨过教习姑姑,但臣女不恨她,相反臣女很感激她,感谢她教臣女如何做人。”
楚越深吸一口气,回答的铿锵有力,滴水不漏。
对于楚越的回答,楚云轩还算满意。
“嗯,这样看来,你是个剔透的,寡人没看错你。”
见楚越回答进退得宜,楚云轩不由得露出笑意,现在看来算是可用。
御阶下的苏珏也是满脸赞同。
然而没等苏珏上前一步,楚越突然抬眼看向苏珏这个方向。
只是一刹那的光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太极殿中所有的一切于苏珏眼前逐渐消散模糊。
苏珏:又来???我刚找到若兮啊!!!!
……
月至中天,李书珩思索良久,一时并无破阵良策。
于是李书珩索性从军帐中取出剑来,他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苏珏,转身出了军帐。
李书珩拔剑出鞘,他随意的走了式李家剑法,剑身旋即发出一声悦鸣。
伴着风雪依稀,李书珩身姿飘逸。
“主帅,好剑法!”
一道男声蓦然从军帐里由远及近地传来,李书珩收了剑式回首。
却怔愣在原地。
苏珏,竟是醒了。
第38章 雁门关决战(一)
“苏先生?!”
李书珩回身收了剑招, 只见昏迷多日的苏珏此刻掀开帐帷缓步而出,姿态娴雅,若不是还苍白的脸色, 任谁也看不出他之前受过伤。
“主帅的剑法精妙,可心却乱了。”
苏珏拢着披风走到李书珩跟前,面容平淡, 浑身带着令人舒心的书卷气。
看着李书珩的眼眸也温润平和。
“昏迷了这么久, 苏先生终于舍得醒了。”
李书珩长剑回鞘, 伸手想扶一扶苏珏, 苏珏也没躲闪。
他还有点晕。
甚至觉得自己还未完全清醒。
直到李书珩手掌的温度触碰到他的手臂,他才有回到现实的实感。
“睡得太久了,我怕错过主帅大破擒龙阵的风采。”苏珏漫不经心笑着, 他的声音和着兵戈之声, 隐隐回响着风的微凉。
“苏先生知道了?”李书珩讶然,这人才醒来不久,竟然知晓了擒龙阵。
“方才苏某看到了主帅放在书案上的兵书和演算纸,略微知晓了一二。”苏珏眉眼间收敛了几丝闲散, 大敌当前,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那苏先生以为擒龙阵如何?”李书珩问道。
“从您的手稿来看, 确实玄妙。”苏珏如实回答。
“连苏先生都是这样认为的。”李书珩轻叹一声。
之后被风吹散。
“主帅, 能带苏某去看看那擒龙阵吗?”苏珏眼眸微微眯起, 认真而冷静地看向李书珩。
他清澈的眼眸里, 弥漫着风云与墨色。
“苏先生刚醒, 何必如此。”
夜深天寒, 李书珩并不想让刚醒的苏珏太费心神。
可苏珏坚持, “主帅, 或许苏某能帮到您呢。”
“苏先生, 不急于一时。”李书珩还在劝他。
“主帅,大敌当前,谁还在意什么生死。”
“好,我就带苏先生去看看。”
见苏珏一直坚持,李书珩便答应了下来。
“陆羽,守好军营,我带苏先生出去一趟。”
李书珩牵过两匹马,又吩咐陆羽守好军营。
“是,主帅!”陆羽很快接过命令,心里也在惊讶苏珏的苏醒。
“苏先生,接着!”李书珩递给苏珏一件青色的大氅。
苏珏依言接过大氅穿好,然后跟在李书珩的身后,二人一路策马飞奔,直往雁门关而去。
站在雁门关城楼上,苏珏心神未定,脚步有些摇晃,幸好李书珩扶住了他。
风雪很大,几乎迷乱了苏珏的双眼,可等他真正看清楚眼前元夏的围困之景时,心中就只剩下了两个字。
震撼。
太过震撼。
也太过诡谲。
以雁门关为界限,百里边关尽是元夏的三万军队,还有元夏军旗迎着的风雪猎猎飘展。
而西楚完全被元夏围困,几乎和困兽无异。
苏珏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狂风一次又一次打乱他的衣衫。
“主帅,我们回去吧。”
许久,苏珏才收回目光,已经亲眼所见围困西楚的擒龙阵,他打算离开。
毕竟有些话,还是不要在元夏阵前说为好。
“好,我们回去。”李书珩点了点头。
漆黑的夜空下,苏珏和李书珩牵着马,风声呜咽,二人谁也不说话。
良久,苏珏才开口道,“主帅,苏某看了你写的手稿,这擒龙阵是根据二十四节气走阵的,其中杂糅了一字长蛇阵,五虎擒羊阵,八门锁金阵等阵法,变幻无穷,如今所见,确实精妙。”
“没错,白日里将士们演练了一遍这个擒龙阵,总是不得其法。”
想着元夏的虎视眈眈,李书珩愁眉不展。
“主帅,距离破阵还有几日?”苏珏牵着马,行步有些迟缓。
“只剩一日。”
“既如此,那就不破阵。”苏珏抬起眼来望着李书珩,语出惊人。
“苏先生这是何意?”李书珩不解。
“不破阵,却也不让元夏出阵,不变才能应万变。”
苏珏一字一句缓慢说着,清澈坚定的眼神始终对着李书珩。
而李书珩也自苏珏的眼眸中看出了那份坚定。
“不出阵,以不变应万变……”李书珩反复揣摩着苏珏的话。
“苏先生,本帅明白了!”
李书珩瞬间灵光乍现,要想让元夏无法出阵,他自是有办法。
所谓当局者迷,他才想不到这层关窍。
而有了苏珏的引导,李书珩立时拨开云雾,“苏先生,不变亦可生万变,节气对应天干地支,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未必不能杀个元夏措手不及。”
“主帅聪慧。”
苏珏朝李书珩灿然一笑。
……
接下来的时间,西楚军营整兵操戈,士气高涨,都在为初十的决战准备。
是否功成,只在此一战。
与此同时。
并州,广武城。
李明月乔装成一个乞丐来到王氏的府宅前。
不论管家如何施舍驱赶,他就是不走。
“我有事要见家主,烦请您通报一声。”
李明月倚在府门前的石狮子旁,虽然一身破衣烂衫,但还是难掩气质。
管家打量了他半天,怎么也不像乞丐。
“你这个乞丐,钱你不要,吃的你也不要,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见王家主。”
“行,你在这等着。”
没法,管家只好去向王孝全禀报。
“家主,府外有一乞丐,给了吃食银钱也不走,直言要见家主您。”
因为苏珏的缘故,王孝全解了多年的心结,虽然还是信佛,但周身的那股颓败之气已然褪去。
“你可看好了,他真的是个乞丐?”
王孝全闭着眼,潜心念佛,似乎是早有预料。
“似乎是。”
“带他进来吧。”
“是,家主。”
得了王孝全的话,管家立即带着李明月往佛堂而去。
一进佛堂,李明月就开门见山,语出惊人,“家主,我就是李明月。”
若是换作他人,怕是早就通知官府来抓捕李明月了,可王孝全并没有。
他语气平缓,“等候二公子多时了。”
王孝全回过身来,手上的佛珠停止了捻动,他面色平静,吩咐管家上茶。
“果然,家主是知道我要来。”李明月略微见礼,丝毫不见连日奔波的疲累。
“在并州我算是东道主,自然一清二楚。”
“那家主可知我这次来是要做什么呢?”
“借兵。”
茶盏适时被放在木几上,李明月展颜一笑。
“没错,我就是来借兵的,还望家主成全。”
李明月深施一礼,然后起身静静等着王孝全的回答。
良久,王孝全才缓缓开口,“二公子,你可是陛下通缉的要犯,我要是不应呢?”
“是吗?那就恕晚辈无礼了。”李明月的眼中闪过一丝丝杀意,不过转瞬即逝。
可王孝全却看得清楚。
他眯起眼打量起李明月,这位冀州王的二公子,似乎与传闻中的慈悲样不太相符呢。
……
一路车马加急,不出三日,李元胜就到了长安。
楚云轩不审也问,直接将李元胜囚于体元殿,并派重兵看守。
只待抓回李明月,以及李书珩回朝,然后再做定夺。
不过,虽是囚禁,楚云轩倒是衣食供应不缺,偶尔还有伶人献艺。
只是,伶人献艺的内容却是让李元胜心寒心惊至极
杀人不过诛心而已。
那曲曲词音正是李书珩在雁门关的种种传言。
李元胜心下更加荒凉。
他的一片忠心在楚云轩那里终究是一文不值。
……
风云变幻,转眼就到了初十对决之日。
这日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
雁门关前,呼延庆一早就排兵布阵等在那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元夏的擒龙阵蓄势待发。
呼延庆望着两军垒前李书珩的军队,依旧是防守的态势。
看来李书珩并未找到破解之法,他是想来个鱼死网破,孤注一掷。
只可惜,李书珩注定算盘落空。
西楚的兵力支持不了多久的。
呼延庆抬手打出令旗,元夏的士兵依他的指挥进行走阵。
眼见着元夏步步逼近,李书珩这边却是迟迟未有动作,还是持盾防守。
不过,这盾牌上另有玄机。
只见西楚士兵的盾牌上涂了一层金色的亮漆。
这些盾牌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辉。
那光晃的人睁不开眼,元夏士兵忙抬手挡开光线,更有一些士兵直接闭上了眼睛。
只是如此一来,擒龙阵的前阵就乱了。
呼延庆一愣,他没料想李书珩竟会想出这么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来。
按理说,他们只要将眼睛蒙上便可,然而元夏的甲胄一向以轻巧为主,除了玄铁重甲,从不带披风。
是以一时竟找不到可以蒙眼的巾布。
“将军,我们看不清!”
“西楚好生狡猾!”
因为金光的干扰,元夏的阵法瞬间成了一盘散沙,不得其法。
见此,李书珩淡淡的抿了抿唇线,唤来一旁的陆羽,“陆羽,迎敌吧。”
“是,主帅!”陆羽低声领命,之后一声令下。
西楚士兵随着陆羽的命令骤然间如散沙一般纷乱的四散进入元夏的阵法中。
令呼延庆的是,散入他们军阵的士兵摆出的阵法分明是他的擒龙阵。
只是此擒龙非彼擒龙。
完完全全是反着来的,而且李书珩还在其中加入了天干地支。
中原讲究天干地支衍生节气万物,纵使擒龙阵是他创制,一时竟也摸不到破阵的法门。
非但如此,西楚士兵身上的甲胄也涂了金色的亮漆。
甚至他们的甲胄上还缝制了一块椭圆形的护心镜。
两种光芒来回穿梭飘摇,元夏士兵根本无法睁眼作战。
先前演练好的阵法几乎是溃不成军。
而西楚士兵个个手持大刀长枪,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手起刀落之间元夏士兵已是多半倒地。
不多时,之前散落元夏的西楚士兵又聚成一字长蛇阵,同样对元夏士兵成包围之势。
元夏士兵几乎没了还手之力。
眼见元夏已经处于下风,呼延庆蹙眉大惊,他立即吩咐手下赶紧把人带来。
没了擒龙阵,他还有别的后招。
招招连环。
每一下,都会正中李书珩的要害。
当下,他要做的就是拖延。
“李书珩,你弄这些不入流的把戏,实在是贻笑大方,有本事就想办法破阵,又何必东施效颦!”
呼延庆嘲讽的话音刚落,“嗖”的一声破空之声直奔呼延庆而来。
却是苏珏一手搭弓,五指张和,两箭齐发,箭劲势大,围着呼延庆的两名传令官被箭矢穿喉而过,卡在喉间的惨叫戛然而止,只剩软肉一摊。
“呼延将军,从来都是兵家鬼谋,技不如人就要认输!”
苏珏收了弓箭,笑得恣意而张扬。
李书珩看了一眼城楼上的苏珏,泠然一身傲骨。
这样的人,合该耀眼的活着。
“随本帅杀敌!”
收回心思,李书珩一声令下,然后带着五百王府亲卫入阵杀敌。
然而呼延庆却是鬼魅一笑,大声呼喝,“李书珩,你看,他是谁!你还要再打吗?”
随着呼延庆的话音落地,他身旁的一队士兵自动闪出一条路来,几个鲜卑士兵押着一人快步走来。
此时,黑云压顶,旌旗翻涌。
听到呼延庆的声音,李书珩抬头往呼延庆所在的城楼看去。
然后李书珩手上挥舞的银枪差点脱手,他瞧得清楚!
那人分明是他的弟弟。
李明月!
第39章 雁门关决战(二)
黑云压顶, 旌旗翻涌。
西楚于战场上本来已经占尽上风,奈何变故突生。
只见“李明月”被几个鲜卑士兵困于刑台之上,一侧手持长刀的士兵怒目圆瞪, 双手紧握刀柄,只待呼延庆一声令下,便可斩了“李明月”首级。
李书珩只看了一眼便目眦欲裂, 城楼高台上困着的分明是他本应在长安为质的弟弟。
“二公子!”
“二公子!”
一片厮杀中, 陆羽和陆明抬头向高台望去, 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明月!”
同样的, 李书珩手上动作也渐渐迟缓,手起刀落间多了一丝犹豫寡断。
李书珩知道。
他的心,乱了。
见状, 元夏士兵挥起兵刃拼杀而上直奔李书珩。
倘若能拿下李书珩, 封侯拜相还不是唾手可得!
不过李书珩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银枪飞舞,翻转环刺,枪尖穿透元夏士兵的喉咙,鲜血四溅。
“主帅, 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陆羽眼观高台,心下焦灼。
“我也不知。”李书珩解决了一个扑杀上来的元夏士兵, 手上的长枪依旧没有怠慢。
“主帅, 二公子在他们手上, 我们该怎么办?”
陆羽抹了一把血沫, 眼神机警地扫过围攻过来的元夏士兵。
“见机行事!”
“是, 主帅!”
看着高台下厮杀的两方士兵, 呼延庆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李书珩啊李书珩, 真正的大戏还未开始,
此刻, 城楼上的苏珏也是双手蓦地扒攥在了城墙上,心中跳动如擂鼓。
怎么会,李明月怎么会在这里?
苏珏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他赶紧跑下城楼牵过马匹朝李书珩而去。
他心里清楚,呼延庆这是在诛李书珩的心。
因为四年前在梁州王的王府中,苏珏是见识过李书珩长剑出鞘和吴广陵对峙的样子的。
用新元纪的话来说就是个十足的弟控。
如今呼延庆推出这张王牌,无非是想牵制住李书珩。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马蹄飞快,苏珏一路策马,还杀了几个阻拦的元夏士兵。
“主帅!莫要被呼延庆扰了心神!”
苏珏的披风随风翻飞,早已经染上了血色。
终于,他在李书珩的身侧勒住缰绳。
然而,没等李书珩平复好心绪,元夏士兵在呼延庆的指挥下尽皆撤退。
寒风呼啸,呼延庆再次开口。
这次,又是诛心之言。
“李书珩,你还不知道吧,你们的陛下早就将李明月送到鲜卑为质,而鲜卑又与我元夏结盟,今日你若不降,李明月必死无疑!”
伴着烈烈风声,呼延庆的话重重地敲进李书珩的心中。
雁门关的每一寸冷风都吹进了他的骨血。
所谓质子,不过是一个被当作借口的牺牲品罢了。
长安为质,九州诸侯若反,先杀其质子,后族灭之。
他国为质,两国交战,同样先杀其质子。
陛下此举,无非是李家如鲠在喉罢了。
可笑的是,他在雁门关奋力厮杀,保的是他西楚的江山天下。
到头来他们的陛下却将他的弟弟送到他国为质。
更让人心惊的是,如此大事竟然一丝风声也没传到他的耳畔。
若说不是故意为之,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何其不公,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怎么样,李书珩,你还要打吗?”
退回的元夏兵士分守各处,百高台之上,呼延庆就站在“李明月”身后。
只要呼延庆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李明月”的生死。
一人得意,一人狼狈。
“哥哥,莫要管我,攻城吧!”
“李明月”跪在那里,仪态狼狈,一声声嘶力竭的“哥哥”,足以让李书珩心神动荡。
“李书珩,你还要不要攻城?”呼延庆一脚踹在“李明月”的身上,手中的弯刀已经在“李明月”的脖颈上留下血痕。
“明月!”李书珩攥紧了缰绳,呼延庆的弯刀似乎隔空割到了他的心上。
见李书珩有些自乱阵脚,苏珏比他更为心焦,他一边出言提醒,一边观察高台上的“李明月”。
为什么会有一种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苏珏和李明月打过交道,看着高台上的人,他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李书珩,是攻是降,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
这是他所能让出的最大期限
正在苏珏思忖之间,呼延庆再次高声开口。
“好,呼延将军,半个时辰后见分晓。”李书珩应得痛快。
“好,一言为定!”呼延庆对李书珩的表现十分满意。
一番交涉下,双方暂时休战半个时辰。
临走前,李书珩朝着高台深深看了一眼,目光悠长。
……
天高日远,长安未安。
年节还未过去,承文将军府依旧门庭若市。
再加上嘉成县主也在此地,将军府更是炙手可热,烈火烹油,锦上添花。
“楚越,你何总是心不在焉的?”
祈神殿。
常年烛火摇曳通明,这里供奉着西楚的天神。
楚越和白雪今日被安排在这里守着香火,直到承文将军回来。
“没什么。”楚越摇了摇头,然后仔细地添好香烛,可那日楚云轩的话反复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嘉成,你愿意为寡人做个承文将军身边聪明的耳目吗?”
楚云轩的话还响在耳畔。
楚越不由得脊背发凉,原来陛下并未完全信任师傅。
可在世人眼中,陛下对师傅恩重的无以复加。
这一刻,楚越似乎懂得了什么叫天家无常。
“将军回来了!”
殿外响起门童通报的清脆之音,楚越心下一惊。
她要不要做那个双面之人?
……
西楚军营。
众人议论不休,都在说着李明月一事。
营帐里,李书珩和苏珏剑拔弩张。
二人正为“李明月”一事争执不休。
“主帅,真假还未有定论,您不能乱了心神!”
苏珏言辞激烈,李明月是李书珩的软肋,他不能让李书珩去冒险。
更不能拿士兵和百姓的命去赌。
“苏先生,那是我的亲弟弟!”李书珩声音冷冽,他瞧着形容平静的苏珏。
这人是没有心吗?
“万一不是呢?”苏珏反问。
“苏先生!”李书珩声音骤然拔高,他何尝不知其中蕴藏的凶险。
只是关乎亲人性命,他不得不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主帅,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苏珏软了语气,却还是温言相劝,“但你不能冒险,你输得起,百姓输不起。”
“况且,还有太多事情未解,主帅必须稳住,不能被呼延庆牵着鼻子走。”
其实,苏珏也在等,等并州十二楼传过来的消息。
“苏先生,我明白了。”
苏珏的话让李书珩定了心绪,他略一思索,还是决定赌上一睹。
二人眼波流转,片刻之间,风云既定。
半个时辰过去,李书珩再次带兵出关,苏珏这次没有随他出征,他于城楼上焚香抚琴。
还是那曲风翎,响彻雁门关。
此时天光昏暗,日在远方割破厚重的云层,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一切吞噬。
累累高台,李明月双手紧缚,压跪在台上,面朝台下泱泱的西楚大军。
“士可杀不可辱,哥哥,攻城吧!”
“李明月”视死如归,他大声呼喊,眼睛却瞟着向延庆,而呼延庆对“李明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手握弯刀,嘴角写满了得意。
“怎么样?李书珩,想好了吗?”呼延庆静静等着李书珩的回答。
“城我要攻,人,我也要救!”李书珩朝高台看了一眼,他要做一场豪赌。
所以,李书珩虽目朝高台,却耳向八方,远处群鸦惊起,亦不使他分神半点。
“好,李书珩,有血性!但你的弟弟就要先你一步下黄泉了!”
呼延庆见状,当机令下,命鲜卑士兵即刻行刑。
“李明月”誓不瞑目,双眼紧紧着盯着呼延庆。
他怕死,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
“李明月”咽了咽口水,等着命运的到来。
“上高台,救公子!”
千钧一刻,陆明拔箭射穿行刑人的手臂,陆羽振臂号召王府亲卫杀上高台去救“李明月”。
所以,“李明月”想象中的钝痛并未出现,余光里鲜卑士兵紧握斧刀柄的手忽地一松,手臂被箭矢刺穿并钉在了城墙之上。
于是“李明月”抬首与呼延庆对视一眼。
时机成熟,好戏即将开场。
城下两军厮杀,李书珩杀意正显。
只为攻城略地。
而李元胜训练出的五百亲卫果然勇猛,几个喘息便杀上了高台准备救人。
呼延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下令士兵竭力阻拦。
陆羽抽剑同呼延庆缠斗在了一起。
看着向自己挥剑的陆羽和五百亲卫,呼延庆不见慌乱,他出手攻击格挡,仍有余力。
无尽的鲜血染红了高台,混乱中亲卫解开了“李明月”身上的绳索。
“李明月”起身一脚踢开身旁看守的鲜卑士兵,夺过他手中的弯刀进行反击。
纵使呼延庆天生勇猛,也难以抵挡一波接一波的攻击,渐渐落了下风。
“李明月”抓住呼延将军分神的时机,挥刀向他而去,呼延庆躲闪不及,手臂被其刺伤。
“我们先撤,不能让李书珩攻进来!”
见局势不妙,呼延庆当机立断撤出兵力去和李书珩对峙。
“二公子,我们走!”
人已救下,陆羽不愿恋战,城下拼杀正酣,成败在此一举。
“走!”
“李明月”也不犹豫,转身同陆羽等人翻身跃下高台。
“哥哥,我来助你!”“李明月”快步朝李书珩奔去。
见“李明月”从敌营脱身,李书珩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场豪赌,他赌对了一半。
而剩下的一半,他不敢轻易下注。
“哥哥,我没事了。”李明月冲李书珩笑得乖巧灿烂。
“明月,上马!”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容不得李书珩多想,他看了一眼翻身上马的李明月。
他为何不杀了呼延庆?
明明有机会下手,这不应该啊!
李书珩起了猜疑。
高台上,呼延庆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忽然,元夏的城楼上箭雨射来。
方才还兄弟相亲的“李明月”突然对李书珩挥刀相向。
然而,李书珩像是早有预料,他闪身躲过“李明月”的攻击。
“早防着你呢!”
李书珩冷笑一声,长剑架在“李明月”的脖颈处。
“李明月”则不慌不忙地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那人笑得狰狞。
“世子殿下,我可不是你的什么弟弟,你的弟弟如今是背叛两国盟约的通缉犯!”
那人有恃无恐,诛心之言再起。
与此同时,“铮”的一声,苏珏的琴弦断裂,他抬眸看向李书珩那处。
这战场,起了变数。
第40章 雁门关决战(三)
琴弦断裂, 苏珏心中陡然的咯噔了一下。
李书珩终是没有赌对,那个李明月是假的!
不过李书珩到底未完全相信那人就是李明月。
否则局面只会更糟。
既然此明月非彼明月,那真正的李明月呢?
莫不是真的在鲜卑为质?
苏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指尖拨弄不停,心中暗自计较了一番。
更让他不安的是并州之地的十二楼还未有消息传递来。
苏珏有些莫名的焦躁,楚云轩到底做了什么?
李明月到底在哪?
呼延庆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们今天能否大获全胜, 全身而退, 一切都是未知。
而一想到李书珩可能会如同梦境一般陷于危局当中无法脱身时, 更让苏珏感到难以抑制的恐惧。
他是他认定的下一任天子, 他不能让梦境变为现实。
于是苏珏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想用痛感和血腥强迫自己驱散脑中不该有的其他任何想法。
在血腥和疼痛的刺激下,苏珏抛开了杂念, 他继续仔细的瞧着战场当中的每一分变化。
不知是不是天公故意与他们作对, 日光藏入了云头。
先前受制于西楚甲胄金光的元夏士兵没了桎梏,走阵之间大开大合。
然而擒龙与反擒龙,本就是相生相克,双方也只是对峙在一处, 谁也破不了谁。
所有人都在拼杀,血色很快蔓延四处。
寒风吹过, 直让人作呕。
呼延庆立于城楼之上, 饶有兴致的看着李书珩与那个冒牌货“李明月”过招。
此人名为巴叻图, 武功不俗, 一手易容术更是出神入化。
只见巴叻图挥起弯刀便朝着李书珩迎了过去。
李书珩当然不准备遂他的意, 枪尖一抖已是照着的刀锋缠了上去, 点抹上挑再往前一送, 直逼咽喉要害。
“呼延庆这是让你来送死!”
李书珩连眼都未眨, 出手一枪了结了巴叻图的性命。
一个小喽啰而已。
临死之前, 巴叻图的脸上还是不可置信。
呼延将军明明应允过他,他会立下大功,之后金银财宝,美酒佳肴,软玉温香,数不胜数。
可为何到头来他什么也没得到,反倒搭上了性命呢?
“巴叻图,你放心吧,你的那些赏赐富贵都会送给你的家人!”
见巴叻图被李书珩一招毙命,呼延庆丝毫不见惋惜伤心之色。
一个小喽啰而已,什么家人富贵,便可让他忠心送死。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小角色。
收拾了巴叻图,李书珩的精力又放回呼延庆这边。
没等李书珩再次排兵布阵,呼延庆抢先开口,这一次,他收起方才还有些戏谑的表情,整个人阴郁而奸滑。
“李书珩,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弟弟贪生怕死,不顾两国盟约,战前逃之夭夭,鲜卑将国书送至长安,楚云轩大发雷霆,当即除了李明月的爵位,九州通缉!”
这一番话犹如当头一棒,李书珩的耳边“嗡”地一声,眼里只余下呼延庆站在城楼上大声呼喝得意的模样。
他已经分不清呼延庆话里的真假。
凛冽的风声吹不来二人对话的具体内容,苏珏只能依稀看见李书珩瞬间灰败下来的精神面容。
定是呼延庆又说了一些与李明月有关的事。
家人是李书珩的软肋。
所以无论呼延庆所说是真是假,都会动摇李书珩的心神。
苏珏暗骂一声卑鄙,却还是强自镇定。
无他,战场之上无非鬼谋。
他们和呼延庆都是一样的。
只是谁技高一筹罢了。
这一刻,苏珏只想消息赶紧送到。
晚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边,李书珩骨子里的冷静和对李明月的信任还是使他艰涩开口,“呼延将军,事到如今,您还要骗我不成!同样的计谋用多了,可就是愚蠢了!”
“呵呵,本将军何苦骗你,是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并州城里打听打听,看看本将军说的是不是真的。”
呼延庆不愿再与李书珩拉扯,他要做的是彻底诛心,以及打压西楚士兵的士气。
“你的弟弟就是个胆小鼠辈,是个罪人!”
“你们主帅的弟弟是个罪人,你们还能信任眼前这个主帅吗?”
“就算你们守住了雁门关,楚云轩也不一定会给你们封赏,你们拼死拼活值得吗?”
“还有,李书珩,你的父亲李元胜被楚云轩派人押到长安,做了阶下囚!你们李家要完了!”
呼延庆说的痛快,而李书珩则听的心惊。
怎么会这样?
明月真的被送到鲜卑为质,还成了背叛两国盟约的罪人。
明月怎么会是罪人?
父亲被押到了长安?
陛下这是要向他李家下手了?
一桩桩一件件都正中李书珩的心头要害。
没想到苏先生说的竟是应验的如此之快。
那他拼命守着的雁门关岂不是成了笑话?!
此刻,李书珩的内心开始崩塌。
他们知道迟早有一天陛下会容不下他们。
可他们就是心存侥幸。
甚至还不如苏先生一个外人看得清楚。
就连敌国都知道利用此事给他设下连环计。
这其中若没有他们陛下的推波助澜,满心猜忌,何至于此!
可笑,可笑,真是太过可笑!
“什么?竟有此事?”
“我们,我们竟是个傻子被蒙在鼓里!”
“这……”
“我们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果然,西楚士兵出现了躁动。
见李书珩怔愣在马上良久,西楚士兵的阵法也开始散乱,呼延庆难掩得意畅快。
他的连环计中计本就是为李书珩而设,无论李书珩如何选择,他都有应对的计策。
如今假的李明月没能杀了李书珩,那就来个瓮中捉鳖,火烧连天。
雁门关是李书珩他们拼尽全力要守的地方,怕是死也不会打开关门。
既如此,这里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就连城楼上的苏珏也看出来此时军心不稳。
他琴弦一转,便是一曲《将军令》。
他要告诉众位将士,他们守的不止是一个人的天下,更是天下人的天下!
琴音磅礴流转,李书珩朝城楼看了一眼便知苏珏此举的意图。
于是他调转马头,对着西楚一众兵士大声说道,“将士们,我们今日此战为的不是什么战功,什么赏赐,我们守的是百姓的安危!”
“主帅说的没错,雁门关之外是我们世代繁衍生息的地方,今日若是雁门关失守,我们的家人也难逃铁蹄践踏!”
陆羽同样声音高厉,他的每一个字都说进了西楚的心里。
没错,若是雁门关失守,他们的亲人也会受到元夏铁蹄的践踏。
他们誓死守卫的不就是万家灯火通明吗?
万家灯火中亦有他们亲人。
是以今日一战,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
“我愿誓死追随主帅!”
陆明第一个站出来,此刻的陆明不再是那个张口闭口就是要做大英雄的少年。
他的眉目坚毅,隐隐有少年将军的模样。
有了陆明的带头,众人士气高涨。
“我愿誓死追随主帅!”
“我愿誓死追随主帅!”
“关城门,本将军今日就要来个瓮中捉鳖!”
眼见西楚士气又起,呼延庆立即下令关闭元夏驻扎的城门。
双方剑拔弩张,拼杀又起。
“不谷,不谷……”
忽地一声杜鹃啼叫乍然盘桓于雁门关之上。
李书珩和呼延庆同时朝着杜鹃鸟看去。
这个时节,这个时机,杜鹃鸟都不该出现。
太过格格不入。
而听到熟悉的杜鹃啼叫,苏珏脸上终于弥漫上一丝笑意。
他一声口哨,那杜鹃就落到了琴身之上。
并州十二楼的消息,终是到了。
……
除夕一过,临江依旧繁华如往昔。
十二楼迎来送往,更见热闹。
“先生,冀州和并州那边真的出事了。”
正值午时,沈爷却急匆匆地走进十二楼找到青莲先生。
“梦溪,怎么了?”
青莲先生此刻正与方老品茗下棋,她听到沈爷略带焦急的音色,手里的棋子将落未落。
“冀州王被陛下扣押,二公子李明月被九州通缉,并州那边传来消息,雁门关乱了。”
沈爷说的言简意赅,却直中要害,三两句就将事情说的一清二楚。
“那陛下如何了?”方老放下茶盏,心里惦念着苏珏。
“并州封了城,这个暂且不知。”
“这是要变天啊!”青莲先生和方老同时长叹一声,谁也没有心思再品茗下棋。
“梦溪,再去打听!”
青莲先生心中隐有不安,玉华啊玉华,你千万别有事才好!
……
黑云压城,硝烟弥漫。
苏珏的琴又断了一弦,不知那人何时才能赶来。
像是应和着苏珏的心中所想,雁门关外马声嘶鸣,一排排身着盔甲的战士踏破城门振臂而来。
为首的男子身骑白马,气宇轩昂。
是李明月带着王氏的部分府兵赶到了雁门关。
“哥哥,我来助你!”
李明月横枪在手,一柄银枪吞吐云蛇,如电如飞。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元夏士兵被李明月的长□□倒,但还是有更多的人涌上来扑杀。
李明月的银甲沾染了不少血色。
“明月!”
李书珩一时惊喜交加,先前呼延庆所说皆被他抛到脑后,他只要弟弟平安就好。
“是二公子!”陆羽和陆明也是惊喜万分。
而五百亲卫也迅速组成阵型在两人的周围遮护应援。
“哥哥,你没事吧?”李明月勒住缰绳,上下打量着李书珩。
眼神里有担心也有欣喜。
他好久都没见过哥哥了。
虽然相逢于此方场景,日后还不知前路如何。
可他一看见哥哥,就觉得心安。
李书珩面沉如水,眼中风雷之色大盛,“我无事,你呢?”
李明月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污,不料手上的血迹却把脸擦得更脏,他却笑得毫不在意。
“我也没事。”
李书珩见李明月身上只有些轻伤,也稍微放心了一些。
“明月,今日我们就一起守住雁门关!”
“好!”
李明月郑重点头,兄弟二人是彼此最信任的存在,胜过千军万马和各种呼啸往来。
“李明月,你也来了,本将军真的是等你好久了,怎么样,做通缉犯的滋味不好受吧?”
见大戏的另一个主角也登了场,呼延庆露出得逞的笑意。
黄泉路上他们兄弟可不孤单了呢。【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