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烟花
没有新年的钟声, 只有新年第一声爆竹,像敲锣打鼓一样郑重喧闹,在小小的村庄里此起彼伏, 一地残红升起硝烟,小孩身穿棉衣在上面奔跑, 低头好奇打量,过会儿,天下雪了, 各家大人把他们领回去。
林榆手拿对联,像去年那样, 糊了浆贴上去。去年门框两侧的对联已经褪色, 淡红里透着白, 看上去有些斑驳, 他揭下来,贴上新的。
“是不是有些歪了?”他左看右看。
贺尧川左边指一指道:“左上一些……再往下……就这样。”
林榆站在梯子上, 贺尧川在下面扶着,林榆回头看一眼, 踩着梯子小心翼翼下去, “你让让, ”他不畏高, 是怕踩到贺尧川的手。
踩到最后那两步, 贺尧川手掌拖住他的腰,把他从梯子上抱下来。掌下的腰长了一圈肉, 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削,是贺尧川一碗饭一口肉喂出来的。
溪哥儿坐在廊下剥豆子,今年摘豆时存在地窖的,晌午做豆饭。他看一眼前方, 羞涩地抬手捂着脸,他是大孩子了,早就知道夫夫之间那些情愫。
可他又想看,偷偷放出一点指缝,猝然让他看到,二哥哥正在偷偷亲二嫂嫂。他脑子里像是被村子里的鞭炮震晕一样,端起豆子就跑进灶屋。
大哥哥跟爹还在廊下敲冰锥,不让冰块落下来砸人,溪哥儿避开他们,慌慌张张进了屋。
“来了正好,往灶膛里加一把火,”周淑云看过去,“多大了,还不稳重?你秋婶子都想给你说人家了,学学你君哥哥和二嫂嫂。”秋婶是村里说媒的,很得大家看重。
想起刚才的事,溪哥儿正犹豫要不要学习他二哥二嫂,他俩偷偷亲嘴呢,溪哥儿脸又红了。
贺尧山从外面进来,拍一拍身上的雪花,伸手在灶后烤火,“弟弟的亲事不急,就是在家留到二十岁,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也能养。”
“是啊娘,得慢慢琢磨,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孙月华一边剁肉,一边笑笑接话,她肯定是帮弟弟的。
周淑云无奈:“快呸呸呸,哪里真能留到二十岁,那不成了老哥儿了,好的人家都抢手,早早订下总是没错。”
虽然想着自家双儿的婚后大事,周淑云还是免不了眼眶一红,她统共生了三个,只有小双儿是往外嫁的,自己亲手养大了,怎么都舍不得。
贺尧川便道:“嫁在村里最好,有娘家靠着,像君哥儿那样,不必担心被婆家欺负去,有什么事只管吆喝一嗓子,咱们贺家有的是人出面。”
几个哥哥嫂嫂说着弟弟的亲事,溪哥儿听在耳朵里,脸颊飞红,埋头就跑了出去。
他不理爹娘他们了,大过年也拿他打趣,他要去找石头哥哥耍。溪哥儿摸了几个麻雷子,奔出门就消失没影了。
林榆瞧见这一幕,偷偷笑了没说话,娘他们都没看出来呢。
卧房里,小鱼儿哼唧两声,一嗓子说哭就哭。林榆擦擦手进去看儿子,不大的摇篮床里,鱼儿脸蛋睡的红扑扑,眼帘上挂着泪珠。
“谁家的小崽崽醒了呀,”林榆过去亲亲儿子的脸蛋,“来,让小爹爹抱着。”
小鱼儿不哭了,趴在他爹爹肩头上,对他爹笑个没完。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可有劲了,拽着林榆一缕头发使劲拉,林榆吃痛,掰开崽子的手,头发都拽掉两根。
他给儿子换尿布,刚把鱼儿放下来,鱼儿就憋憋嘴开始哭,只要一抱起来,立马不哭了。
林榆没法子,对灶房扬声喊:“大川,鱼儿哭着呢,你进来拿个尿布。”
父亲比小爹爹威严一些,贺尧川只进门看一眼,小鱼儿哭声顿时小了。昨晚大半宿不睡觉,折腾的林榆也没法睡,还在爹爹怀里尿了。
贺尧川那个气性上来,目光幽幽看着角落里的扫帚,第一次生出了打儿子的想法。
林榆哭笑不得:“现在就受不住了,等以后大几岁,有的你管。半大的小子调皮,说不得你也管不住,他未必听你的,还是好好说教。”
“我是他父亲,他必须听我的,”贺尧川嘴硬,又觉得夫郎说的有道理,耐着性子哄娃,低声下气的不想是在哄,更像是求儿子睡觉。
以后白天就不让鱼儿睡了,省的夜里折腾。
贺尧川把尿布拿出来,林榆脱了娃娃的衣裳给换,他低头的模样认真专注,丝毫没发现某人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贺尧川目光黏上去,用眼神把林榆看遍了,他喉结微动,凑过去小声说话:“今晚让鱼儿跟爹娘一起睡,把小竹床搬过去。”
“爹娘夜里起来照顾孩子,也会听见的。”
“我们轻声些。”
俩爹一致打算抛弃儿子。
郎中嘱咐过,生完孩子两个月就能行房事。贺尧川却坚持了四个月,等林榆彻底养好身子。耐不住夫郎每天香香软软的就睡在身侧,他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见夫郎答应,贺尧川脸上绽开笑意,比春日的花都灿。他快速给儿子拾掇好,虎头鞋虎头帽一戴,活脱脱一个漂亮的小男娃。
贺尧川把孩子抱去灶房,叫一家人逗着他玩耍。
林榆独自翻进菜地,这里能听见村子里爆竹声声,偶尔也有小炮仗的余音,昨天穿过村间小路时,看见家里户户都贴了窗花红结,他们家也少不了。
用红绳打了不少络子,房里挂不下,就五颜六色挂在树上,菜地里,篱笆上,看上去倒是喜庆。
拍开白菜上一层雪,雪层哗哗落在土里,他割了两颗放在竹篮里,再拔两根白萝卜,晌午炖一锅热乎的萝卜汤。年夜饭是夜里吃,中午都清淡些,留着肚子晚上开席。
今年的萝卜种的晚,这会儿刚冒出绿色的苗叶,过段时间才能拔了泡进坛子里。
贺尧川又抱着儿子出来,让他看爹爹拔菜,鱼儿伸出手指一指,对外面的事物好奇。林榆手脏,不能捏儿子的脸蛋,他拍拍土道:“余下的扔进地窖里,我摘了一些外层长老的菜叶,一起拿去喂鸡。”
路上有一段距离,贺尧川点点头:“把儿子也带上,他没去过自家鸡场,也让他熟悉熟悉。”
鱼儿身上穿的厚,出门再打把伞,吹不到外面的风雪。年前他还去云溪县买了几张兔绒,给家里人都做了领子,儿子自然也有,戴在脖子上很暖和。
……
今年的年夜饭依旧丰盛,十菜一汤,炉子里还有一锅羊汤,喝了肚子里暖和,夜里守岁也不冷。
唯一不同的是,桌上多了两个娃娃,团团和鱼儿虽然正是吃奶的时候,也不妨碍他们加入这份热闹。
“听听外面,村里也开始吃年饭了,”周淑云往外看一眼,入目是稀稀拉拉的下雪,还有满院子彩络。
溪哥儿不怕冷,他下了桌跑出去,迫不及待地拿出炮竹:“娘,也该咱家了,以前都是哥哥们放,今年我来。”
村里的小哥儿中,就数他胆子最大,周淑云管不了他,由着去了。别说小儿子,就连她也有些好奇,想试一试点炮仗,又觉得那玩意儿害怕。
贺尧川看出来了,笑着道:“今年爆竹买了不少,娘也去试试,放着听个响?”
“我就不去了,怪吓人的,”周淑云探头看了看,随后被儿子撺掇的心动了,犹豫片刻也拿着火镰出去。
不一会儿就该燃起来,林榆赶紧捂着儿子的耳朵,“鱼儿第一次过年,没听过响动,别吓着他。”
“臭小子,若连这点动静都怕,以后别说是我儿子,”嘴上虽然严厉,贺尧川还是帮忙捂着,他双手覆在林榆手背上,一家三口靠在一起,没让儿子听到太多。
溪哥儿点完干净后撤,噼啪声在地上、在年夜里炸开,火光照在全家人脸上,映出淡黄微暖的光。
鱼儿没哭,瞪着眼睛好奇看。团团却哭了,第一次听响动,害怕大过好奇,不会说话的娃娃只能用哭声表达,这会儿揪着他娘的衣裳,一个劲儿往怀里躲。
孙月华反倒笑了:“弟弟都没哭,你当哥哥却哭了,像什么样子。”娘不心疼他,团团又看看他爹,他爹转头跟爷爷喝酒去。
最后还是周淑云心软,伸出手臂哄着:“来来来,到阿奶这里来。”
贺尧山这会儿又凑过来了:“娘,我小时候您可不是这样的。果然老话的说的好,还是隔代亲。”
他娘舍得打儿子,不舍得打孙子。
周淑云瞪傻大儿一样,无情揭穿他:“是不这样,打碎了我一筐鸡蛋,摔坏我一只镯子,推翻半缸杂面……”
堂屋里顿时笑声朗朗,贺尧山也笑,摸摸头想起以前的混账事,坐下来老老实实吃饭。
年饭在一家人的说说笑笑中吃完一半,农家的烧酒烈,喝酒肚里一阵暖流,今儿大家一起守岁,除了娃娃谁都不想早睡,端上瓜果炭火坐在廊下看雪。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贺尧川和林榆悄悄进了柴屋,搬出一件东西。他俩相视一笑,只等给大家一个惊喜。
“二哥哥买了什么?”溪哥儿眼睛灵活,只问了一句,全家人都看过来。
林榆和大川神秘兮兮笑:“一会儿等大堂叔和二堂叔两家来,便知道了。”
他俩不说清楚,大家都抓心挠腮的,溪哥儿凑到木箱子旁边看,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二哥也不让他拆开。终于等来所有人,小小的院子挤满,周淑云点了四盆炭火,大家都围着一起,抻长了脖子好奇。
林榆和贺尧川打开木箱。
贺长峰见识最广,他惊喜大声喊出来:“是烟花!”
这下所有人都围过去。烟花他们不陌生,听说又响亮又好看,是云溪县的富户才买的起的。他们村里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烟花,提起来,连想都不知道该怎么想象。
“这得不少钱吧?”赵惠脱口而出,伸出手小心碰了碰。
贺尧川笑笑:“三两银子。”
“三两!”周淑云声音拔高,她拍拍胸脯:“怪不得人人都说,烟花比金银还贵,就这么一箱,要花去一家人半年开销。”
里面只有二十发,他俩买的是最普通的那种,虽说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却也能在年夜里看个亮。
“一年只这一次,今年日子好过,是我们在新家的第二年。连着去年的那份一起祝贺了,愿以后都是和和美美好日子。”
贺尧川最后说出心里想说的话,周淑云擦擦眼角笑了,以前的苦就不说了,以后都要往前走,千万别再回头看。
她扬声大喊:“放烟花!现在就放。”
大家齐齐后退,都不约而同抬头仰望夜空。当听到一声脆响,那一朵朵在夜幕里炸开的烟花,璀璨又夺目,给今年最后一天画上喧闹的句号。
第二年了,林榆静静抬头,这是他们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二年。从最初的陌生彷徨,到现在有家人有朋友,或许没人比他更幸运。贺尧川抱着孩子到他身旁,他牵着林榆道:“我和孩子都在。”
林榆收回目光,灿烂的烟花仿佛还映在他眼中,漆黑的瞳孔里闪烁出明亮,他笑了笑,也牵着贺尧川。
与此同时,村里家家户户都从房里出来,他们也抬头看向夜空里,那片从未见过的烟花。很短暂,停留片刻后慢慢消散,却难忘的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