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轻习惯坐在悬舟最后一排。
因为神巫家的告示，去仙洲的灵术士变得更多了，有的是正儿八经去参加大选，有的则纯粹是为了凑热闹。
闹哄哄的船舱里，没人在意开船前最后跳上来的连山渡，他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偷偷摸摸寻了个空位，连眼睛都不敢往后面瞟。
阿轻也没发现他，她偏头看着窗外，视线里是不断翻腾的浪花，一层层涌来。
小十一的占卜让她想了很多。
在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并且会费尽心思地帮她隐藏踪迹。
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该去和明舒谈谈。
船行一路，阿轻只勉强注意到了闻人炽，回忆许久才想起他是闻人熙的傻子哥哥。
而没受到注意的连山渡几乎一刻不停地在点按指节，神蓍生于圣核，作为六爻之设的根源，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准确的占卜工具，照理总该给点卦象提示，但竟然什么都没有。
让连山渡在大冷天里都不由冒汗，以至于阿轻下了悬舟，他还在座位上抓耳挠腮，左思右想一通后还是跟了上去。
仙洲迎来了最热闹的时候。
山门前挤挤攘攘的人群，除了来参加大选的灵术士，还有本就在仙洲的学子。
这些学子只是外出了几日，回来后便惊恐地发现自己被“踢出”仙门了。
只因连山穆无端落海受伤一事，经卦家下了戒严令，前几日便把所有学子都查了一遍。
后来灵台神使又说裨海地鬼作祟，恐怕会有鬼煞族趁机混入仙洲，围着山门一圈设了结界，如今没有身份牌就不得放行。
没几个人会随身带着那块早已积灰的小牌子，于是时不时便有骂骂咧咧的吵架声传来。
阿轻看了几眼，扭头寻了间僻静的客栈。
正好还剩最后一间。
“空房刚退出来，客官您来得真巧！”
伙计麻利地收了灵石，引人上楼，“近来仙洲大选，可以说是一房难求，三楼都被贵客包了，您的房间在二楼右拐第三间。”
晚来一步的连山渡拉着伙计，试图讨价还价：“什么贵客，住得下吗？能不能匀一间？”
“这恐怕不行......”
伙计脸色为难，小声说：“都是秦家订的，您看......咱们也得罪不起呐！”
什么秦家？
连山渡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但他很快看到了正主。
与此同时，刚走过二楼长廊的阿轻似有所感，退了半步看向门口进来的一男一女。
她先看到的是那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和记忆里不太一样，身量抽长不少，褪去稚气的脸也变得成熟俊朗，不变的是笑起来的样子。
前方女子只是回了回头，他便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勾起一个灿烂的笑。
伙计已经小跑着迎了上去，半弯着腰，恭敬地说：“秦小姐可算到了！秦家主早就为小姐安排好了住所，您随我来！”
“有劳。”秦婷玉有礼地垂了垂首，微微一笑，将要上楼时，唤了一声后边不知为何发起呆的少年，“临西，你也一起吧。”
季临西回过神，跟了上去。
半靠在柜台的连山渡挑眉看这对男女，不认识，没见过。但人走后，坐在大堂的几桌灵术士就凑到一起，悄悄议论起来。
“哎？秦家小姐？要不了多久，是不是就该叫公仪小姐了？”
“秦家真的要认祖归宗，成为新的御灵世家了？”
“那可不！人一家都到仙洲了，等挑个良辰吉日，请过神、化过疏后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些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周围一圈灵术士神色各异，有暗叹秦氏命好的，也有不太服气的。
“正儿八经的公仪小姐只是失踪了，又不是不在了，到时候哪边才算御灵家？”
“秦小姐御灵天赋好，她爹娘可都是平平无奇啊，就这么上位，外头的御灵师，能认吗？”
这便不知道了。
灵术士们笑着摇摇头，揭过了这个话题。
连山渡耸耸肩，有一瞬想过用自己经卦家的名号也耀武扬威一下，至少讨间房住吧！
但想想还是算了。
这种事，死了的连山誉可以，瘫了的连山穆也可以，到他不行了。
可转念一想，要是跟那俩倒霉蛋一样，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连山渡颇为遗憾地出了门。
二楼的阿轻垂眸靠在墙上，方才，她下意识躲开了季临西搜寻的目光，却也听到了那些灵术士的议论。
新的御灵世家么？
他们倒是想得美。
*
阿轻想起从前练习控灵的时候，因为总是失败，两个小伙伴便忍不住出些歪点子。
主要是季临西，他兴冲冲地抱住了一只大鹅，小小的身板被扑棱得满是羽毛，却仍乐得叫她：“小少主，我抓住它了！你快点对着它集中思绪，就冲着它的脑子，一定可以的！”
季临西费劲掰正大鹅的脑袋，望过来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但阿轻只是看着他，正经不过片刻，便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
连不能控灵的烦恼都短暂抛开了。
“小少主！！你真是、你笑什么啊！”
季临西一边笑，一边慌慌张张抓大鹅。
“临西。”
阿轻捂着脸实在没眼看，终于从指缝里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目光，憋笑道，“你快放开它吧！它都在你身上拉屎啦！”
可现在，面对近在咫尺的故人，那些心绪却遥远陌生得好像再也不会感知到了。
阿轻的房间就在秦婷玉下边，楼板隔音不好，不开窗也能听到上面传来的欢声笑语。
步履声动，门扇开合，季临西控制着飞鸟从秦婷玉面前掠过，又在窗边放飞，回头时语调轻快：“仙洲的灵气就是比东洲浓郁，连鸟都机灵得像成了精一样！”
秦婷玉面色温和地看向他：“那你如今可决意要进仙洲了？”
“那当然，不然我还真千里迢迢送你过来吗？”季临西抬了抬下巴，意气风发地说，“只有通过大选，顺利进去太一殿，才能向你和家主证明自己啊！”
“哟哟哟，要证明什么呀？”
秦家的两个灵术士也赶了回来，朝秦婷玉见礼后便眉飞色舞地打趣起季临西。
谁不知道大小姐看重他，走哪都带着他。
两人之间颇为暧昧，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要结一桩良缘了。
另一个灵术士促狭道：“还得是临西，大小姐有你陪着都高兴了不少，饭都能多吃几碗！”
“去！别在这贫啊！”
季临西笑着推搡过去，抬眸瞥了一眼秦婷玉莞尔的脸庞。
也是这时，窗外忽然聚了一大群飞鸟，它们成群结队、气势汹汹地扑着翅膀冲进来，揪着几人便开始啄咬，呆滞无神的眼珠和整齐划一的动作，一看就是受到了御灵师的操控。
好在四人修为都不低，反应也很快，迅速凝聚神识开始反制。
灵识铺散下，疯狂的鸟群控制了一半，在飞扬的落羽中，另一半鸟群昂扬地叫着飞出了窗，没入山林消失不见。
“呸！呸！”
吐出一嘴羽毛的灵术士气道：“又是那群御灵师吧！有病啊都追到仙洲了？！”
秦婷玉修为最高，没受到什么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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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只是她看向再次沉默出神的季临西，有点担忧。
季临西目光怔怔，攥着窗框的指节无意识收紧，不知为何，在方才的某一瞬间，他竟然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阿轻正坐在窗前，低垂着脸，不紧不慢地刻绘着箭矢，周身灵息倏地收束，仿佛造成楼上一片混乱的人并不是她。
季临西对着谁笑都行，但偏偏是秦家人，就算是假的、演的，也实在太过刺耳。
她不想听。
鸟群偷袭之后，他们显然安静多了。
将近天黑时，秦家主也回来了。
秦义一进到女儿房间就关怀备至，对下午的闹剧，则带着怒气：“一定是从前公仪真的手下！这样，明日咱们便进仙洲，爹已经和二长老都安排好了，等咱们认祖归宗，成了新的御灵家，看这群御灵师还敢如何猖狂！”
被祖地承认的公仪血脉，可是能天然压制世间所有御灵师的。
这也是为何就算公仪彻和公仪真已死，却仍有御灵师对他们忠心耿耿。
听到这一切的阿轻神色冰冷，她慢慢举起自己手中的箭矢，淬着火光的箭簇仿佛透过楼板，对准了秦家主的心脏。
但仙洲现在人多眼杂，不是个适合动手的地方，她只能耐下心来修炼一整晚。
*
万物生抢走的灵力都被补足，放在灵盘，阿轻表现出来的修为依然只有三四境的样子。
但最近修炼之顺利，让她觉得自己或许快突破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等到了七境，便能做到更多。
只不过，她摸了摸自己胸口的封印，大约是最终没有分灵的缘故，阿姐设下的第五道封印隐隐有消散的迹象。
她凝了凝神，摸出灵息镜，看完几条未读讯息后给半夏敲字：
【我回来啦！这几天有发生什么事吗？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等待回复的过程中，阿轻把自己的脸变回了颜卿的模样，而半夏的讯息也传了过来：
【没有哇！噢对了，就前段时间经卦家说有什么可疑人，后来还真抓出几个偷偷摸摸混进仙洲的灵术士！】
【搞的现在进出都要身份牌，你是不是没带？你在山门吗？你等等啊！我一会儿就给你送过去！】
【找你的人好像只有程鹏，他隔三差五就从你屋子外晃一圈，我都没见过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你回来后一定要小心些！】
那连山穆的事，可能就过去了。
阿轻敲出几行字后放心拉开房门，却听见秦家主和秦婷玉下楼时的对话。
“那么较真做什么？咱们家人如今都可以直接进仙洲，不必再和旁的灵术士一样还要通过大选了。”秦家主的语气带着些许不赞同。
秦婷玉温和回应：“临西想去，我也想看看靠自己能不能通过。”
“乖女儿当然没问题。”秦家主只能由她，并回头叮嘱季临西，“要好好保护婷玉啊！”
季临西听话地应了一声。
阿轻在门框前神色莫辨。
而在另一家离得不远的客栈门口，连山渡也在敲灵息镜：【阿渊，在仙洲吗？能不能帮我送个身份牌到山门啊？】
大概又在练剑，连山渡无所事事般地倚着柱子，边等边左右张望。
这一看就不得了！
他忽然站直身子，猛地揉揉眼睛，难以理解地喃喃：“不是吧......”
但神蓍的指向绝不会出错。
也就是说——
瑶华殿的小弟子，竟然真的融合了子核！
更离谱的是和那个擅长伪装、十分狡猾的真宝阁灵术士竟然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