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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羌府

作者:我捡垃圾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四月十六,春末夏初。


    黄沙漫天的河州酷热十分,比京城的正夏还要热上几分。一阵风刮过,从大漠上卷来的沙子填在各个缝隙沟壑中,人烟稀少的边境小镇,好似一座死城。


    陶杞肩背褡裢,拿着“敕召万神”的幡子,摇摇晃晃出了县衙门,在衙门前的街上转了一圈,又绕回来,看上衙门对面的墙根处。


    就地坐下,铺开八卦阵,竖好幡子。


    官衙门前这条街一般人不敢轻易踏足,加之这挨着荒漠人口稀少,陶杞蹲在阴影里半个时辰,愣是一个路人没走过,更别说有什么生意。


    陶杞便和对面守门的衙役搭话:“福主,今儿放告日,怎的没来状告的?严守县百姓乃是淳朴内敛、不好是非的好典范。”


    两个衙门惶恐:“大人说笑了。”


    见她走过来,默默把眼神瞥向别处。


    陶杞摆摆手,眼睛弯作月牙,笑吟吟说:“福主别紧张,今日生意不佳,我写个招揽生意的幌”,说着拿出一张赤黄色的符纸,比寻常平安符大上许多,上面用朱砂写着:


    半仙玄凡,卜卦看相,解梦驱邪,迎福招财。


    贴在衙门外的墙上,与衙役并排。


    鉴于这个道士与锦衣卫指挥使一同前来,且关系不凡,加之来了严守县便闹腾不停但无人敢怪罪,两个衙役此时更是犹如眼瞎,任由他折腾。


    陶杞拍拍手,叉腰满意地看看招幌,转身回对面墙根下的阴影里继续蹲着。


    许是招幌起了作用,街上出现了除三人外的第四个人。


    陶杞一甩拂尘,起身道:“福主——这位福主,贫道卜卦算命,样样精通,福主所求为何?”


    粉群姑娘从街尽头走来,狐疑地看看她,未答,朝官衙内张望。


    陶杞锲而不舍,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走出阴影:“姑娘可要看些什么,推测吉凶贫道最为在行,驱鬼辨冤更乃是压箱底的本领,进衙门状告前,福主看看要不要先卜验一卦?”


    姑娘转身看向陶杞,一双眼睛惊慌地闪动,看起来尚未及笄;又越过陶杞看看她的幡子,和铺在地上的八卦图。


    “道、道长要如何卜算?”


    “福主请来看。”


    陶杞讲姑娘引至摊前,一一与她介绍签筒、铜板、龟甲、罗盘、道符等等,她背着的褡裢里,塞了甚多各种稀奇物件。


    “龟甲观纹透字,签筒由诗因原,铜板、罗盘亦可,姑娘择一,贫道为姑娘卜来。”


    见姑娘闪动的双眼在一众物件上扫过,仍是迷茫。


    陶杞道:“无需这些物件,梅花易数亦可,福主想卜算些什么?”


    姑娘看向陶杞,陶杞眼神鼓励。


    “道长,道长可善白丧法事?”


    陶杞挑眉,心中不禁感慨黄历的“易开工”甚为准确,今日唯一的福主刚巧撞她最擅长的事上了。


    她后退半步,仔细端详面前姑娘,粉嫩的缎面长裙,足金长命锁挂在颈间,面庞白净细腻,远没有整日黄沙拂面该有的粗糙。


    想来是个富贵人家。


    且是个官家小姐,这缎面的料子不是寻常百姓能用的。


    “白丧法事?”


    陶杞拿起签筒,让姑娘抽一签。


    姑娘拿出一根签子,盯着签语,欲言又止,疑惑地递给陶杞。


    签子上书“还似故人归”。


    陶杞扫了一眼,将签子放回签筒,笃定道:“旧人,也或者是死人,又回来了。”


    姑娘后退半分,不可置信地看着陶杞。


    衙门前的两个衙役见怪不怪,锦衣卫来这几日,这位道姑解出过各种离奇的签语卦象,如今不过是称“死人又活”,昨日还称她自己是死了又活的半仙呢。


    果然,陶杞的解语愈发离谱:“若是,近日福主家中死去的人,那差不离便是指死人了;而且签语有个‘似’,意思是指活过来的像故人,却又不真的是故人呐。”


    粉裙姑娘瞪大眼睛,满脸惶恐,后退几步转身跑出了这条街。


    陶杞朝其背影喊道:“福主不给钱怕是不信?也罢,若是改日证得贫道所言为真,切要来付了银钱,莫不然,元始天尊归罪下来,福数恐尽啊。”


    话音落,陶杞蹲回阴影中,琢磨着算一卦这姑娘会不会回来,被一道声音打断。


    “是否认得那位姑娘?”


    她闻着声音,朝衙门口看去。


    陈霁未穿鲜红的飞鱼服,而是一身低调的深灰色长衫,腰间坠玉佩,手上绣春刀换成了折扇,问她。


    “羌煮貊炙,可好?”


    一路风餐露宿,在严守县安顿下来后,陶杞总念叨定要常常大漠有名的羊肉,涮羊肉、烤全羊一个不能少。


    眼下来了机会,匆匆向两位看守的衙役拱手别过,与陈霁一同离开。


    陈霁未直接说,等两人静静地远离衙门,这才开口。


    “河州府乡绅羌木,归休前是吏部员外。”


    陶杞是个急性子,忙接到:“那位姑娘,莫不是和羌木有些关系?”


    陈霁点点头:“羌茴,羌木的外甥女。”


    初到严守县,锦衣卫便严谨地弄清楚了此地情况,知县应为首,但另有羌氏,知县也要仰重三分。


    因羌式如今家主羌木,乃是从京城致仕的吏部员外;但一个致仕的吏部员外倒也不必如此,更因羌氏如今的当家主母老夫人,羌木的母亲伍将青乃是圣上亲封的郡主。


    其父伍寻义曾披挂上阵讨伐匈奴的骠骑将军,战死沙场留下女儿伍将青一根独苗,当今圣上怜悯,封了郡主,赐婚当时的河州知府羌旭。


    羌氏一族主宅在河州首府历城,郡主老年想落叶归根,于是羌氏在严守县建了别院,致仕的羌木携妻儿一同随老太太回来,也算是尽孝道,让老太太承欢膝下。


    陶杞看着背影消失的方向,过了一遍这几日知道的羌家背景。


    “那姑娘可是提到病亡之事?”


    陈霁沉声问道。


    陶杞:“问我是否善白丧法事,签卦看起来有些蹊跷。”


    陈霁:“确有问题。”


    陶杞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真的死人又活了?这签我初也不信,现如今,怕是不得不信了。”


    陈霁静默片刻,难得说了超过十个字的长句,却突然转了话头,问起另一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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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


    “所以,昨日称你是……”


    陈霁顿了一下,似在琢磨用词,声音罕见的有一丝谨慎:“你是曾羽化,又重回凡世的玄凡半仙?”


    陶杞惊愕地仰头看去,她昨日在县衙与衙役算卦玩闹,屡屡算准,傲气地半真半假自夸的“死了又活的半仙”,竟也能被陈霁说得如此玄道雅致。


    她感叹之余,却抿唇未答。


    两人皆不再言语,静静走在路上。


    半月前张府一案,原以为此后两人再无瓜葛,陶杞却没想到会在白龙山上见到陈霁;因着那一起六爻卦象,和两万两白银的蹊跷,她竟再次入了锦衣卫。


    在锦衣卫暂且担的医师一职,同行半月,她已不再像初见时那样谨小慎微,俨然一幅暂时顶替了张章张副官的势头。


    但张府涉及的京城一事,却未曾再提及半分。


    回想再次加入锦衣卫,陶杞些许扼腕,但并无后悔,收回心神,随陈霁进了一家卖肉的铺子。


    铺子从外面看破旧狼狈,门外的粘板上满是宰肉留下的刀砍痕迹,内里却别有洞天,满堂皆客。


    “羌煮?还是貊炙?”。


    店内热到嘈杂,陶杞未听见,陈霁又伏在她耳边问了一遍:“涮羊肉还是烤全羊?”


    陶杞被这番热闹氛围感染,眼睛发亮,贪心到:“都要!”


    河州位于漠北,游牧牛羊甚为出名,其中更属严守县,位于河州最大的河滩,河滩羊肉油香不膻。


    若是在千里之外的中原,只有宫里能吃到。而宫里吃到的,属河州侯年节时分上贡的最为佳中珍品。


    陶杞被封锦衣卫一品女冠那年,有幸被赏赐了一头河滩羊,当时一心验尸探案,不曾记得味道。


    后来在司州行道的日子,懂得了享受生活,时常回忆那羊肉的滋味,便要悔恨一番没能好好品尝。


    如今来了大漠,且不用自己付钱,定要大饱口福。


    想来这两年河州侯不再亲自回京朝见,每年的上贡因此翻了几番,若是此次和锦衣卫回京,不知是否能蹭着陈霁的赏赐再吃上些。


    陶杞闻着满屋羊肉香,脑子却不停,由羊肉想到河州侯,再由河州侯想到今日的福主羌茴。


    若真如陈霁所言,京城下令锦衣卫调查羌茴之案,河州侯定也会闻着腥味派人过来;他河州侯独据漠北数年,天高皇帝远,不可能放任锦衣卫动摇其根基。


    想来,锦衣卫行事也要顾及漠北这尊大佛。


    锦衣卫来这里已有三日,张府出逃的管家踪迹全无,若是借助河州侯,说不定能进展一二;也是以,到了河州锦衣卫的各项行事不似从前“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般嚣张,倒是收敛几分,给足了河州侯面子。


    等羊肉上的间隙,酒已端了上来。


    陶杞酒瘾大,又一路西行不曾沾酒,早已倒出一满杯下肚。


    陈霁慢斯条理,纤长的手指捏起酒杯,喝酒像品茶一般,一面喝着,一面同陶杞讨论羌府之事。


    “去世的是羌茴外祖母,羌木的郡主母亲。昨日头七准备下葬,尸体不见了。”


    陈霁喝了漠北的烈酒,低沉的嗓音染上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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