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时，游木栖身上的血腥气基本没有了。
她将手腕上已经干掉的血滴擦干净，走向了山后的密林。新练剑台的搭建需要些时间，在天极殿住持的建议下，扶俄带着几位真人开辟了剑林，周围加固阵法，成了个暂时的练剑台。
各宗弟子与长老清点完秘境中带出来的材料，再修整一段时日，大比第一场的后半部分就要开始了。游木栖没从秘境里拿多少东西，也就少了跟同门一起把灵草拼拼凑凑请药修炼丹的步骤。
第一场比试中，游木栖还剩下和姜辽的那场。她将背后的剑拔出来，能明显感觉到灵力的滞涩，连带着她挥剑的动作都僵硬不少。
仿佛回到了刚开始练剑的时候。
与寻常剑招比，无形剑气功法特殊，一旦学会第一二境，须得进行大量的训练来磨合功法。哪怕她只是从第一境转到第二境，这个过程也不可避免。
要赢下后面的大比，她必须在这段时间磨合完功法。至少得让实力恢复到进秘境前的水平。
游木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剑，现在随便来个剑修大概都能赢了她。
这个时间点剑林里没什么人，游木栖占了一个偏僻的空地，对准一片叶子挥了过去。
功法的磨合有个过渡期，得从第一境的剑法逐渐转为第二境，这个转变融合在了大量的练剑次数中，游木栖不是第一次磨合功法，倒也还算得心应手。
四日内她一刻也没歇息，地面飘零了大片的竹叶，直到一声訇然钟音荡开，穿透了结界内壁，将地上的竹叶吹得漫天飞舞，游木栖才停下动作。
她随手一抹，脸上的汗便滩成了水面。
那是代表着比试开始的钟鸣。
剑早就被她扔在了地上，但现在距离磨合成功还有一大段距离，游木栖踢了脚剑柄，剑飞至半空，稳稳落入鞘中。
在这又练到了日暮，她才满身是汗地走出剑林外围结界，远远地便瞧见了一抹光亮。
游木栖脚步顿了顿，后跨几步回到结界内，往身上使了清洁的术法，仔细检查好几遍才走出去。
泫尘正坐在地上诵经，他的睫毛下已挂了一串雾珠，显然在这坐了许久。
听到来人脚步，他缓慢地睁开眼，细小的水珠滚落下来，扬着透亮的光晕滴进白净的衣领中。
游木栖看见泫尘朝她轻轻笑了笑，上前径直坐在他对面，“专程来找我的？”
“游道友，”泫尘低低念了句什么，“贫僧确实有事相谈。一月前，菩提树降下天地异象，显出了道姻缘线。”
游木栖嗯了声，示意他继续讲。
“这条姻缘线……是游道友与贫僧的。”
这几日，泫尘难得没有去坊市街道，他端着木鱼，在佛像前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文，上午的比试结束后就来了这处剑林，一直到方才。
“姻缘线由天道定下，命理所成，道友与贫僧之间，注定有道解不开的缘分。”
泫尘面容温和，言语间不带任何断绝关系的意思，可游木栖却觉得自己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你的想法是什么？”她问。
“命理一事缥缈，天机难以预料，”泫尘定定地看着游木栖，“或许这是游道友的劫。情劫旨在四字，勘破，放下。若道友需要，贫僧愿竭力相助，只是……”
只是无论如何，无论那道命定的线是情劫，还是情缘，这段感情都不会有个好的结果。
身为佛子，泫尘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凡心，情缘，这本都是与他无关的东西。泫尘不会深陷，也不会驻足。
在佛像前诵经的那几日，他想的只是游道友该怎么办。
于他而言，这是佛骨传承、习得无上佛法中众多劫难的一个，可落在没有佛骨的人身上，又该如何轻松地化解。
孤身前往安回庄凭一己之力抵御魔气、秘境内数次救人的游道友，心系天下的游道友，不该受困于这场劫难中。
泫尘担心地望向她，游木栖却对这样的结果接受良好，或者说早有预料。她点点头，说了句，“我知道。”
她本来也没指望靠缥缈的姻缘线一步登天。
泫尘低念了句阿弥陀佛，“此事……或许是贫僧牵连了道友。”
游木栖盯着他眉心上潋滟的朱砂红看了会，将储物镯里的佛珠拿了出来，“这个你会要回去吗？”
话虽这么问，她的手指却紧紧缠着佛珠，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况且似乎只要泫尘一个点头，她就能带着东西开溜。
在游木栖的目光中，泫尘慢慢摇头，“此物现在是游道友的，愿它助你仙途顺遂。”
游木栖一点也不客气地将佛珠绕在了腕间，一圈一圈直至到底，再不能挤出多的绕新的一圈才作罢。
“这个送你。”转眼间，游木栖手上多了本佛经，边角齐整，只有少许翻动过的痕迹。
她把佛经放到泫尘手上，“它在你这的用处应当比我大得多。”
刚触碰到封页，泫尘便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着的浓厚佛法，当下便要还回去，“贫僧……”
“我想送你。”
泫尘的未竟之言便再也说不出口，他珍重地收好，“多谢游道友，若哪天道友改了主意，可随时从贫僧这取回。”
游木栖有样学样地拨了颗佛珠，认认真真地说道，“不会改的。”
按理说，姻缘线一事说完，泫尘该回去了，六戒长老对姻缘线一事耿耿于怀，虽然他有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但对方还是不放心，想听一听游道友的态度。
可泫尘将木鱼捧回手中后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看向即将跃入山下的烈日，“今天贫僧并未在擂台上看到游道友。”
“我没有去，”游木栖实话实话，“我今天打不赢。”
泫尘在短暂的愣怔过后意识到了什么，“那次的剑气，是游道友……”
秦曦的领域里，必须得有人学会无形剑气，他们才有活下来的可能。可不提要在短时间内掌握无形剑气难如登天，就算真的会了，功法磨合的过程也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若强忍着不磨合，不仅境界会下跌，还有极大的可能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若是他能早点突破佛骨的限制，游道友便不用被迫学会这如此霸道的功法。
她却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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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独自承受了下来，在这偏僻之地磨合剑法。
泫尘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很难听出来，“道友还要练剑吗？贫僧为你护法。”
游木栖才不要他看到自己磨合剑法时满身汗的样子，更别提现在各种限制下她连挥剑的动作都不标准，一点也不酷，“不用，你回去吧。”
“那游道友多休息会再练剑吧，”泫尘也不坚持，站起身，“有事可随时联系贫僧。”
很快游木栖便只能看见泫尘的背影。
她手里出现了枚通体金黄的箭，箭矢末端嵌着诡异的纹路，乍一看却金光灿灿，瞧不出邪门的样子。
游木栖面无表情地抬起箭端，举至视线平齐处，目光的末点落在了泫尘捧着木鱼的手腕上。
在某个瞬间，三点连成一线，又很快错开。
对方踏云而去，游木栖放下了箭。
她想，以后得找些普通的箭练练准头。
游木栖把断命箭放回储物镯，扯下绕在腕间的佛珠，转身走向剑林。
*
天极殿内，六戒已在大堂等候多时，他脸上横贯着几道伤疤，是早年与魔族斗争时留下的。
他脚边的地面有个浅坑，是前不久用降魔杵砸的。
泫尘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天极殿，他难得显出狼狈，气息急促，脸侧也有些红。
短暂调息过后，他在六戒身前站定，“师伯。”
“她如何说？”
六戒一开始的主张是杀了游木栖，他不允许任何干扰佛子道心的因素出现，此举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泫尘的反对尤其强烈，他那晚跪在佛祖金像前，问若要以牺牲无辜的人来全这佛道，那又有何脸面济世救民？倘若这真的是佛祖降下的劫难，用这等法子，又真的能渡劫吗？
佛子二字在旁人嘴里神乎其神，泫尘也愿意尽自己的能力，多做一点事。姻缘线没在之前的佛子身上出现过，未必代表这没有破解的法子。
六戒便退了步，当时他的目光落在泫尘脸上，说，“姻缘线的力量远比你想的强大，师伯担心你深陷其中，更担心你无法坚守道心，破了戒。”
泫尘跪得笔直，字字句句温和有礼，又铿锵有力，“若眼见滥伤无辜而不制止，于弟子而言才是真正的破戒，更遑论参与其中。”
现在六戒在等一个回答，泫尘朝他行了一礼，道，“贫僧已将姻缘线一事告知游道友，会助她渡过此劫。”
六戒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算了，这样说也好。”
他清楚泫尘的性格，哪怕那位游小友没有不顾自身安危救下安回庄众人，泫尘也无法说出那样的话。
佛子良善，却不够狠辣，锻龙自秘境过后就再次消失，日后碰上，必会抓住泫尘心性的弱点。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从六戒长老那出来，泫尘没有停歇，从房内拿了些东西赶回剑林。
结界外空空如也，游道友应当又进去练剑了。
想到这里，泫尘心中有些酸胀，他毫不犹豫地设下新的结界，温和的佛光很快就弥漫开来。
他得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