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路，游木栖刻意收敛了姻缘线的波动。这样的举动并未让八神草的连接更加明显，泫尘从雪地上捡起块折断的树枝，再一次迷失了方向。
“有别的线索吗？”
泫尘摇摇头，他低声道，“贫僧再想一想。”
体内的佛骨又暖了些，庞大的记忆传承也冲向了脑海。
佛骨觉醒后，佛子都要走这么一遭。只是才消化的一点记忆告诉他，现在不是接收这些传承的最佳时候，要等他将迅速上升的境界稳固下来。
但秘境再过十天就关了。
泫尘闭上眼，八神草等不了那么久。
旁边的人热了起来，下方的雪都融化了些。游木栖带着几片叶子检查了遍周围，并未出现危险的东西。
第一段记忆接收完已经过去了一天，泫尘再次睁眼时眉心都亮了不少。他的面色是极健康的白，衣袍干净整洁，一分血丝不见，丝毫看不出前不久虚弱到需要依靠食物补给自身灵气的模样。
游木栖转佛珠的手慢慢停了下来，她把上面的雪花用袖子蹭干，“想到了吗？”
泫尘将指尖的佛光渡了过去，对面袖子上的湿痕也没了，他低眉念了句阿弥陀佛，言语温润，“有，它生于雪山之巅。”
此处就是一大片雪山。
那泫尘也不全是因为姻缘线才来的这。
游木栖将佛珠丢到腰间，“先在这附近的山顶找找看，但秘境里不一定只有这一处雪山。”
而且光这里就有不少高山。
泫尘牵动佛骨去寻感应，依旧微乎其微，想仔细辨认时就消失不见。他按向额头，上面已经冒出了密密的细汗，“……泣血蝶曾是它的伴生花，若能找到泣血蝶，便能获得指引。只是……”
只是这依旧是个没什么线索的名字。
该如何寻找泣血蝶仍然是件未知的事，他的脑海里并没有与这方面有关的记忆。
泫尘朝游木栖露出个安抚性的笑，“贫僧再想一想吧……”
“我知道，”游木栖说完又补充道，“或许。”
浓郁的热气直扑脸颊，岩浆从缝隙中飞溅出来，无差别地落在任何地方。泫尘顶着佛光往前，缠绕的水藻等物远远地避开了他们。
游木栖摸了摸腰间安安静静的镇魔令，站在了巨大洞府的边缘处。神龙不见踪影，但池子里有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巨型岩壁的后方还闪过了什么黑影，如果将这些全部忽略掉，再忽略刻意压下去的哈气声，游木栖确实就不知道神龙去哪了。
赤焰色的花在岩浆中绽开，瓣纹中的泪滴依旧鲜活，热气一烫就摇曳起来。游木栖用剑气将其中一朵托起，扔到泫尘怀里，“应该就是它了，你试试。”
神识中闪出连续好几阵波动，泫尘看向游木栖，眼底一片亮色，“贫僧感应到了。”
佛光与剑气一道往外，人修的气息渐渐远去，待完全消失后，一个脑袋才从岩浆池中探出来，它舔了舔自己缺了一截小趾头的爪子，又舒舒服服地趴了下去。
“游道友……”
“嗯？”游木栖在看侧边的雪山，没有扭头。
泫尘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道友很厉害。”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游木栖得意地弯了弯眼睛，让人觉得下一秒她就要开心地喊出来，可她再次出口的声音却格外沉稳，“过奖。”
“到了。”
山顶比他们所想的要大许多，近乎于荒原的一片白茫中露出了几双绿色的眼睛。
游木栖不认识这些妖兽，却也游刃有余地从他们当中穿了过去。
泫尘的感应只停在这里，他手中的泣血蝶也几乎枯萎了，花瓣腐烂，鲜红的液体流满了他整个手掌，溅在白净的雪层上。
“应该就在附近。”
泫尘使了清洁术，游木栖收回视线。
有些不认识的花花草草被埋在了雪里，游木栖将它们挖出来，仔细辨认过后又埋了回去。
突然，地面的雪陷进去一小截，周围顿时陷入黑暗。
腰间的佛骨在发光，一摸，很烫。游木栖给它裹了好几个冰层，又用布厚厚包了起来。
佛骨这个反应，那她周围是魔？还是……佛？
黑暗褪去，露出了亮堂堂的人间，游木栖恍若置身高处，俯视万家灯火。她越来越低，嘈杂的人声也响了起来。
在最鼎沸时，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她面前出现了一个阵法，繁复的纹路爬满每个地方，只是靠近胸膛就被压得喘不过气。
她偏了下头，往后退两步，原本低矮的阵纹骤然拉高，所过之处拔起一片空间，邪魔之物撞上空间边缘，露出狰狞的面容。
哭嚎声透过阵法传出，游木栖掏了掏耳朵，“我不爱听这个，这部分略过吧，我记住了。”
“……”
下一瞬，阵法结界又压回了地面，表层生出土壤、花草，又逐渐演变成一片森林。
树影变得透明，游木栖看见内部魔气横出，土壤层裂开无数道长缝，在这处森林即将被整个掀开时，一个人出现了。
他面无须发，头上六点，身前佛珠透着晶莹的光泽，神性的面容中勾起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端的一副大慈大悲之相。
他手上飘着一株灵草。
形似杂草，根脉外延八叶，每叶长八寸，叶络纹理又左右八条，分上下八段。
八神草。
那佛修单掌立于身前，轻念了一句话。看口型大概是阿弥陀佛。
最终，他与八神草一同落于阵中，压下了所有邪魔。阵上的丛林则愈发生机勃勃，草长莺飞。
“八神草虽带了神字，却身赋魔性，要想融入镇魔印中，须得佛子以血肉身躯镇压，方能在初建时稳固镇魔印，镇压魔族。”
稚嫩的童声格外正经地说道，“八神草十万年才得一株，若你确定要取下它，得做好为重塑镇魔印而丧失性命的准备。”
“否则，佛子就此打道回府吧。八神草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游木栖随意拨弄着手上的佛珠，语气淡淡：“拿了八神草，就得为镇魔印而死，是这个意思吗？”
童音说道，“是的。佛子若未做好准备，请回吧，你今生只需加固镇魔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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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木栖听懂了，别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意思。
她笑了笑，“牺牲这个词，多不好听啊。”
“因果缘法，自有定数。佛骨护仙途顺坦，便得担起救世之责。”
游木栖：“知道了。”
她把佛珠缠成许多圈，“但我不是佛子，你找错人了。”
“不可能的，你身上明明就有佛骨的气息。”
“佛子啊，应该就在我边上，你仔细找找。”
“……你不早点讲！我讨厌你！”
游木栖笑了声，眼底却一片冷色。
黑暗很快笼罩了泫尘，最开始的画面和游木栖之前看见的一样。
“年纪轻轻便觉醒了佛骨，他简直……”
游木栖搭话，“前途无量？”
“命途多舛。不数次危及生死，佛骨是无法完全觉醒的。照他现在的程度看……应当陷入过危险许多次了。”
游木栖瞄了眼泫尘的背影：“这很罕见？修仙界的人不都这样么。”
“……佛子是不一样的，”稚嫩的童音一副老成做派，“这与佛骨的……你和佛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总要问他相关的事情？”
游木栖：“遇到时他会跟我问好的关系。”
“这算什么……佛子对谁都很有礼貌，算了，他结束了，我得过去。”
那道声音远去，游木栖还站在原地，她随便往后一靠，目光落在前方的泫尘上。镇魔印上的空间已经成了百兽谷，嚎叫的魔族被尽数镇压在了封印里。
他会怎么选。
佛子啊，都愿意牺牲自己的吧。
但看那声音的意思，分明是给了选择。那之前肯定有别的佛子拒绝过此事。
一根骨头而已，谁能真的悲天悯人，舍生为世，弃了大好仙途将自己融进镇魔印中。
那声音设了屏障，游木栖听不到祂在说什么，不知道泫尘回了什么话，连他的神情都未能看清。
但她能看见泫尘的动作。
在八神草出现时泫尘走了过去。他迈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镇魔印上，与他接触过的灵草往外散开，透明的结界表面淌出鲜红的血液，原本浅淡的魔气越来越浓，大肆溢出。
最终泫尘摘下了八神草。
事情并没有结束。
他脚下的结界晃动消融，植株枯萎，绿色逐渐褪去。泫尘将八神草捧起，游木栖在这一瞬间突然看清了他的面容。
五官没有做出任何神情，可面色却带着悲天悯人的慈苦，满是温和的神性。那一抹耀眼的丹砂如一滴厚重的血，容纳了远超生命的力量。
游木栖一眼便能看出，他将坚定地献祭自己，像某些民间邪教的忠实信徒那样。
她抿了下唇，没有笑出来。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泫尘携八神草融入镇魔印，随后幻象消散，那道童音响起，“恭喜您，通过考验。”
游木栖沉默一会，再低头时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某样东西上。隔着粗粝的料，她触到了那物锐利的边角。
诱杀念，毁心性。
不渡妖魔……堕神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