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王的行宫出来,回到住处之时,夜色已深,放在住处门口的食盒,里头饭菜早已凉得结成了冻。
殷烬翎还是将其一一拿出来摆上了桌,用灵力热过一遍之后,白茫茫的雾气飘了满屋子,一片氤氲之中,对面坐着的叶南扶在云雾缭绕下若隐若现,令她一时有些看不大清他面上究竟是何神情。
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脸色吧。她想。
毕竟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两人还起了一番争执。
争执的起因自然是案子,因为两人各自思索过后,得出了截然不同的两个结果。
说到底,他二人的风格本就是迥异的,他那过于跳脱的思维和依靠灵光一现的直觉断案,早已被她吐槽了数回,而她讲求证据与逻辑链的行为也被他嗤之以鼻。
于是就演变为了他讽刺她思维僵化,只会一味追逐证物的脚步,她又反唇相讥,嘲笑他无凭无据,逻辑全靠脑补。最后自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欢而散。
当然散是没法散的,毕竟住处还是同一个,只能是一前一后,隔了有五步远,不言不语地一同走回去。
不过吵架归吵架,有些事也不是赌气就不做了的,他们跟封荀那个大龄幼童可不一样,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所以饭还是要吃的。
考虑到叶南扶今日在皇帝和齐王那里都没蹭到什么零嘴——皇帝一开始急着赶两人走,齐王又是个狂热的茶叶教徒——他这顿食量必不会小,而这送来的饭菜一直都是两人份,所以她得赶紧吃,免得待会一转眼就被他搬空了盘子。
饶是如此,当她第二次将伸筷子向那盘红糖糍粑之时,惊愕地发现只余下一块了,且就在她愣神的功夫,斜里猛然杀出一双筷子,精准地夹住、送到嘴边、吞进去,一气呵成。
殷烬翎顿时杏目圆睁狠狠瞪着他,一时间忘了两人尚在冷战,忍不住漏了两个音:“你这……”话一出口反应过来,急忙消了声。
叶南扶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开了口:“这玩意还是太小了,让成年人根本无法满足……”
殷烬翎:“???”
他呼出一口气:“……自己的胃口。”
殷烬翎:“……”
殷烬翎:“您说话能不大喘气嘛?刚才绝壁是故意的吧?”
叶南扶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没有哦。”
“你以为我们人民的除灵师会相信你的鬼话嘛?”
叶南扶叹气:“我好心好意骗你,你为什么不相信。”
“你当我头一天认识你嘛?”殷烬翎翻个白眼。
叶南扶轻声笑了笑,声音如同暖风拂过柳梢般轻柔:“不生气了?”
殷烬翎愣了愣,连忙别过脸,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弯了弯唇角,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叶南扶道:“我仔细想了,为了这点小事远没有必要如此,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本就几可堪比人与妖的差异,何况如今不过是推理方式的不同罢了,甚至就追寻真相而言,二者还应当互补才是,况且……”
他顿了顿,笑了起来:“孰对孰错,明日就能见分晓了不是么?”
殷烬翎闻言,刚刚有所舒缓的面色又不悦了起来,柳眉倒竖:“口气这么大,你吃芹菜了嘛?”
“芹菜倒是没吃。”叶南扶拿筷子敲敲空碗的边沿,“但这里的菜都快被吃完了。”
殷烬翎忙转头一看,桌上整整齐齐摆着数个空盘子,而剩余没空的也已被掏空了灵魂,只留着一些无人问津的葱花漂在汤水之上,好不凄惨。
莫非老哥刚刚忽然插科打诨起来,甚至车轱辘都往我脸上轧,都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趁机从我嘴下抢食,而我居然还中招了!
然而事已至此,殷烬翎除了用凶神恶煞的目光恨恨瞪着叶南扶之外,便只能就着清汤寡水扒了些饭,一时只觉得辛酸无比。即便麻雀胃如她,在叶南扶卑劣手段的抢夺之下,依然只垫了个半饱。
她拿起放在地上的食盒,正打算将空盘收拾进去,却在食盒最底下一层发现了一碟酥饼。
她当即洋洋得意地取出来,还在举到叶南扶面前晃了两晃,趾高气扬地拿下巴看着他:“这个,你就别想再染指了。”
叶南扶撇开脸,冷笑一声,正眼也不给一个。
殷烬翎掀着嘴角一哂,咬了一口酥饼,慢慢嚼着,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拿余光暗暗窥着,倘若他实在忍不住偷瞄过来一眼,就勉为其难地分他一些。
可直到她咬下最后一块,他却始终背对着她纹丝不动,不曾投来一眼。
几块酥饼下肚,算是有些饱了,她便继续收拾,那边叶南扶面无表情地将一摞叠好的空盘子推过来,她一边往食盒里摆,一边心下咕哝着:今日说老哥态度改变不少,他还否认来着,以往指望他挪一挪换个地儿坐着都不容易,近来都能帮着收拾残局了,这已经不叫改变了,叫超级变换形态了好嘛?
放着放着,她手下忽然一顿,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叶南扶,后者正晃悠着腿瞧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似有些微上扬的趋向。
她不露声色地将食盒盖上,提了出门去,放在殿门口廊柱底下。
冬夜里的寒风在树丛间低吟浅唱,她却并未急着回去,而是打开食盒的最下层,看了眼那只装着酥饼的盘子,虽然很少,但还是能见到掺杂在酥饼残渣中的一些红糖糍粑碎屑。
刚才收拾盘子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
先前是她一盘一盘用灵力热过的,自然清楚有多少个。
那盘最早空了的红糖糍粑,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被重新放上了酥饼,藏进了食盒里等着她去发现。
她盯着盘子瞧了半晌,慢慢地放了回去。
那是他自己藏着的私货嘛?原本是留着何时吃的呢?方才听着我吃,怕是心痛得不行吧,也难为他还要装出一副不屑一顾却又状似酸溜溜的模样。
这个人,究竟何时才能稍微坦率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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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殷烬翎在宫外四处折腾了一天,回来时已是星斗高悬,但此刻她脚下的方向却并不是自己的住处。
她打算一鼓作气,今日可了结之事,没必要再累及明日。再说,她也确实有被老哥昨日之言激将到,故而起了一大早,独自一人先去了集市,后又在南三街打听了一番,这才回了宫。
至于叶南扶,她晨起出门之时,他房里还丝毫没有动静,横竖他俩现下思路不同,怀疑对象不一致,自然需搜集的证据也不尽相同,原没有必要再强行凑在一处结伴查案了。不过她今日四处奔走之时,也常想着老哥此刻会在何处,是否寻到了足以支撑起他猜想的铁证。
包括她当下随婢女进了院落,看着婢女抬手敲门询问之时,脑中仍旧会闪过“老哥该不会已经在里面了”这样的念头。
门一打开,屋里燃着明晃晃的油灯,其微微发黄的火焰在门外晦暝的天地间投下一小片浅淡的光晕,屋内并没有叶南扶,甚至没有其他人,惟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侧立在明暗交接处,半边脸悄然隐没在难以洞明的灯下孤影中。
他转过身来,面上带着的明朗笑容在烛火照彻下现出几分冷淡的疏离,微微倾身朝立在门口的殷烬翎行礼:“道长。”
殷烬翎没有立刻回礼,而是直直站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许久才出声道:“襄王殿下。”
襄王冲殷烬翎身后的婢女轻轻点了下头,婢女欠身退下了。
他几步来到殷烬翎面前,二人间只隔着一道门槛,襄王在灯火通明的门里,而她在暗影幢幢的屋外。
襄王笑了笑,侧身让开,比了个请的手势,温文尔雅道:“道长请进,预等候多时了。”
殷烬翎蹙眉,抬步跨进屋内。
门在身后关上,襄王来到座前,示意她落座,她也不客套,直接一掀袍子坐下了。
未等襄王坐下,殷烬翎便开了口:“等候多时,此言何意?”
襄王正要落座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坦然道:“自然是,知晓道长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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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来此,故而久候。”
殷烬翎轻笑一声:“如此说来,殿下明白我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了?”
“无非是为了——百日一事,可有说错?”
“殿下此言,我可以当作是招认了嘛?”殷烬翎抬眼看着他。
襄王一笑置之,并不直接作答:“道长不妨,先将手上的筹码一一摆出来再谈。”
“好啊。”殷烬翎道,“殿下可知道江宁此地并非这种乌鸟宜居之处,平日里出现一两只都是极为罕见的,更罔论成群结队,在如此场合出现。”
“所以,我就去集市上找了许多卖鸟雀的商贩,打听是否有人近期买走许多乌鸟,于是就有商贩向我描述了买者的样貌特点,正与殿下相合。”
襄王摇头:“或许只是格外钟意乌鸟,打算养来赏玩。”
“其后,我又去了南三街,向鼎中那位死者的街坊邻人打听,在百日前几天里,是否有殿下这般样貌者向他们询问死者的消息,自然也是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且不止一次,而是反复多次向多位街坊问起。”
襄王挑眉:“天下之大,面貌相似者不胜其数。”
“还有,齐王殿下曾与我说起,殿下的府兵在事发前几日出入过殿下行宫,这点殿下总不能假托旁人了吧?”殷烬翎歪了歪头,道,“可否与我说说,殿下差遣府兵出去所为何事?”
襄王忽然埋下头低低地笑了,宛若一条毒蛇在灌木间游过时,若有似无的沙沙鸣响,笑声断断续续,几有些癫狂的意味,殷烬翎眼眸微敛,神色严肃地盯着他,静静等着他笑完。
“差遣府兵,”他猛然抬起头来,笑得甚是灿烂且狰狞,“还能有什么,自然是为了绑来那个逃走的老匹夫!”
他站了起来,原先清俊温和的脸上此刻表情扭曲可怖,端正安放着的手此时也在空中不断舞动比划着,情绪高亢而激动。
“广陵王,我的皇叔,朝廷的镇北将军,大乘百姓的战神!被人恶意构陷,无端含冤入狱,最后客死异乡!”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那狗贼陈彦藩所赐!这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与人勾结,蓄意污蔑广陵王,在鉴定笔迹时颠倒黑白!”
“不杀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殷烬翎冷眼旁观着,等他痛骂完了,适时说出一句:“这么说,你认罪了?”
“不错!”襄王发泄完似乎有些恢复了正常,毫不畏惧地正视着殷烬翎,朗声道,“杀陈彦藩也好,破坏百日祭天也罢,都是我一人所为,我谢预敢作敢当!”
殷烬翎呼了口气,站起身朝襄王走来:“既然如此,只能麻烦襄王殿下……”
“不——!!”
她的话到一半,被一个尖厉的女声陡然打断,如同撕心裂肺般的凄声惨呼,令闻者心胆为之一颤。
终于来了……
听得这一声,殷烬翎心下不由松了口气。
她循声转首望去,门被打开了,女子身着白色丧服,钗横鬓乱,额前垂下的碎发几乎遮了半边面孔,宛如一抹游荡天地间的孤魂怨灵,与她初次所见时那端庄玉容大相径庭。
“道长……”女子跪了下来,“此事皆我一人之过,恳请道长放过阿预,他不过想替我担罪罢了……”
“颜儿……”
刚刚还出言掷地有声,怡然不惧的襄王此时立马慌了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扶,可襄王妃用力甩开他的手,依旧垂着头跪在冰冷的石阶上。
“道长,百日之案,皆尽是罪妇姬朝颜所为,与他人无关。”襄王妃缓缓俯身,一个头磕在了门槛上。
“道长,你别听颜儿乱说,我刚刚都已经认罪了,道长也默认了不是吗?那就应该赶紧带我去见父皇……”
“阿预你闭嘴行不行!”襄王妃低伏着身子,嘶声喝道。
襄王声音瞬间像卡了壳的一般顿住,嘴微微颤动几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殷烬翎目光深深地看了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好一会,慢慢地移步,朝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