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四口人在驿站凑乎睡了一觉,只有胡凌云气得一整夜没睡着。第二天天不亮,他盯着黑眼圈喊母亲妹妹们起床:“起了起了!不然赶不上船。”
春杏迷迷糊糊去马厩牵马,胡凌云一看:“这马怎么办?带上船,可是要另外使银子买船牌的。”
楚楚将高大的身躯,往春杏身后缩了缩。
春杏看了眼远处的临安城,楚楚路是能认得的,她本来也预备来了驿站,就让楚楚自己跑回去。
但是现在出入城查的这么严,它一匹不会说话的可怜家养娇滴滴小马,进不了城,又不会找吃找喝,会不会被饿死?
“我带了银票,”春杏安抚地摸摸楚楚:“我给你买船牌,你个儿大,买两张。”
“你哪儿来的钱,”胡凌云不乐意了,去掏春杏口袋:“不要用那个破循王府的钱,扔了,我出。”
春杏拦着不让:“我大头没动,就顺走了那么一点点路费,他平时不管钱,发现不了的。我给他赚了好多钱呢,没必要那么清高吧。”
两个人吵吵闹闹,在渡口上了驿船,林娘子好久没有和儿女团聚了,只觉得看两人拌嘴,都是赏心悦目的。
这渡口一次发出五艘船,其中两艘以转运公务人员及家眷为主。天色渐渐亮起来,船夫们放下风帆准备启辰。
春杏趴在船栏上,看着另一艘雕栏画栋的大船,羡慕道:“哥,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做那艘船啊?”
胡凌云小声嘀咕:“那里面坐的可都是从六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我这辈子,十有八九终老浦县喽。”
春杏叹了口气,倒不是她嫌贫爱富,只是听说好船没那么容易晕船。
她自小就特别怕坐船,一是自己不会水,怕船翻了,二是一上船,就头晕目眩的呕吐。
四五天的水路一走,到了最后一天,春杏几乎吃不下饭,可把林娘子心疼坏了。
白天有了点儿太阳,春杏扶着梯子爬到甲板上来透口气,有人惊呼:“能看见京口了!”
春杏往外一看,腿都软了。
放眼望去是三四十米宽的水域,一眼望不到头。江面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波光粼粼的白光,远处零星几艘大小船,各行其是地有序航行。
低下头看江水,那水色又是深绿浑浊的,像一只巨兽张着血盆大口,随时要将整艘船吞吃进去。
春杏抖着手跪回去,感觉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身后一个女人扶住她:“娘子可仔细些身子!”
春杏回过头,是个三十来岁的卖货娘子,身段结实,衣着质朴,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她刚要道谢,忽然闻见对方怀里一股酸溜溜的甜味。
卖货娘子见春杏看她,笑着打开手里的竹笼:“娘子,买点零嘴吗?”
里面琳琅满目的,春杏嗅了嗅:“有酸的吗?”
卖货娘子笑道:“酸的甜的辣的都有。”
春杏一眼就看见了红润润的红果糕:“来一块这个。”
卖货娘子娴熟掏出怀中的旧短刀,切下一块红果糕,用油纸包好递给她:“娘子身子要紧,一次不可贪食。”
“我晓得,吃多了烧胃,”春杏从衣襟里摸钱:“多少钱一块?”
卖货娘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货:“……三文钱。”
春杏诧异:“才三文?”
这么大块的红果糕,放到岸上也不止三文呢,他们挑货郎,不为暴利,谁来船上遭这罪。
“嗯……那就五文。”卖货娘子忙改口道。
还带涨价的?
春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掏了五个铜板给她。
捧着红果糕走出一截,她又回过头,见一个小娃娃也要买,那卖货娘子道:“去去,没了啊。”
春杏买了红果糕,便拿回船舱去和亲娘小妹分食:“胡凌云呢?”
“和同侪去熟络了,”林娘子接过红果糕道:“还有这卖呢,我怀孕的时候,最爱吃这个。”
小妹天真道:“怀孕为什么爱吃这个呀?”
林娘子道:“怀孕了,就会害喜,会想吐。吃点酸的辣的,会舒服点。”
春杏怔了怔,又放了块红果糕在嘴里。
行至傍晚时分,船总算靠了岸。驿船要在西津渡补给休整一夜,明早再出发,接下去再行三四日,沿着长江直抵建康城。
春杏下船的时候,动作慢吞吞的,胡凌云带着林娘子和小妹走在前面:“我们先去前头找客栈啊。”
春杏冲他们摆摆手:“我去牵马。”
她以为楚楚和她一样会晕船,结果去马厩看了几次,人家精神着呢,和船舱里的其他牲口也相处得不错。
她喂它干草,有些走神:“我忘了,你可是鄂州水师的战马。”
她牵上楚楚,发现外面有熟悉的哨声,便按住马嘴,留在原地。她从船舱木板的缝隙,看见上回的卖货娘子动作凌厉地抬手,伴随着她动作的,是飞禽扑翅的声音。
她在放信鸽。
春杏安静地攥着缰绳,等她忙完了才出去。
到底年轻人底子好,在岸上住了一夜,春杏就活泛了许多。
第二天上船,春杏搀着小妹往船上走,看到不远处已经入江的船上,有一张熟悉的脸——是那日在城门外等候,抱孩子的女子,她上了六品官员才能上的那艘大船。
那日城门见她,衣着打扮如普通村妇。今日却笑容朗朗,看去是个八面玲珑的走商女。
胡凌云见春杏走得慢:“看什么呢?”
春杏小心指着那人,说了蹊跷处,又道:“她当时被拦住了,说带了一种果子给她娘止疼用的。”
胡凌云皱眉思索了片刻:“不管她,咱们自己小心些。”
两艘船离得不远,听了胡凌云的话,春杏精神警觉,竟然连晕船的症状都减弱了。
等到天色擦黑,胡凌云往甲板上走:“我今晚就不睡了,你好好睡,白天换我。”
夜里春杏抱着小妹刚睡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锐利的哨声,她刚睁开眼,就见胡凌云跑进来低声道:“春杏!附近那艘大船,怕不是上水贼了!”
春杏一骨碌爬起来:“那怎么办?”
“两艘船离得太近了,我担心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胡凌云把小妹塞给林娘子:“阿娘在船舱里呆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杏儿和我去喊船夫,别惊动其他人,看船夫怎么说。”
春杏跟着胡凌云爬出来,果然看见不远处的大船边,绑着两艘小木船。一群人乌压压地上了甲板,上面火光冲天,刀光剑影。
暮春时分,夜里江面冷得刺骨,春杏所在的船上,几个值夜的船夫也发现了,火长努力与大船拉开距离,几个小船夫则在点火,打算放窜炮向附近的船只求救。
火折子刚刚接近火把,尚未点燃,只听一声羽箭破空,持火把的船夫应声倒下。
胡凌云高声道:“都趴下!有暗箭!”
春杏和船夫们应声趴下,不多时船舱内却跳出十来个人,各个身手敏捷。
其一搭弓射箭,立刻将对方弓箭手击毙。另几个没有丝毫犹豫,翻过船栏下饺子似的入了水。接着只听连续几记哨声,鸣镝先后呼啸着刺破夜空。
春杏这时候也不晕船了,猫着腰就要往床仓里钻,那群人里一名女子退后几步,扶着春杏道:“夫人当心。”
春杏眸子微动,看着对方,她正是那名买红果糕的卖货娘子。
鄂州口音的官话,且虎口带茧,水性极佳。
如此扎实利落的身手,非行伍中人而不能够。
卖货娘子被她看得羞怯:“昨日……娘子看见我放飞鸽了吧,多谢不戳破。”
春杏心里一乱,不知该答什么。
胡凌云百忙之中,分了点复杂的眼神给她:“劳烦这位官爷,顾着我妹和船舱内其他家眷。”
卖货娘子点头,带春杏躲到船舱口,将她护在身后。
春杏担心入水的人:“天这么冷,下水去做什么?”
卖货娘子道:“怕对方凿我们的船。”
话音未落,船身剧烈晃动,春杏咬紧牙关,脸色刷得白了。
卖货娘子道:“娘子莫慌,鸣镝放了,很快就会有人来。”
小船与大船虽然逐渐拉开距离,但大船显然被水贼控制住了,寂静下来。
一群水贼旋身跃入水中,向小船游来。
埋伏在船底的暗卫抽刀相对,船身又开始晃动。
胡凌云不知缩在哪里呢,突然喊道:“来了,来了,那边来了几艘沙船,往我们这里来。”
卖货娘子眯着眼看:“沙船上的,应当是京口巡检司的人,他们估计需要用我们的船。”
几艘小沙船向这里靠过来,功夫好的官兵攀着绳子跳上来,带头的女子厉声道:“所有人进船舱,大船来得慢,来不及了。我们征用这只船,把它靠过去登船。”
是很熟悉的声音。
春杏伸头一看,这不是小月吗?
卖货娘子刚要说话,被春杏拉进船舱。小月若是知道她在船上,定然会有所顾忌。
胡凌云也挤进来了,他看卖货娘子手持一把半人高的开刃手刀,悄悄挪到她身后去。
两船在小月和巡检司官兵的指挥下,又慢慢靠近。
她翻身上了对面甲板,与全副甲胄的巡检司官兵一起,抽刀迎敌。
船舱里人人自危,胡凌云嘀咕道:“他们那边若是打输了,水贼会来把我们也灭了吗?”
卖货娘子嗤了一声:“胡进士可真会说笑。”
胡凌云和春杏茫然对视一眼。
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答案了,水贼全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不出一刻钟,单方面碾压的战斗就进入扫尾阶段,水贼死的死,逃的逃。
江面上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胡凌云道:“你们不用去帮忙?”
卖货娘子坦言道:“我们有我们的任务,巡检司有巡检司的任务。”
胡凌云又去看春杏,她躲开他的目光。
她也不明白,既然兰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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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她离开临安,又为何要让人一路跟着她。
春杏问:“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卖货娘子道:“保护您,跟着您。”
胡凌云哼了一声:“这算好聚好散吗?兰世子真是个体面人。”
春杏看着漆黑的江面:“算吧。”
五天过去了,她才有了实感。
她离开临安,从此可能都不会回到循王府了。
也不会再与他相见。
这一晚,春杏睡得特别沉。
早晨胡凌云起来,往外一瞧,就见两艘驿船附近,又跟了一艘三十米宽的大福船和两艘灵便的沙船。
昨晚劫后余生,几个同侪都与他一起,在甲板上推杯换盏。
“听说昨晚上,大船上几个朝廷要员被吓破了胆,连夜找了福船伴航。”
“那咱们也跟着沾光了!这阵仗,不怕水贼报复了。”
只胡凌云一个没吭声。
几百里外的临安城中,循王府藻秾苑里,郡王妃见日头好,躺在院子的竹椅上,悠闲地晒太阳。
翠竹将她爱吃的干果点心捧出来:“我听说二房院儿里,好久没见人了。又去外宅住了吗?”
“祝家现在也没人了,崔贵妃自身难保,”雅兰撇嘴:“她自惭形秽了呗,要是我,早就灰溜溜地自请下堂了。”
郡王妃语气不善:“走了这个,恐怕还得再来一个。”
雅兰和翠竹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知道郡王妃说的人,是差点成了她大儿媳的祝家假千金。
果然,郡王妃越想越气,呸了口:“那个白眼狼。”
前日风头正盛的三皇子,近来因几桩捕风捉影的案子牵连,陷入风口浪尖。
尤其是,有人奉上其核心幕僚与犬绒人私通的书信。
这是犯了官家的大忌讳。
坊间传闻,这私通的书信,就是祝知微交给兰世子的。
哪有那么巧的事儿,这头祝知微与兰世子搭上线,那头他先前那个不大般配的妻子就消失了。
怕不是给新人挪地方呢。
枉她费心盯着前一个的肚子下狠手,把雪梅的命也搭进去。
“她可比那个农户女难对付多了,”翠竹担忧道:“三殿下的事,不知会不会对钱家不利?”
郡王妃冷笑:“江南士绅向来是多头下注,六殿下的幕僚,亦有我族人。任谁得了势,还能与银钱过不去吗?再者,我是兰家主母,鹤林明面上的母亲。他还能反了天去?”
雅兰也道:“好啦翠竹姐姐,总不至于短了你用度的。”
岁岁端着饮子过来:“世子回府了。”
郡王妃道:“没带祝鸣漪回来?”
岁岁点头,拢手道:“是啊,按说世子都回来好几趟了,原先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的。难道真是演的?”
兰辞回来,是想拿换洗衣裳。
又要忙起来,他打算往后几日,住在官署里。
厢房最左边一间,有一架半人高的银平脱楠木顶箱柜,是从祝家带来的陪嫁。中间的立柜打开,放着他和春杏常穿的衣裳。
他目光掠过熟悉的青绿色银鼠褂,杏粉色罗裙,并未多做停留。他将自己的衣裳叠好抱走,接着阖上柜门。
走到门口时,小满从小院里进来,悄声道:“子规传了飞信来,按日子,夫人和胡进士,应该已经在建康的烈山渡附近下船了。”
兰辞将衣裳放在一边:“念吧。”
小满将纸卷打开:“去陪都一切都好,不过临近船只遭了水贼……”
他吸了一口气:“这叫一切都好?”
兰辞拧了拧眉,小满继续念:“夫人身边的暗卫英娘放了鸣镝,小月碰巧过去,将水贼一锅端了。”
他顿了顿:“夫人晕船,把我们带上船的红果糕都吃光了。”
兰辞听得有些走神:“知道了。”
小满将纸条留下,退出去。
兰辞却没有展开再看一遍,他习惯性地抬手,将字条在灯下焚毁后,又在原地坐了许久。
昨夜与赵悯议事时,沈风陵也在。事毕时他想起来之前拜托过兰辞照顾春杏,就特意对他提了一嘴:“上回拜托你照顾我家表妹的,现在不用了。”
“哦,”兰辞难得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她不干了,”沈风陵笑道:“我那表妹原也是娇养大的,先前是家中遭了变故。如今渡过危厄,自不必再出来讨生活。”
春杏走了近半月,兰辞的生活只是恢复到娶妻前,其余并无不同。
他与春杏认识,连一年都不到,适应过去的生活,是很容易的。
这段时日,他甚至很少去想她的事。
临安横竖是走不开的,春杏又怀了他的骨肉。
她即便短时间内怨她,也很难真的与他分开。他可以等时局稳定,慢慢弥补她。
有了这个认知,他还算处之泰然。
但是听了沈风陵的这句话,他感觉心口疼得透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