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及一干随从远去,春杏才缓缓站起来。等在远处的林娘子和小厮也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见女儿起来了,林娘子赶忙上前去问:“怎么样,那位大人说什么了?”
春杏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刚要开口,沈秀才从远处跑来,他手忙脚乱,眼睛瞟过远去的车辙,边跑边道:“不会是来过了吧?”
“血书递上去了,”春杏面无血色:“但是我应该拦错人了。”
沈秀才看着远处明显不是青天大老爷的车架,还抱着一丝幻想:“好妹子啊,怎么就如此笃定了呢?”
“随行有一名中大人。车主人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春杏心如死灰,麻木地补充道:“什么具体案情都没问,只敷衍说是知道了,能帮一定帮。”
沈秀才瞅了瞅一旁竖着耳朵的林娘子,咽了咽口水:“……”
城外又一阵车马喧嚣,几人立在原地,就见一辆素色布幔,两马拉车,后跟四五个朴素随从的马车奔腾而过,扬起漫天尘土。
沈秀才与春杏对视,嘴巴一张一闭:“这才是青天大老爷啊!”
春杏闭了闭眼,果然……
林娘子两眼一花,险些昏过去。
春杏急得立刻跑起来:“那,那我去拦这个老爷!”
沈秀才赶忙拉住她:“别!一事不托二人,既然前面那位贵人已经答应救人,我们这么几个月都等下来,不如先静候佳音,万一妹子歪打正着了呢?”
林娘子跪下来求天求地,春杏也急得眼泪直掉。
沈秀才跟着着急,他让小厮先送小妹回去,自己去附近的驿站打听。
春杏和母亲委顿坐在路边的草丛里,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无。林娘子怕春杏想不开,只能反过来安慰她:“乖囡,沈秀才都说了,贵人已经答应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沈秀才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打听到了,春杏妹子,你知道你拦的是谁吗?”
春杏害怕地抓住母亲的手:“……谁?”
“是循王世子……”沈秀才哆哆嗦嗦道:“唉……”
春杏被这个“唉“弄的心惊肉跳。
“沈哥哥细说?我哥哥还有救没有?”
沈秀才道:“还真不好说。这件事,凌云只是个瞧热闹被错抓的愣头青,血书里已经写得很清楚。现在只能寄期望于循王和世子殿下还要几分脸面,不同他这个穷秀才计较,放他一条生路。”
春杏听完之后,魂都被抽走了,回去之后一整个夜里都没睡着。
她不知道循王世子是个什么大人物,但她听得懂沈秀才话里隐含的悲观。
她十分自责,觉得自己成了全家的罪人。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下回三叔来了,她就提着刀去和他拼命。
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早上失魂落魄地顶着肿眼泡起来,春杏又恢复了些许理智,记得还要去收租子。模样不好太难看。
捯饬利落了些,她又叫上周叔一道。
春雨如丝,周叔撑着油纸伞推开门。
春杏一抬头,便看见一个佝偻的小老头似的男人倚坐在门边。
见有人来,他脏污的袖子轻甩,扶着青灰色砖瓦墙面站起来,身子晃了晃。
胡春杏愣了片刻,感觉仿佛是在做梦。
眼泪刷地流出,她嘴唇发抖,猛地扑上去抱住他:“哥!”
倚在墙边的小老头,正是胡家四房的长子胡凌云。
胡凌云眼睛也立刻红了。
他抱着妹妹,用尽全力将她托起来转了一圈,等春杏笑出声,他才将她放下来:“胡闹,我身上脏死了。”
春杏低下头去看哥哥。
胡凌云还穿着走之前穿的那件沙色襕衫,几个月过去,已经脏得像铁片。气味更是酸臭交加,闻之作呕。
唯有一张脸,大概是临时清洗过,还算白皙俊朗。
春杏没撒手。她哭得很安静,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淌。胡凌云全须全羽的回来了,手上也没见疤痕,她轻声呢喃:“哥哥吃苦头了……”
“还好,”胡凌云忍着泪:“这些日子家里也难吧?我最担心就是三叔来找你们麻烦。”
春杏轻描淡写道:“来过,被我赶走了。对了,哥哥,你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胡凌云心疼地摸着妹妹的头:“我也不知道,早上突然喊我出来,说没我什么事了,我还懵着,就出来了。”
春杏想到昨日拦辇:“我昨日……去循王世子那里递了血书,会不会是他?”
“你为什么会去循王世子那里递血书?”胡凌云皱了皱眉:“你认得他?”
“不认得,阴差阳错,”春杏摇头:“本来是跟着沈家哥哥一起,想给一个路过的老官人递的,是我拦错了人。最后血书送到他手里,所以是他救了你?”
“那……应当是,”胡凌云眼中暗了暗,最后思忖道:“想必是……世子殿下放了我一马了。”
他还在犹豫如何同妹妹解释,春杏已经擦了泪,冲进房内,将这个消息告诉委顿在家中的小妹和母亲。
林娘子一听儿子活着回来,腿都软了。
被春杏扶着走出厢房,一看儿子饱经风霜的模样,顿时扁着嘴哭起来:“啊呀!难道真是昨天春杏拦辇遇上贵人了?”
春杏道:“兄长说,应当是了。”
林娘子上上下下摸着儿子,激动地跪下来朝着外面磕头:“多谢老天保佑,多谢世子殿下保佑!”
春杏破涕为笑:“还有我还有我,我也有功劳的!”
胡凌云扶额苦笑。
小妹闻讯而来,捂着还没好利索的肚子,连滚带爬攀上哥哥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小妹一哭,春杏又跟着哭了一遍,连带着一旁洗衣裳的李妈妈,都红了眼。
胡凌云按住葫芦浮起瓢,忙得团团转,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
一家子闹了个人仰马翻,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李妈妈在一旁打好水,提醒道:“二娘子,该让郎君洗洗换身衣裳了。”
小妹也笑起来:“对,哥哥都臭了。”
等胡凌云洗漱完出来,换了干净衣裳,发现春杏已经出门了。
林娘子临时做了两个炒菜,一个甜汤,白米饭热腾腾冒着热气。
胡凌云吃了几个月牢饭,看得两眼发光,抱着饭碗一顿风卷残云。吃得精光之后又想起来没给妹妹和母亲留:“哎呀,我这真是……”
林娘子笑道:“午饭还有好一阵子呢,我马上就做,春杏回来刚好吃上热的。”
胡凌云将几个盘子摞起来,端到伙房外的盆子边上,打算洗碗:“这几个月租子都是春杏收的吗?”
林娘子道:“是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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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之后,她真像是变了个人,稳重多了。”
胡凌云垂下眼,手臂浸在凉水里:“我倒希望她永远像原来那样。”
林娘子笑道:“尽是给你们惯坏的。她那个脾气,去哪里找到婆家。”
胡凌云不满地哼道:“我将来考个进士,入了崇文院,想娶春杏的不得排成队。”
林娘子听儿子这样说,眼中也满是憧憬:“那你可不能诓娘。”
大中午热起来,午饭做好,春杏也回来了。
胡凌云将东坡肉端上来:“好久没做了,手艺都生疏了。”
春杏用筷子拨开麻绳,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没有啊,还是很好吃。”
小妹也有样学样,奶声奶气道:“没有呀,还是很好吃。”
胡凌云去勾小妹鼻子:“小东西。”
家里添了个壮劳力,又没了三叔的威胁,林娘子里里外外忙活着,面色泛着红光。晚些时候,她还差周叔去给沈秀才送信,让他得空了来吃饭。
“为你的事,沈秀才也操碎了心,今后要好好感激人家。”林娘子道:“当然,最要感激的,还是循王世子殿下。今后你若是有幸做官,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
春杏在旁帮腔:“是啊是啊!要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人家。”
胡凌云满不在乎,嘴里嚼吧嚼吧道:“你自己去结草衔环吧。兴许就是人家一随口的事情。”
林娘子不高兴了:“怎么说话呢?滴水之恩,也是要涌泉相报的。”
胡凌云赶紧道:“好了好了,记得啦!”
他敷衍几句,本以为母亲和二妹不过就是讲几句客气话。
没想到趁他不在的功夫,三个女人居然去东郊的老道观里,求道士给弄了个长生禄位,供奉在自家神龛里。
一缕青烟飘过眼前,胡凌云面对虔诚跪在牌位下的三个女人,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头晕目眩。
他欲言又止:“倒,倒也不至于的。”
春杏瞪他:“哥哥好生忘恩负义。”
林娘子口中念念有词:“青天兰世子大老爷,莫怪吾家孽子!”
胡凌云哪还敢再多说,被小妹一双手拉到旁边,一起磕了头。
跪拜完了,林娘子仿佛做成了一件大事,心情愈加轻快了。又吩咐每日早起要来叩拜,初一十五都要进香。
小妹乖巧点头,跟着婆子进屋休息了。
兄妹两还留在原地,春杏见哥哥依旧不大赞同,劝说他道:“你说的对,这对兰世子来说,或许就是举手之劳。可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也没机会报答他。不这么做,阿娘心里怎么能安呢。”
胡凌云沉默片刻,也算认可了妹妹的说法:“好吧。”
两人正说着的,里面照看小妹的李妈妈忽然道:“娘子,您进来看看,小妹肚子又痛了。”
几人匆匆赶进去,发现小妹同前几次一样,紧皱着眉在忍痛,脸色苍白。
胡凌云着急道:“小妹怎么了,吃坏肚子了吗?”
林娘子道:“这毛病有月余了。疼了片刻,便好。好了,隔几日,又疼。寻了几个大夫,都看不明白。前几日又找了个神医,说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建议我们去临安城里找个大医馆的大夫瞧瞧。安个心。”
胡凌云思索道:“明日,我和春杏就带她去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