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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拦辇

作者:芙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弟妹,快快开门!”


    “我知道你人在里面!”


    胡家小院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催促声。


    人声伴随着暴躁的敲门声。


    林娘子抱着生病的小女儿,吓得心口突突直跳。


    她两手发抖,求助地喊着二女儿的名字:“春杏,春杏!你在哪儿呢?你三叔来了,你说咱们要怎么办啊?”


    胡春杏闻声从后院走来,她挽着袖子打起草帘,露出干净的雪青色罗裙,一只手稳稳托着草甸子。


    草甸子上是一盏粗瓷药碗,散发出酸涩的药味。


    早上她本是要出门收租子的,小妹腹疾犯了,她便留下来熬药。


    不料遇上这事。


    “阿娘,您带小妹留在房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她将药碗放下,对惊慌失措地母亲道:“家里的长工周叔、王叔先去院子里看情况了。我让李妈妈骑骡子从后门出去,找住在镇上的沈秀才,请他来帮忙,咱们这里撑一撑。”


    她轻声道:“别耽误了小妹喝药。”


    林娘子知道女儿惯是有主意的。她见春杏镇定,自己便也安心了些,院中自家的长工和胡三叔带来的一群混子们,吵嚷声不断。


    春杏默不作声,用一把裹了布边儿的蒲扇将药扇凉,端到小妹嘴边,哄着她:“喝完了有梨条吃。”


    小妹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外面情况危急,她小脸煞白,望着窗外:“阿姐,三叔是来做什么的?”


    春杏也不瞒她:“咱们父亲死了,兄长前几个月蒙冤入狱,如今下落不明。胡三叔欺负咱家里没有男人,想过来抢点东西。”


    林娘子听得抹泪:“你和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春杏道:“小妹,你把药喝了。一会儿阿姐去帮着周叔他们堵三叔,要是堵不住,你和阿娘就躲在角落不要动。他们抢东西,你也不要拦着,地契铺面我都交给沈秀才了,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仔细人别伤着最要紧,明白吗。”


    小妹顾不上药苦,一口气喝干净了。她攥紧小拳头,和林娘子一起点头。


    母女三个在屋里躲到日头渐渐起来。


    外面胡三叔热得没了耐心,声音又高了几分,扬声道:“我就是要亲自去看看,弟妹是不是偷人了?不敢让我进来?”


    春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袖子撸上去,推门穿过堂屋,走到院中的空地上,她站在周叔身后,在心里深深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声音洪亮些:“三叔,我小妹还病着,今日不方便招待客人,您再不回去,我就报官了。”


    外面胡三叔吓了一大跳:“你,你怎么在家?”


    春杏装神弄鬼道:“有人告诉我,我家三叔今天要来抢孤儿寡母家里的米面,让咱们家里老的小的都饿死。我觉得三叔不是这样的人,但也没敢出门,没想到三叔您真的来了啊?”


    胡三叔听说,家里最难缠的二姑娘胡春杏,今日会带着两个长工去外面收租子。这才敢这样气势汹汹地过来的。


    弟妹林娘子性子懦弱没有主见,若是家中只有个小女儿和老妈子,他带着一帮混混上门,连哄带吓,林娘子定然会开门。届时进来顺些值钱东西,有了第一回,往后就容易多了。


    方才两个长工在院子里同他对吵,已经让他生出退意。他抹掉额头的油汗,冲身后两个儿子和几个混子低声咒骂道:“是谁把消息说出去的?是不是吃了二姑娘的手软?”


    春杏假装没听见:“三叔,您真是来抢东西的呀?也不瞒着您,我们家李妈妈已经赶大早,提前去镇上请官老爷了,这一会儿应该也要到了。”


    胡三叔听到“官老爷”三个字,有些腿软,他早年是个赌棍,蹲过几天,心里还怵着。


    一起来的混子眼看只能白忙活,在旁怂恿:“胡老三,这娘们儿几句话就把你糊弄了?”


    胡三叔一看身边这么多人,铩羽而归颜面无存,只好硬着头皮,将方才准备好的那些车轱辘话又背了一遍。


    “你父亲没了,兄长也半截身子埋土里了,”他哼道:“弟妹改嫁,那不是早晚的事吗?我弟弟虽说不成器,但也置下不少田产和几间铺子,他是胡家的人,他的产业只能姓胡,怎么好叫你们三个女人占了,带去别的男人家里……胡春杏,你也是个老姑娘了,今年不许人家,也晚不过明年的!”


    身后的男人们发出一阵恶意的哄笑。


    还有人七嘴八舌道:“谁敢娶她这样的母夜叉!”


    “要不勉强给我收做通房吧。这颜色还是不错的。”


    他说到一半哽住。


    因为春杏已经带着两个长工汉子,攀着竹梯爬上了墙头。


    她一脚踩上屋檐的青色瓦片,撑开手中的弹弓:“刚才是谁说我是母夜叉的?”


    一群人在屋檐下愣着,春杏冷笑,自问自答道:“哦,是你啊。”


    只听“倏”地一声,方才说话那人脑门一痛,捂着头摔倒在地:“啊呀!”


    春杏又捏着弹弓发了几颗,一刻打在胡三叔膝盖上。


    这下子,门外一群人都吓得四散退开。


    两个儿子将胡三叔扶住,气急败坏道:“胡春杏!你殴打亲叔父,我们要去告官!”


    “去啊,现在就去!”春杏道:“我兄长还没死,你就提前吃绝户?这种事,就是告到临安府,你也不占理。到时候别怪权知大人治你个劫掠罪,咱们虽说在京郊,但也是按照临安属地判的,从严治罪,重至流放!”


    胡三叔骂骂咧咧站起来,发现身后的混子们都退开了。


    这些人都是听说他亲弟弟家富人稀,仅寡母幼女,打算跟着占点便宜就撒手的。


    如今发现人家根本没绝户,有年轻力壮的女儿掌家,还有人高马大的长工护院。这女儿张口闭口扣帽子,不是个好拿捏的。


    顿时都觉得是一桩不合算的买卖。


    春杏站在墙头,袖中拳头攥紧,小腿怕得微微打颤。


    三叔人多势众,若是真的硬闯进来,她根本招架不住。


    “春杏!春杏妹子!!”


    不远处传来一阵呼唤,胡三叔拧着眉头,探身去看:“什么人?”


    来人一身灰色襕衫,面目清秀,作书生打扮,身旁跟着名瘦弱的小厮。


    他对门前一群人视若无睹,只同墙头上的胡春杏笑眯眯打招呼。


    此人正是春杏兄长的多年挚友,与他一同考中秀才。如今住在镇上给官府做文书先生,正在筹备秋天的会试。


    春杏眸子一转,挥手道:“沈秀才!官府里有我兄长的消息了吗?”


    沈秀才立刻意会道:“有了有了,凌云案子有进展,我正待来报喜呢!”


    他仿佛这才看到胡家三叔,做了一揖:“这位是?”


    胡三叔一听说是个秀才,便心里没底。


    再听他说胡凌云有好消息,不自觉拉着儿子们退了几步。


    胡春杏哼笑道:“听见了吧,三叔,我兄长这就要回来了。大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哥哥和沈家哥哥将来若是中了进士,入朝做了官,亲戚们之间也好互相抬举?”


    胡家三叔陪着笑,身边的打手们已经闻风逃窜了个干净,他便心虚地:“二娘子说什么呢?三叔这不是来关心一下,若是凌云无事,那最好。最好。”


    沈秀才拱火道:“凌云学富五车,三叔放心,秋闱定能夺个解元。”


    胡凌云是胡家出的头一个秀才。胡三叔和两个儿子听他们一口一个进士,解元的,吓得倚靠在一处,且退且道:“走走走!”


    等胡家三叔人走远了,春杏才慢慢从竹梯上爬下来,手脚都软了,踩地时还摔了一跤。


    她冲长工摆摆手,示意无碍,放门外的沈秀才进来。她知道方才沈秀才说得“好消息”,不过是帮他们孤儿寡母解围的。


    林娘子没什么眼色,匆忙抱着女儿出来,一连声地问:“凌云呢?小沈,你方才说凌云怎么了?”


    春杏叹气道:“娘,先让沈哥哥进来喝口热茶,他跑过来怕是半日没喝水了。”


    林娘子连忙吩咐婆婆去倒茶,春杏为他搬来一把青色的旧竹椅歇歇脚。


    两个长工将门反锁上,沈秀才才道:“我去打探了,没有好消息,都是坏消息。但是当年我和凌云的老师,偷偷给我指了一条路。”


    他压低声音,示意春杏凑过来。


    “拦辇!”


    春杏惊讶:“拦谁的辇?”


    “北边打了胜仗,有位大人,曾做过权知开封府事,在任时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他凯旋归来,心情应当不错,可冒死一试。凌云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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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人堆里瞧了个热闹,被错抓了。但凡有人能为他说句好话,即刻便能放出来。”


    春杏点点头。


    沈秀才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午时左右,我写好血书带着,拦在那位大人车前。到时候你跟在人群里,见机行事。”


    林娘子刚要答应,春杏按住他胳膊:“沈哥哥,不可。”


    他们都知道,距离秋闱不过几个月功夫,春杏的哥哥胡凌云若不能沉冤,是无法参加的。寒窗十载,错过这次,要再等三年。


    实在可惜。


    但胡凌云的秋闱珍贵,沈秀才的就不珍贵了吗。


    若拦辇触怒贵人,牵连沈秀才,胡凌云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胡春杏明白,自家血亲的事,断没有牺牲别人前程的道理。


    见沈秀才和母亲看着自己,胡春杏道:“沈哥哥是个英姿挺拔的男子,拦人车辇,会让人觉得是在闹事。”


    说的颇有些道理,沈秀才点头:“那依你看?”


    春杏接着道:“由我和阿娘去拦。等拦住了,大老爷看了血书,再请沈哥哥出来禀明事情原委。”


    几人商议好了对策,翌日清晨吃饱了饭,便一起出发了。


    春杏和林娘子都换上了家里最破的旧衫子,梳着素髻,脸上抹灰,背着脏兮兮的包裹。


    林娘子抱着小妹,孩子有眼色着呢,一到地儿就哇哇哭。


    一家人可怜兮兮的等在官道的驿馆附近。


    春杏从小养在庄子里,没怎么见过世面,便问沈秀才:“那位大老爷的车架,大概长什么样?”


    沈秀才道:“至多两马拉车,素色布幔。听说大人朴素,不会带许多随从。”


    春杏认真记下。


    只是等到快中午了,也没见合乎描述的官老爷车辇出现。


    沈秀才额头出了点汗,神情不自在道:“抱歉,在下……”


    春杏一笑:“去吧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妹也咯咯笑起来:“沈哥哥想尿尿。”


    沈秀才红着脸,捏着一叠草纸跑开了,声音随风飘得越来越远:“我很快回来哦!”


    剩下几个人守在草丛中,没过多久,忽然感觉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马蹄声。


    正在打瞌睡的春杏一个激灵站起来,将血书掏出来。


    她拨开草丛一看,官道上三四名腰佩手刀的黑衣劲装男子开道,其后十来步,有一马车,车上仅一名车夫,车后跟着两三个随从。


    两马拉车,素色布幔,随从不多……


    怎么就赶上沈秀才不在这会儿!


    春杏来不及多想:“阿娘,快!”


    林娘子“哎”了一声,小妹开始哇哇大哭,三人连滚带爬地窜出来扑到官道上,拦在车前。


    马车走得不快,扬蹄停驻,跟随在车后的一名随从走出来。


    他清着嗓子,皱眉走过来道:“这是官道,让一让!”


    眼前人一身灰色圆领窄袖长衫,腰系绛色革带,头戴内侍幞头。


    春杏在话本子里见过,这显然是名中官的打扮。


    春杏跪在辇前,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完蛋了……拦错人了!


    她微张着嘴,余光看见哇哇大哭的小妹,心里百转千回——拦都拦了,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


    春杏在辇前行晚大礼,双手捧着血书奉上:“民女胡春杏,有冤情!还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中官刚要呵斥,里面布幔轻挑。


    春杏不敢抬头,视线止在沾着尘土的木车轮上,不敢再往上半分,只得见半截玄色暗纹的衣摆,和男人纤尘不染的黑色乌皮靴。


    她脑子里是空的,手指不自觉发开始发抖。


    那人的视线透过布幔落下,不久,冷清的声音传来:“知道了。”


    中官小心窥着辇内男子的神色,走到春杏面前来。他弯腰拾起血书,小声道:“好了小娘子,快起来。我们大人回去会看的,能帮一定帮,你要相信大周的律法。”


    春杏赶忙又胡乱磕了两个头,想要爬起来时,发现小腿软的直打颤。几个黑衣男子走来,将她拖到一旁。


    春杏这才抬起头,去看辇中贵人。


    半卷的布幔悠悠落下,她只看到一截锋芒毕露的下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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