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宋家买得多，掌柜的还专门去后房叫了一个小丫头出来，给宋莺几人捡了一块猪油点心配茶吃，自己则在一边同唐氏介绍家里的其他生意，希望她以后有空常来，自己保准儿给点儿优惠之类。
在一边伺候的小丫头见宋家兄妹一块儿吃糕的场景，想起自身便忍不住暗自垂泪，因为年纪尚小冷不防便漏了一两声。
掌柜的听见便叫她回屋，又跟唐氏道了声失礼，恼道：“娘子莫怪，这是新买的小丫头，调｜教的还不够麻利，动不动就想家。”
要是平时，唐氏绝不是会关心这些鸡零狗碎之事的性子。
可想到那小经济和尚说的话，便多问了一句：“掌柜的，你这个丫头是在哪里买的？我瞧着倒比咱们县的小姑娘高一些，要是价格好，我也买一两个回去使使。”
掌柜的笑意更深，只道：“我的小舅子是大牙行的牙子，这丫头便是他送过来的，长得高壮结实，寻常要买一个她这般年岁的姐儿，约莫要十吊钱上下，但我只花了三吊钱就买回来了，可见我兄弟仁厚，要是娘子想要，我去说和，让他少些银钱卖给娘子。”
宋莺听了便在心里琢磨，掌柜的这个小舅子恐怕是永安县第一批北上买人的牙人，想趁着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以常价把手里便宜收来的灾民脱手，狠狠赚上一笔。
不然也不会把十贯钱的人三贯钱就卖出去。
要干如此赔本的买卖，还不如直接送给姐夫一个丫头，人家也承情。掌柜的这个情况，就只可能是这丫头即使三贯钱卖给他，他小舅子至少也保住了本钱。
这么说，北方已经到了卖儿卖女以求存活的地步了？
宋莺真有点儿担忧了，永安县只是相对北方较南，可对真正的南方来说却也偏北，北方真有大灾，宁州府肯定要接手大批流民。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物价就不是涨五文钱的事了。
以宋家的家底，扛得过去是一定的，但谁也不想去过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呀。
唐氏也不是傻子，心中自有计较，于是推脱了两句要先回家同婆母商量，便携着孩子走了。
之后她也没有再带着几个孩子闲逛，而是抓紧时间分了好几个地方开始购买家用。
宋琴和宋律也明显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宋律好歹是念书的，在这上边还能有一点联想，反过来还宽慰嫂子，道：“嫂子也别急，周围几个府谁愿意打开城门接收流民？咱们宁州知府也不是吃素的，看县里还安安稳稳的没一点风声就知道了，多半是知府老爷还没松口呢。”
宋律本就生得俊，平时没个正形唐氏还为他担忧，此时一正经，这张脸还真挺有说服力的，她顿时心神镇定许多，只笑：“是这话，不过咱们家也得早早准备。”
中午出门前她只是想着带几个孩子出来走走，并没有想着让他们做事，可宋律既然说了这话，唐氏也没有再把他当做小孩子，便分了一些活过去。
接下来，宋律带着宋琴去买了几斤油盐酱醋。
唐氏则带着宋莺去卖猪肉铺子，挑了两吊子五花肉，一条猪后腿，打算用盐腌制起来再做点儿腊肉或者香肠，即使不像冬月间晒得那样干，只要能腌入味儿，照样能吃十天半个月。
至于青菜，她就只买了五斤黄豆五斤绿豆，想吃了能拿来发一发，还能自家做豆腐。
这些都不用宋家人自己提，只需要在交完订金后留下地址，次日一早店家就会送货上门。
回家路上，一路仍然人声喧哗，但几个人的心境明显大不相同了，就是素来胆大的宋琴都有些吓到了，明明今日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永安县还是有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但怎么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变天呢？
宋琴一路上都攥着宋莺的手，宋莺由得她去，只是问唐氏：“娘，人也大减价了是不？”
唐氏心事重重，本来她是从来不跟小孩子说这些的，但今日出门，宋律和宋莺让她真个刮目相看了一次，她深深地觉得，真有事还是不要瞒着他们好，许多事越不知道越是害怕，越是了解得清楚反而越镇定。
唐氏难得开了口，故意云淡风轻地道：“对，但咱们家不买。”
宋莺算着家里新买的东西，道：“米也不买么？”分明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琴姐儿毕竟是李老娘唯一的女儿，格外娇养了些，性子天真烂漫，对许多事想得也没那么清楚，便笑：“呆瓜，米有什么好买的，咱家那么多地，吃还吃不完呢。”
唐氏既然开了口，就不是会敷衍孩子的人，这时也很耐心地教琴姐儿，道：“傻孩子，地里的东西那都是没数的。
莫说现在粮食还没下来，就是下来了，离那会儿也还早呢。咱家去年的粮食可都卖得差不多了，家里的存量，也就阖家够吃两个来月。可若是真有流民进来，咱家保得住地里的么？只有放在家里的粮才安全。”
乍听嫂子说家里可能没米，宋琴脸都白了，她可不想饿肚子。
可等唐氏把其中道理掰开揉碎了给她说，宋琴不知怎么竟然真的不怕了，好像一切的危险，一切的琐事，只要家人在身边，那都不算大事了。
再说，嫂子说的，无非就是粮食的事，多买点不就好了吗？
于是她的脸上又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不再像刚才似的阴云密布。
唐氏见了也放心了许多。
至于在一边的宋莺，因为生长于和平年代，何等大灾大难以举国之力也全都稳稳扛过，脸上自然完全没有惧怕之色，还有心情问她：“那你方才怎么不买米呢？”
做父母的，见闺女遇事不慌乱自然高兴，但宋莺其人本来就时常尾巴翘在天上，唐氏委实不愿意让闺女更得意，便忍住了夸她的话，道：“这事不能咱们出面，等会儿回家我先去趟族长家通个气，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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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里去外边买了最好。”
不想这话却把宋莺吓了一跳，唐氏为人素来冷淡，平时跟街坊都不怎么走动，在宋莺这个做闺女的心里，她娘是个除了对自家外有些冷情的人，忽出圣母之言，金光险些没把她闪瞎，困惑道：“咱们不自己偷偷买呀？还得告诉那么多人，万一咱们想的是错的，那听了咱们家的话买了米的人能干么？”
当然，除了怕惹祸上身外，也是因为在宋莺心里，所有人都不如自家人重要，这么说或许有些自私，但却是现代人最好的保全之道。
只可惜这里是古代，唐氏听了心里只是一沉，虽说在人只顾着自家是没有错的，但在这个世道，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行走的。尤其像莺姐儿这样早慧的孩子，更得时刻让她心存善念，否则很容易误入歧途。
不过唐氏并没有责怪她，只当做闲话家常般教导女儿，问：“莺姐儿，你看五老爷家，他们再恨咱们家，也不过是嘴上说两句，要命的事，他们敢做一件没有？你自己说说这是为何？”
宋莺这个还是知道的，道：“无非是咱们是一个姓的，我们家倒霉，他们家也要跟着倒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就是这个吧。”
唐氏笑：“你这个年岁，能想到这个已经不错了，可有些事光心里明白是不行的。你知道为何咱们老百姓过日子要说民以食为天吗？”
宋莺：“因为吃饱是人生大事呗。”
唐氏摸摸她包包头，笑：“这话也对，但没说全。总之你记住娘说的，只有吃了一锅饭的才是自己人，其他都是外人。皇亲贵族不吃一锅饭，都是一人一个桌子，你看结果如何？人人斗得乌鸡眼似的，互相残杀的事儿还少么？”
要是自家撇开族里单独买了粮食，这就属于自己把自己当外人了。日后族里真有难处，唯有他们家吃香喝辣，等人挺过来，春晚巷便再没有他们家立足之地。
以后宋家若有事，族里还会出手么？
宋满当年中秀才，也是举族高兴的事，族长还请大家吃了一餐饭呢。
如今宋满办了个半族学，虽说没外边挣得多，但族里念着他的好，平日里也对他毕恭毕敬。
这世上，许多好事都不是用钱可以衡量得出来的。
宋莺要是这么干，恐怕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就是宋老爹。
宋莺听后便明白了，心道自己果然是来古代的时间还不够，看许多事还是现代人那套思维。
在他们那个时代，许多邻里、亲友的关系都十分冷淡，除了年节上会走动一番，再没别的联系，跟陌生人似的，自然用不着为他们担风险。
可古代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族就是一家人，即使再窝里斗，族长也绝对不能容许有人做出不利于宗族的事。
宋莺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自己也算第一次感受到了宗族的团结。
回家以后，唐氏便快步去了李老娘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