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七献计,引蛇出洞……
天佑帝思忖:跟皇后和太子这事有关的人证有三个,小秦氏、言太医和老太监曹斌。
小秦氏明显只和偷龙转凤一事相关,也不可能是幕后之人的人。
她家人死光了,天佑帝原本是想将人送到灵泉寺看管。没想到万念俱灰的小秦氏在半路就一命呜呼了。
这言太医,他让大理寺的人去暗查过。对方似乎只知晓皇后暗害小七一事,并不知太子身世。而且祖籍和家中情况也和他说的对上了。
人不好杀了,又不好放出宫。
天佑帝就让他继续待在太医院,命人时刻监视他。
目前来看,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至于那老货曹斌,时间回溯的第一时间。他就让暗卫将人捉去了慎刑司严加拷问。但显然,他敢出来告发皇后,就是存了死的决心。任凭慎刑司的人如何折磨,他也不开口。
还要防着他咬舌自尽。
慎刑司的人头一次踢到了铁板,什么也没问出来,日日担忧陛下怪罪。
天佑帝沉声道:“那老太监是个硬骨头,若他不开口,恐查不出什么。”
赵砚忽而想起自己先前那个梦,眼睛微亮,凑到天佑帝身边道:“父皇可以让儿臣去诈他一诈。”
天佑帝疑惑:“如何诈?”
赵砚:“父皇给儿臣下迷药的那晚,儿臣又梦见当年他推儿臣下水那事了。儿臣那日好像是因为读书的事躲在莲池边的假山里哭,然后听见有人说话,就探出头去瞧了。”
天佑帝凝神仔细听。
“儿臣瞧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好像是一男一女。男子穿的黑衣,就夜行衣那种。女子穿的好像是白裙,裙子上好像有花纹,儿臣瞧得也不真切……”
天佑帝额头青筋突突的跳:在后宫之中的成年女子,除了宫婢就是宫妃。按照小七的描述,显然不是宫婢,那只能是宫妃了!
宫妃和男子抱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脑袋上有点绿。
受太子的事情影响,他第二反应就是,该不会哪个皇子又不是他的种吧?
之所以没猜皇女,是因为,想拉皇后和太子下马的必定是有皇子之人。
既然这人能杀小七,肯定不是丽妃。能利用温妃,老二大概也是他的种。那老三、老四、老五和老六……
打住,事情还未可定,哪有人主动给自己扣绿帽子!
天佑帝冷脸:“可瞧见那两人面容?”
赵砚摇头:“儿臣只瞧见衣摆和头发,就叫那老太监推下水了。”他认真分析:“先前他们没继续杀儿臣,应该是知道儿臣落水失忆。若是儿臣把这个消息模棱两可透露给那老太监,再将他放出去,他必定会去找他的主人告密。我们在尾随他,说不定能抓到幕后之人。”
他有预感,这个想害太子哥哥的幕后之人,应该就是当年想杀他之人。
这里面应该藏着个巨大的秘密。
天佑帝瞧着他半晌,赵砚有些不自在问:“父皇一直瞧着儿臣做什么?”
天佑帝:“难得聪明了一回。”
赵砚:“……”他知晓他不聪慧,但父皇这话也太直白。
天佑帝拧眉沉思:“慎刑司守卫森严,几乎没人可以逃出那。若是太容易出来,那老货可能会怀疑。”据慎刑司问讯的人反馈来看,那老货明锐性极高,不管用什么方式套话,他总能察觉。
赵砚自信满满道:“父皇忘记儿臣的能力了?儿臣能xx到他合理逃出慎刑司,不怀疑为止。”
天佑帝一想到又要不断被回溯,多问了一句:“你就不能再把这个梦做完整?”
赵砚哑口无言。
做梦这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天佑帝真是气狠了,他比赵砚更想知道皇宫暗藏的龌龊。在问不出任何结果的情况下,也只能按照赵砚的方法试一试。
当夜,赵砚就在冯禄的带领下前往慎刑司。
离着那还有好一段距离呢,冯禄就提前开始打预防针了。小声同他道:“七皇子殿下,那地方污糟的人多,刑罚也多,曹斌那老货受的刑罚更甚。老奴已经尽量让人收拾好他了,待会您切莫吓着。”
赵砚点头,已然做好心理准备。
才到慎刑司门口,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叫声惊得树上的鸟雀一阵乱飞,刺得人耳膜生疼。
赵砚下意识捂了一下耳朵。
冯禄立时冷脸,朝门口的守卫道:“杂家不是说了,七皇子要来,所有的行刑暂停!”
守卫连连应是,匆匆往里头跑,进去交代了一番。待他再出来,冯禄才带着赵砚往里走。
饶是牢房内已经提前清理过,几人一进去,还是闻到一股冲鼻的血腥味和一些奇怪的味道。
赵砚掩住口鼻,跟着冯禄走到刑房外。
两个守卫朝两人恭敬一礼,推开门让两人进去。
冯禄退到一边,温声道:“七皇子,人已经提前提出来锁在这了,您注意脚下。”
赵砚一步跨了进去,一眼便瞧见被锁住琵琶骨挂在十字架上的曹斌。
他身上灰褐的太监服破损严重,已经被血迹染成暗红。十指和露在外头的脚趾都有淤痕。瘦长的脸整个凹陷,鼻梁歪斜,窄细的眼也已经肿得睁不开,连左边眉尾的黑痣都被打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饶是赵砚已经有心里准备还是吓了一跳。
冯禄看了旁边的小太监一眼,小太监立刻上前,用棍子戳了戳曹斌的肩胛骨,扯着嗓音喊:“喂,醒醒,醒醒!”
才止住血的肩胛骨又开始渗血,曹斌吃痛,整个身体抖了一下,然后费力撑开一条眼缝看向赵砚。
肿胀的眼里有些微的诧异,随即又死寂的垂下,一副任人宰割的死样。
赵砚朝小太监摆摆手,小太监立刻退了下去。
刑房里只剩下赵砚、冯禄和被挂着的曹斌。
赵砚走近两步,仔细看了他两眼,颇为诧异道:“还真是你呀!先前我同父皇描述你的样貌,父皇在宫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我还当是我五岁那年记错了……”
被挂着的曹斌突然睁开眼,用眼缝瞧着他。
赵砚似是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然后又接着道:“我记得那日还瞧见两人,一个黑衣服一个白裙子,两人抱在了一起……”
曹斌只剩眼缝的眼睛里显出震惊来,盯着赵砚呜呜的叫唤。
赵砚转头问冯禄:“他怎么不说话?”
冯禄道:“下巴被卸掉了。”
赵砚哦了一声,还要继续说时,等在门外的小路子就匆匆跑了进来,惊慌道:“七皇子,小白不见了。”
“什么?”赵砚故作着急:“小白怎么不见了?”
小路子摇头:“奴才也不知,您过来没多久就不见了,奴才找了许久没瞧见。”
赵砚立刻抬步往外走:“走走走,先去找小白。”
小路子问:“七皇子不继续审问了?”
两人跨出刑房,赵砚的声音混合着脚步声模糊的传来:“先不问了,反正本皇子好像模糊记起五岁落水的事了。说不定过两日就能记起另外两人的容貌……快去找小白,别是被那个不长眼的奴才抓了去……”
声音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
绑在木架子上的曹斌眼睛盯着门的方向,
剧烈挣扎了几下。浑浊的瞳孔里是惊惧和担忧。
冯禄看了两眼,吩咐匆匆进来的小太监道:“把人带回去吧,身上的伤注意着点。七皇子之后还会来问话,别让人死了。”说完也走了。
小太监连连应是,招呼人过来把人放下来,拖到最里面的牢房里去。又遣了医童过来,替他处理溃烂的伤口,把他下巴合上,喂了些能入口的粥食。
然后就把人锁在了空无一物的茅草堆上。
那人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直到夜深人静,铁链晃动两下。草垛里的老太监睁开了眼,努力转动脖子瞧着四周,手脚轻微挣扎,试图挣开铁链。
但似乎是徒劳。
牢房另一边的屋内,赵砚和冯禄聚精会神的注意着他的动作。
隔了半晌,赵砚压低声音道:“这手脚都锁着,人怎么逃跑?”
冯禄压低声音回他:“他一直是这样锁着,贸然对他宽松可能会引起他的怀疑。”这太监极为狡诈。
人都被折腾成这样了,估计很难凭借自己的能力逃跑。
赵砚又道:“找个小太监去把他放了。”
冯禄点头,招手喊来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走出监察室,很快低眉敛目往牢房那边去了。
他弯着腰一路走到牢房内,用钥匙打开牢房的门进去。然后又用钥匙打开了曹斌手脚的锁链。小太监边朝外张望,边压低声音道:“奴才是主子派过来营救曹公公的,您快走,奴才已经将外头的人药晕。”
锁链打开的一瞬间,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曹斌突然一把勒住小太监的脖梗。小太监被勒得直翻白眼,掰着锁链用力挣扎。
曹斌桀桀怪笑,嘶哑着声音道:“主子早和老奴约好,不救老奴!你是狗皇帝的人,想诈杂家,做梦!”
赵砚:看来还真有第三方人马。
这老太监和这幕后之人都是狠人,居然直接舍命坑害太子哥哥。
他立刻回档。
下一秒,曹斌又被锁住手脚,完好的躺在草垛之上。
赵砚思索,这人警觉,估计只能让他凭借自己的本事逃跑,才不会起疑。
他警觉的同时又忠心,知道自己有记起以前的记忆,肯定会想尽办法逃走,把这消息传递出去。
赵砚视线在牢房四周转了一圈,朝冯禄道:“慎刑司守卫太森严了,能把人丢掖庭狱吗?听闻他先前就是躲在掖庭狱的?他对那应该非常熟悉吧?”
冯禄:“这好办。”
他又招来先前那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又匆匆出去。没一会儿,就带着几个高大的太监走到牢房内。强行把人灌晕了,然后捆着运出了慎刑司,转头就丢进了掖庭狱。
赵砚:“……”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两人很快转移阵地。
掖庭狱简陋,没办法像慎刑司一样在隔壁观察犯人。大半夜的,赵砚只能和玄一、玄二一起趴在屋顶上监视。
牢房内的人醒了,先警觉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是自己熟悉的掖庭狱,肿胀的眼睛里有精光一闪而过。
牢房外的小太监在小声交代掖庭令:“这人骨头硬,什么也不肯说,留在慎刑司也占地方。你自己瞧着办,不要让人太舒坦,也别让人死了,谨防陛下再想起此人。”
掖庭令连连应是,恭敬的将小太监送了出去。
很快掖庭令又折了回来,看了曹斌一眼,骂了声晦气,又走了。
牢门重新关上,狭窄的刑房内只有两个小太监在喝着小酒,漫无边际的瞎聊。等酒喝得差不多,又开始打起瞌睡。
被捆成粽子的曹斌开始像条蛆虫一样的挪动,挪动到最里面一堵墙时,用头努力去撞其中一块砖头。
赵砚趴在屋顶认真看,只听得那砖头啪嗒一声开了。随即有一只硕大的老鼠淅淅索索爬了出来,在牢房内转了几圈,又沿着暗道出去了。
暗道重新被合上,天将将亮时,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提着食盒进来。朝被吵醒的两个看守太监说了两句,两个看守太监将人放了进去。
小太监提着食盒一路到了牢房门前,然后隔着牢门把食盒送了进去,喊道:“起来吃饭了!”
曹斌睁开眼看向他,肿胀的眼睛一瞬发亮,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话,又没声。
那小太监突然起身,然后就出去了。
赵砚讶异问玄一:“你听见他方才说话了吗?”
玄一:“他说的是唇语。”
“唇语?”赵砚惊奇,又追问:“他说了什么?”
玄一:“他说,七皇子已经记起当年的事,不可留。”
赵砚:人才啊,通过老鼠将自己人唤来,然后没逃跑,直接将消息传了出去。
“跟着那小太监。”
三人立刻从屋顶下来,跟在那小太监身后。那小太监走出掖庭狱后,直接回自己住处,写了一张字条,塞进袖带,然后又出来了。
躲在暗处的赵砚立刻退后两步,待人走过长廊,他才探出脑袋问:“可有看到他写了什么?”
玄一摇头:“瞧这太监身形,应该会一些功夫。内容左右就是那曹斌说的话。”
三人跟着那小太监出了住处,往浣洗处去。那小太监和一个端着衣裳的宫女迎面撞了一下,连声道歉后,主动伸手拉起了那宫女。
字条又到了那宫婢手里。
宫婢端着叠好的衣衫靠令牌出了掖庭,往后宫去。经过御花园时,将字条塞进了御花园靠近风波亭的一棵枫树,树洞内。同时,光秃秃的枫树上,多出一片嫩绿的树叶。
这是信号,是想等着那幕后之人来取?
这一系列动作缜密细致,若不是他们提前蹲守,决计不会发现。
看来这皇宫也没想象中的固若金汤。
赵砚让玄一在原地守着,他和玄二回去长极殿,将查到的事情仔仔细细说给天佑帝听了。
天佑帝听后,眉头蹙得死紧。
看来,这皇宫过后要大清洗了。将那些阴沟的老鼠,和前朝遗留下来的宫婢、太监全都好好盘查一遍。
他又将白九和暗卫首领喊了来,吩咐他们道:“你们配合七皇子在烟波亭外部署,一切按七皇子吩咐行事。一旦有人去取那字条,务必将人抓住,朕要活的!”
两人互看一眼,又齐齐看向赵砚,眼里都是惊疑:七皇子才十一,这么大的事,陛下真放心交给七皇子指挥?
这事,天佑帝也考虑过。
小七虽不是顶聪明,行事也稚嫩。但架不住他得神眷顾,能力逆天。
能回溯就相当于先知,对贼人下一步的行动了如指掌。可随时调整围补安排。
听他的吩咐最合适。
见天佑帝神情严肃,两人虽心有疑惑,但面上谁也没说。应是后,跟着赵砚走出长极殿。
赵砚轻车熟路的吩咐:“九九,你带几个禁卫军在御花园每个出口隐匿身形守着,别被发现就行。”说完,他又看向带着面具的暗卫首领道:“你就带人在枫树附近躲着,也是一样,藏好自己,别被发现就行。”
这部署也太简单了。
两人应是,心道: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就是了。
赵砚交代完后,三人分头赶往御花园烟波亭附近。不动声色的将四周团团围住。
他信心满满,只要有人出现,取了字条。
他们一定能瓮中捉鳖。
第92章 二合一:刺客风波
经过御花园的人络绎不绝,时不时就有人将目光落在那梧桐树上。
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一众人从清晨守到夜幕,又从夜幕守到月上中天。
赵砚从昨夜开始就没怎么睡,此刻蹲在树杈上,眼皮有些控制不住的打架。
夜色融融,四周寂静。
就在他彻底要睡过去时,玄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一下子精神,眸光顺着玄一的眸光看去。
对面昏暗的树下,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让人眼花,几乎是片刻,那黑影就到了近前。在枫
树下徘徊片刻,四下圈寻,却迟迟没有动手往树洞里探。
各方人马都盯着。
那黑影突然又回转身往回跑,暗卫首领想也没想,挥手就带着人追去。黑影左突右躲,白九也带着人出来围堵,几个箭步上去将人摁住。然后伸手揭下了他的面罩,居然是白日见到的那个写字条的小太监。
赵砚暗道不好,转头回望,就见另一个黑衣人已经取了字条桃之夭夭。
居然是调虎离山!
赵砚果断回档,下一秒他重新回到树上,压低声音和玄一耳语了几句。玄一身法极快的把消息传递到暗卫首领和白九那:“七皇子说,一刻钟后会有贼人前来探路,让你们先别动。这是调虎离山,后面真正的贼人会出现。”
两人皆是狐疑:七皇子如何知晓会有两个贼人?
两帮人马将信将疑等着,一刻钟后,风波亭对面的树下果然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让人眼花,几乎是片刻,那黑影就到了近前。在枫树下徘徊片刻,四下圈寻,却迟迟没有动手往树洞里探。
各方人马都盯着。
眼看着那黑影突然又回转身往回跑,
四下的暗卫急了,齐齐往暗卫首领那看去。暗卫首领想着赵砚的话,忍着没动。
等那黑影快跑出御花园,躲在暗处的禁卫军也用眼神询问白九要不要动。白九摇头,示意众人静观其变。
于是众人就眼真真看着那黑影跑没了人影。
两方人马正在暗自懊恼听了七皇子鬼话时,另一个方向又来了一个黑影。这次的黑影身形叫方才那黑影更高,速度也更快。整个人灵巧的犹如飞鸟,几个起落就从风波亭二楼飘了下来,攀着枫树的一截枝丫滑到了树下。
手准确无误扒开靠下的一截树皮,伸进了树洞里。
几乎是他手伸进去的一刹那,几只利箭齐齐朝着他脑袋、脖颈、前胸、后背疾射而至。
黑影反应瞬速,立刻撤回手,身体贴着地面滑了出去。
十几个暗卫轻咳而至,抽剑直接往下砍。黑影举刀抵挡,手腕翻转间,护腕上的银钩弹射到莲池对面的树干上。手上一用力,硬生生从暗卫的包围圈闪到了莲池对岸。然后跃上假山,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围过来的一众禁卫军看得目瞪口呆。
贼人当真狡诈。
字条摸走了,这么多人,连对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委实丢脸,这可如何向陛下交代?
白九和暗卫首领这次都不约而同看向跳下树的赵砚。
七皇子先知,肯定有办法补救吧。
赵砚:多大的事,再回档就是了。
第二次,他再次回到树杈上,又交代了玄一几句。末了补上一句:“让白统领带着几个人去莲池对面的银杏树下蹲守,待会贼人定会从那逃脱。”
玄一坚定不移的传话。
两方人马再次半信半疑,然后再黑衣人弹射到对岸时。白九准确无误一脚正中黑衣人小腹。
黑衣人吃痛,就地一滚,白九的刀紧随而至,其余禁卫军从三面包抄,暗卫也再往这边赶。
黑衣人失了先机,被逼得节节败退,最后退无可退,直接跳入了莲池。
噗嗤。
轻微的水花声响起,片刻后归于平静。
三方人马围在莲池边等了许久也没见人上来,白九挥手,立刻有两个禁卫军潜水下去查看。
众人继续盯着湖面,两刻钟后,两个暗卫从另一个方向匆匆回来。朝赵砚道:“七皇子,这莲池底下是暗道,直通南边废弃的清芷轩,贼人从那跑了。卑职见到地下有血迹,要不要追?”
赵砚:贼人狡猾,狡兔三窟,即便追也可能徒劳。
还是回档更好。
他就不信抓不住人!
第三次回档,赵砚让其中一部分暗卫和禁卫军提前到湖底的暗道守着。
白九和暗卫首领都有些摸不清头脑:湖底什么时候有暗道?
但此刻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暗卫首领带着几个人悄无声息的潜了下去,还真在湖底发现了一个暗道。
七皇子真的神了,这是事先知晓,还是真得仙人眷顾?
难怪先前七皇子祈雨就被传得神乎其神的。
第三次,前面那个黑衣人走后,后面的黑衣人再次出现。
玄一、玄二从高空跃下,同时朝着黑衣人百会穴刺去。同一时间,不同方向的暗卫同时朝他密不透风的刺来。那架势,像是要把他扎成刺猬。
黑衣人退无可退,又如上次般,手腕翻转,弹射到莲池对面。几乎是要落地的瞬间,他唇角扬起,不屑想:终究是低估了他。
然而,他还未落地,腹部就叫白九一脚踹重。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内脏震碎。
好似对方早已预判了他会以这个角度,弹射过来。
他被踹得直接落入莲池,水花四溅。
黑衣人冷笑一声往湖里游去,没想到吧,狡兔三窟。在他快要接近湖底暗道时,一层细密的渔网将他缠住。他大骇,匕首出鞘,用力划破渔网。几乎是渔网划破的瞬间,几个面具照面的暗卫齐齐朝着他游来,长剑出鞘。虽有了阻力,他后背、肩胛骨和左腿,还是同时被击中。
鲜血冒出水面,粼粼月光下显出妖冶的诡异。
哗啦,一个人破水而出,重重砸在了湖面上,仰面倒地滑出老远。
黑衣人痛哼出声,挣扎着要爬起来。
一直在岸上观察的白九等人一拥而上,将人摁在了潮湿滴满水渍的花泥里。
水下的几个暗卫也上了岸,围着四周盯着这狡诈的贼人。
白九用刀夹在贼人的脖子上,眉眼兴奋的看向赵砚:“七皇子,人逮住了!”
七皇子真是神机妙算,居然连贼人的每一步都算到了。
围着的众人让开一道口子,赵砚走了过来,直到黑衣人面前才停下。
黑衣人心思百转:他们埋伏在宫里的人只怕都暴露了。
狗皇帝是如何知晓他的招式套路,连湖底的暗道都提前猜到了。
这么多次行动,这次是最憋屈的一次。
不,应该还有上次和上上次,都和面前的小孩儿有关。
他扬起脑袋,死死盯着赵砚。
现在应该是少年了。
每次碰到这少年就没好事!
黑衣人眸子里凶光必现。
赵砚只当看不见,半蹲下身,伸手去拽他脸上的面罩。
黑衣人剧烈挣扎,白九就一脚踢在了他膝弯,厉声警告:“别动!”
赵砚一把将面罩揭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黑衣人脸上。
瑞凤眼,高鼻梁,面庞坚毅,右侧面颊有一处延伸到耳根的划痕。
赵砚和白九几乎同时将他认出来了。
“是你!”
赵砚瞳孔缩了缩,整个眸子显出惊惧之色。
这人居然
是当年冬猎时,西郊林场想杀他的刺客首领!
这人当年不是被父皇一刀捅穿了吗?居然还真活着!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刺客嘴一张,一颗圆珠子疾射而出。速度之快,白九只来得及挡一下,圆珠就直接打在了赵砚的太阳穴。
他眼一闭,直挺挺朝后倒去。
众人大惊,齐齐伸手去扶他。混乱之际,身受重伤的黑衣人突然暴起,手上药粉一扬,周遭雾气四起。
一阵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响起,几息后归于平静。
浓雾散开,四周都是呛人的药粉味。
地上是被抓住的,去而复返的小太监,以及平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赵砚。
那受了重伤的黑衣人已经不知所踪。
白九大骇,边指挥禁卫军寻着血迹去追人,边蹲下身查看赵砚的情况。
待摸到他均匀的脉搏时,总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七皇子还活着。
黑衣人没抓住就算了,若是七皇子有什么好歹,陛下非得活剥了他们一众人。
白九将赵砚抱了起来,往长极殿去复命。余下的人清理现场的清理现场,抓奸细的抓奸细。
不过片刻功夫,御花园重新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太医院、掖庭和后宫各处都被清查,尤其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那些宫婢、太监,全部被待到了慎刑司挨个审问。
一时间,后宫人人自危。
甘泉宫内,太医令替赵砚诊过脉后,朝天佑帝道:“陛下,七皇子并无大碍,只是被打中穴位才会瞬间晕过去。”
天佑帝拧眉:“确定没有暗伤?”
太医令摇头:“并无。”
天佑帝:“那为何人迟迟不醒?”
太医令迟疑:“这,穴位解开应该要一段时间。而且,七皇子熬了两个大夜……”
天佑帝:“……”
这是睡着了?
他揉揉眉心,挥手让太医令下去。
太医令下去后,天佑帝披衣坐到御案前听白九禀告方才事宜,之后又开始批阅奏折。
烛火摇曳,天佑帝时不时咳嗽两声。
冯禄担忧道:“陛下,您还是先歇着吧。”自从皇后和太子的事过后,陛下身心受了重创,咳血过后,身体就一直不好。
天佑帝摇头:“朕已经多日未上朝,该处理的事耽误不得。”
冯禄见劝不动,也只好再加了些碳火。
天一点点变亮,暗卫首领又匆匆过来禀告搜查结果:“陛下,那贼人应该逃入了后宫,躲了起来。卑职等不好贸然搜查各宫娘娘的住处……”
天佑帝拧眉沉思片刻后道:“这事你先不必管了,朕会让内侍继续搜查后宫。你们只需配合白统领守住皇宫的各个出口,莫要让人跑出宫了即可。”
暗卫首领应是,顷刻消失在寝殿内。
寝殿的龙床上传来动静,天佑帝放下折子,起身进了内侍。
赵砚已经坐了起来,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神情委顿。
天佑帝出声:“怎得这么不小心,明明有那能力,还中了招?”
赵砚抬头,讪讪道:“父皇,他是当年那个刺客首领!”对方速度太快了,估计轻功在玄一、玄二之上。
“儿臣无用,没有抓住人。”
天佑帝温声道:“不怪你,朕与他多年交手,也未讨到什么便宜。”
此人无论武功、心计和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强。
从登基以来,他围剿此人数十次,每次都能叫对方逃脱。
只是想不到他的皇宫犹如筛子,早就被对方侵蚀得到处都是漏洞。终究是他太过仁慈,留下前朝那些宫婢、太监,才致使祸患不除。
赵砚连忙又问:“那人抓住了吗?”
天佑帝摇头:“还没,但那人受了重伤。皇宫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锁,他在宫中的内应也被清扫得差不多,抓住人是迟早的事!”
这次行动也不是一无所获。
赵砚眸子微闪:“那刺客会不会躲到梦里那白裙子女人那去了?”
那刺客是前朝之人,和嘉义太子有关。那女子十有八九是宫妃。
宫里的女人也就二三十个,挨个盘查试探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天佑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温声道:“朕已经派内侍逐宫搜查,那人虽没拿到字条,曹斌和那掖庭传话的小太监也被抓了。但那人估计嫉恨上你了,你近日出入后宫都要带着玄一、玄二,万事小心为上!”
赵砚连连点头:“儿臣这几日都住在上书房东侧院不出来便是。”上书房是皇子居住的重地,防守比后宫还森严。伺候的人也是经过严格的帅选,一般人进不去的。
天佑帝看看外头的天色,道:“朕该去上朝了,让几个人送你过去。”
赵砚看着他疲惫病白的面容,劝道:“父皇,多歇息几日吧,上朝也不急于一时的。”
天佑帝看着满桌案的奏折,叹了口气:“从前还有你……”说到一半,他又气闷,干脆不说了。转而道:“让你走便走,哪来那么多的话!”
赵砚知道父皇在想什么:从前还有太子哥哥帮忙处理奏折,现下是一个儿子也不中用。
现在除了父皇,也没有任何人会护着他了。
但父皇除了是他爹,还是天子。
他该为努力成长,至少得有自保实力。
除了学医,这反应能力也得练练。不然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只是被人点了睡穴。
天佑帝去上朝后,赵砚就被人送回了上书房东侧院。他睡了一整夜也睡不着了,干脆天一亮就去了上书房。
柳翰林还未来,他一过去,六皇子就凑了过来,问他:“小七,听闻你昨夜去帮忙抓刺客了?没受伤吧?”
赵砚摇头:“没有,就被刺客砸晕了。”
六皇子盯着他脑袋瞧,没瞧出有什么异常才放心,恼道:“这刺客已经许久没出现,怎得又冒了出来。”
赵砚问:“他以前经常出现吗?”
六皇子点头:“可能你那会儿还小,不记事。就你五岁落水前,他一年总得来几次。你落水的前一日,也来刺杀父皇了。当时宫里也和现在一样,到处搜人,还是叫他逃脱了。”
先前冬猎,他们都以为刺客被父皇杀死了,没想到还活得好好的。
赵砚又问:“内侍官没去碧霄宫搜查吧?”
六皇子摇头:“还没呢,要先从低阶嫔妃那搜查,估计很快就该到碧霞宫了。”
赵砚视线在其余几个皇兄身上圈巡:他二哥鼻子像父皇,三哥眼睛像父皇,四哥身量像,五哥胖墩墩的,看不出来哪里像……
不是,五哥今个儿怎么围着三哥转,没做二哥的跟屁虫了?
他拉了六皇子一下,朝他努努嘴。
六皇子往五皇子和三皇子那看,压低声音小声同他道:“父皇将温国公调去了淮阴县剿匪,温妃失了势。如今容妃娘娘和宸妃娘娘管着后宫,云嫔娘娘见风使舵,自然要五哥巴结三哥。”
况且,二哥现下又不在上书房。
赵砚了然,但:“宸妃娘娘那身体……”
宸妃娘娘昨日又传出病危,太医都去了。
“云嫔娘娘为何不自己去巴结容妃娘娘?”
六皇子理所当然道:“因为容妃娘娘没有子嗣啊!太子哥哥没了,二哥身体又不好,温妃又失势,三哥现在应该是最可能的储君人选吧?”
三哥今年也十五了,就等着下个月出宫建府,就能娶妻生子了。
说不定比二哥更早生出小侄子。
赵砚疑惑:“三哥外祖父不是卢国公吗?他是前朝旧臣……”惠成帝身边的宠臣,翰林大学士。
六皇子不以为意:“那五哥的外祖父还有我外祖父也是前朝旧臣啊。”
五哥的外祖父是皇祖母的外祖
家,在前朝也是侯府,是有名望的人家。他的外祖父在前朝虽只是个地方芝麻官,但也算前朝的吧。
六皇子一本正经道:“此一时彼一时,太子哥哥没了……”
若太子哥哥还在,他们谁都没希望。
赵砚听到太子,还是免不了心里不舒坦,心道:也不知太子哥哥到了哪,改日去泰合楼瞧瞧有没有太子哥哥的信。
六皇子没察觉他些微的情绪,还在啧啧道:“五哥也真不会安慰人,三哥都叫他安慰哭了。”
赵砚注意力这才重新回到两人身上。
只听五哥道:“三哥,你别难过了。宸妃娘娘一直病恹恹的,这次一定也死不了。”
“我母妃说好好的人才容易突然没了,病鬼命长……”
这话连一旁的四皇子都听不小去了,拧眉道:“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五皇子转头瞪着四皇子,但看着近几年明显比他高出半个头,武力值爆表的四皇子,还是硬生生将怒气憋了回去。
午膳结束后,赵砚见他三哥还是焉耷耷的,忍不住安慰道:“三哥,别担心了,宸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
三皇子眼睛有些红,明显哭过了。
他点点头,朝赵砚道:“小七,待会帮忙我照料一下屋子里的兔子,我要先去看看我母妃。”
赵砚应了,他才带着侍从赶紧往紫和宫赶。
紫和宫的宫人来往无声,见他来也只是弯腰行礼,气氛低到了极点。
他走进寝殿,一股浓重的安神香和药味就扑面而来。
他绕过紫檀木云母屏风走到内室,就瞧见言太医坐在床榻上,正在给他母妃施针。他母妃病恹恹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瞧着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黎嬷嬷和落葵姑姑守在床尾,反倒是那药童在一旁打着瞌睡。
三皇子正要过去将人唤醒,殿外就有人匆匆进来。
他连忙绕过屏风就瞧见冯禄带着人进来,冯禄见到他朝他行了一礼,恭敬问:“三皇子殿下,宸妃娘娘如何了?”
三皇子红着眼睛摇头:“不太好。”
冯禄:“三皇子,职责所在,陛下交代,每个宫都要仔仔细细搜查一遍。”
三皇子压低声音道:“那劳烦公公交代他们动作轻些,莫要惊扰到我母妃。”
冯禄应是,吩咐了搜查的人几句,搜查的人放轻手脚往内室去,搜查片刻后才出来,朝冯禄摇头。
冯禄又朝三皇子行了一礼,这才带着人往别处搜去。
三皇子再进去,打着瞌睡的药童已然醒来。
言太医收了针,写了方子,吩咐药童道:“你速速回太医院,将药方上的药抓来。和太医令说,最好再要一株百年的人参。”
药童点头,匆忙去了。
三皇子上前两步查看他母妃的情况,见他母妃迟迟没醒。他转头去问:“言太医……”
话还没问出口,瞳孔就剧缩。
原本安静坐在床榻边的言太医脸上的络腮胡脱落,唇色惨白难看。瘦小的身形忽而变大,连体态都变化了许多。开药方的那只手不断往外渗血,整个人晃动了两下,砰咚一声摔倒在地……
他瞬间联想到昨夜闹得沸沸扬扬的刺客。
这,这人,言太医,是刺客?
第93章 三皇子无法接受
跟在三皇子身边的侍从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反应比三皇子反应更大一些。整个人吓得弹跳开,正要尖叫,就被黎嬷嬷一手肘给劈晕了。
“嬷嬷!”三皇子愣在当场,还不等他再开口,原本阖眼躺在床榻上的宸妃睁开眼,急匆匆下榻,伸手扶起倒在地上的男人,焦急喊:“玉哥!”她温柔的拍了两下男子面颊,然后飞速从袖带里掏出一颗药丸塞到他嘴里。
落葵连忙倒了杯水过来,宸妃接过,小心翼翼喂了进去。
三人一系列动作,显然和地上的刺客相熟。
三皇子从惊悚到震惊,颤声喊了句:“母妃……”
宸妃脸面虽还病白,但一改往日风吹就倒的模样,同黎嬷嬷合力将那男人扶到了床榻之上。然后有条不紊吩咐他道:“在药箱里拿纱布和金疮药过来。”
“母妃!”三皇子迟疑着没动:“他是刺客!”
宸妃拧眉,不悦瞧着他。
落葵连忙上前,拿了纱布和金疮药塞给宸妃。
宸妃手法极其熟练的解开那男人的衣衫,男人胸口一道狰狞结痂的疤痕。除此之外,后背,肩胛骨,腰侧的新伤口显然已经简单处理过,但手臂上一道伤口崩开了,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滴血。
宸妃将那渗血的纱布拆了,倒了金疮药上去,然后重新开始包扎伤口。处理好手臂的伤口后,又依次将肩胛骨,后背的伤口也重新处理了一遍。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落葵就跟着收拾地上的纱布,将纱布全都放在火盆里烧了,然后用抹布抹干净地上的血。
黎嬷嬷也没闲着,又燃了几支熏香放到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起,浓重的安神香很快便将血气掩盖了去。
就算有少许,也可以推脱说宸妃咳血了。
三人配合默契,动作快速又自然。
倒是三皇子,一个人杵在内室有些格格不入。
待一切做好后,宸妃才朝落葵道:“从暗道,将人扶到偏殿厢房安置。”说完,她起身,在床榻底下摁了一下。床榻斜后方出现一道暗门。
落葵扶着人从暗道里离开了。
三皇子这下不仅是震惊了,他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母妃。而宸妃只是慢悠悠又躺到了床榻之上,亦如往日一样,病恹恹睁开眼睛。
三皇子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重新打开。
药童抓了药急匆匆过来,四下张望后,才问一旁的黎嬷嬷:“言太医呢?”
黎嬷嬷温声道:“言太医昨夜守了娘娘一晚上,娘娘刚醒,让他先去偏殿歇息了。待会恐还要过来看顾娘娘,你莫要打搅他,自行替娘娘煎药去。”
药童听她提及昨晚,心中很是不好意思:昨夜本该他帮忙守着宸妃娘娘的,也不知怎得就睡了过去,还劳烦言太医一直替他守着。
他连连点头,拿着药又快步出去了。
待寝殿的门重新关上,寝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和黎嬷嬷时。三皇子才终于问出声:“母妃,你怎么救那刺客?他昨夜还去刺杀了父皇!满宫上下都在找他!”他不解:“母妃,我们应该把他交出去!”
宸妃掀开眼皮瞧他,细声细气说了句:“不可。”
三皇子急了:“母妃,私藏刺客,可是大罪。不行,儿臣要去告诉父皇,就说刺客方才潜逃到紫和宫了。”他说完就要往外走。
宸妃不疾不徐道:“你去吧,你去告诉你父皇,然后母妃和你还有玉哥,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被砍头。”
走了两步的三皇子豁然转身,以为自己耳背,重复确认:“母妃,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一家三口?”
宸妃一字一句:“你、我、你说的刺客,我们三个,一家三口。”
三皇子瞳孔放大,后背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的屏风上。屏风晃动,颤巍巍如同他此刻乱跳杂乱的心。
“母妃,你病糊涂了?”三皇子第一反应便是否认:“儿臣是父皇的儿子!大家都说儿臣像父皇!”
宸妃语气肯定:“不,你是前朝太子闫蘅玉的儿子,你爹和陛下是表兄弟,你和陛下长得像也不足为奇。”
三皇子先前的震惊都没咽下,又被他母妃一句话震得心神恍惚,哆嗦着唇问:“什么前朝太子?”
宸妃靠在床头,弱声解释:“如今你也十五,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这件事,母妃也不瞒你了。那刺客是前朝嘉义太子,也是你的生父。
你外祖父原是前朝翰林学士,极得惠成帝信任,但他背地里却是嘉义太子的老师……”
她与嘉义太子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两人私下互许终生。但惠成帝宠幸妖妃,偏爱幼子,对得朝臣拥护的嘉义太子多有忌惮。
大聿朝明德三年,遣嘉义太子南下赈灾。惠成帝受妖妃唆使,欲暗中戕害太子。她父亲得知消息,连夜派人前往淮阳告知此事。
嘉义太子借机假死,原想潜回玉京,诛杀妖妃。不成想爆发三王之乱,彼时还是西途王的天佑帝趁机北上,杀二王,平霍乱,一举拿下了玉京。
她将过往娓娓道来。
三皇子不能接受,他反问:“不是外祖父打开宫门,迎父皇进宫的吗?”传闻,他外祖父还割下了惠成帝的头颅。
宸妃眸色微冷:“你外祖父那是无奈之举。”而惠成帝也是三王之中的南阳王所杀,她父不过割下了早已咽气的惠成帝头颅,献给赵彧
“赵彧看似恩泽你外祖父,却处处提防你外祖父,强娶母妃入宫。”
既入了宫,她便决心帮玉郎复国。
涵儿也是她回国公府省亲和玉郎所生。
她看着三皇子殷殷期盼道:“涵儿,如今太子没了,这就是你最好的上位时机。你当争气,从赵彧那窃国贼手中,拿回皇位。”
三皇子不能感同身受:“母妃,父皇如何是窃国贼?他是拯救大楚百姓于水火的英雄!”从小到大,翰林们都是这样同他说的。
他尊敬也崇拜父皇。
宸妃恼了:“如何不是窃国贼?这江山本就是闫家的。若他只是西途蛮夷。若不是他,你、我和你爹爹早就团聚,你生来也会是太子。何须得人指指点点,因你外祖父是惠成帝近臣,就剥夺了你的继承权?”
“不,不是这样的。”三皇子脑袋乱糟糟的,“父皇才是我爹,我是大楚的三皇子!”
宸妃若定他:“不,你不是,你是前朝的皇孙。”
“我是大楚的三皇子!”三皇子浑身颤抖,转身又想逃避。
他才跑了几步,宸妃虚弱的声音如影随形:“你走吧,想想你太子哥哥,你当东宫失火真只是意外吗?”
三皇子刹住步子,不敢动,不敢回头。
宸妃继续道:“你当也听到皇后偷龙转凤的传闻,赵彧那样偏爱器重太子。只因太子不是他亲子,说杀就杀!那夜落葵也去瞧了,你太子哥哥是被活活烧死的,烧成一具焦黑的碳!他赵彧就没有任何亲情可言!”
她说到一半,连声咳嗽,咳得肺都差点出来。黎嬷嬷赶紧过去给她拍背。
三皇子连忙回头,担忧的喊了声:“母妃……”
宸妃咳嗽渐止,抬头继续和他对视,眸光锐利:“你自己想想,若赵彧知晓你不是他的种,会如何对你。你的下场比之太子如何?”
他的下场会如何?
二哥和四弟的母妃都是西途贵族,五弟虽平庸,但外祖家是皇祖母外祖家,也得父皇几分眷顾。小七长得最好看,除了太子哥哥,父皇最宠爱的也是小七。
他在几个皇子中,课业平平、武学平平,素来是不受重视的那个。
若他不是父皇的儿子……
他的下场可能会比太子哥哥更惨!
三皇子脸都吓白了。
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倒在地上的侍从给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
宸妃朝黎嬷嬷使了个眼色,黎嬷嬷会意,走到三皇子身边,声音蛊惑:“三皇子,您的侍从方才瞧见不该瞧的了。若他出去乱说,您和娘娘,乃至整个紫和宫的人都会被陛下凌迟……”她抓起三皇子的手,缓缓放在了那侍从的脖颈上:“三皇子,您将他杀了,就没人知晓这个秘密了……”
三皇子性子软弱,自小不争不抢的,是时候该改变一二。
黎嬷嬷的手缓缓收紧,三皇子的手被他带着收紧。他能感觉到掌心之下温热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
掌下之人被掐得呼吸困难,猛得睁开眼,不可置信的挣扎,双眼死死盯着三皇子。仿佛在问他的主子,他的殿下为何突然要掐死他。
三皇子猛得清醒,崩溃喊:“嬷嬷,你松手!你松手!”用力把手从黎嬷嬷手中拔出来,整个人砰咚往后倒。
后脑勺砸在地上面传来尖锐的痛处。
他顾不得疼痛,仓皇爬起来,逃也似的冲出了紫和宫。
寝殿的门砰咚关上,黎嬷嬷用力提起还在挣扎的侍从,一根银针往他脑后拍去。
侍从突然就不挣扎了,整个人呆呆傻傻,毫无焦距的目视前方。
宸妃弱声道:“这侍从脑袋磕在地上就傻了,把人送出宫去吧,再找个知根知底的人给三皇子送去。”
黎嬷嬷点头,很快喊来两个小太监将人领了出去。
待寝殿里只剩下主仆二人,黎嬷嬷才担忧道:“娘娘,您如此逼三皇子,会不会适得其反?”
宸妃:“不逼他,他永远不知后宫的残酷,只知道和他养的那些畜生待在一处。”从前是要韬光养晦,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母子无害,才放任他散漫度日。
如今太子没了,二皇子又体弱失势。
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她又连声咳嗽,黎嬷嬷急忙倒了水过来。
宸妃抿了口水,从被子底下摸出一颗丹药往嘴里塞。
黎嬷嬷眉头微蹙,劝阻道:“娘娘,要不这药丸还是别吃了吧。再吃下去,恐假病成了真病,您的身体也会落下病根。”
宸妃拨开她的手,毅然咽下了丹药。又喝了两口水才道:“无碍的,本宫身体本宫自己知晓,之后再逐步减少药量就行。”
她刚要躺下,寝殿的门又被敲响。
门打开,言太医端着熬好的药过来。
宸妃微微诧异,紧张问他:“玉哥,你的伤?”
此时的言太医容貌已经恢复成驼背瘦小的模样,但声音却是和他身形格格不入的沉稳有力:“无碍。”他将药碗放到床榻边的小几上,迟疑道:“方才我吓着涵儿了吧?他反应如何?”
宸妃:“我将你的身份告知了他。”
言太医眸子微压:“你说了?他是不是不能接受?”
宸妃淡声道:“不接受也得接受,你就是他的生父,这点谁也改变不了。而且,他都要出宫建府了,是时候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言太医默了默,才道:“我本想杀了赵彧……但屡次失败。如今看来,他早有防范,还将我们在宫里的暗桩拔除得差不多……”
宸妃又问:“玉哥可有拿到传信?曹斌是想告知你什么?”
言太医摇头:“信没拿到,现下也别想其他了,所有的行动要暂缓,让剩下的那几个暗桩也别轻举妄动,如今最紧要的是涵儿。我们的计划要变一变,赵彧的命且先留着,专心扶涵儿上位即可。”这样,闫家的江山,也算夺了回来。
宸妃点头。
言太医起身,她立刻问:“玉哥,你要去哪?”
言太医:“娘娘已经缓过来了,自然是去太医院复命。”
宸妃担忧问:“不会有人怀疑你吧?”
言太医:“不会,有药童作证,卑职一整夜都在看顾宸妃娘娘。冯公公方才过来,也瞧见卑职在为娘娘施针。没有人会怀疑卑职。”
宸妃放下心来,目送他离去。
不多时,黎嬷嬷带了个小内侍过来,躬身道:“娘娘,这是小荀子,为人聪慧机警,进宫起就跟着老奴,绝对忠心可靠。”
宸妃点头,朝小荀子道:“你该知道怎么劝三皇子吧?”
小荀子恭顺道:“奴才知晓,奴才绝不会让娘娘失望。”
宸妃摆摆手,小荀子立刻退了下去,然后往上书房去。
另一边,三皇子一路疾驰至上书房东侧院。待看到蹲在院子里,拿菜叶逗兔子的赵砚 ,他才缓和了些情绪。
他站在月拱门前瞧了会儿,赵砚似有所感,回头看到他,诧异问:“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三皇子这才迈步进来,随口道:“方才才来。”
赵砚拍了拍兔子腿上沾着的灰尘,塞到他手上,笑道:“这兔子太贪吃了,我还让小路子去寻了些菜叶子过来,瞧着还没吃饱呢。”
三皇子迟迟没说话,赵砚这才注意到他眼眶有些红。
赵砚小心翼翼问:“宸妃娘娘的病是不是不太好?”
三皇子摇头:“没,我母妃挺好。”真的,都能直接下地给人包扎了。
他母妃这么多年一直在装病。
赵砚觉得他在强颜欢笑,只能安慰道:“会好的,言太医医术高明,我先前病得快死了,也是他救活的。”
三皇子听他提到言太医,脸色更不好了,哑着声问:“小七,我有些不太舒服,骑射课你能不能帮我和武师傅告个假?”
赵砚点头:“好啊,要不要再请太医来瞧瞧?”
三皇子摇头:“不必了,我休息半日就好。”
赵砚估摸着他应该只是心里难过,又安慰了他两句,转身要走。
三皇子突然又喊住他。
赵砚回头瞧他,等了半晌,三皇子才艰涩开口:“小七,太子哥哥是不是父皇放火烧死的?”
赵砚诧异:“三哥怎么会这么问?父皇怎么可能放火烧太子哥哥?”
三皇子又问:“那东宫失火的前几日,父皇为何要让你搬出东宫?”
赵砚一时哑然:总不能说是因为他替太子哥哥求情才被送出东宫的吧。
这其中牵扯一系列的事,一时间真说不清。
他的静默,落在三皇子眼里就是默认。
三皇子咬唇:“算了,我问这个做什么?”说完,他转身回了屋子。
房门关上,赵砚挠挠头。转头,又和小荀子撞上了。他上下打量小荀子,疑惑问:“你是谁?”
小荀子朝他恭敬一礼后,道:“回七皇子的话,奴才是三皇子殿下的侍从小荀子。”
赵砚:“小喜子呢?”
小荀子神态自然:“小喜子方才摔了一跤,磕到脑袋了。宸妃娘娘遣他出了宫回家去,今后就奴才伺候三皇子了。”
赵砚:宸妃娘娘还能说话,应该无碍了吧。
皇子身边伺候的奴才来来去去太正常了,就他五哥和二哥身边伺候的。这几年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赵砚没太在意,转身出了东侧院。
小荀子见人走远,这才推开三皇子的门进去了。
屋内静悄悄的,三皇子抱着兔子躺在榻上,被子拉得老高。
小荀子也没惊动他,走到香炉边上,点了几支安神香投了进去。
烟气从雕花铜炉里飘出,很快弥漫到整间屋子。清清袅袅的香气往素色的帐篷里钻,烦躁的三皇子眉头渐渐松开,慢慢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间黄昏。
素帐内的人眉头又蹙了起来,伸手不断抓挠着自己胸口,嘴中不断呓语:“热……父皇……不要……”
梦里是冲天的火光,他被困在火场,困在石柱上,衣摆袖口爬满了火舌。灼热的高温炙烤着他每一寸肌肤,他的手脚被烤得焦脆,骨头嘎嘣作响,皮肉一寸寸撕裂开……
而他的父皇,站在火场之外,目光冷漠的瞧着他。
头顶着火的横梁砸落,直接砸碎了他脑袋。
他一下子惊醒,抓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汗水濡湿了底衣,往被褥里淌……
窝在床头的小兔子察觉到他动静,一蹦一跳跳到他怀里,窝着不动了。
三皇子伸手紧紧抱住那兔子,眼眶里的泪止也止不住。
第94章 他突然觉得言太医猥琐……
宫中连着封锁了七日,一无所获。
白九和暗卫首领前来复命时,脸上全是忐忑。
两人互相较劲后,终究是白九先开了口:“陛下,宫中各处都搜查过了,皇宫的各个出口也有每日派人值守。但就是不见刺客踪迹。”
天佑帝拧眉:“人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宫中那些反贼的暗桩可有交代什么?”
白九摇头:“那些个暗桩嘴都硬,有好几个直接咬舌自尽了,余下的几个还是卸了下颚才吊着一条命。”
天佑帝冷嗤:“倒都是不怕死的!”
暗卫首领小心翼翼道:“那刺客受了重伤,每次都能顺利躲开卑职等的追捕,这宫中必定还有暗桩没有拔除,而且必定是有一定的权势之人……”
天佑帝沉着脸道:“后宫先不必盘查了,白九,你继续注意皇宫各个出口便是。”说完,摆摆手,示意两人先下去。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就走。
待长极殿内安静下来,天佑帝才看向冯禄,问:“朕让你找的嘉义太子画像呢?”
冯禄连忙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副画像呈到天佑帝面前,边动作边道:“嘉义太子南下发生意外后,惠成帝就命人封了东宫,还将宫中所有留存的嘉义太子画像全部烧了。且下令,玉京内外也不准私藏嘉义太子画像。”估计是亏心事做多了,害怕半夜被找上门。
“这幅画还是老奴在玉京一户娘子手里得来的。”
当年的嘉义太子文韬武略,龙章凤姿,玉京大多贵女都心慕他,会私藏他的画像也不奇怪。
天佑帝缓缓打开面前的画像,画像上的少年琼秀风骨,仪静清贵,一双眼睛和他生得极为相似。但和几次刺杀他的那个反贼半分都不像。
天佑帝略有些失望:他当那反贼执着的刺杀他,有可能就是嘉义太子本人。
他淡声问:“冯禄,嘉义太子死时多大?”
冯禄:“不过十八。”
天佑帝:“那现在该三十有五了吧?倒是比朕年轻许多。”
冯禄连忙道:“陛下正当壮年,英姿勃发,如何是嘉义太子能比!”他说的是实话,陛下十八岁那年已经能驰骋西途,登上西途王的宝座了。而嘉义太子,纵使有治世之才,但太过愚孝。都那个份上了,也不敢把自己老爹拽下皇位,由着大聿亡国。
天佑帝掩唇咳嗽,都叫他说笑了:“行了,朕已过了不或,你再夸得天花乱坠也不顶用。”
冯禄看着天佑帝鬓边添的一丝白发,心中难受:若不是太子和皇后娘娘那事,陛下如何会显老。
天佑帝将画轴收起,又问他:“你在后宫盘查的如何了?”
冯禄:“后宫没查出任何异样,各宫的娘娘那日也都行迹正常。”
天佑帝将画卷交还给他,继续问:“在你印象中,宫中可有喜欢穿月白裙裾的嫔妃?”
冯禄想了一圈,迟疑道:“这不好说,好像每位娘娘都穿过……”就连故去的皇后和被遣出宫的丽妃娘娘都有穿。
“也没有哪位娘娘特别钟爱白色。”满宫上下都知晓陛下喜欢艳丽张扬的物事,比如鸟雀的彩羽,不同色泽的花瓶彩釉。
宫里的娘娘只有偶尔新鲜,才喜穿白色。
天佑帝沉吟:难道小七梦里见到的白裙女人只是那日恰好穿了白色?
冯禄一看他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道:“陛下,与其满宫的搜查、猜疑,不若让七皇子再继续把那个梦做完整。”
天佑帝:“朕倒是有提过,但这梦……”
冯禄笑道:“可请玉真国师来一趟,国师兴许有办法。”
天佑帝眸色微亮,立刻让人寻了玉真国师来。玉真国师听罢连连摇头:“微臣再厉害也不能精准控制人的梦境,若七皇子魂魄补全,兴许能记起全部的事。”
天佑帝连忙追问:“要如何补全魂魄?”
玉真国师:“在七皇子濒死之境招魂,或许可补全魂魄。但若是一个控制不好,兴许七皇子现在这一魄也没了。”
天佑帝一听,立刻道:“那还是算了吧。”小七虽不聪慧,有时候也着实气人。但养了这么多年,怎么
都有感情了。
“那臣就无法了。”说着起身,朝天佑帝告辞。
天佑帝揉揉眉心,问冯禄:“七皇子近几日在上书房做什么?”
冯禄如实回答:“七皇子近日读书很是刻苦,日日最早到课堂,骑射也是最后一个走。早休和午休期间不是在藏书阁就是在问翰林们问题。几个翰林都和奴才夸七皇子课业进步了许多。”说着,又把赵砚的课业呈到了天佑帝面前。
天佑帝看着他的字,微微动容:这字倒是越来越像太子的字了。
课业确实也进步了许多,策论也能从各个角度看问题。
他叹了口气:“这孩子,被太子教得很好。”他和丽妃教了数年都没教好的性子,被太子三年给掰正过来了。
而且太子那事后,明显上进成长了许多。
他当是体会到有想保护的人时,又无力之感了吧。
就如他当年想保护他母后,但还是眼真真瞧着他母后死在自己面前。
天佑帝想起赵砚提起想学医一事,又问冯禄:“言太医近日在做什么?”
冯禄道:“在替宸妃娘娘诊病。”说到这个,他真心夸赞道:“这言太医的医术着实高明,宸妃娘娘险些没了,也叫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听闻宸妃娘娘这几日已经能下榻了,胃口也好了许多。”若是这言太医早日进宫,说不定宸妃娘娘的病早好了。
宫里其他的娘娘对言太医的医术也赞不绝口。
天佑帝:“你去传朕口谕,让言太医每日抽空去上书房教小七一个时辰的医术。”
冯禄应是,又补充问了一句:“那盯着言太医的人要不要撤了?”
天佑帝:“不必,让那药童继续盯着吧。”
冯禄匆匆去太医院传了话,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很是惊讶:一个皇子,学什么医术?
但那是七皇子,也就正常了。
冯禄笑道:“言太医费心了,你可是七皇子钦点的。陛下说,让你务必把七皇子教会,最好能得言太医真传。”
言太医眉眼微动,立刻领旨。
当日,未时,他就提着药箱赶到上书房。交了对牌,由门卫带着到了皇子们住的东侧院。
彼时,皇子们正在上书房上课。
太医院站在东侧院院子里,逐一观察皇子们居住的处所。
太子住的院子已然空置,二皇子早两年出宫建府,他的屋子也是关着的。再依次下去就是三皇子的屋舍……
他目光在三皇子的屋舍前停留,门没关严实,留了一条小缝隙。一只兔子奔奔跳跳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然后蹦跶哒跳到院子里啃起青草。瞧见他也不怕生,还在他身边窜来窜去。
言太医蹲下身,正要去抱那兔子,身后就有人喊。他回头,就见赵砚快步而来,明丽的眉眼微微上扬,到了近前又喊了声:“言太医。”
他身侧,还跟着神情憔悴的三皇子。
言太医微微诧异,但立刻就记起自己的身份,退后几步,躬身朝两人行礼:“微臣参见七皇子,参见三皇子。”
三皇子瞧见他,转身就要走,就被赵砚一把拉住了:“三哥,你去哪?”
三皇子囫囵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书落在课桌上了。”
赵砚忙道:“读书不急,小荀子,你去替三哥取一下。”
小荀子规矩应是,转身就走。
三皇子站在那很是不安,眼睛乱瞟,不敢看面前的人。
赵砚松开他,转而朝言太医道:“言太医不必客气,往后你也算我的半个老师,还请言太医用心教我医术。”
言太医直起身:“微臣惶恐,微臣自当竭尽全力。”
赵砚强拉着三皇子往屋内走,言太医立刻提着药箱跟了进去。那兔子似乎是觉察到自家主人的气味,也蹦蹦跳跳跟着两人一起进屋,然后一直围在三皇子脚边蹭。
三皇子浑身僵硬的坐到赵砚身边,言太医就坐在了两人对面。
小路子提了炉子上的茶壶,给三人倒了茶水。
赵砚喝了口热茶,才道:“再教医术前,言太医可否给我三哥诊治一二?”
三皇子连忙道:“小七,都说了我没事。”说着又想起身。
赵砚强硬的将他摁在座位上,三皇子气力不敌,只能忐忑不安的继续坐着。
言太医眸子微闪,问:“三皇子怎么了?”
赵砚认真描述:“我三哥近日总是神思恍惚,脸色瞧着很不对劲。”他说过几次请太医来瞧,三哥都不肯。正好今日言太医来,他就将人一起骗过来了。
言太医从药箱里翻出手枕放到桌案上,示意三皇子将手放上去。
三皇子不想动,赵砚就抓着他手往手枕上摁。
都这个份上了,他再扭捏反倒引人怀疑。他只好僵硬着身子,任由对方探脉。
两息后,言太医松了手,又看了看三皇子的面色,温声道:“三皇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近日夜里多梦,又忧心过度,才会神思恍惚。微臣开几副药,三皇子吃药后,多放宽心,出门走走,自然会好些。”
赵砚立刻递了笔墨过去,言太医写药方的空挡。赵砚就安慰道:“三哥,我都听说宸妃娘娘病好了许多,你真不用太担心。”
三皇子绷着身子,目光一直在言太医身上。
言太医写好方子,和他的视线直直对上。三皇子立刻惊慌躲避,整个身子更僵了。
赵砚接过方子,让药童快快去抓药。
药童立刻转身出去,在门口就碰见匆匆回来的小荀子。小荀子瞧见赵砚便道:“七皇子,六皇子说有急事找您,让您去一趟上书房。”
赵砚疑惑:“六哥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荀子摇头。
赵砚担心真有急事,于是起身,朝三皇子道:“三哥,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告诉言太医,我先去六哥那了。”说完,就带着小路子匆匆走了。
他一走,小荀子也跟着出去,守在门口。
屋子里只剩下对面而坐的两人,三皇子冷着脸盯着对方,言语刻薄:“你来这做什么?”
言太医丝毫不恼,只道:“如三皇子所见,陛下让微臣来教授七皇子医术,以后每日都会来一个时辰。若三皇子想学,也可一起过来。”
“谁要学!”三皇子抿唇:“你只准教医术,不准动小七!”
言太医挑眉:“微臣动七皇子做什么?”
三皇子提醒他:“你先前就几次三番想杀小七,别以为我不知道。”小七出宫祈福那次,还有冬猎那次。
言太医也不否认,只道:“先前都只是迫不得已,今后不会了,今后微臣一切以三皇子为主。”
他态度还算好,三皇子紧张的心情减缓了一些,又道:“还有六弟、四弟、五弟他们,你也不能动。”
言太医微微诧异:“三皇子和七皇子、六皇子关系好,微臣可以理解。但五皇子和二皇子一党,处处针对你们几个,缘何他们你也要护着?”
太过仁善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负之地,他前半辈子吃尽了仁善的亏!
三皇子咬牙:“他们都是我兄弟,反正你就是不准动他们。”
言太医纠正他:“涵儿,他们并不是你兄弟,他们是覆灭了大聿江山的仇人之子。”
“你别那样喊我!”三皇子情绪激动,“他们就是我兄弟,你若是动他们,我,我就……”后面的话,他迟迟没说出来。
言太医眸色微压:“涵儿就怎么样?就去陛下那告发微臣?”
三皇子不语,手心都出了汗。
言太医轻叹了口气,好声同他道:“涵儿,若是他们挡了你的道,爹爹势必不会手软。所以,你要当上太子。只有你当了太子,才能护住他们。”
明明是再和善不过的语气,三皇子却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他有些憋闷,隐在袖子里的手不住的发颤,想找个情绪的宣泄口。
他豁然起身,朝外走,险些和回来的赵砚撞了个正着。
赵砚伸手扶了他一下,感觉他肌肉紧绷,连忙问:“三哥,你怎么了?”
三皇子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快步往自己屋子里去。他一走,小荀子也连忙跟了上去。
赵砚低头看着努力在跳门槛,被遗忘的兔子,眉头微拧。转而问屋子里的言太医:“我三哥怎么了?”
言太医道:“方才三皇子问起宸妃娘娘的病情,微臣说了些实话,三皇子突然就这样了。”
赵砚连忙问:“宸妃娘娘身体不是好了许多吗?可还有什么不妥?”
言太医信口胡诌:“宸妃娘娘病重多年,哪有那么容易痊愈。若是看顾不周,病情可能依旧会反复。”
是这样吗?
他方才扶住三哥的时候,三哥身体紧绷,手却一直在发抖。
宸妃娘娘病重快不行的那日,他反应也没这么大吧?
赵砚目光在言太医身上圈寻:方才他过来时,小荀子是守在外面的。他的屋子里,就只有言太医和三哥两个人。
是不是言太医对他三哥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言太医见他一直瞧他,笑着问:“七皇子怎么了?可以开始今天的教学了吗?”
他身
形本就瘦小,又是驼背。这一笑,脸上的胡子拉扯着面部肌肉,竟然有种诡异的猥琐。
想起他三哥平日温温柔柔,像朵温和的小白花模样。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在想什么,明明第一次见,还觉得言太医厉害,想和他学医书来着。
怎么突然就觉得对方猥琐了?
不行,他要回档瞧瞧言太医究竟对他三哥做了什么。
第95章 言太医憋出内伤
时间回档到一刻钟前,赵砚交代完三皇子后,直接带着小路子出了住处。穿过月拱门后,突然急刹车,躲在墙根处,探头往东侧院看。
小路子一个没刹住,险些撞他身上。见他偷偷摸摸的,连忙也将自己藏好,小声问:“七皇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砚嘘了声,继续盯着自己屋子。他们一走,小荀子也紧跟着出来了。守在门口,警惕的四处观望。
赵砚蹙眉:三哥这新来的侍从也忒不懂事,不跟着三哥,跑出来做什么?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又看不到言太医和他三哥。
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屋顶上。翻上屋顶,应该能看见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吧。他转身沿着东侧院的围墙走,小路子连忙追着他走,边走边问:“七皇子,不是要去见六皇子吗,我们现在是要干嘛?”
他六哥就是找他问柳翰林课业的事,不去也不打紧。
赵砚没搭理他,绕到东侧院后方停下,然后做了个让小路子放风的手势。就提起袍角,几步跃上了围墙。然后借着围墙边的树木,轻松上了屋顶。
围墙下的小路子不明所以,又没办法跟,只能紧张的瞧着自家主子偷摸摸,摸到自己住处的屋顶,然后趴下,伸手去揭瓦片。
瓦片揭开后,又小心翼翼把眼睛凑了过去。
自上往下,屋子里的两人相对而坐。
三皇子突然冷声问:“你来这做什么?”
言太医温声回:“如三皇子所见,陛下让微臣来教授七皇子医术,以后每日都会来一个时辰。若三皇子想学,也可一起过来。”
“谁要学!”三皇子声音拔高,正要继续说。
对面的言太医突然嘘了声,然后瞬速抄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盏,朝着屋顶的洞口砸去。
速度之快,势要将人眼睛砸瞎。
赵砚大惊失色,整个身体弹起,脚下趔趄,直接往屋檐下滚。
他立刻回档,揭瓦片的动作再小心一些。可无论他如何小心,总能被发现。
赵砚干脆也不回档了,直接往屋檐下滚。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小荀子连忙退后两步,仰头往屋顶看。言太医和三皇子也起身冲了出来,同样仰头看向屋顶。
三人只瞧见一个绿色的东西团成球滚了下来,速度快得眨眼就砸到了面前,竟是直直朝着言太医砸来。
他倒要看看,对方躲不躲。
然而,言太医不闪不避,被他砸了个正着。后脑勺着地,发出砰咚一声巨响。
三皇子吓得往后跳开几步,然后急急伸手来扶赵砚:“小七,你没事吧?”
赵砚揉揉脑袋爬了起来,看向已经被小荀子扶起来的言太医,道:“我没事,倒是言太医,方才掷杯子的动作那么利索,怎么就不知道躲?”
言太医好似有些被砸懵了,几息才缓过劲来,解释道:“微臣常年行医,自然会些拳脚,手上有些力气也不奇怪,七皇子滚下来的突然,微臣来不及躲。”他转而问赵砚:“七皇子不是去找六皇子了,怎得躲在屋顶?”
“那个……”躲在屋顶自然是偷听啊。
他没办法回答,干脆直接回档。
下一秒,他又好端端的和三皇子坐在言太医对面。小荀子匆匆从屋外走来,朝他道:“七皇子,六皇子说有急事找您,让您去一趟上书房。”
赵砚哦了一声,道:“还是学医术重要,言太医都来了,总不好耽搁他时间。小路子,你去一趟上书房,问问六哥有何事。”
小荀子连忙道:“七皇子,六皇子好像真很急?您不亲自过去吗?”
赵砚眯眼瞧他,方才没注意,这会儿怎么觉得这小荀子是故意想支走他。
他不悦道:“你个奴才,是在教本皇子做事?”
小荀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才失言,奴才该死!”他用力打着自己嘴巴子。
向来宽和性子软的三皇子却没替他说一句话,就看着他把自己嘴抽肿了。
“好了!”赵砚不耐:“你出去门口站着,本皇子不想见到你!”
小荀子松了口气,连忙起身走到了门外站定。
赵砚这才看向言太医,眉眼又带了笑:“言太医,你除了医术,可还会武术?”
言太医略微诧异:“七皇子怎会突然这样问?”
赵砚顺口道:“我瞧你给太子哥哥行过火针,速度特别快,我习武手脚都没那么快呢。”
言太医笑道:“七皇子说笑了,微臣不过手熟耳。要说武术,也就会些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太极拳,不知这算不算?”
赵砚哈哈笑了起来:“也算啊,父皇先前还同国师学过太极拳呢。”
他一边笑,一边暗自思量:第一次回档时,言太医掷杯子的手法,分明是内家高手,怎么这会儿就说自己不会功夫了?
言语不详,前后不一,必定有古怪!
赵砚想起近日刺客的事,心中警铃大作:这人不会也是那刺客的暗桩吧?
不行,得再试上一试。
他笑完,很快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问:“言太医,我们从哪里开始学?”
言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本医书递到他面前:“我们先从《黄帝内经》开始学。”
赵砚一瞧见书就头疼,问他:“要从背书开始吗?不能因材施教,从实际出发讲解?”
言太医很懂得变通,立刻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周身刺满穴位的铜人摆到他面前:“七
皇子既不喜欢读书,那微臣便参照这铜人直接和您讲解吧。”
赵砚觉得这甚好,提前和他打了个预防针:“言太医,我记东西比较慢。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劳烦你多说几遍了。”
没办法,父皇近日堆积了许多公务要处理。他不能回档听课祸害父皇,只能请言太医多担待一些。
而且,他想试试这太医的脾性。
言太医丝毫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温声道:“无碍,这是微臣的本份,教七皇子,多说几遍都应该。”
赵砚看着他,做乖宝宝认真听讲状。
三皇子也未走,就抱着兔子,默默的盯着两人。
言太医开始讲学:“七皇子看这铜人,这个铜人是根据我们人体的尺寸缩小一定比例制作而成。他有头面五官以及四肢躯干。脑中有神魂,躯干内有五脏六腑,五脏六腑内藏精气和浊气。四肢又靠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和我们脏腑连接……”
他才刚开了个头,赵砚就打断他的话:“停停停,言太医能说慢一些吗?前一句是什么来着?”
言太医微笑:“四肢又靠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和我们脏腑连接……”
赵砚扶着自己脑袋:“不是这句,是脑袋里有什么?”
言太医重复:“脑中有神魂……”
赵砚:“言太医再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言太医深吸一口气:“脑中有神魂,躯干内有五脏六腑,五脏六腑内藏精气和浊气……”
一段话,如此反复重复十遍后,言太医有些嘴凸。
就在言太医以为这段终于过了,谈及五脏六腑时。赵砚一脏一问,一腑再十问……
一大半个时辰,他就光讲人体躯干构造去了。
重复三十遍,对方还没搞明白各个脏腑之间的关系时,言太医都隐隐有抓狂之势!
他盯着赵砚漂亮过分的脑袋眯眼:这玩意是雁过不留痕,万事不经心吗?
怎么可能有人记性能这么差!
听闻赵彧那家伙最喜爱的就是七皇子。
赵彧究竟喜欢他哪一点?
难道喜欢他笨得格外执着?
赵砚忽而道:“言太医,我是不是太笨?”
言太医笑得勉强:“怎么会,七皇子虽记性差了些,但只要肯学,迟早能学会。”
赵砚叹了口气:“哎,要不言太医直接教我那套火针之术吧?”
言太医蹙眉:“七皇子,火针之术得通晓奇经八脉,人体穴位才行,最基础的下针就要练上几个月。您才刚开始,学这个不合适……”
他心中冷笑:他当七皇子真心想学医术,原来也只是无聊,找个消遣的乐子。
赵砚丝毫不听他劝诫,坚持道:“我自小习武,奇经八脉和人体穴位早就烂熟于心。这两样都不用学了,那就从下针开始学吧,我对这个感兴趣。”
言太医肃声道:“七皇子,就算通晓奇经八脉和所有穴位,不通药理和病症,随意乱扎,也容易把人扎坏!”
医学,当认真对待。
赵砚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若没怀疑对方之前,他定是要好好学的。
但此刻,确认对方身比学医更重要。
见赵砚坚持,言太医也不再劝,反正他没想真心教。
于是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教七皇子扎针。”
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整盒银针摆到赵砚面前,从中抽取一支中等长度的银针给赵砚看:“这针灸之法,自古流传。若有病痛,通过这小小的银针,针刺穴位,可行气活血,拔除病灶……”
他一一道来,这次,赵砚没在跟着问,学得也很快。
讲完各种进针之法后,言太医才道:“七皇子初学,暂时只需找准穴位入针即可。”
他快速在自己右手腕的神门穴扎了一下,道:“此为神门穴,手少阴心经之穴,可补益心气、缓解胸闷。”他看向一旁的三皇子,语带关心:“三皇子可时常揉按此穴。”
认真听了许久的三皇子醒神,沉默的转开眼。
言太医心中暗想:不急,涵儿才刚知道真相,迟早有一日会接受他。
他转而看向赵砚:“七皇子现在就可以练针,先练习下针的速度和准头。”说着又递了个荞麦手枕过去,三皇子先扎这吧。
赵砚捏了一枚针,盯着那荞麦枕半晌,为难道:“这枕头的手感和人皮肉的手感能一样吗?我觉得在这上面练不好。”
言太医:“七皇子若是怕手感不一样,可先在自己手腕或是腿部穴位先试着下针。这些部位小心一些,没有大碍。神农尝百草,医者自践是最好的法子。”
赵砚抖了一下身子:“扎自己啊,那得多疼?”
言抬头眉头微蹙:“七皇子是想拿宫人试验?”他心中冷笑,赵彧就是这样骄纵自己儿子的?
那宫人不当人。
言太医话落,在一旁伺候的小路子和小荀子同时抖了抖,手腕已经开始疼了。
赵砚连连摇头:“不不不,宫人不通医术,又不通穴位。扎他们,他们也感觉不出来准不准。”他眼睛定在言太医手上。
言太医眸色压了压,杀意一闪而过。但顷刻又恢复平静,温声道:“微臣还要替宫里的诸位娘娘诊治,扎微臣可能不合适。”
赵砚认真道:“我知晓的,穴位我都输,我会扎得很准的。而且只扎右手,就扎几个穴位就行了。”
言太医不语。
赵砚立刻板起脸瞧他。
三皇子觉得今日的小七特别难缠,有了几分瑶光郡主的骄纵。
“小七……”他刚要开口。
言太医就打断他的话,朝赵砚伸出手:“七皇子既然想扎,那便扎吧。”
赵砚一秒笑脸,兴冲冲撸袖,往他左手臂的内关穴扎去。他明明看准了穴位,扎下去的时候,针就偏了。
言太医吃痛,赵砚立刻回档,重扎。
这次穴位倒是准的,但力道不太对,针又歪了。
再回档,再重扎,再再回档,再再重扎。
扎完内关再扎列缺,扎完列缺再扎少海……扎不准就回档再扎……
连着几个穴位下来,明明每次都扎准了。但言太医就是觉得自己整个手臂都隐隐幻疼。
赵砚扎完最后一个穴位,他整个手臂的经脉突然逆行,血气直往每一处的伤口冲,才愈合一些伤口隐隐有崩裂之势。
他暗道不好,面上却依旧一派轻松,朝赵砚道:“七皇子,一个时辰已至。微臣还要回太医院述职,就不耽误您读书了。”
赵砚:他扎的几个穴位,若是没内力的人,是没有丝毫关系的。若有内里在,必定气血逆行。他倒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说谎。
“可是我还有一处不懂。”赵砚指着铜人上的穴位劳宫穴问:“这一处能扎吗?”他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
言太医神态自若:“自然能扎的,人体穴位除了死穴不能下针,其余头面部,胸口、肋下、颈部和肾部下针皆需小心。”
赵砚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娓娓道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最后还是外头有人传话说,太医院那边有事找,赵砚才放人离去。
他暗自思量:怎么会毫无反应?所有的穴位他明明都扎准了。
一直坐着没动的三皇子起身唤了他一句。
赵砚才醒神,看向他:“三哥,你觉得言太医医术如何?他是不是很厉害?”
三皇子轻微点了一下头,手有一搭没一搭顺着怀里的兔子毛发。迟疑开口:“他医术是不错,但毕竟资历浅。你若真想学医,不若让太医令来教你,基础功肯定扎实。”
他方才都怕对方一个不耐烦,把小七脖子拧断了。
赵砚摇头:“太医令那老头太死板,规矩有多,我不喜他,还是言太医有趣。”
三皇子欲言又止。
赵砚观察他几息,试探问:“三哥不喜欢言太医吗?”
三皇子生怕他察觉什么,也不敢再劝,连忙摇头:“怎会,你喜欢便让他继续教吧。”
赵砚还要再问时,小荀子就进来了,规规矩矩立在两人面前,道:“三皇子,药煎好了。”
三皇子立刻道:“小七,我先回去用药了。”说完,就抱着兔子走出了屋子。
赵砚跟着起身,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主仆。
三哥的异常难道真只是因为宸妃娘娘的病?
这言太医憋了那么久都没事,不会真只是通些拳脚吧?
赵砚思量了一阵,立刻追了出去。
小路子跟在他身后喊:“七皇子,能这又是要去哪?”
赵砚头也不回道:“去上课!”
实则出了上书房后,他就径自往太医院了。
与此同时,言太医出了上书房后,就直奔太医院去找太医令。
太医令见他来,笑呵呵道:“言太医终于来了,老夫有几道疑难杂症要询问一二……”
言太医忍着体内乱窜的真气,笑脸相迎:“您请说。”
他原以为很快便能解决,没想到太医令是个话痨。一个问题反复唠叨个没完没了,言太医的伤口已经在崩裂。
最后他只得接着尿遁跑了。
药童提着药箱跟着他,言太医走至自己的屋舍前。
药童连忙提醒:“言太医,恭房不
在这!”
言太医咬着后牙槽:“本官想在这出恭不行?”
药童啊了一声:“在屋子里如厕?”那味道?
言太医面色清白,没有气力解释任何一句了。他结果药童手里的药箱,推开门,然后砰咚把门关上,锁死。
才进门,人就整个摔倒在地,噗得吐出一口血来。
他边压抑的擦着嘴角,边暗骂:那七皇子就是个煞星,每次碰见准没好事。
当初就算为了扳倒姜氏一族,也不该留他性命。
他立刻翻出药箱里的东西给自己包扎,只是才拿出纱布,外头就响起药童的喊声:“七皇子,您怎么来了?”
他大惊失色,瞬速思考起对策。
第96章 设局
赵砚见屋门紧闭,侧头问药童:“言太医人呢?”
药童面色涨红:“在,在里面如厕。”
“如厕?”赵砚面色古怪。
药童解释:“应当是小号……”
赵砚开始砰砰砰砸门,扯着嗓子喊:“言太医,你在吗?你快开门,我还有一个地方不是很明白,你快出来同我讲讲!”
药童:七皇子真好学,问问题都追到太医院来了。
门被砸得摇晃,药童连忙道:“七皇子,您等等,言太医才进去,应该很快便好了。”
等什么等!
时间过了,还怎么抓把柄。
赵砚后退两步,攒足了力气,一脚往门上踹去。冷不防门打开了,他一个没收住,摔进了门内。
门内一只手扶住了他,温声问:“七皇子有何问题?这样着急?”他右臂有力,面色如常,丝毫不似经脉逆行的样子。
赵砚退后两步,狐疑的盯着他看,问他:“你怎得迟迟不开门?”
言太医坦然道:“药童也说了,微臣在如厕。”
赵砚拧眉:“如厕为何要在屋子里,没有恭房吗?”
言太医:“尿液也可入药,微臣近日研究的方子里正好差……”
“停停停!”赵砚想吐,他不会真拿尿给宫里哪位贵人喝吧。
言太医立刻闭嘴,转而问:“七皇子来有何事?”
“那个……”赵砚想了一圈没想好的理由,直接回档。
下一秒,他又回到上书房东侧院的屋子内。而言太医,人已经走出了东侧院。
赵砚立刻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待见人快出了上书房。他立刻往另一条道去,从长极殿插近道往太医院狂奔。
追在后面的小路子压根追不上他的步子,幸而玄一和玄二跟在他身后。
跑到太医院后,他从侧墙翻了进去。远远瞧见太医令正拉着言太医说话,他拐了个弯,先往言太医的住处去。然后趁着四下无人,先躲进了言太医的屋子。
玄一、玄二有些莫名,但青天白日的,也不好现身。就躲在远处的高树上,远远的瞧着。
赵砚开门进去后,就在屋子里四下查看。这言太医耳力和目力都十分明锐,得躲得隐秘一点,才不会被发现。
床底下视野不好,窗户边上没有遮挡,门口容易被发现,房梁上面也不妥当。
赵砚往右边的屏风走去,屏风后是个浴桶。浴桶里面空空如也,是藏人的好地方。
言太医进来,若是气血没逆行,真只是如厕,应该也不会来这边。若是气血逆行了,第一反应应该进来就翻药箱,也不会往这边来。
万一被发现了,他还能回档。
就在他思索间,外头已经响起脚步声。
赵砚赶紧跳进浴桶躲着,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药童的问话响起,言太医回了一句,门被推开。然后是落锁的声音,紧接着又是砰咚一声响,似乎有什么砸在地上了。
血腥味在屋子里蔓延……
他耸了耸鼻尖,双眸微睁: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脚步声渐渐朝着床榻靠近,他小心从浴桶里抬头,探出脑袋往屏风对面看。
屏风严实,只隐约能瞧见人的身影,看不清样貌和具体情形。
就在赵砚暗道失策时,屏风上矮小驼背的身影突然一点点变化起来。驼峰不见了,腰背挺直了,身高和手脚伸张。身形从一个驼背老头,成了高大劲挺的男子。
这变化几乎是瞬间完成,颇有种电影里画皮的恐怖。
赵砚捂嘴,然而,只是这轻微的动作,就叫屏风对面的人捕捉到了。
“谁?”几乎是对面人低喝的同时,掌风就紧随而至。
砰咚一声,巨大的屏风从中间裂开,朝着他砸来。
赵砚瞳孔微缩,利落的从浴桶里翻了出来,后背抵在了结实的墙壁上。
他抬头,就看清楚了对面人的容貌。
瑞凤眼,高鼻梁,面庞坚毅,右侧面颊有一处延伸到耳根的划痕……居然就是先前的刺客!
此刻,这人唇角带血,眼神阴鸷的瞧着他,语气森冷:“七皇子,既然你找死……”
话还没说完,都没给赵砚反应的时候,动作迅如闪电的掐向他脖颈。
赵砚甩出一排银针,趁他躲避的瞬间,朝外大喊:“救命!”
紧闭的门砰咚一声开了,玄一冲了进来。
闫衡玉暗道不好,直接往窗口奔去,人才跳上窗口,就被玄二一脚给踢了回来。
他连番了几个跟头,稳住身体后,蓦的吐出一口血来。
玄一、玄二也认出了他,没有任何停顿,抬手朝他攻来。
一包药粉洒出,闫衡玉看准时机,接着桌子提气翻上了天窗,然后快速往宫内遁逃。
赵砚、玄一和玄二三人追出去时,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太医院的人听见动静全都围了过来,那药童已然吓傻了。
玄一立刻道:“七皇子,您快去通知陛下,我们去追!”
赵砚摇头:“不必了!”
这人狡诈,在宫里几次都抓不到。人已经跑了,即便通知父皇也抓不到人。
他方才也就仗着对方气血逆行,先前又受了伤。想试试自己功夫,三人将他围杀。
既然不行,那便回档,找父皇想办法。
时间快速回转,赵砚再次回到上书房。
眼见着言太医人走了,他立刻也出了东侧院。小路子急匆匆跟在他身后问:“七皇子,这是要去哪?”
赵砚脚下不停:“去长极殿。”
“啊!”小路子着急道:“陛下现在应该在和大臣议事,这时候去不合适。”
陛下先前病着,已经有许久未上朝。近日又是刺客又碰上春耕,陛下肯定很忙。
赵砚:“少啰嗦,我的事比其他事都重要!”那反贼可是父皇的心腹大患,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两人才出上书房,就碰见匆匆而来的冯禄。
冯禄瞧见他,连忙迎了上来:“七皇子……”
赵砚嗯了声,越过他继续走。
“七皇子!”冯禄连忙追了上去,边追边喊:“七皇子,陛下差奴才来问问,您可是有事?或是有什么不顺心的?”
天佑帝潜在问话:缘何一直回溯时间?
冯禄一路追到了长极殿,赵砚才停下。眼见着人
还要往长极殿走,冯禄一把将人拉住,压低声道:“哎呦喂,小祖宗,陛下在议事,吩咐任何人不能打扰!”
“我有急事!”赵砚甩开他的手,直接跨进了殿内,急急喊了声:“父皇!”
殿内十几个大臣齐齐朝他看来,眼神皆是不满。
天佑帝还未说话,旁边站着的二皇子拧眉,喝道:“小七,你也太没有规矩。没看见朝臣和父皇在议事,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赵砚压根没搭理他,上前几步看向天佑帝:“父皇,儿臣真有急事!”
天佑帝少见他这样着急的时候,又想起方才他一直在回溯时间,不禁上了心。就在二皇子又要呵斥他时,天佑帝开了口:“老二,你们都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父皇!”二皇子不可置信,父皇怎得如此纵容小七。
其余朝臣也交头接耳,隐隐有些不满。这议事都没个结果,怎么就要退下了?
天家不是寻常人家,骄纵孩子也要有个限度吧。
左都御史上前两步:“皇上……”
天佑帝不悦,声音提高:“朕让你们退下,没听到吗?”
众人见此,也不敢再说什么,跟着满身郁气的二皇子出了长极殿。
长极殿的门关上,闲杂人等退了出去。
赵砚才跑上玉阶,凑到天佑帝耳边说了几句。天佑帝先是诧异,继而惊喜,豁然起身:“当真?”
赵砚连连点头:“父皇,你动作快些。他受了伤,又气血逆行,这次一定能将他抓住。”
天佑帝来回踱了两步,思量再三后,道:“大批的人过去,难免会打扫惊蛇。这次让他过来,我们瓮中捉鳖!”
这刺客对皇宫极其熟悉,太医院人多眼杂,若再和上次一样叫他跑了,再找人估计更难。
长极殿全是他的人,周围日夜都埋伏着高手。
只要人来,必定插翅难飞!
他又踱了两步,才吩咐冯禄道:“你现在去太医院传话,就说朕又咳血了,让言太医过来诊治!”
冯禄点头,匆匆去了。
但口谕传到时,言太医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
天佑帝想,只传他一人,他又受了伤,必定是起疑了。
这个时候,小七的好处就显露出来了。
时间再次回溯,这次天佑帝传话,让太医令多带几个人一起过来,然后又让冯禄提了一嘴言太医。
冯禄带着人匆匆赶往太医院,让太医令带着几个太医跟着他走。末了,扫了一眼人群,问:“言太医呢?让他一同前往!”
太医令忙道:“言太医方才告了病假,说是风寒……”
冯禄蹙眉:“告什么假?陛下传唤,他医术了得,自然得前往!”
太医令连声应是,亲自去后院请人。
门敲响,已经处理好伤口的言太医开门,病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问:“医令大人可是有事?”
太医令急切道:“陛下龙体有恙,遣我等前去诊治。你快些提上药箱,同本官一起去。”
言太医眸光微动:“可是陛下点名要微臣去?”
太医令点头:“自然是。”
言太医心里立时有了计较:他才被七皇子扎得筋脉逆行,陛下就让他前去,其中会不会有诈?
于是他道:“微臣风寒严重,现在过去,怕将风寒传给陛下,冒犯龙体……”
太医令连声道:“陛下传唤,就算爬也要爬去。陛下久咳不愈,本官治了许久也无用,这次更是咳了血。你医术高明,若能治好陛下的咳疾,陛下必定对你另眼相待。待老夫致士后,这太医令的位子非你莫属。”
言太医拧眉思索,还是觉得此刻去,风险过大。但不去,就是违抗圣命,身份必然就暴露了。
“大人稍等,微臣去拿药箱。”他转身往屋内走,从床榻的暗格里摸出一颗丹药塞进嘴里。
这是救命的丹药,可迅速理顺他乱窜的经脉。只要他伤口不崩开,混在几个太医里,应该能蒙混过去。
他提着药箱出来,混在几个太医中间,跟在太医令身边往外走。边走边暗自思忖:他宫中暗线众多,但没人能混到赵彧身边。
这次说不定是接近赵彧的好时机。
众人才走出太医院,就碰上紫和宫的落葵。
落葵瞧见打头的冯公公,连忙退到一边等他们过去。看到人群里的言太医时,眸光微闪。
等人都走完了,她才跟着药童去拿了药,又快步往紫和宫赶。
同一时间,白九得了诏令。带着一批人从东城门沿着暗巷往长极殿赶,很快便在长极殿偏殿和暗卫首领汇合。
两人面上不显,眸子里都带了显而易见的兴奋:上次被那反贼逃了,这次定要一雪前耻!
第97章 陷入危机的云嫔
玄一和玄二护着赵砚躲在了甘泉宫的暗室内,天佑帝只着了底衣躺在了龙榻上。暗卫和禁卫军隐在暗处,将甘泉宫里里外外团团围住,只留下正门的一道口子。
似是巨兽张开了口,只等着猎物送上门。
日头高升,天光朗朗。
不多时,冯禄带着一众人出现在甘泉宫外。队伍里的言太医仰头望去,举目便是十几阶玉梯。再往上,朱甍碧瓦,飞檐翘角。
金瓦上的脊兽在日头的照耀下犹如覆上一片金色的鳞甲,庄重又威严。
他恍然想起少时的记忆,那时,皇爷爷还在世。他时常往来这座巍峨的殿宇。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他再来,已然是反贼之身。
言太医神色黯然……目光落到寝殿前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的禁卫军身上。
人数正常,神色也正常。
待他还要细看时,寝殿的门打开,众人陆陆续续进了寝殿。他混在十几个中间,安分垂首,丝毫不起眼。
一股浓重的龙涎香混合着些微的血腥气扑来,冯太医停下,小声交代了天佑帝的病情:“陛下方才和朝臣议事,突然就咳血了,这次叫前两次都厉害。陛下心绪不佳,待会你们小心些。”
天佑帝自皇后和太子一事后,龙体欠安一事,宫里所有人都知晓。只是以往都是太医令负责医治,众人没想到这么严重,竟到了咳血的地步。
太医令应是,带着众人,跟着冯禄继续往前。穿过层层明黄纱帐,越过骏马屏风到了内殿。
殿内伺候的宫人皆是低眉垂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可见天佑帝病情不太好。
冯禄走到龙榻前,弯腰轻唤了声:“陛下,太医来了。”
龙帐里轻应了声,冯禄挥手,立刻有小太监上前,将龙帐层层拉起,勾在鎏金铜钩上。所以遮挡都撤去后,人群中的言太医微微抬眼,就瞧见半靠在龙榻上、双目轻阖的天子。
硬朗的五官褪去锋利,眉头紧蹙,面色病白。只是照面的瞬间,又掩唇连连咳嗽。
瞧着是真病了。
冯禄急了,连忙又唤了句太医令。
太医令上前,跪下替天佑帝诊脉,越诊眉头拧得越紧。半晌才问出一句:“微臣先前开的药,陛下可有按时吃?”
冯禄连忙回:“都有,杂家日日提醒陛下。”
太医令眉头几乎打结:“这就怪了,陛下的病症不见好转,好似更严重了。”
他继续把脉,又问了些生活细节问题,依旧没探出病情恶化的缘由。稳住呼吸的天佑帝不耐呵斥:“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太医令战战兢兢的退下,随后,跟来的太医一一上前,替天佑帝诊治。几人诊脉过后,也查不出缘由,皆是后背冒汗。
眼见着天佑帝又再咳,众人跪了一地,目光期盼的看向这群人里医术奇诡高明的言太医。
言太医躬身往前,到了龙榻边上如所有太医一样跪下。金砖冰冷,顺着他膝盖往上攀岩。
隔着一层细薄纱的帕子,他的手搭在了天佑帝的手腕之上。
青铜盘龙香炉内烟气袅袅,手下人的脉搏忽急忽慢,左突又撞,浮躁难言,属气血虚浮,心肺火旺之状。加之近日情绪起伏过大,肝脉淤塞,身体状况确实欠佳。
至于吃了太医令的药,缘何更加严重,那就未可知了。
言太医垂首恭顺道:“陛下之症可治,只需银针卸掉心肺的湿热,咳血症状便可缓解。”
冯禄大喜过望,连忙催促道:“那还不快替陛下施针!”
言太医应是,翻出药箱里的银针,开始做准备工作。因着要脱衣行针,寝殿内其他太医都被遣了出去,只余下太医令替他打下手。
天佑帝在宫人的帮助下褪去上衣,露出了内底常年习武结实的皮肤。
太医令将银针在火苗上炙烤过,递给言太医,小声嘱咐他道:“陛下龙体精贵,你行针时,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言太医点头,接过银针,缓缓朝天佑帝靠近。盯着天佑帝心脏处,眸子微眯:倘若他将这银针直接刺进心脏,这人定会当场毙命!
大聿的仇,他父皇的仇就报了!
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杀不出这重重守卫的甘泉宫。
若只是下慢性毒药……
他可以保证,太医院所有的人都察觉不出来。
银针闪着寒光接近天佑帝的胸口,肌肤之下,心脏鼓鼓跳动。就在针尖要扎下去的时刻,天佑帝突然一把捏住他手腕,直捏得他腕骨吱嘎作响。
言太医冷汗涔涔,故作惊慌:“陛下……”
天佑帝冷笑一声,吐字如刀:“嘉义太子,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言太医瞳孔剧缩,指尖轻微颤了颤。
也就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天佑帝就断定:“果然是你!”话落的瞬间,另一只手快如闪电,揭下他脸上的伪装。
闫衡玉见天佑帝身手这样迅速,立刻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他反应迅速的转动手腕,针尖朝着天佑帝眼睛刺去。在天佑帝避开的瞬间,迅速后撤,整个人已然退出数米远。
饶是如此,脸上的络腮胡子还是掉落,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锐利锋芒的脸。身形也因为突然发力而拔高,弯曲的背脊挺直,整个人清瘦劲挺。
和方才瘦小老态的言太医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变化太过骇人,一众伺候
的人大惊,早有准备的冯禄尖声喊:“快来人啊,有刺客!”
隐在暗处的暗卫齐齐冲了出来,闫衡玉丝毫不恋战,手上数百根银针齐发,然后转身就往窗口遁逃。
砰砰砰,两侧的雕花木窗同一时间关上。屋外隐有禁卫军围过来的身影,寝殿的门豁然大开,手持寒刀的白九带着禁卫军冲了进来。
闫衡玉被迫从窗口退回来,想也未想,从袖口掏出一包药粉洒在了香炉内。
烟气瞬间化作浓浓白烟,升腾而起,迅速占领整个寝殿。寝殿内伸手不见五指,暗卫和冲进来的禁卫军都看不见人,都不敢乱动。
天佑帝拧眉,站在龙榻前没动,凝神细听周遭的动静。四周静得可怕,浓雾里突然伸出一把薄剑,直取他咽喉。
天佑帝只来得及伸手去截,手心立马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冷嗤一声,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铃铛。
时间回溯,天佑帝果断抽出悬挂在床柱利剑,刺了出去。对面一声闷哼,薄剑停在了天佑帝喉前两寸。
在白九和暗卫首领围过来前,对方又没了人影。
此后,无论闫衡玉如何偷袭,天佑帝像是总能预判他的预判,每次精准刺中他。
浓雾渐渐散开,他身上已经绽开数朵雪花。
禁卫军和暗卫都不在迟疑,齐齐朝他围攻过去。
半刻钟后,闫衡玉已是强汝之末,他死死盯着天佑帝,眼中恨意如有实质。
逃无可逃,那便不逃!
他双脚屈弓,聚起体内所有的内里,将自己化作一道洪流,再次直冲天佑帝胸口。
竟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挡在天佑帝面前的禁卫军和暗卫被这内力冲得倒飞出去,连白九和暗卫首领也未能幸免。
人到天佑帝近前时,天佑帝准确夹住了剑尖。
闫衡玉冷笑一声,单手回撤,从薄剑中又抽出一个削铁如泥的匕首……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天佑帝却犹如鬼魅,闪到了他身后。用力拍了一下他后背,匕首又插回了剑刃内。还不等他再有动作。身后的人又扣住他肩颈,将人整个倒灌到了地上。左脚用力,踩碎了他执剑的手骨。
咔嚓!
他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气力,松开了剑。薄剑砸在光洁冰冷的金砖之上,发出叮当脆响。
闫衡玉苍白瘦削的脸痛得扭曲,眸光不可置信的盯着天佑帝,问:“你如何知晓我的杀招?”
这场围杀处处透着诡异:对方似乎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又精准避开他所有会怀疑的点,将他引来甘泉宫。围杀开始后,又预判了他所有的招式和动作,连他流虹剑中暗藏的玄铁匕首也知晓。
这招他从未在人前显露过。
天佑帝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自然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
能一招制敌是他儿子回溯了三次的结果。
当然,这种有损他皇帝威仪的话,他是不会说的。
满寝殿的禁卫军和暗卫都看着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白九摆手,两个禁卫军冲上前卸掉闫衡玉仅剩的左手,将人摁伏在了地上。
闫衡玉不断挣扎,脸贴在地上,咬牙质问:“赵彧,你忘祖背德,毁掉闫氏江山。柔善姑姑若还在世,你如何面对她!”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柔善公主,天佑帝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喝问:“凭你也配提朕母后?你忘记是谁枉顾她意愿,将她远嫁西北牛毛饮血的蛮荒之地?是谁害她克死异乡,魂不归故里?”
天佑帝大掌捁住他脖子,一点点收紧,冷笑连连:“是你的好皇爷爷,是大聿朝上上下下的君臣!一个国家的安稳,要靠一个弱质女流去维系!现在在这和朕说什么背祖忘德?怪朕夺你江山?但凡你有朕的魄力,弄死你老子上位,今日也没有这样的下场!”
闫衡玉被他掐得呼吸困难,面色发紫,却依旧咬牙怼了回去:“惠成帝再如何也是孤的父亲,孤不会如同你一般弑父杀兄,行畜生之举!”
“随意,你辈子只能如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天佑帝突然松开了手,被掐得快死的闫衡玉重重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激起细碎金尘。
他先前的伤口寸寸崩裂,湛蓝色外袍上绽开更多的血花,直至串联成片。
天佑帝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冷嗤:“朕素来听闻嘉义太子才德兼备,智勇无双,才得朝臣拥护,百姓拥戴。今日看来,言过其实,你不过尔尔!”
唯一能让他欣赏的也就那身深不可测,能御百人的功夫了。
闫衡玉被他鄙夷的目光看得气血翻涌,才用药压下去的经脉,又开始逆行,最后控制不住吐出两口血来。
天佑帝只是冷冷瞧着,继续道:“复辟自己的江山,还要靠女人提供便利!说,当年和你在莲池边偷情的女子是谁?等你死后,朕送她一同去见你!”
闫衡玉眸子圆睁,继而呵呵笑了起来,轻声挑衅:“你猜?”
天佑帝恼怒,只觉得头顶绿云盖顶。冷不防瞧见闫衡玉想咬舌自尽,他手快的将他下巴卸掉。然后朝白九喝道:“将人押入慎刑司好好审问,务必问出那女人!”
白九应是,挥手。
禁卫军就拖着人往甘泉宫外走,两条长长的血痕一路蜿蜒。
毫不知情的太医令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腿软的蹲在桌案下迟迟没起来。
寝殿的门打开,白九才刚出去,容妃就带着一群嫔妃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陛下如何了?”
白九被满天的脂粉气熏得连退数步,撞在了身后的侍卫上。身后的侍卫一个趔趄,钳住闫衡玉的手轻微松了松。
也就是这一瞬间,一直被拖行的人身体往**斜,手臂撞在地上,顷刻脱臼的手臂便接上了。左手抬了一下自己下巴,下巴也合上后。他突然暴起,左手直取,挤到最前面的云嫔。
云嫔只来及瞧见一个血人,脖子就在他人手上,被带着跃到了玉阶之下。
冲过来的一众后宫嫔妃这时才惊觉发生了什么,吓得四下逃窜。
守在外面的禁卫军将人团团围住,不多时天佑帝带着赵砚出现在了甘泉宫寝殿门口,自上而下看着日头下被挟持的云嫔。
云嫔已然吓得面无人色,惊叫连连,看见天佑帝就大喊:“陛下,救救臣妾!”
她一身白裙,裙角和袖口都叫闫衡玉身上的血染红了。
天佑帝和赵砚都诡异的沉默了。
白裙?又恰巧在这人危难时刻被他劫持……
云嫔莫非就是那女子……他们的行动隐秘,这些后妃怎会来得这样巧?
是想来救这嘉义太子?
闫衡玉盯着天佑帝,喝道:“你放孤走,孤不杀她,否则……”他收紧手臂。
偏生云嫔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还在大叫:“陛下,您快放他走!救救臣妾!”
天佑帝冷脸:“那你就杀了她吧!”他倒要看看,他下不下的去手。
云嫔不
可置信的瞪着天佑帝,眼眶瞬间蓄泪。
天佑帝不为所动,接过白九递来的黄金弓,对准云嫔的咽喉。
云嫔瞬间惊恐,眼泪扑簌簌落下,拼命的摇头。
天佑帝挽弓拉箭,手松开。利箭脱手而出,带着破空之声朝云嫔射去。
眼见着利箭就要射穿云嫔的喉咙,捁住云嫔的闫衡玉突然将她翻转了过来,以后背挡住她。箭没入他左后背三寸,直接扎破他的心脏。
他噗得又吐出一口血,血污扑了云嫔满身满脸。
闫衡玉呈保护的姿态,双手拥着她后背,然后在众人惊惧的注视中,一点点滑倒在地。
就算倒在地上,眼睛还一直盯着云嫔,里面是眷恋的不舍……
云嫔整个人僵在那,吓得魂不附体,已经不会动了,只呆呆的看着天佑帝。
天佑帝双眼微眯,森冷的声音,从玉阶上传到她的耳膜:“云嫔,你和朕解释一下,他缘何用命护着你?”
用命护着她?
这个刺客用命护着她?
云嫔环顾四周,从众嫔妃和侍卫眼里看到了怀疑。她终于觉察出了天佑帝语气里的杀意,后知后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喊道:“陛下,冤枉啊!臣妾和这刺客素不相识?”
这话显然没人信:谁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连命都不要?
第98章 三皇子的陈词
天佑帝冷漠开口:“将云嫔关进慎刑司,朕要亲自审问!”
冯禄挥手,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立刻上前,拖着云嫔就走。
云嫔惊慌尖叫:“陛下,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整个甘泉宫外都回荡着云嫔的喊冤声。
然而,没有人上前替她说一句话。
天佑帝看向容妃,肃声道:“你进来。”
容妃暗道倒霉,咬唇跟着他进去甘泉宫。待寝殿的门关上,冯禄才招呼人过来处理现场。
闫衡玉的尸首被拉走,玉阶之上的血被擦拭干净,清水一冲,连丁点的味儿也闻不出来了。
太医令带着十几个太医往回走,众人暗道:陛下哪里是病了,分明是早就察觉言太医有问题。借着生病为由,设局诛杀反贼!
冯公公也不给他们点提示,他们方才差点没吓死。
太医们心有余悸的走了,众嫔妃静若寒蝉的在甘泉宫外等了片刻。直到容妃容里头出来,才如蒙大赦,跟着容妃走了。
不消半日的功夫,云嫔私通反贼,谋害陛下的事就在宫里传开了。当夜,云嫔外家周伯侯府众人也被全部下狱。
反贼已死,众人纷纷猜测陛下会如何处置云嫔。
后知后觉的五皇子开始疏通宫中之人,想去慎刑司看他母妃。慎刑司的人甚是为难,将他递来的银票全都推了回去,小声道:“五皇子,陛下下旨,谁也不准见云嫔娘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五皇子还要再说,同来的嬷嬷老远瞧见天佑帝的御驾来了,连忙将他拉到一边角落躲着。
五皇子挣扎了两下,不耐道:“嬷嬷,你拉我做什么,我要去求父皇……”
嬷嬷劝道:“五皇子,情况不明,我们先看看。”
这个时候若是被陛下看到他们殿下,不仅救不了云嫔娘娘,还会惹来陛下的厌恶吧。
五皇子不太灵光的脑子难得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只得安耐住性子,先回去了。
慎刑司的牢门打开,牢房里的云嫔听见动静,立刻站了起来,扒着牢门往外看。见到天佑帝后,又开始喊冤。
天佑帝隔着牢门盯着她满是血污的白裙,脑海里来回就是小七那句:黑衣男人和白裙女人抱在一起,抱在一起,一起……
他面色黑沉,问:“你说你冤枉,缘何捉拿反贼时,你就突然出现?”
云嫔连忙道:“也不是臣妾一人出现啊,容妃姐姐和其他姐妹也一起去了甘泉宫!”
天佑帝冷声:“容妃说,是你先提议去甘泉宫的!”
“是臣妾先提的!”云嫔急了,“可是臣妾也是忧心陛下身体啊!”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因着后宫是容妃和宸妃在共同打理,她们一直只去容妃那请安。宸妃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听闻她近日身体大好。所以众人一商量,特意一起去了紫和宫看望宸妃,顺便请安。
众人才坐了会儿,宸妃身边的宫婢就拿药回来了。提及在太医院看到冯禄带着太医令和一众太医去甘泉宫的事。
宸妃就多问了一嘴:“可是陛下身体不适?”
落葵摇头:“奴婢也不知。”
云嫔想在天佑帝面前表现,就先借口要走。哪知许嫔拦住她问:“云嫔妹妹可是要偷偷去瞧陛下?”
云嫔微恼,就道:“什么叫我想偷偷去,你们若想去,同我一起去便是了。”
她话落,立刻就有好几个嫔妃站了起来。
云嫔顿时无语,干脆道:“既如此,那容妃姐姐和宸妃姐姐也一道前往吧。”
宸妃捂着胸口连连咳嗽:“本宫就不去了。”
众人见她面色病白,一副随时有可能倒下去的模样也没想她去。就强拉着容妃这个后宫之首一起去了,若是陛下恼怒,也有人顶着。
容妃本不想去的,但太医院出动了那么多人。若她不去,难免会有人说她不关心龙体,这就是大过。
于是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到了甘泉宫前,哪知就那么倒霉,遇到陛下正在捉拿刺客。
云嫔冤枉极了。
天佑帝听完她的陈述,又问:“你缘何穿了白裙?”
云嫔:穿白裙怎么了?
她完全搞不明白穿白裙犯了陛下哪条忌讳!
“宫中也时有人穿白裙啊!”她只是恰好得了一匹轻薄白雾云锦,恰好做成裙子穿在了身上。
这是解释不清了。
云嫔心急如焚:“这云锦本就是宸妃姐姐送给臣妾的,臣妾不明白,为何不能穿白裙……”
“宸妃?”天佑帝拧眉,想起宸妃那常年病白,冷肃清霜的脸。
宸妃似乎常年都穿着素净的衣衫,月白和浅杏偏多,纯白好像没怎么见过。
他看了眼冯禄,冯禄连忙将自己查到的告知他:“陛下,这些布料原先都是凤栖宫的人负责分发。容妃和宸妃娘娘管理后宫后,容妃娘娘管控整个后宫的文书和刑惩还有人手调派。宸妃娘娘则管控整个后宫的吃穿用度。但宸妃娘娘身体不好,温妃娘娘禁足后,云嫔娘娘就时常往紫和宫去,宸妃娘娘就许她从旁协助了。那白雾云锦,是云嫔娘娘瞧中特意讨要的,宸妃娘娘也就顺势赐给了她。”
说到底,还是云嫔自己喜欢那白雾云锦。
云嫔急得跺脚:“陛下,臣妾并不喜这白雾云锦!”先前都是比照着温妃的喜好来,穿得偏艳丽。开始攀附宸妃后,知道宸妃常年病重,也就改穿素净的了。
天佑帝再次看向她:“是吗?”
云嫔嗯嗯点头,急于洗脱嫌疑,连忙又道:“臣妾不知为何不能穿白裙,定是宸妃姐姐在陷害臣妾。比起臣妾,宸妃姐姐的父亲卢国公可是前朝翰林,和皇室关系密切。陛下,定是宸妃在陷害臣妾!”
天佑帝拧眉思索:先前好像听小七提过,言太医教他医术时,老三也在场。多年前他派人去查小七落水的内情,冯禄确实说过,单日经过御花园的除了有皇后、温妃的人还有宸妃和云嫔的人。
他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云嫔见他走了,追着他跑到牢房最前面,哭着大喊:“陛下,臣妾真是冤枉的!臣妾什么都没做!”她平常就跋扈了些,仗势欺人了些,墙头草了些,怎么也不敢勾结反贼啊!
牢房的门砰咚关上,天佑帝走出慎刑司。负责看守慎刑司的孟公公上前两步小声道:“陛下,方才五皇子来过,想进去看云嫔娘娘……”
天佑帝拧眉:他还没动老五,自己倒先舞到他面前来了。
冯禄见他面色不好,立刻嘱咐孟公公道:“下次五皇子再来,你们只当没看到他,不用搭理。”
孟公公连连点头,退到了一旁。
天佑帝上了龙辇,又问冯禄:“你那日去搜查刺客,言太医就在紫宸
宫内替宸妃诊治?”
冯禄点头:“是,但宸妃娘娘是头一日就病重,太医院没办法,才让言太医过去的。”
宸妃是生了老三后,伤了身体,才一直病恹恹的。之后他虽对宸妃多有照顾,但也甚少去她那。
印象里的宸妃温和自持,同他说话也轻轻缓缓的,不是个爱争抢的性子。
但千人千面,他叫皇后的事给弄怕了。于是吩咐冯禄道:“找人去将小七喊来,朕有话要问他。”
冯禄点头,朝身边的小太监耳语了两句,小太监立刻往上书房去。
待天佑帝到达甘泉宫时,赵砚也恰好跨入甘泉宫。
天佑帝将他喊道近前,道:“你再将你是如何发现言太医异常的说与朕听听。”
赵砚把在上书房的事如实说了一遍,天佑帝拧眉:“他和老三单独待在你那处说了话?老三出来就有些不对劲了?”
赵砚点头,见天佑帝神色不对,立刻替三皇子解释道:“三哥好像很不喜欢他,还想让儿臣换太医教来着。”
这话听在天佑帝耳里,不像解释。倒像是老三知道点什么,才不喜言太医。
他让赵砚回去,转头又将三皇子喊了来。
对待三皇子,他可就没对赵砚那样温和,开口第一句便问:“老三,你可知言太医就是先前的刺客?”
三皇子战战兢兢的,迟迟没回话。
天佑帝拧眉,喝道:“抬起头来!”
三皇子只能被迫抬头,和天佑帝对视的一瞬间,眼神就开始躲闪,明眼人都知道不对劲。
天佑帝冷声问:“你知道是不是?说说,你是如何知道的?可是从你母妃那知道的?”
三皇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摇头道:“不是,母妃她并不知晓!”他这几日,一闭眼就是太子哥哥烧死的画面。他不想死,也不想他母妃死。
那只能对不起五弟和云嫔娘娘了。
他一咬牙,道:“母妃病重,搜宫那日,儿臣散了学,去见母妃,恰缝言太医也在。冯太医搜宫后,儿臣发现言太医手腕有血滴露。儿臣是想禀告父皇的,但言太医用母妃威胁儿臣。他说他已经趁着给母妃整病的便利,给母妃下了毒,若是儿臣乱说话,母妃必死!”
他眼眶通红,唇不住的颤抖:“儿臣也是无法,后来他又去教小七医术。儿臣怕他动小七,才一直陪着小七,又想劝小七换了太医……”他说完,弱弱抬头:“父皇,你罚儿臣吧,儿臣没用……”
老三素来懦弱怕事,被老二欺负了多年也一声不吭。若被威胁,又是拿宸妃的命,倒也说得通。
天佑帝朝冯禄道:“你再去传几个紫和宫的人来,问问当日的情况。”
冯禄点头,遣人去了一趟。
但去的人很快便回来了,焦急喊道:“陛下,不好了,宸妃娘娘又吐血了,人已经晕过去了。”
天佑帝蹭的起身,让人赶紧去请太医,然后带着三皇子亲自过去了一趟。
太医令匆匆赶来,宸妃还在不断吐血,整个人看上去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太医令紧急止血后,把完脉,证实宸妃确实中毒了。而且是奇毒,太医院都没接触过这种毒。忙前忙后开始解毒,但宸妃的状况很不好,吐血后一直昏迷,随时可能死掉。
三皇子跪到床榻上边,连声唤着母妃,眼泪止不住的流:他离开前,母妃就说若是她熬不过,让他好好活着,登上太子之位。若是她熬过了,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哭得浑身颤抖,紫和宫的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天佑帝拧眉看了半晌,又寻了黎嬷嬷和紫和宫的几个宫婢小太监来问话,几人说的说辞无一都和老三的对上了。
他命太医尽力医治,这才回了甘泉宫。
回长极殿后,他又令白九去宫外,将宸妃和云嫔从小到大的事,以及卢国公和周伯侯府都再仔仔细细查个遍。
次日傍晚,白九才回来回话:“卢国公当年在翰林院任职,是惠成帝身边的红人,和嘉义太子好像不怎么对付。还曾帮着惠成帝斥责太子目无君父,宸妃娘娘和嘉义太子也无什么交集。倒是周伯侯,明成帝还在时,曾想仗着柔善公主的和亲之功,让云嫔娘娘嫁给嘉义太子。后来惠成帝上位,嘉义太子被针对,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他小心翼翼瞥了眼天佑帝的脸色,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云嫔未出阁前,被人撞见好几次和嘉义太子同游……”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云嫔。
天佑帝想起嘉义太子死时看云嫔的眼神,分明藏着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他愤而将桌上的折子全砸了,怒道:“将闫衡玉的尸体挂到玉京东城门城楼之上,朕倒要看看,他还有哪些同党!”这前朝后宫势必要再肃清肃清了。
白九应是,转身出了长极殿。
才出殿门,就瞧见五皇子跪在了玉阶之上。
白九略微诧异,也没再瞧,径自从他身边路过。
但怕什么来什么,五皇子抬头期盼的看着他:“白统领,父皇现在有空了吗?”
白九为难:“这,陛下有空自然会见您……”
五皇子略有些失望,刚要张口喊,白九还是好心的提点了他一句:“五皇子,陛下正在发脾气,您最好不要喊!”说完就走了。
五皇子哑了声,想起嬷嬷的告诫,只得闭了嘴,乖乖的跪在那等。
日暮降临,天空黑云堆积。不多时,就下起了小雨。随着时间的推移,雨月下越大,雨水顺着他发丝往下淌,垂成了模糊的雨幕。
闷雷滚滚,他从日暮跪到了天明。母妃亲手给他缝制的祥云袍已经湿透,沁出寒意覆盖在他周身。
来来往往的朝臣不断,没一个人停下来多看他一眼。直到他看到赵砚从身边路过,终还是忍不住一把拉住了他,姿态前所未有的放低,语带哀求道:“小七,你帮帮我,让父皇见见我。”
赵砚不太想帮这个忙,用力挣了挣。没料到五皇子抓得极紧,被他带得踉跄了两下,一下子跌倒在水洼里。饶是这样,他也没有松手,圆胖的脸上满是哀求:“小七,先前是我对不起你,不该处处针对你,你就帮帮我吧。”
见赵砚没说话,他又继续道:“我去求过二哥和周伯侯府相熟的朝臣了,他们都避而不见。父皇那么喜欢你,只要你开口,父皇肯定愿意见我的。”
赵砚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提点了他一句:“五哥,你现在最好不要出现在父皇面前。父皇怀疑你母妃私通反贼,难保不怀疑你的身世……”
五皇子怔愣一秒,眸子忽而微微睁大:“你,什么意思?”
赵砚也不好明说,蹲下身,将手里的伞盖在了他头顶。然后拉开他的手,起身走了。
雨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乱得如同五皇子此时的心:父皇是怀疑他不是他的种?
这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五皇子呵笑了两声,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99章
将计就计
赵砚进了长极殿后,天佑帝还在批折子。他关切道:“父皇昨夜没睡?”
天佑帝现在一肚子的怒火,怎么睡得着。他看向赵砚被雨淋湿的肩头,没好气问:“你现在来,是想给老五求情?”
赵砚连忙摇头:“儿臣没这个意思。”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绿帽子又不是戴在他头上,他求情不是慷他人之慨。
而且,从小到大,云嫔和五哥没少针对他和母妃。他虽觉得五哥现在的境遇惨,也不至于谁都想拉一把。
能给他一把伞,提点他一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天佑帝听他这样说,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只是还没松快多久,外头就有人匆匆来报:“纪侍郎家的周老太君来了,站在殿外恳请面见陛下。”
天佑帝又冷了脸,但瞧着外头天色,想到对方年近古稀的年纪,还是道:“快将人请进来!”
姓周?
周伯侯府的人?
赵砚讶异:周伯侯府的人不是全下了狱,那这纪侍郎家的周老太君是哪个?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一旁的冯禄连忙小声解释道:“这周老太君原就是周家女,是柔善公主母妃周老太妃一母同胞的妹妹。当年柔善公主和亲,周太妃求到了周家,周家没有理会,反倒是这位已经出嫁的周老太君出面斥责了老周伯侯。后来因着这事她和周家少有往来。柔善公主出嫁那日,她还亲自出城送了。周太妃故去前后,也是她时常陪在左右。”
冯禄叹了口气,又道:“柔善公主在西途时就时常和陛下提及这位周老太君,让陛下有机会到中原待她道谢。陛下登基后,对周老太君一家多有照拂,周老太君之孙也得了陛下恩荫,一路升至兵部侍郎,也就是如今的纪侍郎。”
他解释完,赵砚才恍然大悟,追问道:“父皇既然待周老太君亲近,那我怎么从未在宫里见过这位老太君?”
冯禄:“老太君年事已高,又不愿让人老拿周家的事说道,陛下每次请她进宫,她都拒了。”
周家人也是见风使舵,自从周老太君得陛下格外看顾后。周伯侯就想尽办法攀附周老太君,见周老太君没给他好脸,就将周家的子侄送了过去讨她欢心。
周家那么多子侄周老太君都没瞧上一眼,唯独对模样有些像周老太妃的云嫔上心。
不然,以周家当年冷漠的态度,陛下如何会让云嫔进宫?
冯禄压低嗓音道:“周老太君此时进宫,只怕是想替云嫔娘娘求情。”
赵砚心道:他说以云嫔娘娘那和他母妃有得一拼的莽撞性子,如何能在后宫混得如鱼得水。
原来还有这个缘由。
两人小声交谈间,周老太君已经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走进了大殿。她拄着拐杖,头发花白,到了近前,就要朝着天佑帝跪下。
天佑帝忙下了龙座,亲自弯腰扶住她温声道:“朕都说过了,姨祖母见到朕不必行礼。”
周老太君却没起身,硬是结结实实跪下了。弯曲的背脊几乎和金砖贴服在一起,额头贴地,沙哑着声道:“陛下,云嫔那孩子虽糊涂了些,但断不会做出勾结反贼之事。求您念在周太妃的情分上,好好彻查这件事,还云嫔清白。”
天佑帝冷了脸,扶着她的手松开,挺直背脊,肃声道:“姨祖母,如果您来只是为了云嫔求情,就不必说了!”
“陛下!”周老太君抬头,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柔善在天有灵,也不希望您冤枉无辜……”
“姨祖母!”天佑帝也有些恼了,拔高声音道:“朕何曾冤枉她?朕自是派人去查过!周家当年就有意将云嫔嫁作太子妃,也有人撞见云嫔几次三番和嘉义太子同游……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云嫔,难道您还要朕徇私枉法不成?”
想到这么多年日日夜夜被刺杀的寝食难安和云嫔的背叛,他就气血上涌。
周老太君颤声解释:“周家当年是想攀附嘉义太子,也让云嫔有意接近过嘉义太子,但这并非云嫔所愿。云嫔那孩子当年还同老生抱怨过,说嘉义太子几次三番拒了她,还说已经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天佑帝眼中怒气稍降,找回了些理智:“他说的心有所属是谁?”
周老太君摇头:“老生也不知……”她声音缓慢幽远,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午后。小姑娘趴在她腿上,哭得梨花带雨:“他说,他说他的心上人蕙质兰心,和他心意相通。此生,他只会娶她一人,也只会有她一个太子妃……”
周老太君将云嫔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就算后宫之中有人勾结反贼,也决计不会是云嫔。周伯侯府那帮蠢人,教不出那般心机和城府的女儿。陛下,您切莫因为一时气愤蒙蔽了双眼!”
天佑帝面色冷沉,一句话也没说。
周老太君在袖兜里掏了半晌,掏出一个锦囊呈到他面前,锦囊上用金色线绣了个‘善’字。
那是他母后的绣工。
天佑帝一瞬间动容,伸手接过锦囊。
周老太君看着他,苍老的声音里全是怀念:“这是当年柔善临行前送给老生的,她托老生照顾好周太妃。老生自认为做到了,今日老生肯请陛下,无论如何,放云嫔一条生路……”说着又以头磕地,长跪不起。
天佑帝指腹摩挲着锦囊已经磨损的边角,又想起他母后临终的殷殷嘱托。
“若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将母后的灵位带回大聿。若是不能,就代母后回去大聿祭拜你外祖母,代母后照看你姨祖母……”
天佑帝闭了闭眼,将锦囊收进绣内,缓和了语气道:“姨祖母请回吧,朕会好好考虑你的话。”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周老太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起了身,然后又在宫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出了长极殿。
她一走,赵砚就上前两步,喊了声父皇。
天佑帝重新坐到御座之上,问他:“小七,你是不是也觉得云嫔的脑子做不出勾结反贼之事?”
赵砚挠挠头:这个也不好说。
他只能回了一句:“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时,说不定,这人不一定是凶手……”
天佑帝捏了捏眉心,问:“若如周老太君所言,闫衡玉的心上人另有其人,那会是谁?”
赵砚认真分析:“应该是那白裙女子知晓皇后下毒害儿臣一事,然后让反贼取代原来的言太医进宫了。言太医进宫后,先替儿臣和太子哥哥诊了病,之后还有替谁诊病?”
天佑帝看向冯禄,冯禄立刻道:“还有替多年未孕的容妃还有二皇子诊治,再有就是许嫔和病危的宸妃娘娘。”
赵砚继续分析:“温妃娘娘不太可能,容妃娘娘是西途贵族,先前应该和反贼不认识,但也不能排除,且放到一边。许嫔娘娘……许嫔娘娘因为什么看诊?”
冯禄:“许嫔娘娘脸上长了红疹,太医院太医送去的药膏效果不太好,就请了言太医去。”
宫里头都知晓太医院来了位神医,谁都想唤过去瞧瞧究竟,但也不是谁都能请到言太医。
赵砚私心里直接跳过许嫔,又提及宸妃:“宸妃娘娘是莲湖围杀前一日就病重了?”
冯禄点头:“是,而且言太医是陛下指派过去的。言太医应该是之后才知晓有人传信给他,临时决定去取信。”
赵砚疑惑:“那他围杀当夜就不在紫和宫,那药童为何作证说他一直在替宸妃医治?药童是谁的人?”
冯禄看了眼天佑帝,才道:“是杂家派去的人。”
赵砚啊了一声:“那他为何做假证?不会是双面间谍,看似是公公的人,其实是言太医的人吧?”
冯禄摇头道:“不太可能,老奴曾有恩于那药童。那药童为人老实忠诚,就是不太聪明。言太医死后,老奴就让慎刑司审过他。据他交代,莲湖围杀那夜曾不小心睡了半个时辰,担忧被罚,才没敢说出来。”
赵砚眼眸微亮:“如果药童不会说谎,那宸妃娘娘的人是不是说了谎,在包庇言太医?”毕竟当时宸妃娘娘病重,身边离不开伺候的人。就算药童睡着,其余人应该也察觉言太医离开了吧。
冯禄:“老奴也盘问过宸妃娘娘身边的人,宸妃身边伺候的黎嬷嬷后来也交代,她也曾莫名睡着了半个时辰。当时恰逢搜宫,怕给紫和宫惹麻烦,也没敢说。”
赵砚狐疑:“都这么巧?都不敢说,恰好被言太医瞒天过海?”
冯禄眸子微睁:“七皇子是怀疑宸妃娘娘?可宸妃娘娘确实中毒了,也命在旦夕,至今都没醒!”谁会拿自己命开玩笑。
赵砚:“被查出来也是没命,为何不搏一搏?”
天佑帝拧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赵砚轻点了一下头。
如果排除云嫔娘娘的嫌疑,言太医这些接触的人里,宸妃娘娘应该是嫌疑最大的。
天佑帝细细一琢磨,紫和宫里的人和老三谁说辞一致。但若提前串供,宸妃再舍得下性命迷惑他,也不是不可能。
那反贼狡诈,说不定临死前护住云嫔,也是存了藏匿**之举。
一想到这种可能,天佑帝
就气得肝疼,森然道:“是不是,试一下不就得了?”
冯禄脑袋还没转过弯:“如何试?”
赵砚:“周老太君不是说言太医有心上人吗?云嫔娘娘肯定知晓!”
冯禄细细回忆:“方才周老太君不是说,不知那心上人是谁?”
天佑帝肃声道:“朕说知晓就知晓!”他招手让赵砚过去。
赵砚连忙凑到他身边,天佑帝小声交代了几句。
赵砚嗯嗯点头,出了长极殿。
外头的雨还在下,小路子忙过来替他撑伞。赵砚缓步走到玉阶之下,站到已经淋成落汤鸡的五皇子身边。
五皇子似乎还没从他先前说的话里缓过劲来,见他站到身边,也只是呆呆抬了一下头。
赵砚拉了他一下:“起来,别跪了!父皇让你先回去,明日一早可去慎刑司看你母妃。”
五皇子一听终于回神,顺着他的手就站了起来,惊喜问:“真的?”
赵砚点了一下头。
五皇子想起这两日的境遇和无人搭理,眼睛突然就红了。哑声和赵砚道了句谢:“小七,现在也就你肯帮我了。对不起,以前对不起……”说着说着,他眼泪就啪嗒吧嗒的往下掉。
赵砚怕死了他煽情:“你也不必谢我,是方才周老太君去求情了。”
“要谢的。”五皇子郑重道:“你肯定也帮我说话了。”
赵砚:还真没帮什么。
五哥以前虽然很讨厌,经常告他的状,但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也没拿他怎么样。
其实他觉得,父皇在周老太妃说过那番话后,也有些冷静下来了。但云嫔那的破绽太多,在没有任何证明云嫔无辜的证据下。他父皇肯定放不下脸面,饶了云嫔。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被戴绿帽,尤其还是古代封建帝王。
赵砚不等他说完,就要走。
五皇子又一把拉住他,有些羞怯问:“小七,你,明日能陪我去慎刑司吗?”有小七在,他肯定能和母妃多说一会儿话。
赵砚一口拒绝:“不能!”他们关系好像还没好到这种程度,这次他没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
五皇子抽抽搭搭的又想哭。
赵砚头疼:“你今年十二了吧?”还哭?
“我,我忍不住!”五皇子生怕赵砚嫌弃他,努力憋着,肥嫩的脸都给憋红了。
赵砚真的嫌弃了,用力拍了两下他的手:“你松开,再哭下去,待会眼睛都瞧不见你母妃了!”
真的,这些年他五哥越发的胖,俨然已经长成了一个小胖子。眼睛一笑,连眼珠子都瞧不见。
肿了就更瞧不见了。
五皇子立刻伸手去擦眼睛,赵砚趁着这个功夫赶紧溜了。
他还有其他事要做呢。
五皇子盯着他逃也似的背影抿唇,还是默默的捡起伞往回走。等候在长极殿不远处的赵嬷嬷见他出来,连忙问:“五皇子,如何了?”
五皇子:“父皇许我明日去慎刑司去见母妃了。”
赵嬷嬷双手合十,兴奋道:“老奴就知道,陛下定会给周老太君几分薄面!”不枉费她费尽心思又是花钱又是托人,绕过纪侍郎,送口信去给周老太君。
五皇子迟疑两下才又道:“嬷嬷,小七也替我说话了。”
赵嬷嬷愣了一下:“怎么可能?”
七皇子和他们五皇子是死对头,他们娘娘也没少对丽妃落井下石。
七皇子怎么可能以德报怨。
“真的!”五皇子又重复了一遍:“我以后再也不和他作对。还有你们,也不要再和我说小七和丽妃娘娘的坏话了。”
赵嬷嬷顿时有些唏嘘:想不到到头来,还是七皇子帮了他们一把。
她唏嘘完,又开始心疼五皇子,拉着他道:“快,快去将这身湿衣裳换掉,莫要染了风寒。今夜您好好睡一觉,莫要让娘娘瞧见您现在这样,娘娘指不定怎么心疼呢。”
五皇子点头,跟着她一同回到上书房东侧院。
才跨进院门,就碰上同样双眼红肿的三皇子。两人猝不及防,差点撞上。
五皇子放低了姿态,连声说对不起。
三皇子见他浑身湿透,眸光微闪,心里的愧疚一瞬间到达了顶点。欲言又止几次,最终还是忍不住打探问:“小五,你母妃没事吧?”
五皇子吸吸鼻子:“我母妃肯定没事的,周老太君和小七替我母妃求情了,父皇许我明日一早去见母妃。”
三皇子眼眸微闪:“小七也替你母妃求情了?”
五皇子正要接话,赵嬷嬷就催促道:“五皇子,先去换衣衫吧。”
五皇子点头,朝三皇子摆摆手,赶紧往自己屋子去了。
三皇子在原地站了会儿,又开始惶恐不安。
小七为何替云嫔娘娘求情?周老太君又说了什么?父皇许五弟去看云嫔娘娘,是不是觉得云嫔娘娘是冤枉的?会不会还怀疑他母妃?
他带着小荀子在上书房转了一圈,没看到赵砚人。又快速出了上书房往长极殿去,依旧没见到人。
三皇子有些沮丧的回到紫和宫,乍然在紫和宫的门口和赵砚碰上了。
他眼眸微亮,连忙上前两步问:“小七,你怎得在这?”
赵砚温声道:“来看看宸妃娘娘。”
三皇子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小路子手里捧着两个大木盒。
“来便来,还带东西来做什么?”他将赵砚迎了进去。
落葵见到他们二人,微微诧异,行礼后,才将二人引到寝殿。
寝殿里弥漫着药味,两人绕过屏风只远远瞧了一眼还安静躺在榻上的宸妃。
赵砚关切问:“宸妃娘娘还没醒吗?太医如何说的?”
三皇子摇头:“没有,太医说毒是稳住了,只看这几日能不能醒来。”
赵砚见他眼眶红肿,面色发白,又安慰了一句:“三哥也别太担心了,宸妃娘娘会没事的。”
三皇子点头:“我相信你,上次你说我母妃会没事,我母妃果真就转危为安了。”他说完,转移话题道:“方才我在上书房碰到小五了,他说父皇准他去看云嫔娘娘了,还说你帮云嫔娘娘求情了?”
赵砚连忙道:“也不算我求的情,是周老太君求的情。”
三皇子:“先前我瞧着父皇很生气,周老太君说什么了?父皇突然就松了口?”
赵砚有些为难没接他的话。
三皇子眸色微闪:“若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我只是好奇……”
赵砚挠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凑到三皇子身边,压低声音道:“周老太君同父皇说,那嘉义太子的心上人另有其人,云嫔是冤枉的。”
三皇子心脏突然狂跳:“另有其人?谁?”
赵砚摇头:“周老太君说她并未见过,但当年那嘉义太子为了拒绝云嫔,说他的心上人蕙质兰心,还拿那心上人的帕子给她瞧过。那帕子不小心遗落了,被云嫔捡了去。云嫔娘娘照着那帕子绣了好几日,都没比过那心上人的绣工,气得哭了好几场……”
“父皇让五哥去瞧云嫔娘娘,就是去问那帕子下落的。”
三皇子追问:“问那帕子做什么?”
赵砚解释:“玉京就那么大,那帕子的样式又不常见。拿到帕子去玉京妇人中打听一圈,总能有些眉目的。”
“是,是吗?”三皇子隐在袖子的手颤了颤。
他母妃进宫后从未拿过针线,但他听黎嬷嬷无意中提过,他母妃的绣工是极好的。
赵砚说完,又小声同他道:“我只同你说了,你莫要告诉别人。”
三皇子点头,待赵砚走后,他转头就将这事告诉了黎嬷嬷和落葵姑姑。
两人听罢,也俱都惊慌起来:宸妃当年确实送过一方锦帕给嘉义太子当做定情信物,那帕子上虽未有明显的标识。但宸妃绣工很好,未出阁时的闺中密友一看便知。
若真找到了那帕子,只怕宸妃娘娘和小殿下就要暴露了。
当务之急,是如何让云嫔闭嘴。
第100章 逼问宸妃
黎嬷嬷侥幸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也许那帕子已经没了。”
落葵性子利落:“万一帕子还在呢?他们再寻着帕子去玉京妇人中问,娘娘岂不是暴露了!”她来回踱了几步,“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娘娘和小殿下陷入危险中。”
黎嬷嬷:“你想如何做?”
落葵:“找人混入慎刑司杀了云嫔,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模样。”
黎嬷嬷一口否决:“不可,慎刑司守卫森严,若是失败,不是明摆着告诉陛下,云嫔无辜?”以陛下的性子,绝对会继续查下去。
落葵:“不动用死士,动用暗桩便是。若是失败,就说是去劫囚的,还能坐实云嫔的罪行!”
黎嬷嬷还是不同意:“太子在时或可一试,现在决计不行!”
“嬷嬷!”落葵急了:“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
黎嬷嬷肃声道:“宜静不宜动,娘娘昏睡前吩咐过,什么也别做!”
落葵:“娘娘昏睡前肯定没料到有周老太君横插一脚。”
黎嬷嬷坚持:“落葵!娘娘说了不可动就不可动!”
落葵咬着唇没接话,黎嬷嬷劝道:“我知你是为了娘娘和小殿下好。但现在凡事先缓一缓,等娘娘醒来再做决定。”
她拍了拍落葵的肩头:“你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我来守上半夜!”她生怕落葵不听劝,临了又强调一遍:“记住我说的了吗?”
落葵红着眼睛点头:“是,我听嬷嬷的便是。”说着,端起桌上的药碗就往外走。
黎嬷嬷紧跟着出了寝殿,小声吩咐门口的小宫婢道:“你去守着落葵,别叫她出了紫和宫。”
小宫婢应是,跟在落葵身后一起走了。
天色黑沉,整个紫和宫静悄悄的。四周枝叶浮动,守在暗处的暗卫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里面有动静。
眼看着临丑时,暗卫首领匆匆回到长极殿,将事情禀报了。
天佑帝还在批阅奏折,闻言,头也没抬:“人没出来,你们不会把人弄出来?”这紫和宫戒备竟然比凤栖宫还森严,绝对不简单。
一旁的赵砚瞪大眼:什么叫把人弄出来?
天佑帝看向同样一脸呆滞的暗卫首领:“把人绑了,在找几个人去慎刑司劫囚……”
赵砚悟了:先伪造事件,然后当面对峙,击溃对方心理防线。
紫和宫没有宸妃坐镇,也许那些宫人就招了。
“父皇,这样好嘛……”
天佑帝拧眉:“有何不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不还有个作弊利器在,若是猜错了,回溯便是。就当今夜的事没有发生。
暗卫首领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严格执行天佑帝的命令。
要绑人,自然是要绑宸妃的亲信。
暗卫观察了一阵,宸妃的亲信有两个,一个是黎嬷嬷,一个是落葵姑姑。黎嬷嬷正在宸妃身前伺候,落葵自然是最佳人选。
于是,原本就睡不着的落葵,被人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然后悄无声息运出了紫和宫。
轻微的风声刮过,几片树叶飘落,落在了宫婢的铜盆内。宫婢讶异的抬头看了两眼,然后将铜盆里的树叶挑了出来,继续走。
进了寝殿后,将铜盆摆到小几上,绞了帕子递到黎嬷嬷手里。黎嬷嬷接过帕子,开始给宸妃擦拭手脚。
擦完后把帕子还给宫婢,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婢恭敬回:“丑时一刻。”
黎嬷嬷讶异:“丑时一刻了?落葵呢?怎么不见她来?”平日交接的时辰,落葵都是来得最准时的。
“你去唤落葵来。”
宫婢应是,又赶紧出去了。不过片刻又匆匆跑来,压低声音道:“黎嬷嬷,落葵姐姐不见了,屋子里也没人。”
黎嬷嬷连忙问:“春芝呢?我不是让她守着落葵?”
她话落,那叫春芝的宫婢就出现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面前:“嬷嬷,奴婢也不知怎得就睡着了。”
黎嬷嬷想起落葵先前的话,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连忙道:“你找几个人,在紫和宫好好找找。”
宫婢又匆匆出去,带着人提了灯笼在紫和宫找了一圈,依旧没找到人。
她正想亲自去找,床上的人就咳了两声。
黎嬷嬷忙回转身走到榻边去瞧,宸妃就睁开了眼。
她惊喜:“娘娘,您终于醒了?”
宸妃虚弱的应了声,黎嬷嬷连忙吩咐还杵在那的宫婢:“快去找太医过来,娘娘醒了。”
宫婢欢喜的应了声,边往外走边道:“快去请太医,娘娘醒来了!”
紫和宫的灯依次亮起,有宫人急匆匆往外跑。
守在树上的玄一立刻精神起来,竖着耳朵听里面的情况。
很快,太医被请了来。
替宸妃把过脉后,长舒了口气,道:“宸妃娘娘算是捡回一条命,不过心肺俱都受损,近日万不可再动气。”
黎嬷嬷连连应是,拿了药方就差人去拿药。
待太医走后宸妃强撑着身子要起来,黎嬷嬷扶着她半靠在床头。边抹眼泪边道:“主子醒了便好,下次切莫用这种损伤自身的法子了。”
宸妃眉目疲倦,弱声问:“本宫昏睡的这段时间,陛下可否来紫和宫盘查过?”
黎嬷嬷点头:“老奴等都按照您的吩咐回话,并未有错漏。”
宸妃松了口气,见她又想咳,黎嬷嬷赶紧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宸妃抿了口水,枯哑的嗓子才好受点,又问:“云嫔那如何了?陛下有没有下旨如何处置她?”
黎嬷嬷迟疑两息后才道:“云嫔那出了些变故……”
宸妃眉头微拧:“什么变故?”
黎嬷嬷将三皇子告知她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才担忧道:“陛下已经松了口,让五皇子去慎刑司见云嫔。若云嫔还留着那帕子,只怕对娘娘不利……”
宸妃浑不在意:“什么帕子,定然是那周老太君为了救云嫔扯的谎。”玉哥当年拒绝云嫔的事她也知晓,但玉哥为了保护她,决计不会拿她的秀帕给云嫔看。
她虚弱道:“多做多错,我们现下什么也别做。”
黎嬷嬷迟迟没搭话,宸妃见她神色不对,拧眉问:“你们做了什么?”
黎嬷嬷吞吞吐吐:“落葵,落葵不见了,老奴让人在紫和宫找了一圈也未见到人……”
宸妃眸子压了压:“什么叫落葵不见了?”她瞬间想到一种可能,情绪激动问:“她找人去慎刑司了?”
黎嬷嬷赶紧安慰道:“娘娘别急,也许落葵只是出去转转,老奴已经遣人出去寻了。”
宸妃胸口气血翻涌,还未听完她的话,就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蠢货!慎刑司是什么地方,这不是等着被人抓把柄吗?
她气得难受,有些呼吸不畅。
黎嬷嬷吓得要死,惊慌大喊:“太医,让太医来回!”同时一手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嘴角,一手顺着她胸口。
宸妃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弱声道:“不必再传太医,找人去给小荀子传一句话。”她附在黎嬷嬷耳边说了两句。
黎嬷嬷点头,又唤来一个小太监耳语了两句。待小太监出去后,黎嬷嬷才又道:“娘娘放心,落葵性子虽急躁了些,但做事细致。就算她真找了人,那些人都对娘娘忠心耿耿,被发现了也决计不会供出娘娘,牵连到紫和宫。”
又过了一个时辰,临近寅时,宫婢端了煎好的药来。
黎嬷嬷吹了吹药,拿了羹勺喂到宸妃唇边。
宸妃问:“落葵回来了没?”
黎嬷嬷摇头,宸妃又问:“那去找落葵的人回来了没?”
黎嬷嬷刚想摇头,派去寻落葵的人就匆匆回来了。语气急切道:“娘娘,不好了,宫中出现刺客,慎刑司被劫了。”
宸妃和黎嬷嬷同时变了脸色,黎嬷嬷连忙问:“可打听到具体情况?落葵呢?”
宫婢摇头:“具体情况奴婢不知,落葵姑姑也未找到!”
那宫婢还未回,寝殿的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
黎嬷嬷快走几步,绕过屏风,正要呵斥,瞧见来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
屏风后的宸妃心口颤了颤,面
色更白了。
几息后,天佑帝就出现在了她面前,一身明黄龙袍,冷着脸,身上还带了外头的寒气。
他瞧见宸妃醒转,故作诧异,随即又道:“正好,宸妃醒了!你来和朕解释解释,你的宫婢为何会出现在慎刑司附近?”
他话落,身后的禁卫军就将一个人拖了过来,丢到宸妃榻前。
地上的人闭着眼,头发散乱,侧脸青肿,身上全是血污,显然受了重刑。
跟进来的黎嬷嬷瞳孔颤了颤,朝宸妃看去。
宸妃靠坐在床榻边上,捂着胸口,眸子里显出讶异:“落葵?”她随即又看向天佑帝:“陛下,臣妾才刚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慎刑司?落葵又是怎么了?”
她声音虚弱,面色病白,茫然的神色丝毫不像作伪。
冯禄连忙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才道:“云嫔遇刺,宸妃娘娘的人半夜就出现在慎刑司,娘娘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宸妃眼睫颤了颤:“陛下想臣妾说什么?黎嬷嬷方才还在找落葵,臣妾也不知她如何会去了慎刑司。”
黎嬷嬷连忙道:“陛下,是啊!老奴和落葵轮流替宸妃娘娘守夜,落葵先睡。丑时左右还迟迟未见人,老奴就派人去寻了。落葵应该只是发现了刺客踪迹,跟去了慎刑司!”
她暗自恼怒,这落葵,明明说让暗桩去杀人,被发现就说是劫囚,怎得又找了死士去明目张胆的刺杀?
天佑帝冷笑:“是吗?那落葵如何招供,她是为了你才找死士去刺杀云嫔的?”
宸妃愕然:“陛下,落葵如何会说这样的话?您让她醒来亲口说给臣妾听。”
天佑帝:“……”
他眼角余光瞥向跟在身侧的赵砚,赵砚嘴角抽了抽:他们压根就没审问过落葵,人都没醒,当然不会这样说。
宸妃是真无所畏惧还是足够信任自己的人?
时间回溯,天佑帝再次冷笑:“是吗?那这落葵为何趁着刺客捣乱之际,潜进慎刑司意图勒死云嫔?”
宸妃再次愕然:“陛下!落葵和云嫔无愁无怨,如何会做出这等事?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黎嬷嬷,将落葵唤醒,本宫要亲自问她。”
黎嬷嬷要上前,就被冯禄伸手拦住。
天佑帝盯着宸妃:“那就要问你了,云嫔手上有闫衡玉姘头帕子的事,小七只告诉过老三。你的婢女急于灭云嫔的口,是因为闫衡玉的心上人就是你?是不是?”老三太反常了,对云嫔的事格外上心,又问老五,又问小七,说没什么都没人信。
“什么帕子?什么心上人?臣妾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陛下无端指责,是想要臣妾的命吗?”宸妃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边咳边气弱道:“陛下想要臣妾死直接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旁的黎嬷嬷又跪下了,帮忙辩解道:“是啊,陛下!三皇子今日虽有来瞧过娘娘,但没有和奴婢们说过任何关于云嫔娘娘的事。宫中夜里有禁令,落葵手上又无令牌,如何能往慎刑司去。定是有人将她掳了去,再故意放在慎刑司内,想陷害我们娘娘,为云嫔脱罪!”
跟进来,隐在暗处的暗卫首领摸摸鼻子:没错,人就是他掳走,丢到慎刑司附近的。
主仆二人无比镇定,要死不认,丝毫不似说谎。
天佑帝认真审视着宸妃,宸妃没有丝毫闪躲,迎着他的目光。
天佑帝一字一句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小七,你来说,你五岁那年,在莲池边瞧见了什么!”
宸妃眸子闪了闪,看向出列的赵砚。
赵砚肃声道:“五岁那年,儿臣因为不想去上书房,躲在莲池的假山里偷哭。听见假山西南侧有人在说话,就悄悄探出了头去。儿臣瞧见一个黑衣男人和一个白裙女人抱在一起,那男人就是言太医,那女人就是宸妃娘娘!”
跪在地上的黎嬷嬷忍不住颤了颤,低垂的眉眼不安的抖动:当年不是说七皇子高烧后,已经忘记先前的事了?她还特意遣三皇子问过,三皇子就是这样说的,他们的人才没继续追杀七皇子。
难道先前曹公公在慎刑司拼死要传出的消息就是这个?
宸妃也同时想到了这一点:陛下应该那时就从七皇子口中知晓宫里有人和反贼勾结,然后用这个设计想抓住玉哥。
但那时没来指认她,证明七皇子并没有看清她的脸,说不定只记得是个白裙女人。
毕竟当时五皇子才五岁,又时隔这么多年,还是个蠢笨的。
想到这,她心下微微镇定:“本宫常年病弱,甚少踏出紫和宫。七皇子确定看清楚是本宫的脸吗?那你说说,那日,那女子除了穿白裙,裙子上可有什么装饰?梳了什么发髻?戴了什么首饰?若你一样都说不出来,本宫就要告你构陷了。”
赵砚为难:他确实没瞧见对方的脸,今日不过为了诈宸妃才如此说。
他心里没底,面上却不显,镇定自若的开口:“我还瞧见那白裙上有暗金色牡丹花纹路。”
宸妃还未说话,黎嬷嬷就道:“这宫里上下都知晓,牡丹是温妃喜爱之物,从来不许别人用。我们娘娘怎么可能在衣服上绣牡丹。”
赵砚立刻回档,再次开口:“我还瞧见那白裙上有暗金色海棠花纹路。”他梦里确实瞧见那白裙上有暗金色花样,但一时记不得是哪种花。世上的花统共就那么几种,他一样一样的说,就不信说不中。
他每说一种,天佑帝就注意观察宸妃的神色,在说到木香花时。她的睫羽明显颤了颤,捂住胸口的手轻微往里收了收。
他看了眼赵砚,赵砚很肯定的说:“那白裙上绣的就是木香花,我瞧见了!”
冯禄也在一旁附和:“陛下,宫中娘娘的衣衫都是由丝制局统一裁制。虽过去了许多年,但真要查,耐心些,还是能查到宸妃娘娘是否曾经有过这么一件白裙。”
宸妃眸子闪了闪:“就算臣妾曾经有过这样一件白裙,那也并不能证明什么。说不定是丽妃瞧见过臣妾穿,告之了五皇子。”
赵砚又继续回档刷发髻的样式和头上簪子的款式,连刷了三十次后,他才再次笃定道:“我还记得宸妃娘娘当时梳的随云髻,头上只有一支简单的青玉步摇!”
宸妃隐在身侧的另一只手都掐进了掌心,指骨都发白。
居然全中!
难道七皇子近两日全记起来了?
赵砚继续回档,一旁的天佑帝已经记不起回档多少次了。只是麻木的听着赵砚继续道:“宸妃娘娘手上没有带任何东西,鞋面是缂丝珍珠,领口还有一圈天青色滚边……”他一一说完,最后看向早已经抖如筛糠的黎嬷嬷:“我记得那日,黎嬷嬷也在吧,虽只瞧见假山边上的一个影子,但我瞧见你伸出的一只鞋了,就是你现在穿的这双,是不是?”
黎嬷嬷一个没跪稳,
一下子跌坐在地,瞳孔里全是震惊。
哪个说七皇子记性差的?这记忆力恐怖如斯!
当年许多细节她都有些记不清了,现下听七皇子一说,一幕幕又清晰的涌现在面前。
当年她是在场,还是她现发现了假山里有动静,让曹公公去过去瞧了,她亲眼瞧见朝公公将年幼的七皇子推下水的。
黎嬷嬷当场破防,连连朝天佑帝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都是奴婢,是奴婢,不关宸妃娘娘的事!”
天佑帝面色阴沉,即便已怀疑宸妃,但此刻还是怒火攻心,喝问:“宸妃!小七都说得这样清楚了,你还要抵赖吗?还是要朕将老三喊来问问?”
宸妃先是沉默,忽而又呵呵笑了起来:“呵呵呵呵,陛下不必喊涵儿过来。臣妾承认,闫衡玉的心上人就是臣妾!”她抬头,一张病白的脸我见犹怜:“不,应该说我们两情相悦!”
她用最柔弱的语气,说出最扎人心的话。【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