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小可怜(二十四)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天色昏沉,乌黑的云层间隙中漫出些微亮光,朦胧的光线宛若缭绕于天际的云雾,模糊了清晨的视野。
苏梨睡眼惺忪地推开房门,神色微怔,但很快就垂下眼,侧身偏到另一个方向,神情恹恹地避免了视线交集。
原本蹲在门口的身影倏然站起,纯白发丝凌乱地覆在眉眼间,似是一团融化的雪摇摇欲坠地挂在他颤动的眼睫上,要落不落的,像一颗颗洁白莹亮的泪珠。
他微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仰起脸去打量她的神情。
“小梨花……”
他伸手轻轻拽住她的衣袖,声音又轻又哑,几近呢喃。
“别生气了好不好。”
苏梨低着头默默扯出自己的衣袖往外走,没有回应。
时戚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小梨花……”
“我错了。”
“你不要不理我。”
絮絮叨叨的声音夹杂在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中显得尤为杂乱,直到出了公寓楼,身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街上一片寂静,天色灰蒙蒙的,偶有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路过,晨风迎面拂来,在周身漫开些微沁凉的冷意。
空旷的街道与得不到回应的境况使得浑身低气压的白发少年愈加烦躁,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抓住她的感觉,周围流动的空气都让他觉得很恶心。
她不是应该很喜欢他的吗?
昨天把他关在卧室外面一晚上,今天又一个早上都没有搭理自己……
他明明已经很克制了,听了她的话没有进去,为什么还是会生气呢?
好烦。
完全搞不懂。
“这里这里!”
“早上好呀苏苏!”
耳边骤然响起的说话声令时戚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冷冷盯着凑到苏梨身边的女生,心里的怨愤直冲天际,恨不得徒手撕烂这些人类的舌头,太吵了。
冷风凛凛,少年洁白无瑕的面颊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雪,整张脸都弥漫着森冷的寒意。
周晨光那句呼之欲出的“哥们”几经犹豫后还是咽了回去,他暗暗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悦音,挤眉弄眼地无声询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悦音小心地瞄了眼倚靠在车门一侧的傅斯遇,他随意抱着臂,神情淡淡地垂着眼和站在身前的苏梨交谈,见两人没注意到自己,林悦音这才扯着周晨光的手臂小声解释起来。
得知了面前这位素未谋面的白发少年是老大的情敌后,周晨光难掩心中激动:“那我呢,我能做些什么?”
林悦音白了他一眼:“挡着。”
周晨光:?
很快,周晨光就感受到了这短短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沉重含义。
简直就是宛如背后灵一般令人难以忽视的存在,那阴冷潮湿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无时无刻不曾移开分毫……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周晨光此时怕是骨灰都被扬了个干净。
见苏梨接过面包,林悦音往旁边退了几步,带领周晨光远离危险的漩涡中心。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询问早餐,但却耗费了两人大量心力,后脑勺都是针扎般的刺痛。
周晨光挠了挠头,有些纳闷:“不是,你觉不觉得那家伙恐怖的有点不太正常……”
林悦音摆手:“请看。”
周晨光疑惑地顺着林悦音手指的方向看去,漂亮到不似人类的白发少年像猫咪一样黏糊糊地贴到娇小的少女身侧,他眨巴着一双澄澈的金瞳,嘴里嘟嘟哝哝地在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就被撕下的面包堵住了话语。
他顿了一下,接着便弯起唇角,盈盈笑意如汹涌澎湃的海浪席卷了眉眼。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明确的、不加掩饰的喜悦。
除了那异于常人的外貌,其他一切看起来非常正常。
周晨光默默收回目光,彻底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看来这哥们也没那么可怕,只是稍微“善变”了一点。
林悦音在一旁煞有其事地总结道:“可能喜欢一个人就会这样吧……”
周晨光不予置否,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咦老大人呢?怎么回车上了?”
林悦音顿时无语凝噎:怪不得单身呢,一点都不主动。
周晨光唯有一声叹息:……看来还得靠我俩。
***
和时戚一人一口分完了手里的面包,苏梨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碎屑,正要推开和自己贴的很近的时戚,就被他先一步抓住了手腕。
“停停,不可以——”
苏梨下意识张开手抵在了他下颌处,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行为。
红润的薄唇微张,牙齿在唇瓣后若隐若现。
“不准舔。”
几乎是苏梨话音一响起,蠢蠢欲动的少
年就慢吞吞闭上了嘴,没办法,比起舔上几口,他更怕她又生气不理自己。
他低敛着眉眼,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的:“那我亲一下……可以吗。”
“不可以。”苏梨义正辞严地从时戚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以后在外面都不能这样。”
时戚睁大了眼,金色的瞳孔宛若毫无杂质的清潭,深处的情绪一览无遗:“只能在家里亲亲吗?”
“咳……”苏梨莫名有些窘迫,生怕周遭有其他人听到他们奇怪的谈话内容,说话也变得磕巴起来,“本来就不该……亲什么亲,我们又不是……哎呀时戚你……”
还没等苏梨说清楚,林悦音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准备出发啦苏苏,快上车!”
“来了。”
苏梨应了一声,转头就对上时戚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拍了拍涨红的脸蛋,想到昨晚自己被磨得发红的腿,顿时有些气恼,早上起来一双腿都是软的。
“不准再那样了。”
很没有气势的丢下这句话,苏梨仓促地小跑着赶往停靠的越野车。
突然又被丢下的时戚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迈开脚步跟上苏梨的身影。
他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幕幕扭曲作乱的血腥画面。
这些人类太讨厌了,真恶心。
都怪他们。
都是他们导致的。
都是他们的错。
如果没有这些人类,她就不会总想着出门,会像之前那样乖乖待在家里。
所以……他得先解决掉这些总跑出来妨碍自己的人类。
那就全部杀光好了。
只要他们都死了,那她就没有别的“好朋友”了,只能和他在一起,也必须和他在一起。
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就算锁在家里也不会跑。
眼底尽是阴霾的白发少年不自觉地舒展开眉眼,露出了夸张的笑容。
这样真好呀小梨花。
***
此行的目的地是坐立在郊区的一家游乐园。
毕竟是末日,游乐园这个词汇的出现虽令人感到惊异,但总体还是不会对其抱有太大的期望。
此行的人并不算多,加上苏梨和时戚一共七人,车顶做了特殊改造,周晨光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坐在上面侦查情况,时不时会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傅斯遇负责开车,时戚被硬赶到副驾驶坐着,除苏梨、林悦音外还有一名女生,三个女生并排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提到生活环境,林悦音突发奇想:“苏苏,你想不想搬来我们宿舍住啊?这样我们就能每天都见到了呀。”
扎着马尾的女生也笑盈盈地点头应道:“是啊,我们宿舍环境可好了,还有娱乐设施,而且你觉得无聊就可以随时来找我们玩。”
苏梨听着有些心动:“会不会很麻烦你们啊……”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车内响起清脆的咔擦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断掉了,很短促的一声,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
莫名感觉到气压骤降的林悦音一边开口一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当然不会啦,就分配个房间的事,你和……你朋友都可以搬过来住,我们很欢迎的,对吧老大?”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要放过了!
林悦音试图用眼神向后视镜传达自己的内心想法,但傅斯遇并未偏移分毫视线,只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嗯。”
听到傅斯遇的回答,林悦音先是一惊,旋即抬手捂住了嘴巴,掩饰自己脸上的意外之喜。
老大终于明白要主动了!
高兴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林悦音倏然皱起眉头,只觉得空气里似乎浮动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气味,存在感微弱,却又暗自刺激着大脑神经。
什么味道?
林悦音下意识往车窗外看去,而疾行的越野车此时突然一个堪称一百八十度的摆尾漂移,最后稳稳停在了废弃许久的游乐园大门门口。
傅斯遇偏过头,目光径直望向苏梨,棕褐色的瞳孔像琥珀一样散发着温暖醇厚的光泽。
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
“搬过来住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苏梨对上他的目光,忍不住咬了咬下唇,眼神随着发颤的眼睫微微晃动:“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好了,下车吧。”傅斯遇看了眼林悦音,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任何异样,“你们俩带着她先进去。”
林悦音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忙打开车门拉着苏梨往游乐园里走。
“哎?可是时戚他还……”
“哎呀他们几个男生可能有什么话要单独聊吧,我们先走。”
苏梨犹疑的步伐还是没有拗过林悦音的强行掰扯。
伴随着三人走远的身影,空气里的血腥味也变得越发浓郁。
周晨光率先一步跳下车顶,正欲开口询问,就被坐在副驾驶上的白发少年吓了一跳。
他面色尤为惨白,淡金色的眼瞳灰暗沉寂,鲜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内里断裂的指头和锐利的尖牙忽闪忽现。
白骨森森,十指满是干涸凝滞的血渍。
这一幕俨然就是来自恐怖电影里满怀恶意的怨灵厉鬼。
周晨光下意识往后退,讷讷道:“老大……”
傅斯遇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加冷静,慢条斯理地熄火拔掉车钥匙,而后,才慢悠悠地瞥了时戚一眼:“装不下去了?”
“哗啦——”车窗玻璃被白发少年一掌拍碎,他歪斜着脑袋,金色瞳孔渐渐染上诡异的猩红。
“想死?”
黏腻的血迹顺着少年苍白的下颌缓慢流淌,整辆越野车都在猛烈晃动,地底仿佛有洪流涌动。
“那就去死!全部去死!”
轰的一声,车门瞬间被外力砸烂,废铁下坠,溅起一片污秽的尘土。
满地翻滚着粗壮的枝条。
***
空旷而荒凉的游乐场内只有三人凌乱的脚步声交织回响,老旧的娱乐设施此时已是锈迹斑斑,冷风不时刮过,机械设备摇摇欲坠地悬挂在上空,成为了无法自控的高危物件。
林悦音牵着苏梨的手往空地走去,另一个女生边环顾四周环境边缓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原本应是一片茂盛草坪的地方如今只剩一地衰败的枯草,灰黄的土地下不知埋藏了些什么,散发出阵阵古怪的臭味。
林悦音本想带着苏梨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但门口方向时不时传来的剧烈碰撞声和哗啦啦的水流声令她极为焦灼,怎么会动静这么大?
不是说它负伤了吗?老大在场的情况下还这么棘手?
担心此次任务可能有突发状况,林悦音稍作思考后还是决定赶过去帮忙,让另一个女生留下来保护苏梨的安全。
告别了急匆匆跑走的林悦音,苏梨和扎着马尾的女生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会儿,一时间,只能听到门口断断续续传来的响动。
“门口是……”
苏梨刚一开口就被女生率先转移了注意力。
“前面有长椅哎,我们去那坐一会儿吧?站久了腿有点酸。”
“啊……好。”
苏梨暂且收回了涌到嘴边的疑惑,望向摆放在废弃滑冰场门口的长椅,踏上了满是沥青的石板小路。
毫无征兆地,突然刮起一阵迷乱的强风,路旁塞满垃圾的塑料垃圾桶瞬间翻倒,倾泻一地的污浊破烂,刺鼻的气味瞬间铺天盖地地漫开。
苏梨被倒塌的垃圾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避开了垃圾倾倒的区域,接着她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扎着马尾的女生不知为何蹲在翻倒的塑料垃圾桶前,似乎是在垃圾堆里翻找,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发呆,脚边已经蓄积起一摊浑浊的污秽物。
苏梨惊异地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兰?”
没有回应。
这莫名其妙的一幕使得苏梨进退两难,心里既害怕又疑惑,想要上前询问又怕靠近会发生不好的事,正犹豫不决时,废弃滑冰场生锈的大门被慢慢推开了。
苏梨警惕地转头望去,却在下一个瞬间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很熟悉的脸。
乌黑的发,白到泛青的肤色,和那双极其漂亮的淡金色眼眸。
苏梨的大脑有一瞬空白,咬字轻浅,带着些不确定的试探:“……朝阳?”
身形高大的青年浑身脏兮兮地站在半开的铁门前,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只有一双如烈日般明艳的金眸仍熠熠生辉,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天气似乎更阴了,拂过面庞的风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嘎吱嘎吱。
骨骼打架的声音伴随着青年粗重的呼吸声同时响起,冰凉的触感沿着苏梨颈肩一侧疾速蔓延——刚刚还站在滑冰场门口的青年此时已来到了她身旁。
苏梨看着对方布满伤痕血痂的手臂,抿着唇,眼圈微微泛红,确定了他的身份:“朝阳……”
沉默寡言的青年机械地慢慢转头,声带像被撕扯过一样,只发出短促沙哑的两个音节:“不……要。”
苏梨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声音有些哽咽:“不要什么?”
下一秒,苏梨被青年粗暴地揽入怀中,各种奇怪的气味随之扑鼻而来,但苏梨心里只觉得难过,抬手想要轻拍他的后背给予宽慰:“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
站在苏梨身后的女生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拧过脑袋,长长的马尾几乎快要垂地,漆黑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像护崽一样阻拦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不要伤害她。
生命垂危的丧尸王在临死前最想保护的只是一个人类。
虽然她也认为这个人类非常可爱,值得保护就是了。
完全看不见眼白的女生眨了眨黑洞洞的眼睛,无声地咧嘴笑了几下,面容诡异,但非常配合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表示自己并不会伤害她。
核心遭受重创的青年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即便重来一次,它依然还是会选择和那个怪物交战,他们生来就注定无法共存,胜者为王,败者毁灭,这是很正常的生存法则。
他只是有一点……舍不得他。
很想见她一面。
青年喉腔里满是污血。每发出一个字音都如钝刀割肉般凌迟着肿胀的喉咙。
“苏……梨。”
好开心。
淡金色的眼眸泛起层层涟漪,软化了青年一贯冷硬漠然的眉眼,浮现出些微轻浅的,极难察觉到的笑意。
“苏……梨。”
他用力抱紧怀里的少女,不敢用肮脏的嘴巴去亲吻干净的她,只是僵硬地撕扯着快要腐烂的喉咙,一字一顿地诉说道。
“好。喜、欢。”
苏梨满眼热泪。单纯因重逢而哽咽
落泪:“……我也是。”
杵在一旁的女生扶着歪斜的脑袋快步走近,不想再听丧尸王讲废话了。
真是的,怎么还害她哭了。
沉浸在感伤中的苏梨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中陷入了昏睡。
青年颤动的眉睫停滞在她昏睡过去的面容上,歪曲的手指留恋地勾住一片衣角,在沉默的对峙中慢慢松开染上指节温度的布料。
面容恐怖与女鬼无异的女生动作小心地环抱着昏迷的少女安置在长椅上躺好,一扭头就看到生命迹象微弱的丧尸王正蹲在椅子前给她梳理乱了的长发,顿时气得直跳脚。
“不许你再碰她了!”
女生的声音非常尖锐,像碎玻璃一样拢作一团,听起来尤为刺耳。
丧尸王充耳不闻,仍执拗地整理少女垂落至长椅上的黑发,残破的十指呈现出衰败的焦黑色,半个身躯几乎都贴在地面上。
好喜欢苏梨。
好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可是、可是……
漆黑的线条顺着女生空洞的眼眶往外延伸拓展,密密麻麻的黑线瞬间铺满她的全身,继而如奔流的潮水纷纷涌向青年血肉消融的躯体。
他好像……有点后悔了。
吞食声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气音,似痛苦的挣扎,似不甘的嘶吼,青年淡金色的眼眸渐渐褪去原有的光泽,只余一片黑压压的沉寂。
……再也看不到她了。
曾短暂升起过的朝阳于此时落入了无边的黑暗。
听到远处传来的声响,女生加快了吞噬进度,一只手径直伸进破烂的躯体里搜寻核心,另一只手则来回抚摸苏梨的脑袋。
“好可惜夏梨,不能和你多聊聊天了,我得马上走了……”
脸上几乎看不见五官的女生发出毫无感情起伏的碎碎念,配上周身蠕动的黑线和满地流淌的血液,这一幕显得十分荒诞离奇。
好在现场唯一一位观众已经安稳睡着了。
“下次再见了夏梨!”
察觉到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顾不上叙旧,匆忙取走丧尸王的晶核,便裹着跳动的核心飞速从人类身体里脱离抽出,化作一道粘稠的黑影融入贫瘠的地面。
刷的一声,如刀片般尖利的风刃猛然扎在黑影的末端,整个地面都响起了滋滋的嘶鸣声。
尖锐的边缘堪比灼烧的火焰,嵌入的伤害越来越高,将黑影限制在地面动弹不得。
伴随着黑影凄厉的惨叫声,大片被嵌入侵蚀的躯体被狠心剥离丢弃,狼狈仓促地疾速逃离现场。
傅斯遇赶来之际,地面只残留了半片漆黑的粘稠物体,边缘还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他沉下脸,神情难得阴郁地盯着那块漆黑的残躯,指尖闪动的电光明明灭灭,折射出几道深紫色的电弧。
傅斯遇捻了捻指尖,碎光悄然消散,他垂眼敛去眸底的阴霾,旋即面无表情地侧头看向躺在长椅上毫发无伤的少女。
长椅底下堆积着一摊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混合物,青灰深黑,隐隐露出森然的白骨。
傅斯遇沉默地凝视着少女恬静的睡颜,冷风吹拂,空气中的腥臭味变得越发浓郁,映衬着少女安睡的容颜格外美好虚幻。
蓦地,他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
有意思。
看来她跟贺川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老大!”
“老大情况怎……”
林悦音和周晨光气喘吁吁地赶来,和形象尚未受到损害的傅斯遇不同,两人满身污血,衣服上沾满了泥灰。
傅斯遇微一皱眉,侧身径直打断了周晨光的声音,询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周晨光气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口气后连声解释道:“呼——老大,那个怪物把自己半边身体都给扯烂了,它想跑我们根本拦不住啊……我们担心这边万一又出什么意外就赶过来了。”
林悦音在一旁点头附和道:“那家伙真的太变态了,困也困不住、杀也杀不死……它是新型丧尸王吗?”
傅斯遇沉默了一瞬,嗓音骤然低沉了下去:“任何生物都有弱点存在……只是我们尚未发现而已。”
周晨光表示赞同:“也对,末日里怎么可能会有无法杀死的怪物呢……估计是它复原能力太强,得找到弱点一击毙命才行。”
林悦音瞄了眼躺在长椅上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老大,苏苏她怎么了?”
提及苏梨,傅斯遇的神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贺川似乎早有预料,提前派他手下来这蹲守了。”
林悦音离开前特地留了个人保护苏梨,听到这番话瞬间明悟了:“是那个能够寄生人体的家伙?难怪阿兰她……”
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苏梨还活着?
贺川一派的作风可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一个活口不留才是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
一时间,林悦音和周晨光都陷入了沉默。
无论是与白发怪物相安无事地共处一室,还是几次三番从贺川手下逃生,无一不表明了苏梨的特殊性……
她似乎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相比起两人纠结的胡思乱想,傅斯遇倒是格外平静:“行了,也别把人想的那么坏。”
林悦音小声嘟囔:“万一人家就是那么幸运呢……”
也不知她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嘟嘟囔囔地开始捡地上残缺的碎片。
周晨光摇了摇头,视线掠过苏梨安睡的面容:“老大,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啊?”
“修车,你们俩先带阿杰回队里治疗。”
林悦音和周晨光同时扭头看向傅斯遇,极为默契的异口同声:“我们?”
傅斯遇面色沉静,眼底不起波澜:“嗯。”
林悦音惊异地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有所顾忌地闭上了嘴。
周晨光脑子一根筋,当即直言不讳道:“老大,原来你真的这么喜欢她啊……”
明知对方很危险,但仍要与其独处,爱情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变得盲目冲动。
傅斯遇:?
有时间瞎想,不如赶紧滚去修车。
第102章 小可怜(二十五)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夜幕低垂,黑沉沉的天际窥不见半点光亮,放眼望去宛若一口深不见底的泥潭。
苏梨醒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眼前漆黑一片,冰凉的夜风阵阵拂过面颊,耳廓、脖颈处皆是沁骨的寒意。
苏梨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开口道:“……时戚?”
不远处传来轻微响声,微弱的光亮顷刻间铺满了整间屋子。
苏梨顺着声响转头望去,看见了推门而入的傅斯遇,他身后的影子被手中的火光拉得很长,在黑夜里撕
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你醒了。”
傅斯遇放下手里的烛灯,暖色的灯光照亮他清隽俊朗的面孔,映衬着他棕褐色的眼眸如暖阳般清透温柔。
“傅队长……”苏梨有些意外,迷蒙的杏眼都睁圆了一圈,“我们这是在哪里?”
“还在游乐园。”傅斯遇言简意赅,缓声解释道,“夜深了,你一直昏迷不醒,只好将你带进室内了。”
苏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可能是太困了。”
傅斯遇温和地笑笑,声线也很柔和:“那你还记得睡着之前发生的事吗?”
“睡着之前……”苏梨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阿音让我和阿兰在游乐园里等着,然后我好像……好像见到了……谁?唔我记不清了……”
傅斯遇注视苏梨半晌,迈步走近:“想不起来那就不想了。”
苏梨感觉整个脑子都晕乎乎的,呆呆地点了点头,放空了好一会儿才从游离的状态惊醒:“阿音和时戚他们呢?”
“车坏了,载不了那么多人,就先让他们回南城了。”傅斯遇微微弯下眼,与苏梨平视,额前的发散落在眉睫,映下一片忽闪的阴影,“我们回南城之前,可能要麻烦你顺路陪我去个别的地方,辛苦你了。”
傅斯遇这番话的信息量稍微有些大,苏梨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细语地喃喃道:“……没有没有,不辛苦不辛苦。”
“那就好。”傅斯遇直起身,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
苏梨往旁边挪了挪,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眨巴着眼轻轻唤他:“傅队长。”
室内温暖的烛光打在她半边脸上,凌乱垂落的黑发浸染着浅薄的暖色柔光,安静凝望的眉眼满是一片柔软无害的单纯。
傅斯遇垂眼看她,长睫掩住了眸底情绪,面上的神情窥不见半点波澜:“苏梨。”
“嗯?”她微微歪过脑袋,眼睫扑闪扑闪的,像星星一样明亮。
“你很高兴?”他的声线仍然温和平稳。
苏梨只连连点头,没有说话,她半张脸都枕在手臂后方,只露出一双圆澄澄的杏眼静静注视着他。
傅斯遇与她对视半晌,最后还是顺应她的想法坐在了她身侧的位置。
苏梨偏头看过去,难掩欣喜地扬起唇角,脸颊边垂落的碎发随着转动的姿势微微晃动:“傅队长,你要睡觉了吗?”
屋内陈设很简单,一组沙发,一张桌子,还有几盆枯萎的绿植,放置在墙边的烛光蜡烛持续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狭窄的屋子里静静流淌着夜晚的寒声。
傅斯遇的视线落在她唇边毫不掩饰的笑意上,眸色深沉:“嗯?”
“我好像睡太久了,现在很精神……”苏梨用脸颊蹭了蹭衣袖,声音软软的,“傅队长,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傅斯遇闻言一怔,感到几分好笑,尾音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睡前故事?”
苏梨忙不迭点头,圆圆的杏眼里满载着跃跃欲试的期许。
傅斯遇不知想到了什么,低敛了眉目,声线蓦然压低了下去:“好。”
苏梨顿时欢腾地站起身来,像只勤奋的小蜜蜂,哒哒哒地挪到另一侧狭窄的单人沙发上。
“那你躺下睡觉吧傅队长。”
沙发不算宽敞,傅斯遇极其高大的身躯得侧躺屈腿才能勉强躺下。
“唔我想想……”苏梨撑着脸,被压出浅浅红印的双颊宛若一团绵软漂浮的红霞,“傅队长听过玫瑰公主的故事吗?”
他一只手随意搭在了眉骨上,宽大的手掌微拢,眼底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手腕处的血管若隐若现:“洗耳恭听。”
苏梨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咳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国王和皇后……”
少女的声音格外轻柔,在寂静的夜里像一潭涓涓细流的清泉,甘甜的气息几乎要融化人的耳朵。
一切都很安静。
久违的惬意感涌上心头,令他时刻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有所松缓。
原来是这种感觉。
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温柔的声音了。
久到他一时间竟难以抑制心底的潮涌。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夜色愈加黑沉,空气里渐渐漫开潮湿的雾气。
烛光摇曳,微弱的亮光很快泯灭于寂夜之中,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沉默的黑暗。
“唔——”
少女含糊不清的呓语声像猫叫一样,声响虽轻,却持续刺挠着耳膜,隐隐有些胀。
本应被睡前故事“哄睡”的男人骤然坐起身来,一片漆黑的室内,他视野毫不受限地将目光径直投向另一侧的沙发。
过于狭窄的沙发使她不得不蜷缩着身体,本就娇小的少女被迫缩成小小一团,看着尤为可怜。
傅斯遇捏了捏眉心,无声叹息。
讲故事的人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端视良久,他俯身凑近,伸手搭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过于纤薄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停滞了动作。
他整张脸都被阴影笼罩,瞳孔颜色显得极深,滞留的手掌顺着肩颈下沿,轻轻托住她单薄的脊背和纤细的双腿。
仿佛抱起了一团云,怀里的少女柔软又轻巧,披散的长发尽数落在他怀里,鼻尖满溢着发间的馨香。
她呼出的气息喷洒在胸膛处,激起一阵温热细密的痒意。
他蓦然顿住,不得不往下延伸,调整了一下姿势,热气消散,她绵软的呼吸落在耳畔,轻的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
手心的触感又软又烫,让他沉寂已久的心脏莫名升起一股难耐的躁意。
傅斯遇敛了敛眸,面色有一瞬间变得非常冰冷,而后慢慢恢复正常。
他面色淡然地将熟睡的少女抱到另一张沙发放下,宽敞许多的环境明显让她蜷曲的姿态变得自在起来,侧脸枕着黑发,嘟嘟哝哝地呢喃。
“傅队长……”
不知梦到了什么,她偏了偏脑袋,发出几声很轻的哼唧,长长的黑发落在沙发边沿,宛若一处倾泻而下的黑色瀑布。
傅斯遇的视线也随之落了下去。
他沉默地低垂着眉目,像一座不见慈悲的佛像,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半晌,他突然伸手撩起她的黑发,指骨滑过她纤弱的脖颈,短短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掠过,很快便梳理好了她那将将垂地的长发
随手脱下外套盖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傅斯遇掰了掰僵硬的指骨,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转而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空气里扑面袭来的湿意令他脚步一顿,不由得将视线投向了黑压压的天空。
似乎要下雨了。
天色暗沉,安静漆黑的公寓楼里传出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声响,
“滋滋滋——”
细微的电流声如跳跃的弧光在黑暗中闪动,忽明忽暗的,映照出一张惨白恐怖的脸。
他洁白的睫毛上凝固着鲜红的血渍,嘴里叼着的断肢残留着紫色电弧,电光持续闪烁灼烧着口腔内壁,但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麻木地啃食着嘴里的碎骨烂肉。
不知究竟是在进食新鲜食物,还是在啃咬自己的血肉。
原本一尘不染的地板早已变得鲜血淋漓,他身下聚积起一滩粘稠污黑的血泊,半边身子呈撕裂状,断裂的骨骼和皮肤在血肉流淌中缓慢生长复原。
好饿好饿——
好饿——
进食的欲望慢慢吞噬了他所有意识,近乎本能的驱使,让他单手撑着湿滑的地面,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
他倚靠着墙壁,只有一边肢体是健全的,只能歪斜着脑袋支撑身体,感官搜寻周遭人类的气息,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粘稠的血迹将他的衣衫染成深红色,地面更是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色地毯。
“砰砰砰——”
鲜血四溅,他肩膀抵着大门,脑袋不知轻重地往门上撞。
“砰砰——”
脑袋在持续撞击中被磕破,血液径直流进了赤红的眼瞳里,整个眼眶都被红色笼罩,他的眼白似乎在慢慢消失。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郁,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抓挠门版,坚实的大门也开始岌岌可危地晃动了起来。
漆黑安静的门内传来一道试探的男声:“谁、谁啊?大半夜的敲门?”
“砰——”
门被彻底撞开。
站在黑夜中的扭曲身影犹如从地狱爬出前来索命的厉鬼。
尖叫声响起的霎那,被阴沉天际的一道闷雷声掩埋。
“轰隆隆——”雷声贯耳,刺眼的白光照在男人恐惧而狰狞的面孔上,将他死亡前的瞬间定格了下来。
少年宛若没有人性的野兽,脑袋贴着地面,整个身体都匍匐在地上撕咬吞食,喉咙里发出阵阵狼狈的吞咽声。
好饿好饿——
不够不够不够……还不够。
好饿——
雨点滴滴答答地砸下,潮湿的雨幕渐渐冲刷掉空气里刺鼻的腥臭气味。
阴云密布,世间万物都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
***
掀开挂着蕾丝的白色布帘,身着黑色长裙的女人略微俯下身,面露忧虑地走进帐篷内:“晓晓,你还好吗?”
宽敞的帐篷里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玩偶和各式各样包装精美的糖果,放眼望去,俨然就是一座儿童乐园。
穿着兜帽衫的绿发少女四仰八叉地躺在玩偶
堆里,过大的帽子盖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地咀嚼着什么。
女人走近几步,幽幽绿光沿着她的指尖生长出翠绿的枝条,齐刷刷地奔向仰面朝天,毫无反应的兜帽少女。
过了近一分钟,无精打采的兜帽少女这才艰难地发出声音:“秋月……你再不来,我真的要挂掉了。”
“没办法,路上突然下起暴雨,耽误了进程。”秋月干脆在她身侧坐下,方便更进一步的治疗。
春晓的皮肤已经出现大面积的溃烂,脓水被枝叶挤出肿胀的皮肤,到处都是灰黄色的粘稠液体,但她只是安静地含着糖果,像个缺失痛觉的大号玩偶。
这场治疗持续了很久。
帐篷外持续一整个上午的绵绵细雨也慢慢停了下来。
春晓随手扯了扯衣摆,喀嚓几下咬碎嘴里的硬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瞬间又变得元气十足:“傅斯遇下手真狠哪,根本不是人!气死我了,下次再见我要他好看!”
听到春晓这番宣泄情绪的气话,秋月面上的神情变得很耐人寻味。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春晓更生气了,手舞足蹈地乱锤周边的玩偶,“我可是为了任务差点被他逮住哎……你都不替我说说话的吗?”
秋月温声细语地陈述事实;“傅斯遇好像已经找过来了。”
霎时间,春晓整张脸都苍白了。
“晓晓,你不是说你当时为了逃离不得已剥下自己的一块皮吗,所以很可能被他予以利用找到了你的本体……”
秋月说到这里,面上保持许久的平静也终于有了些破绽。
“他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我们先他一步取走了丧尸王的晶核,他不太可能会就此轻易认输。”
身为贺川手下的执行者,忍耐力虽是基本强项,但这不代疼痛会因此减弱。
“那、那怎么办啊……”前三十秒还在叫嚣找回场子的春晓此时紧张地舌头打结,“我、我觉得仅凭我们俩可能对付不了他……”
“只能拖时间等贺队过来了。”秋月见春晓整个人都蔫了下去,不由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温声安慰道,“好啦,也别太害怕,我虽然能感知到一部分傅斯遇的气息,但也不一定准确。”
春晓双手合十,开始祈祷:“天灵灵地灵灵,慈悲的老板快显灵——”
秋月哭笑不得。
看来这次的遭遇确实让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想到这点,秋月眉眼间的神色都软化了几分,主动剥了颗糖塞进春晓嘴里。
“晓晓,吃点糖吧。”
***
雨停了。
被傅斯遇背着方便共撑一把破雨伞的苏梨见状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傅队长,雨停了,你放我下来吧。”
破烂的雨伞只有一边勉强能挡雨,他们没有交通工具,只能步行前往目的地。
地面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小水滩。
傅斯遇没有立即将她放下,而是继续背着她走到门厅前的一处台阶,动作小心地扶着她的肩颈,直到她平稳踩到地面才慢慢松开手。
苏梨站在台阶上,难得不需要傅斯遇弯腰就可以与他平视,当即笑吟吟地向他分享这件趣事:“傅队长,你看我们现在一样高了哎。”
傅斯遇看着她笑弯的眉眼,唇边也勾起一道浅浅的笑:“嗯。”
没有下雨所以不再有任何意义的破雨伞被傅斯遇随手扔进了填满淤泥的垃圾桶。
他刚一转身,就被轻柔的触感裹住了手腕,纤长细嫩的五指柔软的不可思议,令他有一瞬没控制住表情,惊愕短暂掠过眸底。
苏梨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唇,眼睫局促不安地眨动,声音软软的:“我……我可以拉着傅队长吗?”
她怕地面太湿导致自己摔跤平添麻烦,但又不敢贸然去牵他的手,只能试探地将手指搭在他手腕上,大有一种只要他摇头就立马把手抽回来的架势。
傅斯遇侧头看向她时,已经调节好了面部表情,神情平静又柔和:“当然可以。”
他是一贯的温柔,包容,平易近人。
苏梨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已经先行握住了她的手腕,但过于纤细的骨骼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几乎不足两指的宽度,稍一用力,可能就会被他捏断。
他的指腹擦过她手腕,小心地,慢慢抓住了她柔嫩的手掌。
苏梨呆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神色平和的傅斯遇,直到听见他提醒走了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回握他的掌心,磕磕绊绊地道谢:“谢谢、谢谢傅队长……”
傅斯遇依然好脾气地笑笑:“不用这么客气。”
身高差距极大的两人牵着手走在一起,无论是行走的步伐间距,还是并肩而行的背影,都显得相差甚远。
但在这极具反差的对比下,反而又透着股微妙的互补。
苏梨忍不住偷偷瞄了眼傅斯遇的侧脸,朦胧雨雾模糊了轮廓线条,他脸上的神情变得不太明晰,只能隐约看出几分平静的温和。
傅队长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不由这样想。
经过一场大暴雨,干涸的地面翻起湿漉漉的黄泥,深一脚浅一脚的粘在鞋底,空气里都是浓重的水汽。
傅斯遇望着前方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小路,思绪也随着纷飞的雨珠四散飘荡。
她走路好慢。
但她的手掌太小了,生拉硬拽可能会被扯坏,身体的每一个零件看上去都非常脆弱不堪……
她究竟是真的可怜无害,还是在刻意隐藏实力?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
“嘀嗒嘀嗒——”
烦人的滴水声持续到房东大婶进入公寓楼后仍不间断地响起。
她临时改变了要上楼的念头,转而走向二楼过道,循着声源找寻住在走廊一侧的住户,想看看是哪一户人家大早上的就在浪费水资源。
随着房东大婶走近的步伐,嘀嗒声越来越响,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涌上心头,她下意识拉了拉外套拉链,以为是今天降温的缘故,没太放在心上。
停在传出声响的房门前,房东大婶看着半掩的门,有点疑惑:“阿珍啊,你在家吗?怎么不关门?”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半开的房门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房东大婶当即推开门往里走,呼之欲出的问候瞬时凝固在了她喉咙里。
室内没有开灯,但屋外朦胧的光线还是能够准确勾勒照出屋内景象——倒在血泊里的年轻女人被拆掉了躯体,碎裂的骨头、手指散落的到处都是,而惨烈的尸体前还蹲着一个正在扣弄眼球的白发少
年。
“啊——怪物——有怪物——”
“救命!怪物——”
上了年纪的房东大婶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差点把声带撕裂,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外跑,鼻涕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模样极为狼狈。
原本百无聊赖在找乐子打发时间的白发少年似是听到了某个足以令他愤怒的词汇,脖子夸张地拧了过去,阴测测地踩烂了神情停滞在惊恐这一刻的脸。
慌张的逃亡者怎么能躲过身形矫健的捕猎者呢?
“怪物?”
他抓着猎物的腿,一下下地用力砸向地面、墙壁,鲜血四溅,脆弱的骨头像零件一样撒了一地。
早已饱腹的捕猎者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脖颈断裂,四肢骨折的猎物,沾满鲜血的面颊浮现出恐怖又恶劣的嘲笑。
他才不是怪物。
少年又慢慢蹲下,情绪反复无常,动作堪称耐心地徒手撕扯着一根根爆开的血管,像找到一件新玩具的孩童,开始安安静静地掏出尸体器官。
时间久了,他又开始感到烦躁,一脚踢开脑袋,把扁平的尸体踩的稀巴烂,最后胜似一张染血的纸皮。
少年歪着脑袋,蓦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很满意这个结果,拍拍手上的血迹,步伐轻快地按照记忆中的路径回到了家里。
回来后仍空无一人的房间令他脸上开心的笑容直线降为阴沉的缄默。
他又开始烦躁。
但周遭熟悉的布局和萦绕在脑内的念想还是勉强抑制住了他想砸东西的冲动,他愤愤不平地在原地打转了好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他像才意识到什么,径直往卧室方向走,一推开门,熟悉的气味顿时铺天盖地涌上来。
少年自顾自地掀开被子躺在床上,像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孩,抓着散落的衣服就往怀里塞。
好香。
她好香好香。
如岩浆般流淌着粘稠赤色的红瞳里涌动着无边无际的欲/浪,简明直白的渴求仿佛随时都会溢出喉腔,化作一声声甜腻的轻/喘。
好想舔一口。
他细细摩挲着手中单薄的布料,唇边漾开愉悦得有些夸张的笑容。
这次没人能阻止他的行为。
所以他做什么,都不会被她讨厌。
满脸都是血迹的少年仔细避开了脸上的痕迹,轻轻咬住了一小块衣物,摩擦……
小梨花……好想亲亲她。
好想她。
***
自从拐进一条山间小道,周遭的楼房建筑慢慢被七扭八歪的树木草垛取代,似乎是来到了一处偏僻的乡镇地区,远远的,就能看到一条堆满垃圾杂物的黝黑水沟。
苏梨一路上都乖顺地跟随着傅斯遇的脚步,偶有体力不支的时候,她还没开口说话,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点,特意停下来让她原地休息。
夹杂着雨珠的凉风吹拂过面庞,凉丝丝的寒意便顺着四肢往全身扩散,相握的掌心都变得冰凉一片,没有一点温度。
傅斯遇看了眼依然雾茫茫的天空,感受到手心里寒凉的触感,情绪不明地垂下眼睫,微微收紧了些掌心的力度。
苏梨没有半点察觉,只是吸了吸鼻子,默默在心里感叹下过雨的天气似乎变得比昨天更冷了。
小镇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两人纷沓交叠的脚步声,再无任何响动,甚至连砖瓦松动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辨。
傅斯遇找了处挡风的地方,安排苏梨留在原地等他。
“我很快回来。”
他的声线尤为平和,配上那双隐含笑意的眼眸,给人一种非常温柔可靠的踏实感。
苏梨点头:“好。”
傅斯遇松开握了一路的手,转身准备离开,刚推开满是裂纹的木门,就听见她仓促地出声叫住了他。
“傅队长。”
傅斯遇应声回头,深黑的眉睫微敛,眸光不见波动。
“你……你要快点回来啊。”她低着头,十指似是不安地拧在一起,眼睫一眨一眨的,像一双颤抖的翅膀。
留她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心里肯定会感到害怕。
傅斯遇内心冷静得出结论,面上却依然露出浅浅笑意,温声安抚她:“放心,就几分钟……遇到危险就马上躲起来等我回来,别怕。”
苏梨轻轻应下:“嗯……我知道了。”
傅斯遇不再停留,没有任何犹豫地推门走了出去。
随着木门吱嘎一声,周遭慢慢陷入了微妙的寂静中。
苏梨无所适从,面对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不敢乱走,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
她抬头望向还在往下滴水的屋檐,开始默默在心里数水珠滴下的次数,数着数着,她的视线慢慢有些涣散,突然有点想念时戚。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嘛……有没有好好吃饭,到点睡觉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神游天际的苏梨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慢慢收回了视线,她心底刚升起一缕担忧,就听见外面隐隐传来些嘈杂的响动。
声音越来越近,苏梨一时间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斑驳的木门被外力撞开——几道身穿蓝白病号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而地面、墙壁、门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
那几人的模样非常可怕,虽然面部五官正常,但肤色惨白,脖颈歪斜,眼神空泛的像一具具行尸走肉。
苏梨吓得尖叫起来,仓皇失措地往放置在墙角已经严重积灰的破旧屏风后躲藏。
她记得那些黑色虫子,曾在她面前吃掉了一个女孩……
傅斯遇曾告诉过她,结虫只会出现在有丧尸的地方,那……难道这地方有丧尸?!
苏梨更害怕了,如掩耳盗铃般自欺欺人地躲在屏风后低声啜泣,巨大的恐慌压在她心头,令她呼吸困难,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因嗅到活人气息而蓦然闯入的几位诡异身影在短暂沉默后竟反过来驱赶涌进来的结虫群,即便被虫子爬满全身,他们也依然面不改色,肢体歪斜地扶着门框往外退。
如浪潮涌动的结虫群被迫退潮,退而求其次地啃食着腐尸的皮肉。
而这一切,沉浸在恐惧中的苏梨是完全不知情的。
她浑身发颤地蜷缩在墙角,长长的黑发拖在脏兮兮的地面,抽泣声又轻又抖,像一只受惊的野猫。
直到周围渐渐归于平静,想象中的危险并未到来,苏梨才后知后觉地抬起脑袋,露出一张被泪水打湿的面庞。
怎么回事?
她有些发懵,杏眼里蓄积的泪水还在无意识地往下掉,衣领、袖口上全是湿漉漉的水渍。
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便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苏梨?”
苏梨一个激灵,急匆匆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跑,结果起得太急,扑通一下摔在地上,顿时溅起一片灰尘。
膝盖磕在地面,疼痛和泪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蔓延。
“没事吧?”
无声无息的,一片高大的阴影笼罩住她。
苏梨怔怔抬眼,泪盈盈的杏眼已经泛起了浅薄的绯色,小脸灰扑扑的,泪痕和灰尘混合在一起,脏兮兮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小脏猫带着浓浓的哭腔扑进了他怀里:“傅队长,你终于回来了……”
她哭的肩膀一颤一颤的,纤弱的身躯依赖地埋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胸膛处一大片衣料。
天气本就不明朗,他逆着光的身影更是挡住了头顶倾泻的光线,面上的神色隐匿在朦胧的阴影中,晦暗难辨。
“是我来晚了,抱歉,不该让你担惊受怕的……”
他宽厚的掌心缓慢覆上她纤细的腰肢,轻轻的,唯恐太用力,一下又一下地来回抚摸着她还在发颤的脊背。
“已经没事了。”
长长的黑发垂落在他手背上,时不时的,会和他拂动的指节交缠在一起,细密又微弱的刺痒磨得指骨有些胀,让人心痒难耐的想要抓住些什么握在手心里。
但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拨开手边的长发,转而低眸去看她满是泪痕的脸,另一只手抵住她下颌,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擦去一小片灰黑的水渍。
“好了,不哭了。”
他低沉的声音携着极轻的音调,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情绪。
苏梨羞赧地连连点头,眼尾还是红红的,她胡乱抹了把脸,眼睫眨动得飞快:“我……我就是太害怕了。”
“我知道。”傅斯遇似乎笑了一下,声音里隐隐约约透着点笑意,“害怕是很正常的,这没什么。”
苏梨咬着下唇,拖长尾音轻轻嗯了一声。
“还能站起来吗?”
“……能。”
苏梨在傅斯遇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膝盖上的疼痛瞬间漫开,她反应过来后想要忍住,但还是控制不了那一瞬间的本能反应。
但他好像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让苏梨瞬间红了脸颊:“傅队长……”
“嗯?”他屈指在屏风上敲了敲,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没关系,这样反而方便赶路了。”
再次贴上傅斯遇厚实的背,苏梨的心境却大不如前,忍不住抓紧了他的衣领。
傅斯遇注意到了这份突然生长的依赖。
他站定在原地,单手托住她的大腿,侧过脸,指尖勾起她凌乱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慢慢捋到耳后,顺势抹去粘在脸颊上的灰尘。
他的动作细致又体贴,像琥珀一样温暖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笑意如清晨升起的薄雾,短暂一瞬弥漫开来又在下一秒消散的了无踪迹。
“不哭了,苏梨。”
她擦去痕迹露出原本肤色的面颊如雪中生花,晕开一片浅浅的桃红,她羞怯地将半张脸埋了下去,只露出一双水润润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这一刻,傅斯遇仅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阵冷风吹过,迷乱了眼前的视线,傅斯遇的神情又恢复成往常那样,毫无变化。
他背着苏梨,脚步平稳地往外走。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半点其他生人气息。
“傅队长,你刚刚离开的时候没遇到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
“那就好。我记得傅队长说过,结虫群只出现在丧尸出没的地方,我怀疑这个地方可能藏着丧尸……”
“你还记得这个?真聪明。那你能跟我说说你刚刚遇到的事吗,怎么发现的结虫群?”
“嗯嗯,我刚刚站在那里等着嘛,然后……”
…………
宁静偏远的小镇,两人一问一答的交谈声显得尤为惬意轻快,声音在空旷的环境里传出去很远。
直到再也看不见傅斯遇的背影,春晓和秋月才姗姗来迟地从某扇门后走出。
春晓装模作样地咬着牙汇报讯息:“老板,傅斯遇他跑掉了!”
秋月右手拖着一具蓝白条纹衫的躯体,轻巧地像是提着一个塑料模特,脚步匆匆地领着春晓前去复命。
穿过一片狼藉,脏乱血腥的小巷,两人在一棵已经枯萎的树干下见到了贺川。
洁白的衣衫不染纤尘,肤色呈现出一种病态又羸弱的苍白之色,长发被简单束起,隐约露出脸侧一颗似血滴般赤红的小痣,他的眉眼隐匿在白色绷带下,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极为矛盾的危险感。
仿佛极其脆弱易碎,又似乎病得很不正常。
秋月上前几步,放下了手里的腐尸:“贺队,这个实验体被傅斯遇弄坏了……他好像还在实验体身上提取了些什么东西。”
贺川微微偏过头,没有说话,身后的枯树挂满了灰黑的枝条,风一吹,哗啦啦的作响。
没有生机的躯壳犹如一摊没有骨头的烂肉,几乎是在转瞬之间,融化成了一地浓稠的黑水。
贺川兀自勾起一抹冷笑。
他站在摇曳的残枝枯叶前,肤色苍白,身姿单薄,唇边扯开一条僵直的线,没有人能猜到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才作出答复:“回去关禁闭。”
“是。”
春晓和秋月齐声应下。
安静几秒,春晓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那老板,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啊?要继续追杀他吗?”
秋月下意识地朝贺川看去,但很快就收敛了视线,佯装无事发生。
“怎么做?”
贺川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样阴冷,每个字音都像是从冰窖里挖出来的,躁郁的情绪几乎要冻结此处的空气。
“下次再盯不住傅斯遇,以后你都不用从禁闭室里出来了。”
他随意摆了下手,对着秋月也没什么好脸色,懒得再多看她们一眼,转身面向了残败的枯树。
“赶紧滚。通知冬暮去南城一趟。”
他冷冽的嗓音夹杂在携着雨珠的冷风里,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寒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好的,贺队。”
“老板你放心,我下次肯定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秋月和春晓接连告退。
踏上散落着一地器官的混乱小巷,春晓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向秋月:“哇老板这次真的大发慈悲了哎,居然只是关几天禁闭……我本来都做好迎接惩罚的心理准备了。”
“嘘,小点声。”秋月放轻声音,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贺队应该也看见了。”
春晓捏着嗓子,小声询问:“看见什么?”
秋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着拍了拍春晓的脑袋,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自言自语似的,悠悠感叹了一声。
“贺队果然还是喜欢的啊……”
春晓:“什么呀什么呀告诉我嘛——”
“小孩子不要多问。”
***
已是黄昏,接连下了近两天的雨,街上都是湿漉漉的水滩,即便天边升起一轮残阳,但空气里还是弥漫着潮湿的凉意。
“你确定她住在这边?”
“当然,我可是特意找人帮你打听过的——我办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唐嘉泽闻言笑了起来,拍了几下男生的肩膀:“行,那等事成了,我给你安排。”
“OK。”男生举了个OK的手势,随后朝着前方的公寓楼扬了扬下巴,“喏,她就住在前面那栋公寓楼。”
“看来是榜上了个不错的大腿啊,这房子租下来也不便宜。”唐嘉泽先是注意到地段环境,主观臆断了一番后才意识到周围有些不对劲。
他旁边的男生还在乐呵呵地附和着:“那确实,你不是说那个女生身边有个白毛男陪着吗,可能人家就是个异能者。”
唐嘉泽没接话,神色惊异地往公寓楼的方向跑去。
与他同形的男生一脸懵地在后面追:“不是,突然这是怎么了?”
“哎哎哎,这栋楼暂时封锁了,不能往里进。”
一名身形高大,身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拦住了唐嘉泽靠近的步伐,除了他,公寓楼附近还有许多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的在周边忙前忙后。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朋友就住在这里,求求你跟我说一下情况吧,我真的很担心他。”唐嘉泽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制服男瞥了眼唐嘉泽,面色严肃,根本不为所动。
唐嘉泽急的没办法,只好掐着大腿开始无理取闹地撒泼打滚。
“啊啊啊啊我要投诉你们!”
“我朋友现在一点音讯没有,你们凭什么不给我一个交代——”
他吵闹的声音有点大,引起了附近很多工作人员的注意。
“安静点小鬼!”
一个看上去就极不好惹的异能者走过来警告了一句,他看上去心情非常差,手上还缠着渗出点点暗红的绷带,似乎受伤不久。
唐嘉泽自然是不敢主动招惹这种看着就很强的异能者,立马收敛了许多,转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凑到制服男身边卖惨,只求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情况。
制服男实在是被磨的没办法,在唐嘉泽堪称声泪俱下的表演中模棱两可地回了句:“这栋楼官方回收了,不能住人,以后别往这边走。”
说完就开始不耐烦地赶人,生怕唐嘉泽再多说一个字,期间还差点撞到从公寓楼里出来的工作人员。
一旁的男生人都看傻了,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唐嘉泽表演。”
什么情况啊这是?”
唐嘉泽抹了抹眼角残留的眼泪,走到一旁的小道上诉说自己的发现:“这么多异能者和执法者……肯定是出命案了。”
“命案?”男生整个大脑都宕机了,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想。
“你注意到了没有?刚刚那个执法者手里拿着的东西……”
“哦哦我看到了,那张纸上面好像写着悬赏、白头发……”男生有一瞬间的失声,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惊,“难道说……凶手就是?!这、这么巧吗?”
“没错,悬赏令上的外貌特征很明确,我敢肯定,就是她身边那个小白脸。”唐嘉泽摸着下巴,金钱和女人忽然绑定在一起,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正中他下怀,笑容都变得灿烂许多,“看来,我现在是非找到她不可了。”
想起那张悬赏令上的零位数量,男生也有点意动:“泽哥……”
开空头支/票对唐嘉泽来说没有任何实质风险,张口就来:“你放心,哥们要是吃上肉,肯定不会让你连汤都喝不着的。”
男生嘿嘿傻乐几声,连连夸赞唐嘉泽仗义,而后才开始谈论正事:“泽哥,你说那个小白脸……他会是几阶的异能者啊?都上悬赏了,肯定不太一般吧?”
“上悬赏令不代表他一定是高阶异能者,只能证明他犯下的事不小,而且人已经跑了。”唐嘉泽倒是有自己的一番理解,“整个南城,除了傅队长,再也没有S级异能者冒头,A级异能者也并不泛滥,尤其是达到A+程度的,那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男生这下更是敬佩的同时又感到踏实了:“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在南城名不见经传的异能者,能有多厉害?
唐嘉泽不甚在意,信心十足。
“对付这种货色,不在话下。”
第103章 小可怜(二十六)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南城这几天不怎么太平。
傅斯遇带着苏梨刚到南城,就有一堆棘手的麻烦事等着他来接手处理。
阴沉沉的天空,云层间隙中洒落下的光线都是朦胧而暗淡的。
傅斯遇沉默地放下悬赏令,没什么重量的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在桌面上,卷起的褶皱被他无意识屈起的指尖压平。
他微皱着眉头,锐利的视线似乎要穿透那张薄纸,声线也不复往常温和:“悬赏令是城主做的?”
周晨光点头回答:“是的,现在满城都传开了。”
傅斯遇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周身持续弥漫着低气压,在窗外阴沉天气衬托下,显得室内氛围愈发凝重窒息。
周晨光满头大汗,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汇报情况:“老大,最近很多异能者外出回来的时候,都在南城附近遇袭受伤了……据描述,袭击他们的人很像……很像悬赏令上的那个怪物。”
这一瞬间,周晨光只觉得这一片的空气都凝固了,呼吸声都变得尤为清晰刺耳。
薄薄的一张纸被他滑动的指尖割裂成两半,但他的目光并未落在桌面,而是若有所思地沉浸在脑内的思绪中,那双总是蕴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时不见丝毫波澜,黑沉的像一口泥潭。
周晨光大气不敢喘一声,老大看上去真的很生气……那个怪物到底想干嘛?故意挑衅吗?
不知傅斯遇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收敛了眸底的情绪,神情淡淡地看向一脸苦恼的周晨光。
“苏梨呢,她现在在哪?”
周晨光一愣:“啊?”
傅斯遇靠上椅背,周身持续弥漫的阴沉似乎有所缓和,他甚至还有闲情拿起桌上裂成两半的悬赏令进行观摩。
周晨光完全没搞懂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是什么意思,说话的语气都慢了下来:“苏梨的话……她、她现在这会儿应该还在宿舍吧……”
随着被撕成一片片的废纸尽数落进垃圾桶里,他低沉的嗓音也掷地有声地落在耳畔。
“带她过来。”
***
穿过宽敞整洁的长廊,苏梨眨巴着眼,乖巧地站定在周晨光身后。
周晨光拉开厚重的隔音门:“请进,老大在里面等你。”
“好的。”苏梨朝他点点头,小声地道了句谢。
周晨光有些恍神,想起找到苏梨时,她在自己开口前先声询问傅队长在哪,不由得咋舌,她不会误以为是她想见老大,他才带她过来的吧?
周晨光默默关上门转身离开,心里暗自犯起了嘀咕。
说起来,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双向奔赴呢?
随着门被关上,苏梨也停住了脚步,不远处的皮质沙发上坐着一道身影,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面上的神情,但莫名安静的环境还是让她感到些许紧张。
一向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傅队长自然是看出了她的拘谨。
他侧过身,面向苏梨,脸上那难以捕捉的神情瞬时展现出温和的笑意:“别紧张,过来坐吧。”
“好。”
傅斯遇静静注视着迈着小碎步朝他走来的苏梨。
她换了身崭新的长裙,蓬松的裙摆下是一双纤瘦白皙的小腿,应该是洗了个澡,头发重新打理过了,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披散在颈后。
他突然想起她曾讲给他的那个童话故事,玫瑰公主。
她现在的模样就很像童话书里的公主,看上去无忧无虑的,与艰险的末日环境格格不入。
娇花虽美,但实在柔弱,经不起半点摧折。
“苏梨。”
他忽然开口叫她,语气极为自然的关心她。
“膝盖上的伤怎么样了?”
苏梨一怔,下意识低头,入目的是盖住膝盖的裙摆,于是又慢慢抬起头:“好的差不多了。”
没想到她不小心摔了一下磕到膝盖,会导致后面接连两天都走不了路,基本都是傅斯遇走到哪就背着她到哪。
想到这件事,苏梨不免有些羞赧,下意识抿紧了唇角,所以当她听到傅斯遇的声音传来时,她一时没有理解明白意思,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傅斯遇仍是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眼神里甚至透露出一丝疑惑,反问了她一声:“怎么了?”
这一刻,苏梨好像才是那个无比荒谬的人。
她脑子有点懵,细长的手指抓着裙摆,迟疑着慢慢提了上去。
少女雪白的大腿像一团柔软的奶油,蓬松的裙摆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块倒扣着的奶油蛋糕。
没有布料遮掩,隐隐透着一片乌紫的膝头就这样展现在了傅斯遇视线中。
看到她膝盖上仍未褪去痕迹的淤青,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刚过来的时候,膝盖疼吗?”
苏梨见傅斯遇只是担忧自己的伤势才会如此要求 ,心里顿时踏实许多,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不疼的。”
她话音刚落下,傅斯遇单手撑在她身侧,探身覆了过来。
高大挺拔的身姿如一座坚如磐石的大山,顷刻间就将娇小的少女掩在了肃冷的山川中。
他另一只手落在她膝盖上,粗糙的指腹像磨砂纸片一样按压着她泛起青紫的淤青。
细密的疼痛像针扎一样瞬间漫过全身。
“现在呢?”他低眸看她,声音仍是平和淡然。
两人离得很近,但因身高差距,只有他低下头才能算是面对面的接触,而这也稍稍缓解了一点体型差所形成的压迫感。
苏梨圆澄澄的杏眼浮起一层清透的水雾,声音软得像要融化了一样:“……有一点点疼。”
她语气中的委屈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傅斯遇像在哄一位无理取闹的坏小孩,眸底没有任何波澜:“活血化瘀,好得快一点。”
苏梨浓密卷翘的眼睫像蒲扇一样落了下去,白皙的面颊上拓下两道忽闪的阴影,眼底朦胧的水汽像破碎的光点散在她湿润的眼睑上:“……噢。”
他按压的力度丝毫不减,掌心牢牢覆住她圆润的膝头,只能看见滑动的指尖擦过柔软的皮肤。
安静的室内只有少女断断续续的吸气声,生理上的疼痛对她来说还是太难忍耐了。
沾染在睫毛上的泪光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而有些人,恰巧就只想看星星。
“傅队长,好、好了吗……”她的声音闷在提起的气音里,像猫叫一样,尖尖的。
“再忍一分钟,好吗?”
从头顶传来的嗓音有些模糊,听不出具体情绪,只能明确感知到他微热的掌心拢住了淤青那一片皮肤,隐隐有些发麻。
苏梨咬着下唇,简短地挤出一个字音:“……嗯。”
她不自觉地往罪魁祸首的方向靠去,试图寻求慰藉,两人越坐越近,正面形成的错位姿势像在拥抱着亲吻。
漫长的一分钟在她紧张的屏息中结束了。
堆积在眼睑下的泪珠随着她眨动的眼睫慢慢滚落,在面颊上流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她吸了吸鼻子,内心极为尴尬的为自己掉眼泪的行为向对方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我……我没想哭的。”
傅队长明明是担心她,为她着想……
“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的仿佛跟动手按压她淤青处的人完全没有关系。
说着,他低下头,抬手捏住了她下颌,这一瞬间,两人的距离被拉得无限近,彼此之间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温热又绵长。
苏梨整个脊背都僵住了,黑亮的眼睛里映出他近在咫尺的面庞,白净的小脸泛着水光,眼尾透着浅浅的粉色。
他不疾不徐地屈指抹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长睫低垂,眸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晦暗。
真是一张适合流泪的脸。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湿意,俊朗锋锐的眉目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渐渐晕染开浅薄的春色。
“乖女孩。”
他轻声喟叹,撑起身稍稍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唇边的弧度似笑非笑,眸底的情绪转换得让人措手不及。
“可以跟我讲讲你和你的好朋友时戚,是怎么认识的吗?”
旖旎暧昧的气氛如升腾的云雾,瞬间消融在他淡然注视着她的目光里。
苏梨恍若惊觉,只觉得下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热意。
让她莫名有些心悸。
***
又是一个乌云密布的阴天。
苏梨左手撑着脸,坐在食堂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地舀起一勺白粥往嘴里塞。
远远的就开始寻找苏梨身影的林悦音小跑着来到她身前:“苏苏,中午好呀!”
苏梨握着勺子的右手一抖,下意识抬头:“阿音……”
“你怎么了?有心事啊?”林悦音不由分说地在苏梨对面坐下,“烦心事跟我分享分享嘛。”
苏梨慢慢坐直身子,视线从林悦音脸上缓缓垂落至面前的白粥,眼神有些游离:“时戚他……不见了。”
林悦音动作一顿,大咧咧的姿势不自觉收敛了许多:“对哦,当时好像是说你们一起搬来住的……”
虽然苏梨人真的非常单纯可爱,所以她也第一时间把以前搜刮到的漂亮裙子都塞给她穿了,但是……一听她提起那个恐怖的怪物,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和那种怪物相安无事腻在一起的?
无论林悦音内心想法如何,但她面上还是维持住了镇定,甚至还头脑清醒的发现了疑点:“苏苏你离开过基地吗?”
苏梨摇摇头,昨天还是傅队长背着她回的宿舍……
每每想起傅斯遇对自己的照顾,她都会突然心绪不定,不自然地捏紧勺子以此按捺住心底突然涌起的情绪。
活血化淤真的很有用,她今早起来就发现淤青已经完全退散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不见了?”林悦音颇感疑惑。
苏梨轻声细语地解释道:“傅队长昨天去公寓楼找他了……屋子里没有时戚留下来的痕迹。”
咦,老大这是要隐瞒的意思吗?
林悦音稍稍思索了一下措辞,语气有些吞吐:“你也别太难过……也许,他只是有别的事……迫不得已才……才不告而别。”
林悦音心里总觉得别扭,害得南城不少异能者受伤的危险怪物,本该是不可饶恕的,但她此刻却要装出不知情的样子替它开脱编理由……
但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苏梨看起来真的完全不知道事情真相。
她还是那个表里如一的单纯小女孩。
“谢谢阿音……”苏梨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勉强露出了点笑意,“也许,他是认识了新的朋友吧……”
那种被当成食物,随时可以吃掉的朋友吗?
林悦音不由在心底暗想。
“不要多想,他年纪也不小了,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林悦音这话说的倒是真情实意,比前面那番空乏的安慰真切多了,“他看上去也不像是个莽撞的人,所以肯定没事的,苏苏你就放心吧。”
苏梨显然听进去了,面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明媚了许多:“嗯,阿音说得对,我不该胡思乱想,他肯定有自己的安排。”
“这不就好啦,就该多笑笑。”林悦音看着苏梨重展笑颜,有些蠢蠢欲动,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苏梨真的好可爱。
林悦音笑眯眯地看着她先是一怔,随后绽放出明灿笑意的脸,心里撮合的念头愈加旺盛。
老大加把劲,速速拿下!
等苏梨喝完碗里的白粥,林悦音才依依不舍的嘱咐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如果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休息室那看书——咳咳,从食堂出去,左转,然后走到尽头再右转就到了。”
“好,我知道了,阿音拜拜。”
告别了满脸笑意的林悦音,苏梨在食堂坐了一会儿后也起身准备走了。
自她的身影离开食堂后,原本就注意到她的几人都大胆地聚在一起交谈了起来。
“她是什么人哪,林悦音跟她关系那么好……”
“不知道啊突然出现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不像什么高阶异能者啊。”
“你们这重点完全错了,你们没有听到她们刚刚的对话吗?”
“离得太远了,哪能听清楚啊——哎,难道你听到什么了?”
“我只能说,刚刚那个女生——她似乎有自由进出傅队长休息室的权利。”
“啊?真的假的?!”
“不要啊我的傅队长难道……”
“什么你的,明明是我的!”
…………
并不知晓身后突发争论的苏梨正按照林悦音告诉她的方向,准确无误地来到了休息室门口。
推开挂着木牌的门,苏梨轻手轻脚地挤进门内,映入眼帘的场景让她发出了小小的惊叹。
她本以为称之为休息室的地方应该挤满了人,但这间屋子里却空无一人,一张靠墙摆放
的长椅,两排堆满书籍的书架,还有配套的沙发桌椅和干净柔软的地毯。
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味,令人心神安宁,格外放松。
这个休息室的环境好得有点超出苏梨想象,尤其是屋子里还空荡荡的,安静又闲适。
她本就消耗了七八分的烦恼此时更是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惬意欢喜。
苏梨来到书架前,随意地抽了本卡通封面的书,然后便抱着厚厚一本故事书缩在沙发自在地慢慢翻阅着。
宁静的环境里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声响和她读到有趣内容时发出的浅浅笑声。
苏梨就这么悠闲地看书消磨时间,直到肚子饿了才起身去食堂解决晚饭,这期间休息室没有进来过任何人。
吃完饭,苏梨没有再去休息室待着,而是回到宿舍准备睡觉,她唯一的舍友林悦音也仍然还没回来。
鉴于昨天林悦音也很晚才回来,苏梨没有太过担心,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爬到床上开始酝酿睡意。
她盯着斑驳的天花板,脑海里浮现的是傅斯遇那张俊逸周正的面孔。
今天没见到傅队长。
她心中刚升起这个想法,又连忙晃着脑袋强迫自己不要瞎想,默默把被子拉高,想藏又藏不住的期盼明晃晃地暴露在她圆圆的杏眼里。
明天能不能见到傅队长呢……
怀着隐秘心事的少女在崭新一天的美好愿景中迷迷糊糊地陷进梦乡里。
这一觉她睡得很是安稳。
醒来时,对面床铺的被褥完全铺开,林悦音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双满是泥尘的鞋子东倒西歪地摆在床底。
苏梨揉着惺忪的眼睛,大脑放空了一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为了不吵醒林悦音,动作极其小心地下床去洗漱。
洗漱完,苏梨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摆好踢乱的鞋子,随后拿上发放的餐卡去食堂吃早餐。
早上的食堂是一天中最为冷清的时间段,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人,偶有几声好友交谈的碎碎念,大多时间都是一派宁静。
虽然苏梨一个人默默无言地吃着早餐,但她的存在却从进入食堂大门那一刻起就被人注意到了。
直到她吃完早餐离开,一直在暗处观察的人终于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苏梨。”
一道急促的男声从苏梨身后传来。
略显陌生的声音让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她疑惑的神色在转身看到对方时化作难以压抑的惊异。
唐嘉泽怎么也在这里……
相比起苏梨的惊疑不定,唐嘉泽看上去倒是极为开心:“没想到真的是你,刚刚我还很不确定呢。”
苏梨跟他并不怎么熟,尤其是初见时的异常,更让她没法不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他,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你好……”
唐嘉泽似乎感受不到她的排斥,仍然笑着朝她走近:“好久不见,你变得更漂亮了。”
之前萦绕在他身上糜烂的气息如今淡得几乎闻不出来,但这依然无法改变他给苏梨留下的深刻印象。
洁白的长裙、柔顺的黑发和那双漆黑圆亮的杏眼,她仅是站在那里,就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要玷/污,染上自己的颜色。
他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碰女人了。
即便抹去悬赏令上的诱人金额,他也很想和她单独发展出一段关系。
苏梨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勉强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回应他贸然的夸赞。
她越后退,他就越主动,空荡荡的走廊,只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苏梨,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吗?”唐嘉泽当然察觉到了苏梨的抗拒,他低眉顺眼的,表情有些受伤,“还是说……因为你那个男朋友才这样避嫌?”
“男朋友?我没有……”苏梨一愣,脱口而出的话语在说出去之后才意识到没必要跟对方解释,急急停住,没有了下文。
含糊其辞的声音倒是让唐嘉泽有了意想不到的新收获。
“那看来是我误会了,之前我撞见你和一个白发男生一起逛街所以才……抱歉,是我先入为主了。”
唐嘉泽盯着苏梨的脸,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说起来,那个白发男生人呢?他没和你一起来基地生活吗?”
话题突然转到时戚身上,苏梨一时间不太清楚他的意图:“我不知道……”
这明显的搪塞,他自然是不满意的。
唐嘉泽忍不住上前追问:“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跟他关系那么好……”
苏梨有些害怕他此刻穷追不舍的样子,但她身后的长廊一个人都没有,想要转身离开,又怕惹恼了对方,小心翼翼地重复自己的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被一股重力推到了墙上,肩胛骨撞得生疼,她还来不及喊痛,就被唐嘉泽贴近的身躯吓得短暂失声了。
他摁着她的肩膀,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最后虚情假意地开始哄她:“你看看,怎么抖成这样呢?别怕,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
既然她不肯说实话,那不如先享受一把算了。
他心底刚浮现出急不可耐的念头,就被一侧传来的声响掐断了。
“你们在做什么?”
冷冽低沉的嗓音并没有附着很高的情绪,如汩汩流动的山泉,平静得让唐嘉泽感到心惊。
“傅队长……”
身形高大,眉目冷然,男人就像一尊行走的守护神,极具安全感。
肩上的力度刚一松开,惶恐不安的少女就慌慌张张地往伫立在一侧的男人身后跑去。
唐嘉泽看着苏梨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样,暗暗咬牙,他应该没在她面前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为什么她这么害怕自己?
心底的愤慨只能暗自消化,他面上展开自然开朗的笑容:“没什么,我们很久没见了,随便聊聊天,叙叙旧。”
傅斯遇面色沉静,看不出情绪变化,微微侧过头,低声问了句:“是这样吗?”
苏梨垂着头,长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神色:“嗯。”
他们确实只是聊了几句天。
唐嘉泽听到她的回答,笑容更盛。
傅斯遇平静的目光淡淡掠过他脸上的笑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耐心:“那你们还要继续聊吗?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
“没有没有……”苏梨这次回答的很快,下意识抓着他的衣角,动作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紧张。
傅斯遇神色不明,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聊完了?”
苏梨跟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搭在肩上的发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他垂着眼睑注视着她举动,眸底浮起一丝笑意,但这浅薄的笑意很快就湮灭在了唐嘉泽那句“我们下次再聊”的话语中,不留痕迹。
傅斯遇抬眼看向对方,蓦地,唇角勾起些许弧度,眉眼间却是一派宁和,因此显得他神情尤为疏冷。
唐嘉泽莫名有些后背发寒,感觉傅斯遇面上的笑容似乎不及眼底,透着股诡异的冷漠。
但傅队长一向是温柔正直的,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等唐嘉泽再仔细去看时,傅斯遇唇角的弧度已经拉成一条直线,面色淡然地注视着自己。
果然是他看错了……傅队长的为人就和冷漠这个词扯不上关系。
唐嘉泽离开前仍不死心地看了苏梨几眼,朝她挤眉弄眼地笑了一下——总有机会再见面的。
傅斯遇眸光凛凛,平静注目,直到衣角被轻轻扯动,听见一声轻柔的低语。
“傅队长……”
傅斯遇低头看去,她正好仰起脸来,脸色有些苍白,衬得她乌黑圆润的眼睛十分漂亮,宛如盛着一池清水,格外澄澈明亮。
她轻轻咬着下唇,牙齿在柔软的粉唇上留下一点深色痕迹:“……我想去休息室待一会。”
休息室?
傅斯遇先是一怔,随后不着痕迹地敛了下眉,
他算是明白莫名出现在沙发上的那本童话故事书是怎么回事了。
她仰着脸看他的时候,卷翘的眼睫毛就像蝴蝶翅膀一样颤抖着展开,睫羽投下的阴影化作零碎的薄雾,一闪一闪的落在她眼底。
傅斯遇微一颔首,突然发问:“你和他很熟吗?”
苏梨一愣,下意识摇头否认,接着又听见他平缓温和的感慨声:“你看上去好像很喜欢他。”
那双颤抖的翅膀如预料那般轻悠悠地划过清潭,卷起层层涟漪,荡开透亮水光。
他突然在这一刻,很想看到她的眼泪。
第104章 小可怜(二十七)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我才不喜欢他!”
被他简短一句话所惹恼的少女气鼓鼓地扔下这句话就往休息室里跑,噔噔噔的脚步回响在走廊,裙摆扬起一道道弯折的波浪,细长白皙的小腿在波浪下若隐若现。
傅斯遇面上没什么表情,静静凝视着苏梨的身影走入休息室后才淡然收回目光。
站在倏然安静下来的走廊,他单手插兜,抵着后槽牙,忽地晒笑了一声。
可惜,没把她气哭。
怀着一点难以形容的遗憾,他脚步平缓地走出了这条安静的长廊。
没花费多少时间,傅斯遇很快就找到了在基地门口前左右徘徊的唐嘉泽。
“傅队长,你找我啊?”
“嗯。”
这便是两人再度见面时的第一句话。
随后唐嘉泽就走在了傅斯遇身边,认真聆听着他引蛇出洞的计划,对他来说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能一举成名,拥有数不胜数的荣誉和金钱。
只不过……
唐嘉泽心底还是有些小小的疑惑:“傅队长,为什么会选择我帮这个忙呢?”
“你和苏梨认识。”傅斯遇似乎没有打算隐瞒他什么,领着他走在一条鲜为人知的小道上,“我怀疑悬赏令上那个家伙和她有联系……所以,你是最合适的。”
唐嘉泽连连点头:“对对对,他们确实有联系——我亲眼看到,那家伙物和苏梨旁若无人的黏在一起,而且他们还一起同住在出事的那个公寓楼里……”
“是吗?”傅斯遇在认真寻路,但对于他透露出的讯息还是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
“依我看啊,他们私下可能有肉/体/交/易……不然苏梨哪来的钱在南城租房子?那家伙长得就像个小白脸,不知道是谁在养……”
唐嘉泽本就对苏梨心怀怨念,不知不觉中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赶忙在傅斯遇面前补救,免得引起不必要的反感。
“咳,这些都是我个人猜想,开玩笑的……毕竟有那么一句话嘛,长得越纯的,背地里玩得越花,我也就说个乐。”
面前的通道被打开,发出一阵轰隆声,沉默半晌的傅斯遇回头看了他一眼,面色依然温和平静,似乎并为因他的一时失言而产生什么厌恶情绪。
“那些私事对我们来说也不重要。”傅斯遇轻轻拍了拍唐嘉泽的肩膀,温和的声音夹杂在呜呜冷风中,听起来格外惑人心神,“好了,你先过去吧……接下来就靠你了,有危险大声呼救,我随时赶过去。”
“好。”唐嘉泽重重点头,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加油鼓气,而后才慢慢迈开步子走进那个城外的狭窄洞口。
虽然他不认为那个小白脸是高阶异能者,但最近南城总有人被袭击,他心底多少还是有些忌惮害怕的,路上他也询问了傅斯遇这一情况,得到了对方只是太狡猾身形矫健,并未造成严重伤害的答复,稍稍安抚住了他略有不安的情绪。
当然,他也给自己留好了后路。
即便那个小白脸真的很强,他侥幸不敌,傅斯遇也肯定不会坐视不理,这个正义感十足的队长,不仅是南城唯一一位S级异能者,更是频频救助了许多逃难的普通人,有一颗锄强扶弱的心。
这才是他敢冒险的最大原因。
傅斯遇面无表情地站在仅有半人高的洞口旁,他五官生的极为周正清俊,抿着唇,眉眼压得很低的时候,面上会隐隐透出点凶相,眉似远山,眸光尤为冷冽。
既然碰巧有人上赶着找死,那他自然不能白白浪费,趁机过来碰碰运气。
城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救。
傅斯遇微微扬起眉睫,琥珀色的眼眸恢复了以往的淡然,眉眼浸染着温和的善意,整个人都散发着平易近人的光辉。
好似救世主一般。
“砰——”
刚刚还鲜活的人类此刻奄奄一息地喘着粗气,腹部、胸腔大量出血,脸色惨白得像一具被暴晒了几天几夜的干尸。
南城异能者苦苦寻找的白发怪物正单指拨弄着那具大出血的躯体,它的身形甚至不如面前的“食物”大,瘦小颀长,穿着熟悉的白色衣衫。
傅斯遇突然意识到,那好像是苏梨穿过的衣服。
心思回转间,他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刚走近没几步,地底的藤蔓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无聊摆弄食物取乐的怪物双眼猩红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即刻撕成碎片。
无论地面如何崩塌翻涌,傅斯遇都泰然自若,面不改色:“上次你没能成功杀死我,这次你觉得你能做到了?”
他挑衅意味十足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承载着宿主怨恨记忆的巨型藤蔓就已齐刷刷地朝他飞速奔去。
“去死!去死!去死!”
尖锐刺耳的声音如诅咒般伴随异常波纹刺痛着耳膜神经。
巨型藤蔓的袭击掀起一片刺骨的风浪,地面被砸出一块明显的凹坑,原本奄奄一息的躯体受到余威,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脖颈更是不自然地朝一侧歪曲,呼吸声渐弱。
傅斯遇即便抬着手臂强行挡下,但身体还是被重击得往后倒退了几步,烙下几个渗进地里的脚印,周身尘土飞扬,他指尖亮起忽闪的电光。
粗糙庞杂的藤蔓颤动着冒出尖锐的弧度,如雨后春笋,密密麻麻的尖刺瞬间遍布枝条。
傅斯遇一时不察,没料到藤蔓会突然变化,手背被四散摇动的枝条划伤,鲜红的血液顿时渗了出来。
白发少年喉咙里溢出几声比野兽还恐怖的吼叫声,苍白扭曲的面孔上只有纯粹的杀意。
杀了他!
傅斯遇面色阴沉至极,周身聚起汹涌风浪,碎裂的砖块泥尘像流沙一样圈在他脚边弥漫。
白浪滔天,寒风呼啸。
他并不想和这个怪物斗的两败俱伤,但眼下除了成败,谈别的都只是徒劳。
…………
………
随着一道携着紫色弧光的风刃刷的一声飞向白发少年猩红的眼珠而堪堪闪身躲避只削下他整片颧骨,露出底下森森白骨时,僵持不下的局面终于是有了暂时的胜利者。
疼痛似乎让狰狞的恶鬼越加癫狂,藤蔓像疯了一样无差别攻击,血腥味浓郁的让人作呕。
“我们做个交易。”
不顾藤蔓的大肆袭击,傅斯遇手心满是被尖刺扎破的血痕,但他面色阴冷,声音更是冰冷低沉,看上去也不太像个遭受重创的正常人。
“到时候我会让苏梨离开南城。”
一个被刻进脑海里的名字突然被提及,满身是血的白发少年僵硬地张了张嘴,脸上残缺的部位正在缓慢蠕动生长,紫色的弧光明灭不定地灼烧着皮肉。
“她本来就是我的!把她还给我!”
白发少年尖利的叫喊与野兽的嚎叫别无二致,在听觉感官上极为刺耳,但至少藤蔓的攻击慢下来了。
“我知道你在找机会带走她才会在南城附近徘徊……”傅斯遇看着怪物那件染上污秽的衣衫,眼前倏然浮现出苏梨那张嫩生生的脸,声音停顿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南城异能者扎堆,而我会让她一直待在我身边,你带不走她。”
白发少年咬着牙,满是憎恨地瞪着他,活像一只虎视眈眈的恶犬:“只要杀光你们这些恶心的人类,没有人能阻止我带她走!”
决定以苏梨为切入点后,傅斯遇的心绪莫名安稳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低头打量手上渗血的伤口,语气也漫不经心的:“你觉得到那时,她会选择你这个满手鲜血的怪物还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我呢?”
“……”
恶犬好像连犬吠的勇气都丧失了。
那样一位不谙世事又单纯善良的可怜女孩,却牢牢掌握着怪物的命脉……
傅斯遇面上露出一贯温和的笑意,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悬赏令:“放心,时间不会很久的——这些讲述你恶行的悬赏令我也可以替你解决掉,不让她知道。”
白发少年沉默地接过满是褶皱的纸张,扭曲的藤蔓慢慢钻入地底,似乎是答应了这项不平等的交易。
很久很久,直到傅斯遇转身离开的身影即将消失于洞口,他才嘶哑着嗓子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不许伤害她。”
阴沉沉的天气下,满地狼藉,那具新鲜的人类尸体早已在打斗中被卷成肉酱,只留下零星的碎块。
少年扯着衣领轻轻嗅了嗅,眼睑顿时耷拉着垂下,嘴唇一开一合,喃喃自语:
“对不起……”
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变得焦躁慌张,他麻木地把手指往嘴里塞,开始疯狂啃咬自己的血肉,纸屑和碎肉哗啦啦地顺着唇角缝隙往下滑落。
弄脏了小梨花……对不起呀。
会好好洗掉的、会洗掉的……
不要生他的气。
少年鲜红的眼瞳里不知是装着血还是泪,像一
盏燃烧的红烛,漂浮着赤红色的光泽。
小梨花会原谅他的,对吧?
***
身形难得略显狼狈的傅斯遇还没来得及去清洗一番就收到了城主的召见。
他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不着痕迹地掩去了眼底的烦躁。
按捺住心底起伏不定的心绪,傅斯遇面色平静地走在频频有人回头跟他打招呼的南城,时不时回以亲切的淡淡笑容。
穿过安保极为森严的庭院,逐一确认门口的虹膜指纹检测,经过层层安全检测最后才能成功来到南城最高掌权者面前。
傅斯遇刚走进大厅,就听到交谈的笑声从前方会客室里传出,他没有停顿,径直朝声源处走去。
房门微掩,没有完全关上,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屋内传出的些许模糊字眼,即便站在门外,傅斯遇仍是躬着腰礼貌地屈指敲门:“城主大人。”
门内的交谈声瞬时停了下来,接着传来低沉浑厚的男声:“请进。”
傅斯遇推门而入,自然而然地抬眼看向屋内的景象——除了坐在主位上一身肌肉的强壮男人,一侧的座椅上坐着一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
“小遇啊,跟你介绍一下,这位美女可是特地来南城帮忙的执行官,许如霜小姐。”虽然贵为城主,但满身肌肉的男人笑呵呵地讲出一些语气词时还是让人有些恶寒,“顺带一提,她也是S级的高阶异能者,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坐姿端庄,面容清丽又冷淡的女人朝他淡淡点头:“你好。”
“你好,我叫傅斯遇。”傅斯遇微笑着自我介绍,但也仅仅只是一句自我介绍。
城主好像才注意到傅斯遇狼狈的形象,好奇地眯着眼询问:“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哈哈,小遇你跟丧尸肉搏去了?”
“……”傅斯遇垂着眼,不紧不慢地温声解释道,“听说C区那边有异动,我今天过去处理了一下,途中撞见了八尺蚜,一个人解决它还是有点麻烦,稍微被牵制了一会。”
城主听完点了点头,随后慢悠悠地感慨了一声:“小遇啊,你还是太爱管闲事了。”
傅斯遇默然无语,面色不见半点波动。
坐在一旁充当看客的许如霜暗暗瞥了眼城主一眼。
“悬赏令我已经尽量撤回了,你的好消息怎么没半点动静呢?”城主脸上膨胀的肌肉线条随着说话频率而鼓动,平添力量上的压迫感。
傅斯遇鲜有语塞的时候:“那个怪物不太好解决……我目前还没有找到它的弱点。”
“行了,别说这些虚的,现在南城人心惶惶,异能者都变得不敢出城,尽早砍下它的头以绝后患才是现在的首要任务!”
城主一拍桌子,啪的一声,整个桌子都震动了一下,他吐出一口浊气,又慢慢放缓了声音。
“算了,这样吧,以后这件事就交由许小姐全权负责了,小遇毕竟有别的事务缠身,没法一心二用,我也理解,只要紧要关头别掉链子就行……”
密密匝匝的长睫盖住了傅斯遇眸底情绪,不露声色地低头应下:“明白。”
城主明里暗里的都对他的处理方式感到不满,从他截住悬赏令开始就颇有微词,但他确实没找到应对方法,自然也无法提出任何异议。
这世上除了那个叫苏梨的女孩,还有谁能亲手砍下再生怪物的头颅?
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轻松砍下它的头来交差,这短暂的安宁甚至是以女孩性命为饵才成功拖住的它。
他知道这很被动,但这已经是目前他所能想到最优解的办法了。
必须要在这段时间内找到怪物的弱点……只有将它彻底杀死,才能解决掉人类生存环境中这一项不受控制的危险因素。
思绪在脑内快速整理了一遍,傅斯遇面上不显分毫,待城主挥手让他离开,才默然点头转身离去,
听到大门自动落锁的声响,许如霜拧了拧有些僵住的脖子,看着面前这个五大三粗却坐上了城主之位的男人,一向清冷的声音带上些许疑惑的情绪:“卫城主讲话如此直白,不怕出事吗?”
S级顶尖强者放眼整个末日也是屈指可数的稀有存在,如此不给高阶异能者颜面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卫阎闻言托着下巴笑了笑,对于傅斯遇的性格展露出了如指掌的自得。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计较这些。”
***
自从许如霜来到南城,徘徊在附近的怪物也没了踪影,虽然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但这阶段性的成果还是令城主比较满意的,起码现在异能者不会再担忧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能够恢复到正常出行的状态。
莫名受到表彰的许如霜仍冷着张脸不为所动,整个人像是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那个在传言中极其危险恐怖的怪物,她至今还未曾见过一面。
在杀了它之前,她还得耗费精力先找到对方。
如此无聊枯燥的苦差事,更是让她对南城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许如霜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没有住在集体宿舍,而是特立独行地选了个偏僻的院落一个人生活。
她长得很好看,总是独来独往,很多怀有别样心思的男人都会在她家门附近堵她,但自从她徒手拧断了一位异能者的手腕,然后一脚将人踹飞十米远后,再也没有人敢贸然向她搭讪了。
生在末日,比起垂涎美色,大家显然还是更惜命。
又是一个习以为常的阴雨天。
许如霜撑着伞,百无聊赖地开始在雨幕里搜寻自己的任务目标,漫无目的,到处乱走,看上去像是在危机四伏的雨夜里闲逛。
直到她听到前方传来打斗声,夹杂在雨雾里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让她稍稍打起了精神。
残暴吃人的怪物,所到之处肯定不会安宁。
许如霜撑伞走近才发现是异能者在解决附近的变异动物体八尺蚜,体长约五米,模样酷似螳螂,但却像螃蟹一样长着八条腿,此刻每条腿都被折成了两半,破烂的躯壳下流出浓稠的绿色液体。
引起她注意的不是这只已经死亡的八尺蚜,而是上次傅斯遇在卫阎面前说过的话。
他好像并没有如他说的那般是在处理八尺蚜,否则此处不该还有八尺蚜存在。
巧的是,解决八尺蚜的异能者正是傅斯遇手底下最得力的两个分队长,许如霜记得他们的名字。
林悦音和周晨光。
身姿娇小的女孩大咧咧地站在雨中擦拭手上残留的黏液,还是旁边的周晨光替她支起帘子挡雨,她一看到许如霜,面色立马变了:“你怎么在这里?!”
“执行任务。”许如霜淡淡答道。
“哼,真期待啊,执行官小姐肯定很快就能亲手砍下怪物的头拿去交差吧?”林悦音双手环胸,毫不掩饰自己的阴阳怪气,“不过这都过去两三天了……怎么没有一点成效呢?该不会是无从下手吧?”
周晨光拍了拍林悦音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她,转而对着冷脸的许如霜笑了一下:“她就随便说说,别在意,我们先走了,就不打扰许小姐执行任务了。”
林悦音不情不愿地拍开他的手往回走,又被追上去的周晨光很快拉住。
“你干嘛给她好脸色!”
“怎么说也得为老大着想嘛维持一下表面关系——你能不能走慢点,淋到雨了。”
“哼,你不会步子迈大点啊走那么慢。”
“林悦音!”
两人一前一后拉扯着走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声音即便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仍清晰无误地传至耳畔。
许如霜依然冷着张脸,默默无言地注视着两人走远的背影。
她倒是能够理解他们反感的情绪,无论执行这个任务的是谁,恐怕都会被无差别讨厌。
卫阎面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想找个人跟傅斯遇分庭抗礼,以免他掌握太多话语权对自己不利,南城唯一S级异能者的头衔显然还是令他心有不安的,否则也不会当面那样数落对方 。
毕竟训人跟训狗不同,谁也不敢保证拥有绝对力量的人会一直对自己忠诚。
原先她以为傅斯遇是个头脑简单的体力派,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对卫阎也有所隐瞒……就是不知道卫阎有没有留有后手,她只是受邀过来解决事件的,并不打算留在这里成为他对抗傅斯遇的棋子。
算了,南城这些明里暗里的纠纷跟她也没多大关系,只要解决完怪物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没必要太在意这些勾心斗角的琐事。
许如霜收起脑内纷杂的念头,看了眼八尺蚜支离破碎的躯体,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打算继续搜寻怪物的藏匿之处。
她刚一转身,就被面前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许久未曾发生过变化的冰山脸此时都有些破裂。
他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戴着面罩,浑身漆黑的男人只露出一双沉寂空洞的眼睛注视着她,雨点滴滴答答地顺着他被打湿的黑发流淌蔓延,空乏漆黑的眼珠子映出一片朦胧的水光,但也仅仅是一点模糊的水光,没有反射出任何色彩。
许如霜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诡异的人,对方身上没有一点活人气息,莫名让她有些发怵。
“你好,许如霜小姐。”
男人的声音倒是很正常,起伏平淡,没什么具体情绪。
许如霜难得有些错愕,立马提高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认识我?”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冬暮,是来南城找你们谈个合作的,所以事先做了些调查。”
男人无机质的瞳孔像一个无底洞的漩涡,声音冷得仿佛雨水飘进了骨缝里,四肢百骸都漫开冰冷的寒意。
“可以麻烦你为我带个路吗。”
他毫无感情地盯着她,简短而诡异地补充了一句毫无起伏的感谢:“谢谢你。”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
处理完手上的事,傅斯遇疲惫地揉着眉心,感觉太阳穴附近针扎般的刺痛,令他整个人越发觉得烦躁。
随手将桌上的文件塞进抽屉里,他整理的心情都没有,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快步走了出去。
休息室离他办公谈事的地方很近,他没花几分钟就来到了安静的休息室门前,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他脑内突然浮现出苏梨的身影。
她会在休息室里吗?
下一秒他就驱散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念头,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傅队长……”
屋内声音响起的那瞬间,傅斯遇深黑的眉睫颤了一下。
除了她,没有人会来这里。
傅斯遇抬眼看去,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少女捧着本厚厚书籍,歪着脑袋注视着自己,巴掌大小的脸上只有惊喜的笑意,杏眼弯弯的,笑的很开心。
几天不见,她还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眉眼间没有半点阴霾。
傅斯遇看着她脸上明确的喜悦,抿着唇,垂下眼遮住了眼底情绪,旋即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
他靠着沙发往后仰,长腿无处安放地搭在一起,脖颈处的青筋变得极为清晰,喉结滚动,嗓音像蒙在雾里一样有些低哑:“介意再给我读篇故事吗?”
苏梨愣了一下,看着他挺拔俊朗但没什么笑意的侧脸,连连摇头:“当然不介意。”
“傅队长,你这几天是不是很累啊?”苏梨有些担心,很少看见他情绪如此低落的样子。
傅斯遇慢慢坐直,黑发凌乱地覆在眉间,他侧眸看向苏梨,原本要扬起的笑不知为何慢慢收敛了。
没必要再继续强颜欢笑。
他盯着她满怀担忧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扯了扯唇角,声音懒懒散散的:“是很累。”
“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吧,反正时间还早可以先睡一会儿。”苏梨调整了一下坐姿,铺开自己的裙摆然后拍了拍,示意他赶紧躺下,“我看看……讲个什么样的睡前故事。”
傅斯遇不期然地记起了那个天气很好的清晨,她也是这样用圆溜溜的杏眼注视着他,说他看起来很累,让他枕在她腿上暂时休息一下。
她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从初见到现在……一尘不变的单纯和天真。
他单手撑在沙发边缘,像一棵即将栽倒的松柏,缓缓落入少女单薄的怀里。
那股熟悉的,不带有任何攻击性的气息渐渐在周身弥漫开来,胀痛的太阳穴在不知不觉间舒缓了下来。
从下方往上看去,她的睫毛又密又长,像扇子一样随着眼睛眨动而上下扑闪,他略微有些出神地想着,上面挂着泪珠的时候很漂亮。
“找到了!好,就读这个吧。”苏梨自言自语地选好了童话故事,刚准备清嗓子念出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傅斯遇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顿感疑惑地低头,对上了他恍神的视线。
“傅队长,闭眼睛啦。”
苏梨伸出一只手往他眉眼上压了压,眼睫毛划过掌心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持续了十几秒,她忍不住低头去确认情况。
披在肩头的长发慢慢滑落至胸前,微弱的馨香顷刻间铺满了所有感官,垂落在他面庞上的发尾微微晃动,带来一阵细密的痒意。
傅斯遇反手抓住了她体温略低的手,宽厚温热的掌心握住细嫩的手腕将其从眉眼间扯开,随即便看到了苏梨低头凑近的面孔。
她白皙的面颊肉眼可见地漫开薄薄一层红晕。
这个枕在腿上的姿势加上她低头所拉近的距离,让两人显得极其亲密,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握着她的手不放,指腹在手腕处摩挲了一下:“冷吗?手很凉。”
苏梨整张脸都要烧红了,哪还管的上手冷不冷,僵硬地往后拉远距离:“还、还好……”
傅斯遇没再说话。
她的手被他圈在掌心里动弹不得,脑子闹哄哄的,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手里的故事书都拿不太稳了。
室内徒然陷入安静。
半晌,他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怎么不讲睡前故事了?”
苏梨一怔,随后就感觉到他抓着她的手又放回了自己的眉目上,眼睫不再触及她的掌心,悉数覆了下去。
“继续吧。”
他松开了手。
苏梨摆正故事书,轻轻地应:“好。”
手腕处还残留着微热的触感,她面上的温度也未完全褪去,整个人都有点燥热。
苏梨收回手,努力将目光聚集在面前的故事书上,柔声开口道:
“这次要讲的故事是……勇敢的小裁缝。”
“那是一个明媚的早晨——”
…………
………
……
傅斯遇恢复意识时,只觉得紧绷许久的神经都舒展开来,心神尤为安定。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侧着脸靠在沙发靠垫上陷入熟睡的面庞。
光线昏沉,裸/露的脖颈和手臂又细又白,像细腻的羊脂白玉竹节,枕在靠垫上的脸颊透着薄粉,浅浅的印子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点缀在她白皙的肤色上。
他目光落了几秒,随即眉头微皱,转动视线打量屋内毫无变化的环境。
居然真的睡着了。
难道真的是最近太累了?
傅斯遇垂着眼睑,倦懒的眉目蓦然阴沉下去,脸上神情变得不太好看。
虽然苏梨对他没有威胁,但他确实有点太大意了,不该这么轻易就放松警惕。
他缓缓坐起身,手指按压着后颈提神,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屋内另一个活人身上,她的睡姿看上去有几分迫不得已的勉强,脆弱的脖子几乎全凭那一点力度支撑着。
他刚一伸手揽住她的腰,她偏了不知多久的脑袋就倒在了他胸前,乌黑柔顺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倾泻了满怀。
过分纤细的腰肢总让他疑心会不会被掐断,垂下的手臂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呼吸倒是十分平稳。
傅斯遇垂下眼,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给熟睡中的少女披上,散落的长发随着他侧身的动作绕在他指尖难以分离,他
不得已将人抱进怀里,单手勾扯着发丝细致抽离。
他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此刻。
为了不惊醒对方,动作极为小心谨慎,时不时轻拍脊背让她睡得更安稳。
解开了缠绕的发丝,傅斯遇低眸凝视着少女酣睡的容颜,棕褐色的眼眸半敛着,眼底的情绪明暗不定,难以捕捉。
转头看见摊在一旁的故事书,他捡起继续阅读,另一只手则固定着少女以免从怀里滑落。
熟睡的少女被他揽在怀里,他仍低敛着眉目,神色晦暗不明地静静翻阅着手中的童话,不发一言。
一室安宁。
第105章 小可怜(二十八)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随着厚重的深色窗帘被拉上,窗外哗啦啦的雨声立刻减弱许多,屋内仅有一盏灯亮着,昏黄的光线显得卧室环境格外幽静,干净整洁的卧室原先只有黑白灰三种配色,如今堆叠了许多明亮丰富的彩色。
林悦音看着被自己塞满了整个柜子的衣服,满意地拍拍手,关上半透明的黑色柜门,转而看向坐在沙发上,裹着白色毛毯的少女。
“苏苏,以后你就和老大住在一起啦~”
林悦音笑吟吟地走到沙发旁,见苏梨小脸苍白,长发乱糟糟地缠在颈后,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顿时收敛了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凉的触感让她皱起了眉头。
“啊怎么还是这么冰……要不要再拿件外套过来?”
苏梨抿了抿干涩的唇,面色苍白得有些不健康,努力扬起浅浅的笑容:“不用啦阿音,可能是昨晚没睡好……人有点晕。”
林悦音面露忧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瞥到走入室内的那道身影,话音在喉咙里硬是拐了个弯:“我觉得……这地毯颜色不错,我过去仔细看看。”
苏梨慢半拍地抬起脑袋,一个几天未见的人影映入她眼帘,原本疑惑的询问化作惊异的呢喃:“傅队长……”
那天在休息室讲完故事哄睡了傅斯遇后她自己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醒后两人去食堂共餐了一顿,随之接下来两三天都没有再见过他一面,倒是隔天收到了林悦音的嘘寒问暖,塞给她很多崭新的毛衣长裤,不再让她穿那些积攒的裙子。
今天一大早,林悦音就兴致勃勃地说她早出晚归的顾及不上她,集体宿舍的环境也不封闭,便建议她搬过来和傅斯遇做舍友。
对于苏梨诚惶诚恐,林悦音笑着说了句,放心,这件事是经过老大批准的。
林悦音虽然动作小心地想带上门偷偷离开,但大门合上的那刻还是发出了些许响声。
苏梨下意识转头看向声响处,大门已紧闭关上,屋内没了林悦音的踪影。
“阿音怎么……”招呼没打一声就走了?
她未尽的话音停滞在额上落下的温热触感上,对方身上浓厚的气息慢慢将她笼罩,周身都弥漫着难以形容的热意。
傅斯遇神情自若地用手背贴着苏梨的额头测量体温,昏黄的光线落进他琥珀色的眼眸,即便他面上毫无多余表情,眉眼仍被暖光勾勒出款款温柔。
明明是和林悦音相差无几的动作,却让苏梨心悸的无法直视他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
短短几十秒,漫长的像是衍生了几十分钟。
傅斯遇顺手替她拉了下批在肩上松散的毛毯,声音很低,似叹息似嘱告:“好好照顾自己。”
苏梨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小心翼翼地仰起脸,轻声细语地回答道:“我有好好照顾自己的,傅队长,”
傅斯遇垂眸看她,苍白的小脸,眼睑下泛着淡淡青色,嘴唇颜色也很浅,整个人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就像南城此刻在暴雨冲刷下变得萎蔫的花草。
还学会犟嘴了。
他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压下心底莫名涌动的情绪,随口应了声:“是吗。”
“可能这几天有点着凉,没睡好……”苏梨显然也想到了自己之所以会从宿舍搬出来住的原因,颇有几分心虚的小声补充道,“所以脸色看起来、也许……会有点差。”
傅斯遇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昏黄光泽如飘落的碎光随着眼睫跳动,平缓的嗓音附有缓缓道来的温柔体贴感:“好了,去床上躺着吧,沙发上还是有点冷的。”
“好。”
反驳归反驳,对方的关心还是会好好接纳的。
他抱着臂,静静注视着她抓着毯子起身的动作,眸底映出一片柔和的白光。
宽大的毛毯宛如一件不合身的毛绒大衣,沉甸甸地拖着她前行的脚步。
他没什么表情地扬了下眉稍,伸手提起垂下来的一截毛毯,像一团摇晃的雪堆,看着碍眼。
身后突然一轻,苏梨不用转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声音里都染上了笑意:“谢谢傅队长。”
他眉睫凝滞了一瞬,但身体已经极其自然地替他先开了口:“不用客气。”
裹着毛毯的少女已经轻巧地爬上了他宽大的床铺,床头微陷,她慢吞吞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肩上的毛毯随之滑落,和深黑的布料堆叠在一起。
属于他的憩息地如今却钻进了一只模样可怜又乖巧的小猫。
傅斯遇的眼神在某个瞬间无法控制地涌现出极深的暗色,但他很快就转身离开了卧室,没给苏梨任何察觉到异常的机会。
听见脚步声的苏梨愣愣地扭头望向门口——傅队长怎么也突然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两人接连不高兴,不过她忐忑的心绪并未持续太久,傅斯遇很快就又回来了。
他面色并无异常,手里还多了个透明的玻璃水杯。
隐约有热气沿着杯身徐徐升腾,那似乎是一杯热水。
傅斯遇看着她,说出了那句非常经典且实用的话语:“多喝热水。”
苏梨才躺下没几分钟,现今又要从被窝里爬起来,这次傅斯遇没再袖手旁观,很是贴心地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扶着她的腰背,让她得以迅速坐起身。
苏梨接过传来温暖热意的水杯,张了张嘴,涌到喉腔的道谢却迟疑地咽了回去,就在前不久,他刚说过不用客气,如果她再说谢谢,岂不是又重复了一遍……
想到这里,她略显羞怯地抿了下唇,慢慢抬眼望过去,傅斯遇温和的眉目随之映入眼帘,他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朝她淡淡笑了一下,清透的眼眸比映着落日余晖的海平面更加温暖和煦。
她一时措手不及,只觉得平静的海面被春风吹起层层波澜,让她难以
抑制心跳的频率。
水汽氤氲弥漫,心底也满是熨帖的暖意,她苍白的脸色稍微有了点血色,眼睫因雾气熏染得更黑了,透着点湿意。
傅斯遇安静又和悦地站在床前,直到她喝完杯中的热水才徐徐开口:“好好睡一觉。”
苏梨一手递出空了的玻璃杯,一手搭在他坚实的手臂上借力缓缓躺下,她看着傅斯遇顺手拨开她脸侧长发的动作,一颗心像是浸在了糖罐子里,止不住地往外散发着甜味。
她眨巴着双眼,不自觉地朝他软着声音撒娇:“傅队长,我睡不着……”
一直沉默的傅斯遇低头看了她一眼,随手将玻璃杯放在一旁的矮桌上,若无其事地问了句:“怎么,想让我讲故事哄你睡觉?”
他嗓音里还带着些微笑意,像是随口开了个亲昵的玩笑,让她错把这当作善意的讯号,不由兴高采烈地追问道:“可以吗?”
昏黄的光线从顶上落下,她仰躺在床上,因此无法看清他逆着光的面容,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下,只能感知到他投来的目光久久停滞她身上,存在感极强。
一阵短暂沉默,他好像是真的笑了。
她隐约看见他唇边勾起一道弧度,接着便听见他毫无变化,依然温和动听的嗓音:“当然可以,礼尚往来。”
他走近几步,光线错落,她看清了他湛黑清朗的眉目,但唇边的弧度却消散了,平和地抿成一条线。
“不过我讲故事的水平可比不上你。”他垂下眼,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避开了苏梨的目光。
苏梨毫无所察,完全被他的言语间中透露出的意思吸引了注意力:“才不会,傅队长声音这么好听,讲故事肯定也是娓娓动听。”
她很开心。
傅斯遇没有接话,长睫安静地覆下,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很像一尊煞气十足的石像。
不过有些人显然是注意不到这些的。
苏梨满怀期待地望着他:“傅队长,你打算讲个什么故事呀?”
傅斯遇此前没有听过其他童话故事,理所当然地回忆着上次在休息室短暂阅读过一段时间的童话书。
“灰姑娘。”
他看了她一眼,想起她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尾音上扬了几分:“把眼睛闭上,准备睡觉。”
苏梨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睛一瞬间亮晶晶的,气色仿佛又回到了往常的模样。
看着那双宛如弦月的眼睛慢慢阖上,他眸底暗沉的郁色越发深浓,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浊气,稍作调整,他又神色自若地恢复了安静思索的模样。
卧室里很快响起了男人低沉温和的嗓音,如倾泻的琴音,独自奏出一首安眠的曲子。
“从前,有一位善良又可爱的小女孩……”
无论是被动听人讲故事哄睡,还是主动给人讲故事哄睡,这两件事与他本就是毫无关联的荒诞情节,但自从那天起……
他居然开始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件事亲密又温馨。
太不正常了。
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傅斯遇一边不断在脑内反问自己,一边替好不容易睡着的少女轻轻掖紧了被角。
她占据了主卧,他自然只能去睡客卧。
傅斯遇起身离开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她笑弯的眉眼,当时她眼中所承载的,只有明亮的笑意和他。
好像……笑起来的样子也不算太糟。
他不禁这样想。
***
隔天苏梨被傅斯遇叫醒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毕竟和能傅斯遇共处一室这件事,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真实性。
他一直离她很遥远,但此刻却是如此亲近。
苏梨后知后觉红了脸,赶紧扯着被子盖住自己脸上透露的羞意:“我……我马上就起床了。”
傅斯遇似乎没发觉有何不妥,还轻轻拍了拍她头发乱糟糟的脑袋,留下一句温柔的叮嘱:“记得穿厚点。”
“嗯……”
苏梨只觉得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匆匆爬起身正式起床。
待苏梨洗漱完走出卧室,已是十五分钟后。
相比昨天,她整个人要精神许多,底下一条厚厚的长裤,上面穿了件毛衣又套了个卫衣,相较于其他还在穿衬衫短袖的人,她穿的衣服已经是算是提前入冬的程度。
但傅斯遇好像并不满意,不知从哪抓了件大衣外套,不由分说地替她披上。
苏梨看着他近在咫尺,为自己一个个系好扣子的动作,恐怕心底再有怨言的人都会软成一摊水:“会不会穿得太多了……”
“不会。”他系好扣子,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神色没有变化,径直伸手贴上她的额头量体温。
苏梨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心跳都快了一拍,但很快就放松下来,抿着唇,试图通过数大衣扣子来驱散脸颊徒然升起的热意。
他收回手,声音很低:“还是很凉。”
苏梨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乖乖点头,小声道:“今天应该比昨天好点了……”
傅斯遇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知道就好。”
他这调侃般的语气让她脸颊有些发烫,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起,勾出一道小小的欢喜。
总感觉像做梦一样,让人开心。
“叩叩——”
林悦音一边敲门一边在门外询问:“老大,苏苏,你们起来了吗?”
傅斯遇指了指放置在桌上的玻璃杯:“先喝点热水。”
随后才走向门口拉开大门,放叽叽喳喳的林悦音进屋。
“呀,老大早上好啊。”林悦音嘿嘿直笑,往里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苏梨的身影,笑着冲她挥挥手,“苏苏,早呀早呀。”
“早上好阿音。”苏梨捧着盛满热水的玻璃杯,指尖传来的热度驱散了空气里的凉意。
傅队长会不会也有一点点喜欢她呢……
朦胧热气似是熏红了她的双颊,水雾模糊了眉眼,少女羞怯的隐秘心事隐在湿润的雾气里,不易察觉。
还未关上的大门又迎来了新的访客,周晨光提着满满当当一袋早餐,打着呵欠走了进来。
趁着吃早餐的空隙,林悦音凑到苏梨耳边小声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苏梨点头,笑容盈盈:“睡的很好。”
“那,老大他……”林悦音琢磨着用词,委婉地八卦着,“他睡得好吗?”
苏梨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林悦音,脸上满是疑惑的茫然:“什么?”
看到她错愕的反应,林悦音心中了然,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毕竟跟老大做室友肯定很有压力。”
苏梨闻言认真而满含笑意地反驳她的观点,认为和他做室友是一件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林悦音面上听着连连点头,心思却早已飞走了。
老大是男人吗?
她特意安排苏梨住进他卧室,结果他居然不和她睡一间房……稍微拉扯一下,培养培养感情怎么了。
思及至此,林悦音忍不住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傅斯遇,结果正好对上他凉凉的目光,
老大不会听到了吧?
林悦音有些心虚地咳了几声,苏梨肯定听不出来什么,他可就不好说了,赶紧低头往嘴里狂塞早餐,不再充满好奇的向苏梨八卦两人的进展了。
她只是好心助攻一把,可没有算计老大的意思。
吃完早餐,周晨光和林悦音就先起身离开了,他们似乎有什么事要去处理,林悦音临走前还朝着苏梨打了声招呼:“待会见啦。”
苏梨以为她的意思很快就会回来找她玩,当即笑着点头应声。
傅斯遇突然起身走到了苏梨身侧坐下,不顾她僵住的反应,不容置喙地淡声开口道:“给我看看你的异能。”
苏梨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重复:“异能?”
“嗯。”傅斯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紧张。”
苏梨很少使用自己的异能,并且至今从来没有主动展露过,全是稀里糊涂的状态下,异能莫名其妙就冒了出来。
乍一听到这个词汇,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贺川,关于自身异能的全部事项都是从他那得知的。
她回想起从手腕处凭空生长出的荧光,还有贺川那张瞳孔渗血的惨白面庞,精神力被对方吞掉的感觉就像往脑子里插了根针一样刻骨铭心。
而那段无法言说的记忆也仍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苏梨?”
陷入回忆的少女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脸色都白了几分,傅斯遇只好出声唤醒她游离的思绪。
“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傅斯遇温和关切的嗓音几乎是贴在她耳边响起。
苏梨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因为落在耳朵上的气息微微红了脸,气色似乎又恢复如常了。
好在傅斯遇一向善解人意,并未追问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继续提起她的异能展示。
苏梨有些苦恼:“我、我也不知道异能怎么使用……几次都是它自己冒出来的。”
“是什么样的特定情况呢?”傅斯遇并不认为这是个难题,F级异能者的掌控力和精神力都非常低,所以很大概率是无法操作释放自己异能的。
“好像是……”苏梨眼前再次浮现出贺川那张流淌着鲜血的面庞,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颤,“受、受伤……面
前有人受伤的话……”
傅斯遇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能称之为意外的波动,他只是平静地摊开手,几秒钟的时间掌心就聚起一团风浪,轻轻一握,面不改色地割开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瞬间就从指缝里渗出,他慢慢张开仅有伤口残留的手,好似感觉不到疼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梨。
苏梨被他这一连串举动吓得愣住了,讷讷地张了张嘴:“傅队长……”
幽绿色的荧光骤然生长,牵引着她的手腕不由自主地覆上他掌心的伤口,微弱的精神力散发着稀薄的暖意,如衔石填海般绵绵不断地融进那道细长伤口。
手心微微有些热,但更多的是痒。
傅斯指尖轻点那抹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精神力,轻易勾着对方的异能来回晃荡,荧光四散,他勾起唇角:“好了,回去吧。”
F级异能者的精神力遇到S级异能者的干涉,只有乖乖被支配的命运。
苏梨比起傅斯遇突如其来想看自己异能的原因,更在意他因为这个异能而新增的伤:“傅队长,你手上的伤口怎么办……”
傅斯遇心底对这种小伤不以为然,但还是温声安抚了她一句:“没事,伤口也不深,过一会自己就好了。”
他抽了张纸巾随便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迹,将染红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见苏梨还是盯着自己的手看,不由失笑:“我比你想的更皮糙肉厚,别担心。”
他粗糙的处理手法让苏梨蹙起眉头,满怀忧心的声音又轻又软:“可是会疼呀。”
傅斯遇唇边的弧度微滞,长睫低垂,睫羽覆住了眸底流转的神色,他带着些难以察觉的期许,手掌伸了过去:“那怎么办呢?”
苏梨一心惦记着他的伤口,没能听出他此时说话的语气亲昵得过于异常,她盯着掌心那道刺眼的红痕看了好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先是抬眼看了傅斯遇一眼,柔软微凉的手指轻轻握住他指节,见他面上没有流露出不适和抗拒,这才慢慢低下头——软舌舔舐伤口。
傅斯遇眉睫轻颤,手心湿润的触感仿佛沿着伤口钻进了骨缝里,四肢百骸如过电般涌起沸腾的躁意,他生平第一次尤为难耐地紧抿着唇,压抑着堆积在喉腔内的喘/息。
他另一只手撑在沙发上,指骨已经攥得发白,眸色暗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埋头舔伤口的少女,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从肩头垂落的长发和扑闪的眼睫,本就身高差距极大,现在更是有种跪在腿边臣服的柔弱感。
冷静自持的男人被小猫舔舐的行为勾起心底潜藏的施/虐/欲,琥珀色的眼眸仿佛沉浸在深潭里,渐渐融化了往日的温柔伪装,显露出黏腻而黑沉的欲念。
想掐住她细嫩纤长的脖颈摁在沙发上,强迫她舔……
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是泪涟涟地摇头掉眼泪,还是小脸通红地乖乖张开嘴巴?
污浊肮脏的假想令人血脉偾张,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还好小猫及时停止舔舐,在危险的失控边缘踩下了刹车。
柔软鲜红的舌尖在傅斯遇如有实质的目光下一闪而过,苏梨缓缓仰起脸望向他,对方深幽的眼神不同往常平和,这让她不禁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道:“我听说口水能杀菌止痛……”
傅斯遇俯身凑近,指腹抵着她的唇瓣轻轻摩挲,直至泛起惹人垂涎的绯色,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手。
他勾起唇角,视线垂至掌心,嗓音低沉暗哑:“谢谢,很有用,伤口确实不疼了。”
心口跟猫抓似的痒。
苏梨只当是刚刚嘴巴蹭上血迹了,没有多想,但心里还是为他凑近擦拭的动作而感到开心的,尤其是听到刚刚的办法有效果,更是单纯地眉开眼笑:“那就好。”
傅斯遇没再看她,一直垂眼盯着自己的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密密匝匝的眼睫完全盖住了他棕褐色的眼眸,眸底的神色无法窥见分毫。
好半晌才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开口时声音也恢复了平和的语调:“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苏梨没有任何疑问地点头应声:“嗯。”
***
这是苏梨来到基地后,首次出门。
暴风骤雨席卷而来,湿冷的寒意顺着门缝往里钻,直至亲眼目睹的这一刻,苏梨才真切体会到如今环境有多恶劣。
傅斯遇撑开伞,高大的身形宛若庇护神,他躬着身,在苏梨冷瑟的打颤中,单手托起她的腰身往上抬,坚硬的臂膀沦为撑起她的一座桥梁。
她被他单手抱在了怀里。
即便隔着厚厚的大衣外套坐在他手臂上,这也是一个极为亲密的距离。
这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突然,苏梨只在惊诧的眨眼间就从地面升到了半空中。
“搂好了,小心滑下来。”傅斯遇温声提醒。
苏梨条件反射地应下:“噢噢。”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自主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跳动的脉搏从温热皮肤下清晰地漫至指尖,那是一种源于异性身上蓬勃的生命力。
他体温好像一直都很高,即便大雨倾盆,也仍烫得有些灼人。
苏梨指尖微动,没等她细想,傅斯遇已经撑着伞迈入了滂沱大雨中。
暴雨如注,狂风摇曳,南城街道上如今空旷冷清,基本看不见什么行人,茂盛的花草纷纷凋谢,种在两侧道路的树木也被凛冽寒风折成了两半,浑浊的积水裹着飘零的枯叶浮沉飘荡,下水道的出水口堆积起厚重一滩潮湿残叶。
花枯叶落,草木萧疏。
南城在连续几日的暴雨洗礼下,已然是一片沉寂。
傅斯遇脚步平稳有力,地面湿滑,但他抱着蜷在怀里的少女大步流星地踏过一片片水滩,丝毫不受外界环境半点影响。
但他心底顾忌着苏梨的身体,避免她再度受凉,步子迈得很快,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目的地,一幢白色建筑物随之映入眼帘。
经过湿漉漉的人造草坪,傅斯遇停在大门前的屋檐下,弯下腰扶着苏梨让她慢慢落地站稳,夹杂着雨珠的冷风拂面而来,他一边合上滴水的雨伞,一边抬手挡了挡被风吹过来的雨雾。
傅斯遇如同一道坚固的城墙立在苏梨身前,将她整个身体遮挡的严严实实,没有受到半点严寒侵袭,而他的肩膀、后背、头发和面颊上都浸染着氤氲的潮意。
不过他显然并不在意身上萦绕的湿气,径直推开大门,稍稍退后几步,待苏梨先一步走进去,才提着雨伞跟了上去。
门厅处摆放着叠好的整洁毛巾,柜前成列着一排干净的一次性拖鞋,用来挂雨伞钥匙的挂钩下方是个长长的塑料框,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潮湿的雨伞。
似乎是专门为这个暴雨天气所准备的。
苏梨赶忙抽出一叠柔软洁白的毛巾给傅斯遇擦干净身上的雨水,她追着衣服上流动的水痕来回擦拭,因此也就错过了他原本即将伸出但又迅速收回的手。
他站在原地,安静地垂着眼,任她拿着毛巾在周身蹭来蹭去。
“谢谢,麻烦你了。”
他随手丢下雨伞,嗓音温润的像一阵春风。
苏梨抿着唇,笑不露齿:“举手之劳,不用谢。”
两人在门厅处耽搁了几分钟才收拾好往里走,入目的是一片乌泱泱的人群。
两人的脚步声虽然不重但还是引起了注意,不少人转头朝门厅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着面前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苏梨有些胆怯,瑟缩着身体往傅斯遇身后躲,一种源自本能的,全心全意的信赖。
这如何不令人心生愉悦。
傅斯遇摸了摸她的头发,神色越加温和,面对上来搭话的异能者也是一个人独自应对,将苏梨藏在身后不让其他人注意到。
填好登记信息,傅斯遇领着苏梨来到一处偏僻安静的角落,毫不费力地拖来一张铺着软垫,有靠背的椅子。
“先坐。”傅斯遇顺手抚平苏梨折起来的领口,看着她时时侧头望向自己的小脸,他微微笑了笑,安抚道,“放心 ,这就是个面向F级异能者的体检,很快就好了。”
苏梨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出门了,乍一出门就面临这种情况,眼睫眨动,手指捻着袖口布料缓解紧张:“嗯。”
“老大。”
身后传来的男声打断了傅斯遇的思绪,他止住涌到嘴边的话语,转身看向脚步匆匆走来的周晨光。
周晨光看了眼窝在椅子上,被大衣包裹的苏梨,迟疑了一下,放轻声音附在他耳边陈述来意。
苏梨只看到傅斯遇轮廓分明的脸庞显出深冷的锐意,眸光微动,但随之眉睫低敛,面色平静地看向她:“我离开一下,有点事。”
“好。”苏梨乖乖点头。
傅斯遇走得很快,周晨光冲她摆了摆手,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也迈开腿跟了上去。
一楼空间很大,这是一栋装修复古的二层小别墅,大厅中心聚集着一群人,两侧皆有楼梯延伸,二楼的连廊站着几道身影,隔得很远看不太清具体面貌。
苏梨扯了扯大衣领口,下半张脸往衣领里埋,只露出一双圆圆的杏眼四处张望。
她这个角落极为僻静,与热闹的大厅截然不同,没什么人会过来打扰,窗外暴雨哗啦啦地敲击着玻璃,谱成纷乱而连绵的背景音乐。
连续而重复的雨声听久了格外催眠,令人心神安定,思绪不自觉沉浸在大自然的声音中。
“苏苏苏苏——”
人未到声先到,林悦音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苏梨从恍惚的安宁中抽出神来,抬头望向神情尤为亢奋的林悦音:“阿音……”
“又见面啦~”林悦音来到苏梨面前反而变得蹑手蹑脚起来,环顾四周一圈后才在苏梨疑惑的眼神中小心翼翼地伸进自己口袋里掏了掏。
她抓出一把糖利落地塞进苏梨大衣口袋里。
“收好了,别被其他人发现了。”
林悦音拍平她的口袋,状若无意地随口说了一句:“老大怕你无聊,让我给你送点小零食过来。”
如愿看到那双圆澄澄的杏眼涌起晶亮的光泽,林悦音只觉得心头熨贴温暖,涌起阵阵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在这枯燥艰险的末日里,能有喜欢的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早点在一起吧。
每天都在想办法助攻撮合两人的林悦音抬手摸了摸苏梨的脑袋,面上不由露出一个充满慈爱的笑容。
“我还有任务要做,先走啦苏苏。”
林悦音来时风风火火,走时也匆匆忙忙。
“记得吃糖哦。”
挥手告别了林悦音,苏梨这处角落又安静下来,她呆坐了一会儿,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软糖。
甜润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久违的甜味勾起了她那段待在车队的往事,思绪飘远,渐渐在脑海深处绘制出一张精致漂亮的面孔。
她突然有点想念时戚。
如果早知道上次那一趟出行会让两人突然分开,她就不会再选择跟他置气了,让离别前的回忆都变得不尽如人意。
苏梨抿着舌尖的糖粒,翻涌上来的念想慢慢在胸腔发散,心里酸酸胀胀的,难以平息。
他现在在哪里呢?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她不免有些惆怅,毕竟时戚是她交识已久的朋友,即便对方有过一些不当行为,但她依然认为他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
那些曾发生过的美好,都是真实存在的,无法让人轻易忘怀。
二楼连廊方向忽然传来一道粗沉的男声,苏梨从回忆里惊醒只听了个大概,隐约分辨出几个“异能者”、“开始”、“筛选”的字眼,夹杂在纷乱的人声里,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晰。
苏梨顺着声源看去,却意外看到傅斯遇走来的身影,她下意识坐直了一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直到傅斯遇走到她面前,她才确定地轻声唤他:“傅队长。”
傅斯遇递来一个印着花纹的粉色水杯,透明的塑料材质,能清楚看到杯内盛着几百毫升的纯净水:“喝点热水。”
苏梨一直很好奇傅斯遇怎么随时随地都能烧出一杯热水,她脑子里浮起这个疑惑,哆啦A遇的百宝箱?卡通狸猫和傅斯遇的脸交织在一起,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傅队长。”
傅斯遇垂眸看她:“笑什么?”
苏梨仰起脸,眼里亮晶晶的:“就是突然觉得傅队长很厉害,对我也特别特别好,所以很开心。”
他凝视着她温软乖巧的眉眼,眸光微闪,唇边泛起浅浅涟漪,覆着一层薄茧的指节落在她脸侧,指尖微勾,蹭着她耳尖边缘将散落的发丝捋至耳后。
他勾着愉悦的笑,琥珀色的眼眸却沉如深潭,清晰地映出少女那张薄红的面颊。
“喜欢吃糖?”他无端发问。
苏梨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直起身,指节拂过她垂下的发丝,意味不明地抿了下唇:“嘴很甜。”
苏梨一愣,脸色爆红:“我……我不是因为……”
她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具体原因,整张脸都染上了艳丽的绯色。
傅斯遇好像并不在意她的答案,深黑的眉睫微敛,眸底似微风吹起的簇簇细浪,在海平面漾开一片清润温和的光泽。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嗓音里还隐隐带着笑意:“好了,开玩笑的,先喝点水。”
苏梨红着脸,默默打开水杯小口喝水,氤氲升腾的热气徐徐散开,模糊的水雾衬得她羞赧的面容越发娇俏妍丽,惹人垂涎。
傅斯遇眸光转动,修长的手指摁压着后颈,青色脉络若隐若现,强制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窗户蒙着厚厚一层水汽,顺着窗沿流动的雨水像一道延绵不绝的河流,隔着朦胧的磨砂玻璃,也能感知到那股侵骨的寒意。
稍稍缓解了些许心底的焦躁。
傅斯遇不着痕迹地扯了下唇角弧度,目光缓缓转至她身上,眸色微沉,静静注视着她眨动的眼睫和贴在杯口轻抿的粉唇。
苏梨在他的视线注目下,头越埋越低,眼睫颤动如展翅蝴蝶,朦朦湿雾浸染着她白皙的皮肤,晕染开浅浅的粉色。
少女心事,简单而直白地平铺在他眼前,没有任何隐瞒,也毫无半点伪装。
他敛了敛眸,伸手撩起她额前被热气沾湿的黑发,温声提醒:“小心别把水撒身上了。”
见她慢慢抬起脑袋,他才松手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如常地凝视着她嫩生生的小脸,捻了捻指尖残留的莹润,眉目微展:“慢慢喝,不要一次性全喝完,伤胃。”
“嗯嗯,我知道的,傅队长。”苏梨捧着水杯,睫毛有点湿润,眼底映着水光,显得瞳孔又黑
又亮。
傅斯遇很快又离开了,他看上去很忙,似乎是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给她送了杯热水。
苏梨喝着温度适宜的热水,心里暖暖的。
好喜欢傅队长呀。
他像高山,像春风,也像溪流。
温柔包容,细心体贴,无微不至,真的很难不为之心动。
苏梨断断续续,小口小口地喝水,心神完全在沉浸在名为傅斯遇的温柔乡里。
无论大厅如何纷纷扰扰,她待在这处角落里岁月静好。
许如霜斜靠在廊柱帷幕下,隔着一段距离,仍能清晰看见裹着大衣的少女一举一动。
作为旁观者,她只能算是一时兴起待到了现在。
怪物的事拖了很久一直没解决,卫阎对她也失去了一开始的好脸色,但这件事并非她不上心,而是她根本找不到对方的踪迹,无从下手。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怪物曾在此地游荡,她却满地寻找也没发现任何痕迹。
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挫败而烦躁的事。
接到邀约,她不得不来,但大厅聚集的人群令她心情越发差劲,本想孤身找个安静的地方透透气,没想到却意外撞见傅斯遇和一名脸生的异性在角落里幽会。
身姿娇小,面容妍洁的少女看着就极为柔弱,而这个时间段能出现在这里且符合她特性的……恐怕只有F级异能者这一个身份。
很难想象,傅斯遇这种站在金字塔尖的卓越强者会爱慕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这显然有点颠覆她的固有印象,他看上去并不像是会为弱者低头的人。
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经意间吃到同事的感情瓜,许如霜虽然面上毫无变化,但心底还是无可避免的有些波动。
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就站在暗处看了许久,心里的郁结也在安静平和的氛围里有所好转。
该说不说……确实有点可爱。
目睹着对方被林悦音带领离开的身影,许如霜想了想,也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
跟着林悦音穿过大厅,迈上楼梯,来到二楼后,苏梨脸上的神情就一直有些不太自然。
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在南城见到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无聊地打起哈欠的兜帽少女和眼神空洞无物戴着面罩的男人像门神一样伫立在连廊楼梯两侧,两人如今的模样与记忆里分毫不差,在这个环境里有种格格不入的独特感。
走在前面的几名异能者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苏梨听的不太真切,只能根据一些模糊的字眼猜测他们在疑惑春晓和冬暮的“奇装异服”,不像是南城本地人。
林悦音注意到苏梨情绪好像不太高,放慢了些脚步,只领先她一个身位的距离,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就是简单检查一下,别紧张。”
苏梨微怔,随即扬起了笑,心头熨贴:“嗯。”
她收回视线,不再多想,跟着人群走向二楼深处的房间。
“夏——”
从视线中掠过的侧脸轮廓让无精打采的兜帽少女下意识惊呼,但才刚发出一个字音就被另一侧投来的眼神强制闭麦。
她瘪了下嘴,闷闷不乐地咀嚼着嘴里的泡泡糖。
站岗好无聊。
她也想进去和夏梨一起玩。
春晓几乎是望眼欲穿地直勾勾盯着走廊深处,那隐约传出的声响像钩子一样勾着她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她真的好想换班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冬暮这个没人性的家伙跟站岗机器人似的,他接到这个任务肯定是没所谓……
春晓发散的思绪随着转动的视线投向了另一侧,吹起的泡泡啪的一下子炸掉了,她后知后觉地舔掉嘴边的泡泡糖,将冬暮明显的恍神状态收入眼底。
咦,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无动于衷。
说起来,老板今天好像也来了……本来这种事都是他们来做,很少见他亲自动手。
他是不是其实也很想见夏梨呢?
或者说,大家都很想她。
第106章 小可怜(二十九)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二楼深处有道延伸极宽的走廊,墙壁刷的雪白,设立着好几扇严实的木门,苏梨等人在几名高阶异能者的带领下来到走廊深处那扇闭合的铁门前,门牌落款是一行简单的黑体字:检验中心。
林悦音上前几步,手腕一翻,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铁门,厚重的大门被她轻松拉开:“排好队依次往里进。”
她公式化的态度在看到苏梨后才软化下来:“别紧张,苏苏,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什么事记得喊我。”
苏梨忙不迭点头,唇角弯弯的的,声音也甜甜的:“谢谢阿音。”
林悦音心底小人被可爱的嗷嗷乱叫,都想伸手戳戳她唇边凹下的小窝了,但周围投来的视线还是打消了她这心血来潮的念头,毕竟周围都是同事,还是得稳重,好好工作。
目送着苏梨进屋后,林悦音收起了脸上洋溢的笑容,板着脸,接过登记表认真写下此次体检人数后将其归还。
每一批约莫十五人左右,而南城的F级异能者有上百位,考虑到设备数量和现场秩序,不得不控制人数分批次进行体检。
待F级异能者全部进入室内,林悦音这才重新关上门,看向另外几名高阶异能者:“小张和我守在这里,你俩去前面那盯着。”
“好的,林队长。”
这是林悦音此次任务重心——维持秩序,保护F级异能者人身安全,避免意外发生。
***
门内的装修风格和现代医院如出一辙,两侧分布着病房,空气里浮动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冷白的灯光打在大理石瓷砖上,折射的亮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手持触屏板来到F级异能者面前,通过智能手环扫描瞳孔确认每个人的虹膜信息,以此登记当初录入在南城的个人资料,省下了许多繁琐的流程。
总共十五位F级异能者,每间病房只允许两人进入,这意味着一定会有人落单——面对女孩泪眼汪汪的请求,苏梨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犹豫着挤出一声那好吧,随后眼睁睁看着对方兴高采烈地连忙拉着另一位F级异能者挤入房间,徒留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工作人员对两人更换房间的操作视而不见,例行公事地催促着苏梨走进最右侧的房间后关门离去。
苏梨背靠着门板,抬眼打量屋内的布局,靠墙一侧摆放着许多看不出具体用途的金属设备,另一端是床,中间挂着隔断布帘,将简单的两张床铺划分出两个空间。
空荡荡的病房内只有苏梨一个人。
她不知道体检的详细步骤是什么,屋内也没有其他人能为她答疑解惑,环顾一圈后,苏梨从角落里缓慢地推出一张椅子守在门口的位置等待工作人员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是隔音效果太好,还是其他房间就是极为安静,苏梨全程都没听到什么声音,周遭静得不可思议。
幽静密闭的房间格外滋生人心底的负面情绪。
苏梨扯了扯领口,低垂着眼,百无聊赖地玩起了大衣外套上的扣子,金属材质的纽扣摸起来凉凉的,她拨动了几下就叹着气放下了手。
难道是按顺序逐一检查吗?怎么还没轮到她……
苏梨正在心底碎碎念,面前的房门突然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推开。
映入眼帘的白色衣袍让她条件反射地抬起脑袋,许久未见到其他人的喜悦化作涌动的笑意溢出眉眼:“啊,你好……”
苏梨脸上的笑意在看清对方长相的那瞬间骤然凝滞。
黑发如泼墨般松松挽起,男人身形颀长,披着一袭单薄的白大褂,眉眼隐匿在佩戴的镜片后,只能看到一团模糊不清的光斑,唇色很浅,肤色苍白的仿佛要融进一旁的白墙里。
他懒散地带上门,微微俯下身,面色冷淡而疏离,自顾自地回应着她先前的问候:“你好。”
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随着他的动作下落几分,露出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异色瞳,眸底的神色宛如久未逢春的深冬,散发着霖霖凉意。
苏梨接触到他冷冽的眼神,吓得慌忙错开视线,局促不安地低头整理袖口褶皱。
此刻她大脑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唯有贺川的名字在脑内不断循环播放。
贺川。
贺川……贺川怎么会在这里?
她惊慌失措的神情全数映入他平静的眼眸,他沉默地凝视着她无意识发颤的眉眼,恍神间,竟与梦中的模样悄然重叠。
面若桃花,泫然欲泣。
他低敛着眼睑,掩去眸底的暗色,面色冷然地直起身往里走。
“过来。”
简短的两个字音对于精神高度紧张的苏梨来说无异于厉鬼的催命符,她连脖子都僵硬的动弹不得,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像只受惊的野猫。
贺川侧头望着她僵住的背影,单手搭在仪器台面上,冷淡的语气中透出几分不耐烦。
“怎么,聋了?”
纤长的指节落在冰冷的金属设备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这微弱的声响伴随他毫无起伏的嗓音,连缀成持续刺挠耳膜的底噪。
“我劝你最好乖乖配合检查,别妨碍大家的工作进展。”
他似乎看穿了她想一跑了之的念头,不近人情的语气精准掐住了她的命脉,纵使她有千般不情愿,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慢慢挪步过去。
床边配置着一方窄小的工作台,贺川拉开底下的柜子,随手翻了一下,旋即抬眼看向拘谨地挨着床沿站立的苏梨。
他没什么情绪地抿了下唇,浅薄的唇瓣隐隐泛白:“伸手。”
苏梨在规定的范围内尽可能的拉开与贺川之间的距离,始终垂着眼不敢看他,垂在身侧的手几经犹豫,还是缓缓伸了过去。
她的手刚一落至平稳的台面上就被摁住了手腕,突兀降临的微凉触感使她下意识挣扎起来,但却根本撼动不了分毫手上的力度,她越挣扎,反而扣得越紧。
苏梨咬着唇,眉睫忐忑不安地颤动,翩跹的阴影在眼睑下方来回晃动。
贺川凉凉的眸光在镜片后仍清晰可辨,声音像淬了毒一样凌厉:“怎么,摸冰块了,手这么冷?”
苏梨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哑巴了?说话。”
贺川也不恼,明目张胆地用指腹摩挲着她手腕处细白的肌肤,唇边勾起一抹讥笑,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配合检查。如实回答。”
苏梨闷声闷气地回答:“……可能是有点受凉。”
贺川像是随口一问,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过得不好?”
“我很好。”苏梨反驳的很快。
贺川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唇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取出酒精棉片擦了擦苏梨摊放在平台上的手。
细长的银针利落地刺进食指,涌出的血珠一滴不漏地渗进试管里。
整个过程极为短暂,待
贺川用无菌棉棒止住伤口时,指尖的疼痛才从感官迟缓蔓延开。
苏梨怔怔看着覆在食指上的棉棒被取走,仅有一个红点残留的伤口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痣,不仔细去看很难察觉。
“量个体温。”
苏梨刚一回神,就被贺川欺身凑近的动作吓了一跳:“什么?”
她身后就是铺着洁白床单的床铺,退无可退之下,膝窝抵着床沿,被迫坐在了床上。
“别动。”
他抓住她不断往后仰的肩膀,膝盖挤到她腿边,此前由傅斯遇亲手扣上的大衣外套被他不紧不慢地单手解开。
苏梨瞪大了眼,慌张地抬手想要阻拦,然而此番动作仍无济于事,还是只能任由敞开的外套顺着肩膀往下滑落。
贺川与她贴的极近,近到她周身都充斥着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冷香,凉凉的,如缭绕的薄雾般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所有感官。
他手指触到她颈肩的那一刻,她瑟缩着抖了一下,领口微乱,长发倾泻在另一侧肩膀上,嗓音又轻又恼:“……贺川。”
她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动作一顿,低头看她,唇角牵起难以察觉的弧度,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嗯?”
“贺川,别……别这样。”她睁着圆圆的杏眼,白皙的面颊浮现一层薄红,手指蜷缩着抓住垂落在床上的外套。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神在倏忽间摇曳着坠入一幕幕浮现在脑内的旖旎画面中,她总是这样,红着小脸蜷在床上,一副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
是梦吗?
指尖柔软微凉的触感让他沉寂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捏着温度计的指节用力攥紧,苍白的皮肤表面凹出一道细长的红痕,格外惹眼。
他当然恨她,所以才会陷在回忆里,不断梦到她。
贺川缄默地低垂着眼睑,映着亮光的镜片只留下一团模糊不清的混色。
“自己夹好温度计。”
他随手一塞,语气冷漠又平静,显得愈加不近人情。
苏梨低头应下,在贺川面前仍是不太自然地侧了侧身子:“……好。”
贺川没再看她,自顾自地起身走到仪器前进行操作,滴滴答答的按键声与映照在白墙上闪动的红光相得益彰,衬的他单薄纤瘦的身姿尤为羸弱,像是一位误入实验室的无辜病患。
他虽然看着纤弱,但力气却出奇的大……精力也极其旺盛,简直就是个表里不一的禽/兽。
苏梨一时有些走神,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逐渐跑偏的思绪,赶忙咬着唇,轻轻捻着指尖转移注意力。
她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打住。
驱散脑内纷乱的杂思,苏梨抱着自己的大衣外套,静静等待温度计的测量时间。
没过几分钟,贺川擦了擦手,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戴着眼镜,身穿白衣,挽起的长发垂在身后,态度冷淡的如同一位接待陌生患者的医生:“取出来。”
苏梨不敢指挥贺川让他转身,只能自己闷头背过身去,伸手从衣服底下取出温度计。
转身递温度计的时候苏梨都不敢抬头看他,垂着头默默披上大衣外套,刚系好一个扣子,就听见贺川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
“他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苏梨一愣,慢半拍地抬起头,看着他注视温度计的动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出声回答:“傅队长对我很好,他确实很照顾我。”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沉默以对的贺川,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身体不好本来也不关他的事。”
贺川冷着一张脸,面色显得越发苍白,整个人犹如怨气横生的厉鬼,房间的温度都在极速下降。
他纤长的指节拨弄着冷却的温度计,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冷笑一声,冷冽的嗓音里夹杂着变调的嘲弄:“还真是善解人意。”
傅队长?真恶心。
她拿刀子捅他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像这样替他着想呢?
从心口处不断往外渗出的恶念让他临时转变了想法,如果就这样简单放她离开,实在是难解他心头怨恨。
她凭什么能装作无事发生?
贺川面上依然没什么很大的情绪波动,他放下手中的温度计,朝门口走去:“乖乖待着,我很快回来。”
苏梨无言看着他推门离去的身影,待房门彻底关上,她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无力地瘫倒在床。
她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再遇见贺川,因此从未设想过到时候要如何应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照面几乎磨灭了她近一半的精力。
过往的一幕幕在此刻被强制翻开,最后画面凝滞在时戚满身鲜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如果不是贺川,时戚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她当然是讨厌贺川的。
他不仅强迫她的人身自由,还将时戚关起来日夜折磨……他们有时候确实对她很好,但那些不好的事情也确切发生了,这两者又怎能互相抵消呢?
一想到那些复杂的过往,大脑就跟针扎似的疼,美好的,糟糕的,它们互为两派却紧密交织在一起,理不清,扯不开。
她只能捂着额头放弃思考,越纠结越痛苦。
留给苏梨单独思考的时间并没有多少,贺川很快就回来了,目的及其明确,直奔她而来。
铁制的红色手环晃悠悠地挂在指间,像一轮火红的金乌,而这抹亮色很快就侵染了苏梨的手腕——贺川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手强制扣下这只手环。
两根手指用力掐着她挣动的手腕,神色平静,声音里蕴着的些微笑意夹杂在他过于冷漠的声线里,听起来就像来自毒蛇的吐息,阴森又薄凉:“恭喜你。”
“恭、恭喜什么?”苏梨如临大敌,食指扯着手腕的红色手环,急的根本顾不上大衣外套的扣子还没扣上,“我不要戴着这个,贺川……你快、快取下来,我不要,我不要!”
贺川无动于衷地端详着她着急的面庞,一如既往,生气时杏眼瞪得圆圆的,没有半点杀伤力,脸颊像猫一样,总是气鼓鼓的。
欣赏够了,他才不紧不慢地缓声开口,以一种极为平静的态度宣判死刑:
“你没得选。”
他冷淡的眸光掠过她骤然苍白的面孔,眼底隐约渗出一点水光,眉眼低敛着垂了下去,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在暴雨中渐渐凋谢的花朵。
他抿了下唇,涌上喉腔的话语堆积在无法张开的唇齿间,最后也只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检查结束,你可以走了。”
得了离开的准许,苏梨却很难开心起来,她脑子乱糟糟的,也没有闲心去琢磨这检查项目单一的有多不合理,烦闷地看了眼不知道起到什么作用的手环,拖着脚步慢慢推开门。
意外映入眼帘的身影让苏梨低落的心绪骤然明亮起来,唇角下意识上扬:“傅队长?”
站在对门的高大背影如同坚不可摧的磐石,总是能给人带来无限安全感。
傅斯遇闻声看了过来,视线落在她脸上不过几秒,下一刻就迈腿朝她走来。
苏梨微怔,旋即笑意盈盈地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傅队长怎么会在这里?”
“简单巡查,过来看看情况。”傅斯遇一笔带过这个话题,注意到她敞开的领口和解开的扣子,眸色微沉,上前整理抚平。
他低垂着眼睫,替她重新系好每一粒扣子,平缓温和的声音满是关心的意味:“衣服穿好,别着凉。”
“……嗯。”苏梨听到这句提醒,顿时想起了外套是怎么被解开的,突然意识到门还没关,心下有些慌乱地抓着门把手往外拉。
他似有所感,缓慢抬起眼,视线掠过她的头顶径直望向门内,对上一道隔着镜片看不清神情的目光,但对方眼神中散发的恶意却丝毫不见遮掩,明晃晃地彰显在那张过于病态薄凉的面容上。
随着苏梨带上的门将对方的身影隔绝在门后,傅斯遇也顺势收回了目光,神情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未发觉,面上露出淡淡的笑,扯开折起来的衣领后才缓缓收回
手:“体检顺利吗?”
听到这句询问,苏梨更手足无措了,低头假装打理袖口,含糊其辞地回应:“嗯……应该算是……吧。”
他也随之垂眼往下看去,眸光蓦然停滞在她手腕处突兀出现的那圈红色上,脸色在短短一瞬间变得极为阴沉。
苏梨的注意力放在衣袖上,并未发现傅斯遇的异常,只是见他半天没说话,有些疑惑地慢慢抬起头看了过去。
傅斯遇面色如常地回望进她清透盈亮的杏眼,声线平静的没有任何波动:“顺利就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谢谢傅队长。”
少女欢欣的声音一扫阴霾,即便隔着一层门板,仍鲜明的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说话时眉开眼笑的面庞。
直到门外归于平静,贺川才缓缓摘下眼镜,面色冷然,那双异于常人的双色瞳泛着幽幽冷光。
指节微拢,他勾起试管放在眼前打量转动,鲜红的血液顺着倾斜的管壁慢慢渗出,如雪中落梅,湿润粘稠的绯色隐隐有扩散趋势——在血液流动的那一刻,他低头舔去了指尖弥漫的鲜血。
艳丽的色泽顷刻间染红了他的薄唇,映衬着他惨白的面色越加不似活人,犹如一只沉睡多年刚从棺材里爬出觅食的吸血鬼。
他微阖着眼,充盈在口腔内的气味让人仅从心理上就获得了莫/大/快/感。
抿着唇上残留的血迹细细回味,眉睫颤动,他终于是低声喃喃,念出了那个久久萦绕于心间却只能静止在喉腔的名字:
“……苏梨。”
是甜的。
***
傅斯遇领着苏梨从另一扇门缓缓走出,守在检验中心门口的林悦音遥遥投去凝望的视线,旋即停下了准备迈动的脚步,笑呵呵地朝两人挥了挥手,以示问候。
其他F级异能者还未顺利体检完成,她得继续待着执行任务。
苏梨也朝着林悦音的方向小弧度地摆手回应。
“傅队长。”
守在转角一侧房门前的两位异能者看到傅斯遇的身影,异口同声地向他打招呼,随即视线自然而然地往苏梨身上瞟。
“嗯。”傅斯遇神情平静,微一往前迈开的步伐刚好挡住了他们疑惑打量的目光,两人见状,很有眼色地收回了多余的好奇心。
苏梨浑然不觉地走在傅斯遇身侧,倒是被前方突然推门走出的身影吓了一跳,一个高挑清丽的女人面色冷淡地朝这个方向瞥了眼,身后还跟着走出一个面容极为幼态的少年。
苏梨下意识看向傅斯遇,他简短地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眼神极快地从对方身上掠过,没有半点停留。
那两人忽然出现,又迅速离开,全程一句话都没说过,引得她忍不住盯着一高一低的两道背影多看了几眼——神色冷冰冰的女人不经意间回眸对上了她的目光,但相比她怔愣的反应,对方只是默然垂下眼终止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对视。
随着对方逐渐走远的身影,苏梨看到了站定在二楼连廊一侧的冬暮,她瞬时收回了飘远的视线,垂下头跟在傅斯遇身边朝楼梯口缓步走去。
“请稍等一下。”
近乎于平调的男声携着漆黑的影子截住两人的步伐。
苏梨心中一惊,手指不自觉地蜷紧,虽然她想装成不认识的陌生人,但对方如若主动向她搭话……
怀着莫名的忐忑,苏梨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站在身前的漆黑身影——那双映不出任何色彩的无机质瞳孔正静静凝视着她,黝黑且空洞,让她越发感到不安。
傅斯遇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微微上前隔开了对方的视线注目,面上露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笑容:“怎么了吗?”
戴着黑色面罩的男人依然是毫无波动地伫立在原地,他抬了抬手腕,露出腕间的手环,黑色皮质手套在手环中心轻点,滴的一声轻响,整个手环边缘亮起一圈红光。
“被选为此次任务实验者,需要进行登记。”
他平淡的声音宛如一潭死水,眼里也没有任何波澜,看上去像是被格式化的机器人,透着一股非人生物的冷感。
傅斯遇不着痕迹地敛了下眉梢,垂眼去看苏梨,她显然没有听懂对方的话,睁着圆圆的杏眼,脸上满是置身事外的茫然。
他沉默着伸出手,食指轻叩,两个手环同时发出滴滴滴的响声,随后负责录入的手环闪烁着光点,从左至右,是一道清晰的信息录入进度条。
苏梨有些讶异地看了眼傅斯遇,没想到他不仅知道手环的作用还能极为熟练的进行操作。
响声渐灭,她听见冬暮平直的声线再度冷冰冰地传出。
“名字。”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让互相知晓对方名字的苏梨感到极为古怪,他这也是在假装不认识吗?
没等苏梨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答复,傅斯遇已经先行开口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旋即侧过身,指尖滑过她的脸侧,勾起一缕长发顺至耳后,若有若无的触感,在感官上延伸出一点细微的热意。
苏梨后知后觉,耳根染上一层淡粉。
“谢谢配合。”
例行完公事,他毫无起伏地说完感谢的客套话,转而退到一旁,安静地继续充当二楼门神。
傅斯遇领着苏梨大步下楼,两人紧密相伴的身影很快就穿过人群,消失在了一楼大厅。
聒噪的喧哗声时不时会从楼下传至耳畔,拥挤的人群相较于一开始有所减少,但基数摆在那,此时仍是人来人往的吵闹。
冬暮眼神空泛地望着前方,手指无意识地触碰着手腕处的手环,轻微的滴滴声不断响起,但他像丧失了听力一般对此没有半点反馈,只是无动于衷地任由手环报错提醒。
***
回基地的路上依然是暴雨如注,昏沉阴暗的天气里唯有肆虐的冷风呼啸而至,即便被护在身前,但周身或多或少还是会浸染着些许寒意。
傅斯遇先是带着苏梨回房间换了身衣服驱散寒气,随后送她去往休息室看书打发时间,临走前特意递给她一杯热水,叮嘱她记得吃饭,好好休息别乱跑。
除了中午去食堂就餐外,苏梨和之前一样基本都窝在休息室里没有离开,安稳闲适地度过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
原本因看见旧人而纷乱的心绪也在独自一人的环境中渐渐平缓下来,有了自主调节思考对策的时间,她也不用时刻感到惊慌失措了。
临近晚上,苏梨才等到出去了一整天的傅斯遇,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外套浸着湿气,平整的衣领多了几分褶皱,眉宇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郁气,
当他看见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注视自己的苏梨时,疲困的面容瞬时泛起浅浅的笑意。
“傅队长,你回来啦。”
苏梨轻声唤他,长长的黑发堆积在她颈肩、胸前,衬得她那张白净的小脸越发稚嫩妍丽,明亮的灯光落进她乌黑的杏眼,在清湛的眸底洒落一片灿烂的星辰。
傅斯遇动作一顿,缓慢带上大门,隔了几秒,他才恍然回神应声:“……嗯。”
他望向苏梨那双始终注视他的眼睛,唇边勾起一点微小的弧度,俊朗的眉眼如同摇曳的雪松,顷刻间消融了一整个冬末的积雪。
“我回来了。”
他咬字轻慢,一字一句回应。
傅斯遇随手拍落肩上残留的雨珠,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随口询问道:“在等我?”
“嗯……有件事,我想了一下……”苏梨半张脸都埋进了膝间,只露出一双忐忑眨动的眼睛,声音也慢吞吞的,似乎在思索着措辞,“感觉还是得跟傅队长说一声比较好……”
傅斯遇隐约猜到了她要说的事,神情温和而颇有耐心地缓声问道:“什么事?”
“就是……”
“其实、其实今天那个……负责给我检查的医生,他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苏梨感到一阵难言的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自己的发尾。
“他叫贺川。”
“遇到傅队长之前,我就是……被关在那里。”
随着苏梨话音落下,整个客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而这莫名的沉默让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傅斯遇坦白的苏梨感到极为惊慌,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隐瞒生气了?
当时她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贺川,因而也顺带着逃避了这个问题,经过下午的一番思虑,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件不该瞒着傅斯遇的事。
她甚至不敢去确认傅斯遇此时听完她的话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只能讷讷无言地垂眼盯着落在手臂上的发尾,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心里胡乱数数。
“苏梨。”
傅斯遇的声音再度响起时,苏梨只觉得头顶笼罩着一层阴影,抬眼看去时,他已经走到了她身前,湛黑清朗的眉目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和缓的嗓音附着低沉但温和的语气,不经意间就安抚住了那起伏不定的心绪。
“你并非我的下属,没必要再这样称呼我。”
苏梨沉浸在傅斯遇悦耳的声线里,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话语间透露出的意思。
可是傅队长这个称呼……不是一开始他自己定下的吗?
苏梨一时有些疑惑,没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上面,不由得睁大了眼和他对上视线。
“至于贺川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傅斯遇在她的注目中缓缓俯身凑近,手指撩起她垂落的黑发捋到一侧,露出那只藏在腕间的手环,“在这之前,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
咔哒一声,做工精细的铁质手环被他徒手掰断,碎成了两道因巨力扭曲的弧形。
苏梨惊异地愣住。
已成废弃铁片的手环被傅斯遇随手扔进垃圾桶,做完这一惊人举动,他伸手覆住了她细白的手腕,粗粝的指节像是要抚平佩戴手环所留下的痕迹,在那处反复摩挲,漫开一层微热的触感。
苏梨抿着唇,薄如白纸的面颊不可避免地浮上两抹晕红,磕磕绊绊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什、什么意思?”
傅斯遇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心,低声安抚道:“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梨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全然是对他的充分信赖:“嗯,我知道的。”
她稍稍卡壳了一下,眼睫微微发颤,声音很轻地补了个新的称呼。
“傅……斯遇哥哥。”
话音落下后她自己率先红了脸,水汪汪的杏眼里似有春水浮动,片刻间就漾起圈圈涟漪:“可、可以……可以这样吗”
“……”
傅斯遇仅沉默了一瞬,指腹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突出的一截腕骨,他应得很快,但声线尤为低沉:“可以。”
他垂着眼,意味不明地盯着面若桃花的少女看了好一会儿,唇边忽然勾起一点笑,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早点睡,我给你讲睡前故事。”
小脸通红的少女顿时喜笑颜开,灵动的身姿像只欢欣雀跃的小鸟:“谢谢斯遇哥哥。”
傅斯遇敛了敛眉睫,拓下的阴影化作明亮的碎光散落进眸底,恰好掩住了内里流动的暗色。
讲故事哄人睡觉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有了此前的经验,他甚至变得更加熟练,会在模仿角色讲话时用上各种音调起伏去还原那个梦幻而纯真的情境。
这当然是不对的。
末日生存法则里从来没有必须哄别人开心这一匪夷所思的条例。
他既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但身体却还是忍不住为了她这样去做。
无论是她满心满眼望着他的模样还是那软的不成调的声音都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极难形容的感觉,而他在这种陌生情感的驱使下,情不自禁地想要获得更多……
不止是一个单纯的笑容,不止是一句亲昵的话语……
声音渐轻,光线昏黄的卧室顷刻间陷入静谧之中,唯有绵长平稳的呼吸声持续响起。
酣睡的少女陷在他纯黑的床铺之中,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亦是纯洁美好的公主。
这种毫无防备的信赖令人很难不为此感到欢愉。
傅斯遇静静看了几秒,起身替她掖好被子,顺手摸了一下她披散在枕头上的黑发,细腻柔顺的触感在下一刻悉数堆积了起来,她的脸倏然侧了过来,乌黑茂密的长发也随之往一旁倾泻,如流动的海藻般将他的掌心缠绕在其中。
他下意识拢了拢手指,指尖掠过长发间隙蹭到了她的耳朵,轻微的一点触碰却在心底激起不可磨灭的涟漪,使得动作都迟钝了几分。
他缓慢从长发里抽出的手停滞在她因脸侧痒意而偏过头的动作中,柔软的嘴唇抵在他粗粝的指腹底下,呼吸间散发出绵软湿热的气息,每根指骨都变得滚烫起来。
昏黄错落的光线铺洒在他骤然僵住的眉眼间,长睫覆下的阴影盖住了眼眸,只余下一片黑沉沉的暗光。
指尖微动,他单手撑在床沿,视线落在她微张的粉唇上,动作极为迟缓地慢慢俯身贴近。
他只是有一点好奇。
高大的身影弯折时会在少女酣然入梦的面容投下一层朦胧的黑影,安静的夜晚总是能滋生出许多埋藏在心底的阴暗念头。
抚过的触感像冒着热气的果冻,不知道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头顶的光线被他欺身靠近的身影拦截在上方,明暗不定间,衣料摩擦被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被无限放大,窸窸窣窣的声音刺激着感官每一处紧绷的神经,让心跳难以抑制地咚咚作响。
他贴上她的唇,带着些自主的探索心理,无意识地轻轻吮住她的唇瓣,克制又大胆地伸进她没有闭合的口腔,舔/弄她小小一截舌尖。
软软的,香香的。
粘腻的香气从唇角溢出,呼吸不畅的少女发出模糊的娇/吟,白皙的面颊隐隐透着艳丽的粉色,嘴唇湿湿的,唇珠微微翘起一抹弧度,泛着潋滟的绯色。
昏沉的光线加剧了心底热意升腾,呼吸持续升温发烫,他俊朗温和的眉目在此刻清晰地染上了深沉的欲/色。
他抿了下舌尖,甜腻的香气顺着口腔漫进喉咙里,好似已经将她吞入胃里般,四肢百骸都涌动着她的气味。
确实很好吃。
他滚热的指尖滑过她脸侧,捋顺散乱的长发,眸光晦暗地盯着她陷入熟睡却满目春色的面庞。
“乖乖。”
他轻轻摩挲着她脸颊处的软肉,恶劣又不知餍足地低头在她小巧白嫩的耳朵上咬了一口。
“多谢款待。”
表面上性格温柔正直,受人敬仰的顶尖异能强者却在感情方面有着堪称变/态的独占欲和一些古怪奇特的……爱好。
留下一道浅浅的牙印,他用手指确认了一下摸上去的触感,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旋即亲了亲她水光潋滟的嘴唇,细致地舔去残留的水渍。
此前的烦闷化作满心的欢愉,让他纷乱已久的思绪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
诚实的小孩理应获得奖励。
“晚安。”
傅斯遇眉开眼展,但眸底仍堆积着浓郁的深色需要自行缓解,替苏梨抚平被子褶皱后径直离开了房间。
快了,很快了。
***
同一时刻,没有任何旖旎气氛的荒凉马路上,持续了下了很长时间的暴雨终于是有所停歇,但空气里流动的寒意丝毫不减,时不时地吹过一阵冷风,寒冷的风里裹挟着豆大的雨珠,零零落落地在空中四散纷飞。
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疾驰驶向这条空旷的马路,车上的异能者们有说有笑的,在寒凉的末日生态里显得尤为热闹。
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一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人影大喇喇地站在马路中央,他披着一袭黑色斗篷站在夜色里尤为诡异,身形并不高大,甚至看着还有几分纤瘦。
“我靠,这哪来的神经病啊?”
“他要干嘛?站马路上碰瓷?”
“他好像在挥手示意停车……不会是要我们收留他吧?!”
“想得挺美,以为免费搭顺风车呢。”
…………
作为这支车队话事人的独眼男人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暂时停车他去打探一下情况。
在一众“豪哥小心”的
叮嘱声中,独眼男人单手翻过车门动作利落地跳下车,高大强壮的身影几乎比对面高上半截。
“小子,为什么在马路上拦车?”
漆黑的斗篷盖住他上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他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和那张唇形很好看的薄唇,但即便只能窥见个一二,也不难推测出对方应当长相不俗,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清冽动听的少年音。
不过他说的话并不讨喜,蛮横无理地简明陈述了自己的来意:“我要这辆车。”
“哈?你怕是想死。”独眼男人本就因为他纤弱的模样有所轻视,听到他如此口出狂言,当即冷下了脸,“我劝你最好不要把歪心思打到我们头上。”
“……”斗篷少年稍稍沉默了几秒,声音温度骤降,“不答应?”
独眼男人直接摆手准备离开:“小屁孩,哪来的滚哪去,我们可没功夫陪你过家家。”
“那就没办法了。”
斗篷少年如同神经质般忽然喃喃自语起来,漂亮的薄唇弯起难以掩饰的夸张弧度,尖利的牙齿在红唇下若隐若现。
“我事先商量过,但对面不同意,那就只好全都杀了硬抢。”
独眼男人没有听清他的絮语,但即便听到了也只会不屑一顾,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没把这个瘦小的少年放在眼里过。
地面颤动,平整的柏油路分崩离析,无数植物从地底迸发——
错愕和面临死亡的惊恐在短短一瞬爬满他的脸,仅剩的一颗眼珠子从裂开的眼眶里爆了出来。
对少年来说,屠杀是一件出于本能即可圆满完成的幸事,鲜血飞溅的感觉非常美妙,人类的挣扎也非常有趣,如果惨叫声能别那么刺耳就好了。
但对于恶意喊自己怪物的人类,少年一向下手残忍,直到残破的尸体七零八落,再也拼不出原样,他这才稍稍平复好心底恼怒的情绪,不再跟冒犯他的人类去计较此事。
他才不是怪物。
荒凉的马路洒满了鲜血和四分五裂的肉块,这新鲜的味道吸引了周边诸多正在觅食的怪物,不一会儿就侵占了空旷的马路,将此地变成了怪物进食的聚集地。
斗篷上沾了点血迹,少年坐上驾驶座,扯下脏了的斗篷随手丢弃在鲜血淋漓的马路上,没了斗篷遮掩,他精致无瑕的面貌便清晰地展露在没有观众的黑夜里。
少年微阖着眼,盘算着最近的物资点在哪里,为了不暴露身份,他必须进行一些伪装,免得被南城的异能者认出来。
自上次和傅斯遇做完交易,他就一路远行离开了南城另做打算。
他怎么可能会贸然相信其他人让她留在南城。
等他收集了足够的物资就可以去接她,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了。不是南城,不是其他的庇护所,而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
就像那个存在于幻境中的小木屋,他们会在那度过一生。
少年漂亮无暇的面容泛起单纯热烈的笑意,金瞳灿如骄阳,羽睫白如霜雪,精致的五官在朦胧夜色勾勒下美好得像一幅上天精心绘制的油画。
“小梨花。”
他埋头贴上最里面的衬衣,贪婪地汲取着上面已经逐渐变得稀薄的气味,喉腔溢出几声快/慰的轻喘,纯稚的眉眼侵染着粘稠的爱/欲,如同天使坠入凡尘,高高在上的神性也在顷刻间蜕变成了恣意狂热的恶念。
衣领散开,露出大片泛着潮/红的肌肤。
“好想吃呀……”
喟叹的尾音携着黏糊糊的语气词,爱意深浓,如黑夜里亮起的灯火,永久不灭。
“喜欢。”
“好喜欢你。”
第107章 小可怜(三十)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翌日早晨,苏梨又一次享受到了傅斯遇的叫醒服务。
迷蒙的困意在看到对方的面容后清醒的一干二净,她下意识抿住唇,却意外感到几分钝钝的麻意,愣神了几秒才应声答复:“……好,好的,这就起了。”
傅斯遇面色温和地笑了笑,眸光从她的眉目滑至唇角,声音显得尤为柔和体贴:“不用着急,慢慢来,穿厚一点。”
苏梨轻轻点头,脸颊悄然爬上一层薄红。
这种如同居般美好的相处方式真的很难不令人心动。
花费了一点时间平复心绪她才从床上爬起,打开衣柜时,她很是自觉地伸手去拿挂起来的毛呢大衣,绝不再让傅斯遇为自己操心。
不知道是不是洗漱的时候牙刷擦到了,苏梨总觉得自己舌头隐隐作痛,但这点疼痛不算剧烈,只是时隐时现地涌出一点胀意,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地多耽搁了几分钟才缓慢走出卧室。
傅斯遇正在倒水,听到脚步声侧眸望去,看见防护严实的苏梨,平和的眉眼间瞬时流露出宽慰的笑意。
他一边上前递去倒好的热水,一边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眸光闪动,短促的音节里只有呼之欲出的温柔:“好乖。”
万万没想到提早穿好大衣外套会得此夸赞的苏梨顿时烧红了脸,接过水杯的手都轻轻颤抖了一下:“……嗯。”
水汽萦绕弥漫,使得她眉睫染着几分湿意,圆澄澄的杏眼里水
盈盈的一片,似星光散落湖面,荡开清透的层层涟漪。
感觉好像……变亲昵了一点。
心底浮现出惊异的欢喜,她只能慌忙低下头喝水,借此来掩饰自己嘴角洋溢的笑意。
傅斯遇安静凝视着她,没有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转变,他勾起一点笑,声音温和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坐下吃早餐吧。”
傅斯遇逐一揭开特地从食堂外带的打包盒,底部有加热磁,盖子一开,悉数往外冒着热气,像是刚出笼的一样。
“好。”
苏梨应声坐下,对傅斯遇细心体贴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明明可以醒来后一起去食堂吃早餐,他却选择外带早餐回来后再喊她起床,让她醒来后和她一起吃早餐。
心底的小鹿砰砰乱撞,这种有意为之的特殊对待真的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很特别的错觉……
苏梨面上虽然一口接一口地咀嚼着手里的食物,但脑内的思绪早已游离到天边去了。
一直注意着她的傅斯遇自然看出了她在神游,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他抿了下唇,忽然语气平静悠然地轻唤了一声。
“小梨。”
他垂着眼睑,眸底倒映的面容蒙上两片深深浅浅的弧影,眉目间的神色不太明晰。
“慢点吃,小心噎着。”
收到苏梨僵滞缓慢投来的目光,他似是恍然惊觉,眉眼又低敛了几分,声音清润柔和如潺潺流动的甘泉:“抱歉……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可以的。”苏梨眼睛睁得大大的,亮晶晶的杏眼里满是明澈的喜悦。
傅斯遇这才抬起眼去看她,眉目微展,又温声重复了一遍:“小梨。”
把心里话全写在脸上的小孩实在是很好懂。
苏梨笑吟吟地点头应声:“嗯。”
他凝视着她笑弯的眉眼,无声地勾唇笑了一下,真可爱。
而他这难得的好心情只短暂持续了几分钟就被终止了。
林悦音木着张脸,眼神有些放空地靠着墙壁一侧,距她不远处的前方,傅斯遇和许如霜在进行简短的交谈,两个人脸色都很平淡,寥寥几句过后就结束了谈话。
苏梨坐在屋里,手里端着杯热水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水汽弥漫,蒸腾的热意侵袭着微凉的指尖,滚热的触感驱散了空气中那稀薄的寒意,就连胃里都是暖融融的。
“小梨。”
门口传来傅斯遇的声音。
苏梨连忙起身,捧着水杯快步走向门口,她刚走到傅斯遇身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突然窜出的林悦音截住了话头。
“哎哎哎?有情况——”林悦音双眼放光地扒着门框,来回扫视的目光宛如一盏探照灯,明亮灼热的让人无法忽视。
苏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接话道:“什么?”
傅斯遇面色不变,语气格外冷淡地念了声她的名字:“林悦音。”
简短的话音里满溢着警告意味,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林悦音颇有眼色地收敛了自己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讪笑着往旁边挪了几步退到门外:“哈哈,我是说……看看情况,我过去看看,老大苏苏你们先聊。”
许如霜抱着臂安静地倚在一侧看热闹。
她站的地方距离门口有一段距离,林悦音背靠着墙,视线不经意之间和她交汇,但立刻就移开了目光,神情也随即变得防备警惕起来,看上去像是一位临时上阵的保镖在为两人的爱情站岗。
傅斯遇谈个恋爱还真是有够拘束的。
一边在心里暗自感慨,一边很没有眼力见地明着旁听,但隔着段距离,她只能隐约听出傅斯遇断断续续的话音,那个女孩的声音太轻了,基本听不见。
絮絮叨叨了好几分钟,一向行事果断的傅斯遇才不紧不慢地结束了告别向许如霜走来。
“走吧。”他脚步不停,眼神都没停留一秒。
许如霜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沉默的像是碰巧遇到走上同一条路的陌生人。
目送着傅斯遇和许如霜一前一后的离开,林悦音打起精神,努力挤出笑容:“苏苏,可能要辛苦你跟我去个地方了……”
苏梨愣愣地点头。
***
城外的废弃小区坐落在荒芜的山林中,遍地横生的杂草历经长时间的暴雨侵袭后翻出贫瘠光秃的泥地,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虽然暴雨停歇,但天空仍是阴云密布的笼罩下,荒废许久的楼房处处透着股阴森森的荒凉,即便楼里的房间经过专人打扫清理,但也远远没有达到足以让人即刻入住定居的水平。
斑驳的墙壁、碎裂的地砖、结网的角落……处处都彰显着荒废、破败,没有一丝烟火气。
远远的还能看见每栋楼房前都站立着看不清面容的黑衣人,一动不动地看着来往的人员进入楼道。
林悦音挽着苏梨的手臂,边认真打量四周环境,边温声安抚着苏梨的情绪:“苏苏别怕,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苏梨收紧了手,小心翼翼地走在林悦音身侧:“阿音,我们来这是……”
她的话还未完整讲完,就被前方映入眼帘的身影惊得止住了话语,一身漆黑,瞳孔空泛,无声无息地伫立在小区门口,入口处设立的栅栏门仅仅只敞开了供一人通行的小缝隙。
冬暮既然出现在这里,那意味着……
林悦音察觉到苏梨的停顿,连忙转头往她目光投向之处望去,见状呼出一口气,语气尽量缓和地解释起缘由:“在老大解决这件事之前,昨天“体检”被选中的人从今天开始都要留在这里接受进一步的……观察。”
林悦音稍作停顿,掩去心底忧虑,重展笑容又接着开口徐徐说道。
“放心,我会陪着苏苏的……当然,这都是老大担心你才有的安排。”
在助攻这条赛道上,林悦音可谓是不忘初心,见缝插针。
果不其然,听了她补充的那句话,刚刚还小脸苍白的少女蓦地红了面颊,眼底泛起清浅涟漪,看的林悦音郁闷了一上午的心绪瞬间好转了不少。
“让一下。”
独自一人的F级异能者闷头挤到大门入口处,看也不看两人一眼,抬起手环通过了冬暮的检查,全程一言不发地完成进入小区的流程。
苏梨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摸了下自己空落落的手腕:“我没有手环……”
确切的说,是她曾有过手环。
林悦音倒是灵机一动,萌发了不切实际的念头:“会不会没有手环就可以不参加了?”
想法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
得知苏梨没有手环,如一尊门神般沉寂无言的冬暮平静无波地扫视着她:“跟我来。”
滴滴两声,他腕间的手环闪动了几下,侧身示意两人进来后才迈开步伐,而时刻注意着小区人员动向的黑衣人立马过来替他接班,站在了大门旁负责监测的地方。
林悦音挽着苏梨走在冬暮身后,一路畅通无阻地跟随着他的身影来到A栋四楼。
楼内的电梯因荒废许久成了闲置的摆设,如今上下楼都只能通过清扫的楼梯间步行,仅仅四层楼的高度,苏梨却走得有些气喘,半边身子倚着林悦音,喘息声连绵起伏。
林悦音轻轻拍了拍苏梨的后背为她顺气,虽然有些讶异她的体力薄弱至此,但更多的还是替她近期日渐虚弱的身体感到担心。
“还好吗苏苏?慢慢呼吸,别急,先歇一会。”
冬暮的身影停在四楼走廊深处,浑身漆黑,他的身形几乎完全融入破败灰暗的环境里,既不催促也不走动,安安静静地朝在楼梯口的两人投去注视的目光。
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虽不热烈,但仍僵持着令人难以忽视。
苏梨呼吸放缓,渐渐顺过气来,绵软的呼吸含着点微乱的气音,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角:“我没事了阿音,刚刚只是走的急了有点喘……我们过去吧。”
林悦音知道苏梨是怕自己太过忧心她的身体状况,便顺意没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直至她调整好呼吸,才重新扬起笑来:“好,走吧。”
长长的走廊落满了灰,这一层楼似乎只有最深处的房间是特意打扫整理腾出给人住的,其他房门都斑驳紧闭,窗户也黑乎乎的一团,根本无法看清屋内景象。
老旧铁门配置了崭新的密码锁,最上面还设有一小块感应区域,冬暮抽出一张黑色特殊材质卡片覆上识别,两三秒的时间,咔哒一声,大门自动开了。
苏梨刚往里走一步,沉默许久的冬暮毫无征兆地忽然开口:“非实验者,不能入内。”
这话很明显是对林悦音说的。
苏梨立马退回了门外:“可是……”
林悦音握住苏梨的手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转而接话道:“我不进去,就在外面守着……没有要干涉你们的意思。”
苏梨更意外了:“阿音?”
林悦音忙解释道:“老大的意思,他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边,你别担心,本来这也是我的工作职责所在——保护好苏苏。”
话虽如此,但让林悦音一个人站在门外为自己守门还是让苏梨有些过意不去,正想说些什么,冬暮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
冬暮空泛的瞳孔转向苏梨,语调冷淡:“进去。”
这是应许的意思。
林悦音顿时松了手,示意苏梨赶紧进屋:“有什么事记得喊我。”
接连被两人催促,苏梨别无选择,闷声道别后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进屋内。
老旧的铁门遍布锈迹,门把手处倒是泛着打磨过后的金属光泽,冬暮面无异色地关上大门,伴随着沉重的咣当一声,整个四楼又再度陷入寂静。
林悦音盯着锈迹斑斑的铁门看了好几眼,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这门隔音效果有点厉害,根本听不见屋内的动静了……
关上门后,冬暮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了四楼,仿佛一瞬之间忘记了她的存在——林悦音本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亲眼看见一名黑衣人从楼下上来,一言不发地站定在另一侧门口,视线径直落在她身上,形成了互为监视的关系。
她不放心他们,担心会危及苏梨的生命,但他们显然也不见得有多待见她。
***
房间是经典的两室一厅布局,宽敞的客厅中央摆放着占地面积很大的手术台,窄小的布艺沙发挨靠着墙壁一侧,布料磨损严重,内里的海绵若隐若现。
室内没有桌椅板凳,顶上的灯泡破了个大洞,看上去就是个无用的装饰品,地面铺设的瓷砖灰蒙蒙一片,窗户封得很死,钉着一排排泛黄的木板。
屋里没有灯,窗外的光也很难透进来,门窗紧闭的房间昏昏暗暗的,显得有些压抑。
苏梨小心翼翼地往靠墙摆放的沙发走去,一边挪动脚步一边盯着墙面处悬挂的黑色物体打量。
漆黑的圆形物件挂在墙顶拐角处,隐隐还能看见闪动的红光,粗略看着很像是……监控。
苏梨被自己脑内浮现出的猜测吓了一跳,蓦然停住脚步,正想着凑到墙角仔细看看,屋内此时却突然传出其他
人的脚步声。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比脑内单纯的假想更为瘆人,苏梨背靠着墙壁差点尖叫出声,惶恐的眼神在对方主动摘下口罩后渐渐平定下来:“……秋月?”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从一间屋子里走出,口罩扯至下巴,露出一张蕴着温和笑意的面庞:“好久不见。”
苏梨这才完全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好久不见……”
面对温柔耐心的秋月,她总是像找到了知心大姐姐一样对她投以十成信赖。
简单叙过旧,秋月领着苏梨进了应是主卧的房间,里面的摆设俨然将其改造成了小型手术室,冰冷的平台和亮着显示屏的仪器都在静静等待着有人前来使用。
两人刚进屋没一会儿,秋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留下一句稍等就走出了房间,很快抱着一堆衣服回来了。
她将厚厚一堆衣服平铺在没有温度的金属平台上,转头对苏梨笑了笑:“新的,没人穿过。”
没有多余的床被,只能用衣服垫着了。
苏梨后知后觉,慢慢走上前:“谢谢。”
秋月扶着她的肩膀:“要不要把外套脱了?现在要给你做个简单体检,这样躺着可能会很闷。”
体检?昨天不是体检过了吗……
苏梨心有疑惑,但还是听取了她的建议,乖乖脱下大衣外套躺在铺着一层衣服当床垫的金属平台上。
秋月顺势将大衣外套盖在了她身上,随后取过一旁的传感器装置与苏梨的身体连接,金属材质的仪器很冰,贴上去的瞬间,苏梨瑟缩着抖了一下。
“很快就好了。”秋月温声安抚她,利落地摁下按钮,红光笼罩,从头至尾对身体进行全面扫描。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病历表对着显示屏上的数值记录苏梨的身体状况,闪动的字符串成一条条简略的记录,看的秋月眉头直皱,笔尖停顿,在纯白的纸张上洇开一团污浊的黑点。
循环滚动的红光极为晃眼,苏梨全程都只能闭着眼,周遭仅有沙沙作响的写字声,极致安静的氛围让思绪愈加昏沉,疲惫的身心似乎在此刻得到了片刻憩息的机会。
她渐渐睡着了。
秋月直到检测结束才发现苏梨沉浸在梦乡里睡得很熟,她注视着对方乖巧温软的睡颜,面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巧地摘下传感器,视线下落,触及到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消散的了无踪迹。
秋月垂着眼,收起病历表,关掉仪器,心绪沉沉地推门走出房间。
离开他们之后,她好像过得不太好。
***
短暂的休息让苏梨身心得到了放松,浑身暖洋洋的,她刚从睡梦中醒来,恍恍惚惚间,听见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于身前响起。
“睡醒了就赶紧起来。”
熟悉而刻薄的腔调把吓得她迷蒙的意识清醒了不少,杏眼圆睁,挣扎着坐起身望去——贺川没戴眼镜,但仍身着一袭干净整洁的白袍,抱着臂斜斜倚在门口处,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大衣外套从身前滑落,垫在身后的衣服也乱糟糟地卷叠在一起,她低头去整理,长发顺着颈肩垂落,铺下的大片阴影干扰了她的视线,一件外套抓着衣领穿了半天还没穿上。
“啧。”
听到贺川咋舌,她更是手忙脚乱起来,手抖得抓握了好几下手里的外套,领口都被抓皱了。
脚步声响起,阴影从上方覆下,淡淡的冷香迎面袭来,细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大衣外套拥有权。
“急什么。”
他明明没戴眼镜,但那双异于常人的异色眼眸所浮现出的情绪仍然晦涩的让她看不真切,声音很淡:“这么怕我?”
“……”
手臂被指使着塞进外套袖子里,扯开衣袖时,他的指腹触到了她的手背,她的手指顿时不受控制地蜷紧发颤,整只手都缩进了袖口。
他眸色骤然阴沉下去:“别装哑巴,说话。”
苏梨只得磕磕绊绊地挤出一句违心的回答:“没、没有。”
他哼笑一声,面上没有任何笑意,不由分说地挡下她抬起的手,替她拉好大衣拉链,垂落的长发有些乱,他顺手拨弄了几下,视线随之落在她脸上。
发丝凌乱地覆下,几缕卷曲的长发粘在脸侧随着呼吸蜿蜒起伏,白嫩的面颊泛着小憩后的粉润,圆圆的杏眼乌黑清亮,映照出一池平静明澈的清潭。
这张生机蓬勃的脸,却在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就闪躲地眨动着眼睫避开。
他唇线绷直,心头涌上阵阵难以言喻的烦躁,恨不得掐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只能看自己。
但最后还是沉默地直起身,什么也没有做。
看着贺川转身离开的背影,苏梨捡起散落的衣服放回平台,犹豫了一下,还是慢吞吞地朝门口方向走去。
听见动静,贺川头也没回,只留下言简意赅的两个字:“过来。”
苏梨跟随着贺川的身影来到客厅,昏暗的环境里只有一盏摇晃的烛火,火红的光照在墙壁上,印出一道道形状各异的影子。
手术台成了现存的桌子,上面不仅摆放着一份新鲜饭菜还有一个刻着红十字的银色盒子。
饭菜微微有些凉了,很简单的一道素菜搭配白米饭。
苏梨端着碗小口吃饭,贺川没让她走,她只能站在手术台边上吃着自己的晚餐,眼睁睁看着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装着不明红色液体的安瓿瓶和一支崭新的注射器。
随手一掰,针头伸进断开的安瓿瓶内抽取粘稠的红色液体,推出空气时的滋滋气声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直到贺川将视线投来,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难道这是给她准备的?
恍然惊觉的念头让她的嘴巴在这一瞬间丧失了味觉,味同嚼蜡般干巴巴地反复咀嚼着饭粒,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思。
贺川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看她:“害怕?”
苏梨艰难吞咽下嘴里的米饭,声音软的就像是被蒸煮过的米粒同化了一般:“……我不想打针。”
“你这是在命令我?”他突然质问。
苏梨愣住,下意识答道:“不是……”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贺川冷脸相对。
怎么就变成求人了……
苏梨无言沉默的这短短几秒,贺川手握注射器朝她步步紧逼,推动的针头渗出几分刺鼻的腥气。
苏梨眼神发直,思绪都凝固了,是……血吗?
眼见针头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害怕的下意识往后躲,却不小心撞到了手术台边上的支架,小腿一折,整个人跌坐在地,嗓子里溢出细细的抽气声。
贺川动作一顿,暂时搁置了手上的注射器,低头去看她,眸光落在她染上湿意的眼睫上,难得升起了几分耐心:“撞到哪了?”
她咬着唇,缓缓抬起脑袋,杏眼湿漉漉地望着他,眼睑下方蓄积着一团微茫潮湿的水汽:“……崴到脚了。”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好似被蛊惑心神般慢慢俯身凑近,喉头滚动,无意识空咽了好几下。
“冒失鬼。”
他不留情面地冷声嘲讽了一句,纤长指节却兀自掠过长发拂到耳后,屈起的指骨轻轻蹭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
他的手很凉,贴得很近时身上的冷香无孔不入地钻入周遭的空气里,入侵神经感官。
苏梨感到几分不自在,侧过脸想躲,但这次被他掐住了下巴,指腹流连在她脸侧擦拭残留的泪痕,微凉的触感激起一阵别样的痒意。
“别……”
苏梨刚起了个话音就被贺川截断:“别忘了,你还得求我。”
她瞬时瞪圆了眼睛,水光潋滟的眼珠子又黑又亮。
贺川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梢,明知故问:“不怕打针了?”
苏梨神情顿时低落了,沉默良久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贺、贺川。”
“嗯。”他淡淡应着,微凉的掌心覆上她隐隐泛红的脚踝,面无异色地聆听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求……”仅挤出一个字音,她就蓦然红了脸。
曾几何时,她就是这样在床笫之间哭着求他的……
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回忆突然在此刻席
卷而来,打得人措手不及,避无可避。
贺川凝视着少女骤然浮现出两抹薄红的面颊,克制地抿了下舌尖,试图以此缓解干涩的喉咙,眸底的神色是他毫无所察的柔软。
那些回忆好像不止困住了他一个人。
心头一阵异动,荒芜之地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破土而出,在这个并无特别的时间里,他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毫无抵抗之力的暴雨,久久不能回神。
湿热的潮水浸泡着摇曳的心脏,让那深埋心底的执拗顺着湍流的浪潮急速涌出喉腔——
他毫无铺垫地突然开口:“你现在道歉,我可以考虑原谅你。”
苏梨呆住了:“什么道歉?”
她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抬起眼。
而这下意识的反问落在贺川耳中又是另一种意思。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周遭温度直降,覆在脚踝上的手掌猛然收紧,力度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
苏梨吃痛地闷哼:“痛……”
他沉着脸,喉腔溢出一声冷笑,呵,鬼迷心窍。
他没有任何安慰,撇开眼没再看她,径直起身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注射器。
苏梨皱着眉头想要看一眼脚踝的伤势,刚低下头就听见一道不知从哪传出的女声——老板老板,安德森博士来了。
很熟悉的声音。
苏梨惊异地抬头往声源处望去,恰好对上了贺川近在咫尺的眸光,她这才发现他手中的注射器已经高高扬起,似乎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扎在她身上。
幽幽烛光照在他脸上,那只银白色的异瞳却黑沉沉的透不出任何光亮,满目阴鸷,他此时的模样比恶鬼还要可怖。
“贺、贺川……”脚踝处的疼痛和心理上的害怕占据了苏梨所有心神,她终于是颤抖着抛弃了那份时时萦绕在心头的羞怯,“求……求求你,不要……”
贺川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悠悠颤动的光影勾勒出她拓下眼睫阴影的面颊,眼底浮动的水光如纷扬飘落的絮雪,零零星星地闪着微茫碎光。
怎么又要掉眼泪了?
啧,还是这么爱哭。
苏梨并不知道贺川心里所想,只是见他没有回应,极为不安地眨动着眼睫,怯怯地看向眸色暗沉的贺川,心神不宁间,嘴唇无意识地轻抿。
贺川垂下眼,眸光落在她唇上,手指无意识拢了拢:“再说一声。”
她抿着的唇迟疑张开,刚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音节就被猝不及防咬了一口,牙齿碾过唇肉,细微的疼痛引起她下意识的惊叫,但那呼之欲出的气声转瞬间就被对方吞入口腔,只余下几缕淡香。
很短暂的一下,但啃咬的力度像是要吞下她的嘴巴。
“收住眼泪。”他稍稍支起身,鼻尖擦过她的面颊,那双迥异的双色瞳里漫开恶劣又深浓的笑意,“不然就不止咬一口了。”
“你……”苏梨气急,却又拿他毫无办法,只能闷闷不乐地瞪他。
比起她的眼泪,还是朝气十足的样子看得顺眼一些。
贺川轻佻地舔了舔唇,眸光微动,仿佛在回味的姿态惹的苏梨更是小脸通红,满脸恼色。
滴滴滴——
贺川身上携带的某个物件传来一阵似是催促般持续不断的单调音阶。
他敛去眸底的笑意,神色淡淡地收回注射器和散落的安瓿瓶,将银色盒子扣上锁,临走前扫了苏梨一眼,留下一句没有起伏的嘱告。
“把饭吃完。”
苏梨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贺川离开时关上大门的响声传来,她才如梦初醒般重新活了过来,不准备给她打针了?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惊异,但此刻她整个人确实踏实了不少,抬手擦了擦仍有异感残留的嘴巴,总感觉上面附着什么,凉凉的。
屋里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被咬出牙印的唇肉,否则就不止是这个反应了。
苏梨放下手,将视线转移至手术台,映入眼帘的银色盒子吓得她连忙移开眼,转而看向一旁没吃完的饭菜。
一想到贺川反复无常的情绪,她不敢不吃,乖乖端起碗来。
没有了悬在眼前的威胁,这顿饭倒是吃的很悠然。
吃完她简单收拾了一下碗筷,厨房结满油污无法洗碗,只能将其叠好收在一起。
苏梨靠坐着破旧沙发休息了一会儿,待脚踝处的肿痛消减不少后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想跟林悦音说说话,问她有没有吃饭,但是唤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她有些担心,握住门把手打算出去看看情况,结果大门突然自己打开了。
苏梨始料不及,怔愣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男人,乌黑的杏眼顷刻间变得亮晶晶的:“斯遇哥哥!”
劳累一天匆匆奔赴赶来见她一面的傅斯遇眉梢微展,唇边勾起一点微小的弧度,即便皮衣外套上满是灰尘泥屑,整个人风尘仆仆的,但他的眉眼仍如浸润着春水的迢迢远山,似乎只要拨开云雾就能窥见一片暖橘色的天光。
而他此时出现在这里,于她而言,就是那抹明灿的天光。
苏梨晃了下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想起林悦音,连忙探头往门外看:“阿音她……”
“别担心,我让她回去了。”傅斯遇解释。
苏梨这才放下心来,扬起笑容赶忙侧身让傅斯遇进屋,他垂下眼,咽下只是来看一眼的说辞,顺势迈步走进房间。
她主动邀请,不好拒绝这份盛情,只能答应了。
苏梨带上大门,思索再三,还是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要不然还是别让阿音过来了,一整天都得站在门外守着,太麻烦她了……”
相较于光线错落较为昏暗的门口,客厅里亮起的烛光虽然微弱,但还是能照亮大片视野,让一些看得不太明晰的事物变得极为清楚——她唇上的牙印在摇曳闪动的火烛中泛着釉色的柔光。
傅斯遇眸光一滞,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僵硬地被动倾听着她的话音,乱七八糟的思绪像数不清的丝线缠成一团,最终绕成一个个解不开的死结。
她是真的怕麻烦,还是觉得打扰了她和贺川相处?
他确实早就知道了贺川与她关系匪浅,待她极其特殊,但她话里话外不是讨厌甚至憎恶他的吗?
才第一天,这么快就冰释前嫌了?
他们接吻了吗?
是故意留下的痕迹吗?
脑内纷杂的思绪搅乱了他的心神,耳畔竟响起阵阵异常的蜂鸣声,瞳孔深处泛起无声海啸,将一切动荡的情愫掩埋在汹涌的海浪之下。
只剩下那个灼目的牙印持续炙烤着视网膜,烫得眼眶发涩的胀痛。
他莫名沉默了许久,这令苏梨感到十分疑惑:“怎么了……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耳鸣声渐渐褪去,他在头晕目眩的混乱中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你没有错。”
傅斯遇眉梢低敛,眉骨突现的阴影随着瞳孔收缩徒然加深,勾出一道扭曲的弧线:“从明天开始,我不会再让她过来守着你了。”
字字碾齿,低沉的声线如同绷弦的满弓竭力压抑着喉腔里翻涌的戾气。
而迫使他忍耐的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发现他语气下掩藏的讥诮,得到回应后笑的很开心,纯真而直率的笑容与他躁郁僵冷的心绪形成极大反差,神经末梢像被啃噬般漫开生疼的刺痒。
在这段感情里始终处于上位的掌控者首次体会到理智不受控的紊乱崩坏感。
他眼睁睁看着她步步陷落,跌入自己设下的圈套……即便目的不纯,但她确实沉溺于温柔的哄骗之下,时时依赖着他。
既然如此,她怎么能跟昨日还满腔厌恶的渣滓旧情复燃呢?
她应当只能喜欢他,只愿意接受他的触碰才对。
还是说……她变心了?
是吗?是这个原因吗?
她不喜欢他了?
肩胛僵直,他转动脖颈时,喉骨发出一声闷响,但他好似感觉不到骨头错位所带来的痛感,只是默不作声地脱下了脏兮兮的外套。
再度抬眼望向苏梨时,他的理智仿佛短暂回笼了一瞬,唇边适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深不见底的瞳孔直勾勾盯
着发懵的少女,对她吐露甜蜜情话:“外套太脏了,我想抱你。”
苏梨震惊于傅斯遇如此直白的话语,整个人愣在原地陷入了宕机状态,而她的沉默并为阻断他未尽的话语。
“小梨。”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烛光晕染下化作一团暖融融的蜂蜜,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甜腻的蜜浆从他眼中淌落,漫开馥郁甜香。
“要不要抱?”
听到他的询问,苏梨蓦然涨红了脸,在傅斯遇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下,只觉得胸腔犹如轰鸣,心室震颤一路传至颈后,滚烫热意更是将耳根烧得通红。
她为此感到脸红心跳的短短几秒内,他眸底深处的暗潮已经翻涌着弥漫开来——即将迈入危险的倒计时终止在她咬字黏糊的音节:要。
她耳尖滴血,满面红霞,刚朝着他的方向迈开步子就被眉目舒展,露出温柔笑意的傅斯遇大步上前,一把揽进怀里,健壮的手臂牢牢扣住她的腰,硬生生从宽松外套遮盖下箍出纤细的腰线。
他毫不费力地往上一抬,将她腾空抱进怀里,突然失重引发的惊呼刚一响起,就被他抱着坐在了沙发上。
察觉到她走路姿势不太对劲,他俯身去看小腿,微微红肿的踝骨在白皙的皮肤上极为刺眼,他眉眼间萦绕的笑意,瞬时湮灭的一干二净:“怎么不说?”
“没……没那么痛了,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苏梨出声解释,注意力没放在上面,感官自然就消减了那处的疼痛,一时没想起来。
是因为已经在其他人面前提过了,所以不再需要他的关心了?
她不想依赖他了?
迫于形势,他不得不默许她来到这里,但他人生中从未像今天这般如此后悔过,每一个浮现于脑海中的假想都让他如蚁噬心脉,阵阵钝痛。
看着再次陷入沉默的傅斯遇,苏梨有些担忧,总觉得他进屋后一直怪怪的,轻软的嗓音携着溢于言表的关切:“斯遇哥哥,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吗?”
傅斯遇指尖轻触她脚踝处扭伤的骨头,鼻息深重:“……嗯。”
“那要怎么……”
她未尽的话语被他略显急促的语速接过,他似乎明白她要说什么,肩颈前倾,面对面地凝视着少女干净白嫩的脸庞:“亲一下,我就开心了。”
“可以吗?”
他尾音下沉,抬起的手臂虚扶着她的脊背,眼睫覆下的阴影形成一片能够藏匿情绪的黑雾,将他颤动的眸光遮掩的毫无痕迹。
“小梨,我想亲你。”
他泛白的指节勾着她垂落至怀里的长发,一遍遍地追着她温声询问:“可以吗?”
他们离得很近,彼此之间呼吸相融,温热的气息拂过面颊时泛起透粉的涟漪,纵使如此暧昧横生,他却非要她点头答应才行。
少女如一株含露的花苞,在蓄意引/诱中渐渐绽开明艳的花瓣,被蛰伏许久的毒蛇盘旋而上,圈进自己领地后肆无忌惮地露出獠牙,汲取花香——
“可以亲你吗?”
“可以吗?”
少女蜷着指尖抓住他衣角,睫羽颤如蝶翼,绯色从眼睑漫至脖颈,羞羞怯怯地仰起发烫的脸。
“……嗯。”
他唇边扯起一抹快意的笑,眸光似是不经意间瞥过闪着红光的监视器,掌心托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吻上自投罗网的猎物。
乖乖张着嘴巴任他肆意掠劫的少女非但没有引起他的怜惜,反而加重了他心底恶劣的施/虐欲。
绞缠的舌尖**过口腔每一寸阵地,窄小的喉口被挤占的发出可怜呜咽声,生理性的泪水漫出眼眶,泫然欲泣地坠在少女发颤的眼睫上,眼睑下方的皮肤被湿润的睫毛侵袭成娇嫩的薄粉。
加重的呼吸也在转瞬间被吞吻厮夺,只余下吞咽不及的津液伴随着黏腻的水声从唇边渗出,渐渐的,在两人唇角拉出一条细长银丝。
少女面若桃花,浑身发软地瘫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臂弯中,杏眼染泪,气喘吁吁地承受着对方一下下啄吻脸颊、眼角的温热触感。
待她呼吸恢复绵长稳定的频率,男人掌根扣住她后颈,喉结滚动,低哑地诱哄她听话。
“小梨乖宝宝,嘴巴张开。”
“再亲一下好不好?”
“好不好?”
他一边温柔地连声询问,一边强势舔咬着她的唇瓣,被情/潮裹挟的男人这次没有再耐心等待答案,触及到微弱的缝隙后就自顾自地将舌头挤进口腔。
“呜——”
少女无力挣扎,意识涣散,任他亲了一下又一下。
墙上的监控尽职尽责的实时转播画面,泛着荧光的屏幕被贺川随手抓起的杯子砸碎了显示屏,本就模糊的画面扭曲着闪动起来,化作一个个黑白分明的光斑。
恶心。
真恶心。
指骨紧攥至透白,金属框眼镜反射出的白光覆在他眉眼间,削减了几分周身的戾气,碎片散落一地,电流声滋滋作响,属于四楼的监控就此陷入一片黑暗。
“噢贺先生,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一个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从监控室门口走了进来。
他看着像上了年纪,眉梢眼角的细纹堆叠出好几层,两鬓也有些斑白,但他身形却极为硬朗,走路的姿态极为轻便,甚至像是生龙活虎的青年人。
贺川强压下心底翻腾的暴戾,眉梢平直地掠过破裂的显示器,没有回应对方的打趣:“四楼监控坏了,明天我会找人修好。”
待金发男人走进屋内的光亮下,才能看见他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锁链,银链拖在地上发出哗哗声响,链条尽头是一个被栓着脖子,匍匐于地面的诡异生物。
它身形酷似人类,但却长着四只手,脊背新生的手臂和底下的腿一样长,皮肤斑驳,满是疮面,身上基本没一块好肉。
金发男人扫了一眼坏掉的显示器,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站在一整面墙的监控前聚精会神地观看起样本各异的监控画面。
贺川冷不丁开口:“傅斯遇是你放进来的?”
“噢别生气,贺先生,我们既然选择和南城合作,态度自然是要好一些的。”金发男人不以为然,弄腔弄调地笑着解释,“我可不想得罪南城的第一强者。”
贺川神色骤然变得阴沉,毫不克制地冷嗤一声:“要是被这个“第一强者”抓到把柄,你认为他会放过你?”
进屋后直奔监控画面的金发男人这才收住目光,转而看向对自己冷嘲热讽的贺川:“那你猜猜,我会不会放过你。”
贺川苍白病态的面容浸染着蒙霜般的寒芒,隔着一层镜片也无法消融他眼底如暴雪肆虐所留下的淬冰。
室内灯光并不稳定,闪动着跳了一下闸,又慢慢恢复长亮,这场无声的对峙在空气里漫着森森寒意。
监控画面依然实时转播,屋内却异常冷寂。
“啊啊——”
僵持不下的氛围被诡异生物突如其来的叫声打破,周遭阴冷的温度转瞬回温,贺川撇开眼,面上没有任何任何波动。
金发男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凌厉气息尽收,笑嘻嘻地踢了匍匐于地面的生物一脚:“发病了,该给宠物喂食了。”
“冬暮,带路。”
随着贺川冷淡的一声命令,像空气一样无人发觉他存在的冬暮从阴影中缓步显形。
“请跟我来,安德森博士。”
他双眼空洞无神,毫无起伏的声音倒是非常有礼貌。
大概是饿急了,趴在地面的生物痉挛着嚎叫了起来,长手撑地起伏爬动,声音极为刺耳,在室内传出一声接着一声的聒噪回音。
安德森上前踩在了发声的面部上,那嚎叫立刻变成了惨叫,声音越来越轻,四只手都折了下去,只溢出几道挤压而出的嗬嗬喘气声。
濒临死亡的窒息加上疼痛与饥饿感的折磨,原先躁动不安的生物如今安静的宛如一具死尸,了无声息。
“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红肉剥落,伤口处渗出粘稠污黑的血迹,然后慢慢渗进地砖缝隙里,久久无法驱散。
留下一地恶臭,安德森拖拽着他的宠物离开了监控室。
贺川站在一整面墙的监控显示器前,侧脸浸在阴影里,纤瘦的身形显得极为脆弱,屏幕荧光直直照在他平光镜片上,冷白的光斑映射进他沉寂的异色瞳里,却反射不出任何色彩。
他眉目阴郁地注视着坏掉的黑屏,眸光持续虚焦,唇角倏然提起虚浮的弧度,勾勒出僵冷生硬,不达眼底的浅薄笑意。
光斑晃眼,瞳孔深处的疼痛似是复发般灼热地烧了起来。
他摘下眼镜,长睫覆下,指节攥着眼镜架,苍白的皮肤上青筋虬结,咔哒一声,眼镜被捏断了。
头顶的老式灯泡晃晃悠悠,吱嘎作响,他的眉眼吞没于晃荡的阴影中,忽明忽暗间,那些多余的情绪就此寸寸消融,只剩下平静的假面。
裂成两半的眼镜被他随手丢弃,狠狠碾碎成一地残渣。
***
只有有一点昏黄的光线从门口透进来,洗手间深处仍是一眼望去无法看清的极黑。
没有很好的沐浴条件。
但他说她崴到脚不方便,便提出要给她简单擦拭一下。
昏昏暗色,苏梨心跳如擂鼓,双手发软,几乎抓不住他的臂膀,直往下滑,被傅斯遇扣着腰抱了起来。
“别紧张。”
绷直的腿细颤,湿热的毛巾欲盖弥彰地落在颈侧,飞溅的水珠打湿了傅斯遇单薄的衬衫。
没有别的支撑点,她的脚掌只能踩在他膝盖上,小小一只被圈在怀里,像猫一样蜷缩在他宽阔的胸膛。
“宝宝,乖宝宝……”
他声声缱绻,大手掐着她的细腰,理智逐渐烧却,埋首在她颈肩肆意亲吻。
心跳快的即将失衡。
在缠绵夜色里渐渐重合……
第108章 小可怜(三十一)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天色微明,云霭将散未散,稀薄的晨光穿过铅灰色天幕洒下零星碎光,为末日生态中破败沉寂的建筑物铺下一层雾蒙蒙的晓色。
次卧里的窗户虽然居于高位污迹斑斑,难以撬动生锈的锁扣,但光的投射还是能在室内映出一缕缕朦胧的柔光,隐隐绰绰地照出散落在地面的衣衫和两道相拥的人影。
从房门一侧望去,甚至只能看见男人挺拔健硕的背影,宽肩阔背,将娇小的少女遮挡的严严实实。
后颈的碎发粘着湿汗,随他起身的动作往下弥漫流淌,在他背肌处泛起银色涟漪,腰侧的抓痕在撑起一到弧度的被子下若隐若现。
刚结束不久,空气里都是荷尔蒙湿热交织的气味。
少女被折腾的不轻,裸/露的肩头上满身惹人遐想的红痕,微茫的光线照在她汗津津的小脸上,双眼微阖,迷迷糊糊地沉浸在梦乡中。
她睡的不沉,他伸手揽过她肩膀轻轻抱起时,她嘟嘟囔囔地偏了偏脑袋:“好累,不要了……”
傅斯遇轻笑着抹去她脸上残留的细碎汗珠,鼻尖抵着她红扑扑的面颊,薄唇含着她脆弱的脖颈吮/吸了几口,食髓知味,仍不觉得满足……
每一处软肉都香香的,让人恨不得吞吃下肚。
…………
……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光渐亮,朦胧的光线渐渐明晰起来,潮热的空气里漂浮着旖旎暗香。
这次苏梨是真的累昏过去了。
好像有点太放纵了。
傅斯遇一边捡起散落的衣衫穿上,一边暗暗在心里检讨自己的放浪纵情,但视线一转,眸光落在少女熟睡的面庞上,他瞬间忘记了前一秒的反省,手掌撑在床沿,俯身亲吻她殷红柔软的嘴唇。
仅仅只是短暂亲了几下,糟糕的念头又升起来了。
傅斯遇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发觉自己竟然会对情/事上瘾……
这种会让身心失控的事物,本应将其扼杀在理智掌控中不再受其影响,但他心底的天平却早已倾斜,纵容着欲望如滋生的蔓草肆意生长,逐渐侵占整个心脏。
循规蹈矩的人生并不怎样,既嗅不到玫瑰的花香,也无法抓住一只笨拙的小猫。
傅斯遇平复下纷杂的心绪,弯下腰,半跪于床沿,小心翼翼地扶起昏睡的少女,替她套上衣服,再掖好被角,温柔地亲吻她额头以作告别。
虽然一夜未睡,但他精力充沛,面上丝毫不见半点倦色,反而眉梢眼角都透着喜不自知的欢愉。
天色尚早,南城街上鲜有人影,傅斯遇来到约定好的地点,发现许如霜和沈戈已经早早在此等候了。
长相稚嫩的少年天生拥有一张面瘫脸,而许如霜也是一个脸上完全没有多余表情的冰山,乍一看,两人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姐弟。
对于傅斯遇鲜有的迟到行为,两人心里掠过繁多想法,但面上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想要出声询问的迹象。
傅斯遇也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没有过多解释,直入主题:“既然都到了,那出发吧。”
“嗯。”
惜字如金的一声应答。
沈戈双手插兜,懒散地踱着步子在最后面,许如霜落后于傅斯遇几步,走在三人中间。
沉默寡言的三人组一路上基本零交流,各管各的前往此次目标据点。
***
“唉……好无聊。”
穿着兜帽衫的绿发少女百无聊赖地长叹一口气,她举着棒棒糖往嘴里塞,偏头示意边上的实验人员上前执行每日固定流程。
刚睡醒的F级异能者脸色苍白,精神恍惚地坐在床边,他弓着背,眼睁睁地看着实验人员抓着他的手臂注射血红色的病毒试剂。
很快就注射完了一管几百毫升的试剂。
实验者佝偻的身姿骤然倒在床铺上小幅度地颤抖起来,血管扩张,深红的脉络倒流着奔腾袭向鼓动的胸腔。
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手持刀具器械,动作利落地沿着脖颈、手臂处切肉放血。
“啊啊啊——”
“好痛好痛——”
冷汗直流,惨叫不断,狭窄的房间里上演着如此恐怖的活解**,但每个人脸上都只有漠不关心的平淡。
“吵死了。”
含着糖果的春晓烦躁地挥手一点,招出一小簇黑影,流动的阴影爬上实验者因疼痛而大张着的嘴巴,轻而易举钻入他的喉咙,完全限制了他发声喊叫的能力。
嗅到新鲜血肉的味道,黑影蠢蠢欲动,啃咬起了对方痉挛的喉管,鲜血渗出,这具
实验体的生命就此进入了倒计时。
虽然一开始并没有人想杀了这个实验样本,但事已至此,春晓的地位也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更是无人为此发声制止。
还好这具实验体的综合数值都不高,死了也就死了,无关紧要,没有必须留存的独特性。
面对转瞬间就已成为尸体的实验体,有人提出妥当的处理建议:“要不干脆收容了?也许安德森博士的宠物会喜欢。”
春晓召回了贪吃的黑影,咬碎嘴里的糖果:“行,记得把他头砍了,好统计人数。”
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鲜血飞溅,切割断骨的声响络绎不绝,布置简单的房屋沦为了血淋淋的分/尸现场。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春晓来到下一个实验体的房间,稍稍耐心了一些——强忍着对方聒噪的嚎叫声,在心里默数着计时。
临近阈值,科研人员踩在春晓忍耐极限的倒计时上结束了观察:“记录完成。”
春晓不适合干这种考验耐心的活,她做事一向不考虑后果,总是在体会到惨烈的后果才开始后悔,因此经常受伤被罚。
实验观察顺利进行了没一会儿,又有了新的麻烦,眼前这个实验体并不配合,非常抗拒,甚至在挣扎中打翻了研究人员手里的工具箱,闪着寒光的刀具倾斜一地,丁零当啷的声响绵绵不绝。
“想死?”春晓来了劲,这才是她必须跟着实验人员的最主要原因——保护他们人身安全,如遇实验体反扑,直接绞杀。
F级异能者确实不强,但大多数实验人员也都是普通人类,并无异能傍身,而有些人类在濒临死亡的威胁下,往往会做出许多让人无法预料的事情。
“死?被你们骗到这里来遭受这些非人的折磨,我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病毒基因无孔不入地钻入每一条神经,渐渐吞噬人类的理性,在长期注射中,将人改造成饮血啖肉的怪物……
对于实验体临死前的一番控诉,春晓咀嚼着嘴里的软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那你就去死吧。”
没有劝诫,没有犹豫,她下手迅速又致命,短短几秒就了结了心有不甘的实验体性命。
瘫软的烂肉从床沿淌落,稀稀拉拉的,流动而下,将地板染成刺目的猩红色。
一个上午的功夫,春晓接连解决了两位实验体,饶是和她同一立场的实验人员都不免腹诽起来,难怪没人愿意拜托这位行事独特的兜帽少女帮忙,照她这个下手速度,目前小区内的活体样本怕是不够她挥霍的。
还好做事一向沉稳耐心的秋月回来了。
她接手了春晓临时顶替的工作,微笑着夸她做的已经很好了。
春晓咬着糖,自得地笑了笑,然后眨巴着眼,像个单纯的小女孩一样期待地望着秋月:“我想去看看夏梨,她住在哪里?”
秋月毫不意外她的突然询问,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晓晓,你先去换身衣服,等我忙完了,我们一起去看她。”
她衣袖上溅了点血渍,并不显眼,但事关苏梨,春晓还是乖乖点头答应了:“好。”
夏梨胆子小,不能吓到她。
***
坐落于崩塌山体中心的建筑群下半部被废水形成的沼泽完全包围,污黑浓稠的水面漂浮着若隐若现的电缆和许多不明生物的白骨残骸。
防辐射警示牌被苔藓爬满,斜斜挂在布满变异藤蔓的墙体上,扭曲变形的铁丝网上挂着很多脏物,有早已风干的防护服,也有残缺的头骨和一些黏腻的碎肉。
“这就是末日前,那所藏在S市内深藏不露的实验室旧址?”
沈戈站在破败的建筑群面前,占地面积极其庞大,不难想象它辉煌时该有多气派。
聊起实事,许如霜也分享起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我记得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才导致了它的荒废……当时死了很多人。”
“所以也有传闻说,携带病菌感染人群变异的丧尸王就是这所实验室的作品,那场爆炸是它的报复。”傅斯遇目光巡视着眼前的实验基地,一边陈述着缘由,一边寻找着入口,“那个无法杀死的白发怪物,有可能也源自于此地。”
听到这番话,许如霜心情不免高涨了些许——她来南城的首要任务就是解决那个怪物,一直停滞不前的任务状态终于能有了点进度。
沈戈已经环绕一圈回来了:“老大,这里虽然荒废了很久,但有些痕迹像是不久前留下的。”
“有人来过?”许如霜问。
“应该是,痕迹很多,不像是误入的。”沈戈答道。
傅斯遇已经找到了入口,没有多说什么:“进去瞧瞧。”
另外两人自然没有异议。
实验基地过于庞大,虽然炸毁了根基,但坚实的建筑还是撑起了一片可供人穿行的区域,要想探索完这一整座废墟群并不容易,于是三人各自分开在不同的区域搜寻资料,不仅节省时间,也能更高效的完成任务。
“最后来我这汇合。”
“好。”
傅斯遇大步流星地穿梭在充斥着腐烂酸锈气味的长廊里,目的明确地往臭味浓郁的基地深处走去。
断电的防爆门失去了安全性,毫无遮掩地敞开着,顺着遍布腐肉粘液的台阶径直往下,即可走进漂浮着福尔马林酸臭味的实验室。
通风管道如蛇蜕皮般垂挂在污迹斑斑的天花板,裂缝中渗出结满菌丝的冷凝液,远远看去,像多足的长虫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天顶。
整齐排列于墙壁一侧培养舱里只剩下满满当当发绿的溶液,有的舱门半开,周身满是血迹指印,有的舱门紧闭,墨绿色的溶液里仿佛参杂了其他物资,起伏不定。
傅斯遇逐一扫过,眸光停滞在最中间的胚胎舱上,环形的玻璃缸内悬浮着半颗人脑和半边不明生物的大脑,大概是荒置太久,人脑有很明显的萎缩的痕迹。
傅斯遇随手拽下一件散落在手术台上的外套,团在手里充当抹布擦拭下方被血渍覆盖的铭牌:母体新生2.0。
母体?傅斯遇眉头紧皱,凑近观察起缸内悬浮跳动的半边大脑,上面还有血管缠绕,蠕动的频率像呼吸一样平稳。
与其说是地球生物的大脑,更像是经过实验改造后,发生变异的人脑。
傅斯遇沉吟:“难道是同一个人的脑子……”
余光撇到一抹亮光,他心有所感,连忙转身寻找,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巨大繁杂的操作台上。
他侧了侧身,果不其然在操作台后方的墙壁上窥见了那抹亮色,没有过多的犹豫,他当机立断徒手推移操作台,地面映出一道道因外力拖拽所留下的深色痕迹。
这是一扇本应由机关控制的隐藏门,门缝里漫出的冰晶将门禁标识冻成霜白色,前面几个字只剩下一团模糊不清的色块:■培育室——仅供已解除时间锚定者访问。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机关阻拦都不足为患。
坚硬的外壳被傅斯遇蛮力踹开,蓄积在掌心的风刃将墙壁割出一道宽敞的入口,卷刃的铁皮哗啦啦地砸在地面,渐起的灰尘都卷席着森冷寒意。
相比起满地狼藉污秽的实验室,这个隐藏起来的培育室显得极为干净,入目所及,全是存于玻璃罐内的冷冻胚胎。
玻璃罐上的标签均为一种类型:V-03样本「001」、V-03样本「002」……一直排列到V-03样本「999」,近一千枚胚胎似乎都隶属于同一个样本。
傅斯遇撬开上锁的抽屉,从中翻出了一张残缺的纸张,上面简略的记录着一些文字。
项目编号:V-03。
代号:噩梦之子。
危险等级:S。
收容状态:逃离|已失控。
手写批注:不要相信任何宣称见过它真容的报告,它会伪装,会欺骗,会钻入脑内吞噬你的灵魂。
而纸张的背面用鲜血浸染出一行字——我们切开黑暗分娩光明,为宇宙构建新物种,我们即是无私的造物主。
傅斯遇看着这行自诩伟大的血字,唇边泄出一声冷笑:“呵,赌上全人类性命的研究确实很无私。”
收起半张残缺的记录档案,傅斯遇又到处翻了翻,没有其他有用的线索。
这间培育室似乎是专门为V-03样本打造的基因存放处,但他翻遍了整间屋子也没有找到任何描述其样貌的文字记录,就连相关的照片记录也没有。
他只能通过残存的文字资料猜测这个样本是基地内一项极为成功的实验成果,但它是否就是感染人类的丧尸王,或者是那个白发怪物的本体……这些论证就无从知晓了。
傅斯遇收起心底的猜测,仔仔细细地在实验室里来回搜寻,不放过任何会遗漏的细节。
待他检查完一圈,许如霜和沈戈也一前一后地赶过来了,各自都有新发现。
许如霜递出一本染灰的研究人员名单,示意傅斯遇重点观看最后一人的资料:“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所实验室最大的投资人。”
傅斯遇目光落下,安德森
哈里曼,个人资料页附着一张有些掉色的照片,金发蓝眼的英国人,年近五十,但从照片上看,不见半点老态。
“安德森哈里曼……”
这个名字确实有些耳熟,傅斯遇一时半会没能想起在哪听过,倒是时常在灰色地带游荡的沈戈豁然开朗。
“我知道他,黑市里流通的那些神秘药剂似乎都是出自他手,很多小贩商人都称呼他为博士。”
许如霜脸上难得有了破功的表情,话也多了些:“安德森博士的名气很大,常常与我们合作提供成品试剂……难怪黑市流通的那些三无药剂不会被查封,原来都是互帮互助的关系。”
“与你们有合作?”许如霜背靠军/方,这显然并不简单,傅斯遇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
许如霜冷淡的眸光掠过面前二人,稍作沉默后还是遵循自身立场,缓缓开口道:“……传闻中能短暂提升十倍体质的高级基因药剂确实存在,副作用很强烈,会让人短时间内无法施展异能,但面对突发的危险情况确实很有效,供给方一直都是安德森。”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只是听过他的名号……”
许如霜喃喃自语,队友们对于安德森的夸赞和褒奖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她的神色有些茫然,但又很快压抑在了冷漠的外壳下。
如果安德森与军/方有合作,那显然无论他做什么都会得到庇护,而这其中很难不牵扯到人命实验……
沈戈自顾自开口诉说着自己的发现:“老大,可以确定丧尸王就是这所实验室研究出来的病毒体。”
他边说着边展开皱巴巴的实验记录表,上面布满了干涸的血渍,但印刷的字体保存完好,没有像手写的字迹随着时间模糊成一团团黑色方块。
一份很详细的文字档案,样貌,弱点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但这份完整的记录表上最后的批注却只有冷冰冰的五个字:残次品,销毁。
这和传闻中的爆炸事件倒是极其吻合,被制造出来的研究员抛弃,丧尸王选择炸毁实验室,感染人类,向这个世界实施它的报复。
思及于此,傅斯遇也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并提出V-03样本是白发怪物的可能性很高。
“可惜没有任何资料有记载它的弱点……”傅斯遇眸色微沉,“我们还是无法杀死它。”
许如霜陷入沉思,试着寻找突破点:“它既然曾在南城游荡,那是否说明城内有它想要的东西?以喜好为诱饵……”
她这无心之言精准踩到傅斯遇一直不愿提及的雷点上,他瞥了许如霜一眼,声音低沉至极,没有丝毫起伏:“也许吧,但现在有比这个怪物更为紧急的事要解决。”
许如霜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傅斯遇已经出声带过了这一话题:“沈戈,你去通知周晨光他们开车过来,有些实验样本需要带回去分析。”
“好的。”
身为速度异能拥有者的沈戈在跑腿这一方面自是天赋异禀的适配。
目睹着沈戈身姿飘渺地极速远去,许如霜倒还真有话想跟傅斯遇单独说:“沈戈叫你老大,却是城主的手下?”
她这番直白的话语并未引起傅斯遇半点情绪波动:“我也是城主的手下。”
“你知道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你对他的监视有意见应该去向城主反应,而不是试探我知不知情。”
许如霜抱着臂,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卫阎就这么相信你不会背叛他?”
“……”傅斯遇面无表情地沉默。
拙劣的试探。
***
门还没开,春晓就已经亢奋地大呼小叫起来:“夏梨夏梨——”
秋月失笑着用钥匙打开门,极为纵容小孩脾性的春晓嚷嚷着往室内小跑,慢条斯理地带上门后才跟着走进屋内。
苏梨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被门外的声音吵醒后匆匆套上大衣外套,一开门,就看见笑嘻嘻的兜帽少女和满面温柔的长发女人站在房间门口,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啊……春晓,秋月。”
“好久不见夏梨。”春晓张开手就往苏梨身前凑,直接将她抱了个满怀,“我好想你呀。”
感受到春晓的热情,人还有点懵的苏梨也下意识地回抱住了她,声音软软的:“好久不见。”
春晓贴近的脑袋动了动,鼻尖耸动,围着苏梨的脖子嗅闻了一圈,慢慢支起身来:“咦,你身上怎么有……”
秋月径直出声,打断了她的直言不讳:“对了,我看早上送来的早餐你没吃,饿不饿?我们是来给你送午餐的,顺便看看你。”
春晓那个呼之欲出的傅字已经吐出喉腔了,被截断后完整的字音只能硬生生咽回去,换了口气息,歪着脑袋看苏梨:“啊,我们不会打扰你睡懒觉了吧?”
“没有没有,我也是
正巧刚睡醒。“苏梨微微红了脸,小声解释道。
秋月上前扶着苏梨,指尖散发出淡淡幽光,翠绿的枝叶蜿蜒直下,脚踝处的疼痛和身体上的疲乏都被治愈的一干二净。
“谢谢秋月。”苏梨唇角上扬,杏眼明灿。
秋月温和地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缓缓收回异能:“不客气,先去洗漱吧。”
洗手间里放置了洗漱用品,秋月和春晓便退回了客厅区域等她洗漱完毕。
看着秋月打开了手术台上的银色盒子,春晓一下子就忘了要问傅斯遇的事,脑内只剩下满满的遗憾:“难道老板没有给夏梨注射这次实验的试剂吗?”
秋月拿出装满血色液体的注射器,声音仍是不疾不徐的平和:“以苏梨目前的身体状况,如果往她体内注射X病毒,也许会承受不住那种钻心刺骨的痛苦……”
春晓细细琢磨了一番,感觉有道理,继而有些慌张:“那怎么办……”
“既然不能,那就不这样做了。”秋月说的倒是简单,神情也没有半点慌乱急躁的迹象。
“啊?可是……万一隐瞒试剂被老板发现了……”春晓说到一半,不断往嘴里塞糖,强制压压惊。
想起坏掉的四楼监控显示器,秋月只是平静的微笑:“只要你守住嘴巴就行了。”
春晓愤愤不已:“那当然了。”
她怎么可能闲着没事跑老板面前告密。
秋月没有解释具体原因,任由春晓一己之见的误解:“我先去处理盒子了。”
看着秋月抱起那个烫手山芋就往外走,春晓咬着糖在口腔里打转,啧啧感叹:“和老板对着干,秋月真的太勇敢了……”
苏梨洗漱完出来时,客厅只剩下春晓一个人仰着头在那嘬糖的身影。
“秋月呢?”苏梨疑惑。
“秋月她有急事要去做,就先走了。”看到苏梨,春晓这才从无聊的神游状态中抽离,“来来来,吃饭。”
春晓一直很好奇苏梨离开基地后的经历,有一搭没一搭地追着她询问些稀奇古怪的细节,每当好奇心被满足,她就会开心地嘿嘿直乐,苏梨也得空能多吃几口饭。
就这样断断续续,气氛还算祥和地聊了好一会儿。
直到门被打开,一道身影无声地迈入室内,脚步声轻的几不可闻,反而空气里漫开了些微寒意。
“老、老板。”春晓没想到会见到贺川亲自过来,吓得一哆嗦,“秋月人呢……”
难不成这么快就暴露了?!
贺川投来的眼神告诉了她答案:“闲得慌就去地下室帮她打理养料。”
“呃……咳咳,我想起还有事没忙完。”春晓连忙转移话题,朝苏梨挥手道别,“夏梨,明天再来看你,我先走了。”
“……好。”
春晓离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贺川和苏梨,自他出现后,她就紧张地直抓着筷子不放,在那干巴巴地吞咽口水。
“怎么,看到我就吃不下饭了?”
贺川颇有些明知故问的挫败感,与其说在挖苦她,不如说是嘲讽自己。
见她沉默不答,他心里愈加烦躁:“吃不下就别吃了,过来。”
苏梨迟疑着放下筷子,拖着脚步慢慢走过去,随后就被他一把拽住拉到跟前打量。
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往下滑落一寸,露出他低垂的鸦黑色羽睫,眸光掠过她小腿:“不疼了?”
苏梨下意识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解释道:“嗯……刚刚秋月用异能治好了。”
贺川微不可见地缓和了些许眉间情绪,手上力度减轻许多,改为牵住她手腕,领着她走向昨日进行体检的房间。
衣服凌乱堆叠于金属平台上,仍维持着当时乱糟糟的原样,贺川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波动,只淡淡地留下一句等着,就松开她的手离开了,远远的,客厅方向传来沉闷开门声。
苏梨看着那堆散乱的衣服,想着左右无事,摊在那里也显得怪邋遢的,便走上去收拾将其整理叠好,刚叠好几件,贺川就带着几名同样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回来了,手里还多了床羊毛绒的毯子。
贺川上前铺好毛毯,将衣服悉数塞进一旁的回收箱里,另外几名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平台边来回穿梭,很快就搭好了一套极为眼熟的医疗器械——输液器。
待其他人完成任务提着工具箱离去,贺川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身体太寒了,必须打针。”
没等苏梨说话,他又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撒娇也没用。”
苏梨苦着脸,很是不情愿地坐在金属平台边沿,手指来回抚摸自己光滑白皙的手背,肉眼可见的紧张。
贺川挂好吊瓶,看她绷紧小脸,浑身抗拒的模样,唇边勾起一丝笑,屈指推下眼镜,随手收进外套口袋内:“谁让你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再怕也只能忍受着。”
苏梨完全没有跟他辩驳的心思,神经过于紧绷,抹碘伏凉得她抖了一下,贝齿轻咬着下唇,眼睫频颤。
贺川轻啧了一声,掌心覆握,凑近至她身前,短促的字音融化在唇齿间传递的热意里:“怕疼就咬我。”
针头分毫不差地径直推进静脉血管里,尖锐的疼痛瞬间在脑子里炸开,她已无暇顾及任何事,一口咬住了送上来的软肉,指尖想要蜷起但被他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淡淡的血丝在口腔里蔓延,他却毫不在意地稳住了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地贴上医用胶布固定好针头,随后五指一拢覆住她手背,以防她乱动导致跑针。
他吞下口腔里的腥气,心尖却泛起丝丝缕缕的甜意。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诱/哄也好,无意识之举也罢,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她主动在咬自己嘴巴,不是梦里虚幻的设想,而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她的气息,她的体温……都是真实存在的。
舌尖细致舔吻遍她雪白的牙齿,顺着张开的缝隙勾住软舌吮/吸,分泌的口津在唇舌间弥漫,发出阵阵滑腻的水声,最后全被他痴缠舔咬着卷进喉腔吞进胃里。
喉结滚动,那张向来苍白如薄纸般毫无血色的面庞染上一抹薄红。
“好厉害,忍住了没掉一滴眼泪。”
他贴在她耳畔如此夸赞她,微扬的尾音里都是喑哑的笑意。
太过亲密了。
苏梨自欺欺人地撇开眼,嘴巴酥酥麻麻的,易感过于强烈,倒是转移了身体因输液所带来的不适感。
贺川眸光微动,抿了下唇,仿佛还能感知到那抹残留的湿热触感,余味悠长,让人口舌发干,止不住想要汲取更多……
指尖轻触,他舌尖抵住上颚,脑海里骤然浮现起秋月刚刚提及她身体状况的,心头涌动的热浪顷刻间稀释淌落,他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稍稍缓解了些许喉腔翻涌而上的闷涩。
他扯起一截毯子覆在她身上,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少女妍丽清稚的眉眼。
而监控显示器前,安德森也在注射着眼前这并不寻常的一幕,摸着下巴,饶有趣味。
噢?有意思。
监控室的角落里,眼神空乏的男人目光沉寂地盯着他的背影,他隐匿在黑色面罩里的眉眼几乎要融进阴影里,只余下一身难以识别的漆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自己也是笼中之鸟,尽在他人算计之中。
贺川守着苏梨输完液后给她戴上了样式特殊的手环,像暖玉一样,内圈还散发着阵阵温热。
“再弄丢,可不只是咬一口那么简单了。”
苏梨很是抗拒:“那你摘下来……我本来就不想要。”
贺川纤长指节掠过她腕骨,低垂的睫羽遮掩了眸底情绪,使得他低沉的声音愈发怜忪:“跟之前那个不一样,这是特制的心率监测手环。”
苏梨一愣,嘴唇嗫嚅着想要说些什
么,贺川却已经收回了手,面色平和地掀起眼帘看她:“弄坏了可是要陪的,知道吗?”
苏梨一口气憋了半天,最终也只是闷声挤出一个字音:“……哦。”
事发突然,迷蒙无措间,便别扭的不想面对。
贺川没再说话,简单收拾了一下输液产生的医疗垃圾就径直离开了,只留下苏梨一个人望着腕间的手环出神。
她伸手用指尖轻触几下,感受着暖融融的热意沿着指腹蔓延,心底情绪更是难言的复杂。
她不明白他到底是坏的不够彻底,还是好的不太明显。
完全搞不懂。
***
回到南城处理完今天的事,天色已经很晚了,傅斯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收到了城主的召见。
传话的沈戈走在前面,傅斯遇拧着后颈转动了几下,骨骼咔咔作响,他眉间倦意深浓,微弱的疼痛感能稍微提点神。
路程不算远,十分钟不到,傅斯遇穿过设立层层安检的庭院进入高楼内。
大厅灯火通明,材质特殊的深色窗帘吸收了大量光线,窗外只映出朦胧一团暖色,隐蔽性极强,进屋后的灯光甚至明亮得有些晃眼。
傅斯遇敛了敛眉睫,拓下的阴影坠进眸底,映出一片黑沉暗色,他适应了屋内光亮后才缓缓抬起眼望去这幢建筑的主人。
前不久才经他手装入车内送往基地的实验标本如今正摆放在不远处的木制案桌上,卫阎就站在一旁,拿起其中一个密封严实的标本提在眼前晃悠着打量。
“城主大人。”傅斯遇面色平静,眸底的情绪犹如凝结而成的霜,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小遇,看来今天的探查有大收获啊。”卫阎笑着望转头看向傅斯遇,颧骨处的肌肉被扬起的弧度所牵动,“我真没想到你们能带回这么多有研究价值的样本。”
“嗯,我们找到了末日前那所远近闻名,曾引发过爆炸的实验基地。”傅斯遇声线平缓,徐徐道来,“虽然炸毁了一部分地基建筑,但仍留下了不少线索,携带丧尸病毒的丧尸王很大概率就是他们研究出来的变异生物。”
“这件事你完成的很好。”卫阎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标本,转而从旁边拖出两把椅子,坐下后示意傅斯遇也过来坐着,“我相信你心里肯定也有些疑惑的地方想要问我吧。”
傅斯遇眸光微闪,眉骨锋利,衬出立体深邃轮廓:“您为什么选择与贺川合作?”
“哈哈,小遇你脑子坏掉了?我不是早就解释过了——南城的合作对象不是贺川,而是隐藏他背后的研发团队。”
卫阎似乎有些失望他提出的问题,粗眉紧皱,但还是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解释道。
“没错,我确实是和主导着研发团队的安德森博士达成了共识,也是在他的介绍下才会选择如此冒险的合作对象。”
傅斯遇沉默不语,仅有光线在他眉间映出一道道深色阴影。
卫阎粗壮的手臂搭上椅背,高大的身躯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小遇,你应当能理解我与虎谋皮的危险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下这样一步棋。”
傅斯遇眸色骤沉,声音甚至没有起伏:“就因为那个高级基因药剂?”
卫阎先是一愣,意外傅斯遇会知道这件事,手指掰动指关节,沉下脸思索了几秒后才说出合作的具体原因:“既然你已经知道安德森向军/方贩卖基因药剂的事,那你应该就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安德森是个天才,我只需要配合他做出一些小小的牺牲,即可辅助他研发出前所未有的基因提升试剂。”
说到最后,卫阎说话的语气完全变了,眼睛里闪动着极其亢奋的火苗。
“那可是比短暂提升体质更实用的东西,想想看,末日环境如今日益严苛,如果我们南城拥有了比抢夺源体更安全迅速的升阶手段——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值得害怕的呢?”
“城主。”傅斯遇怒到极致反而想笑,唇角僵硬地扯动,碾碎冷笑,“你所谓的牺牲指的就是……付出南城低阶异能者的性命?让他们沦为那些疯子的实验品?”
卫阎面色瞬变,徒手捏断了一截实木,眼神如刀锋似的刺人:“傅斯遇,你是要造反吗?!”
“我只是提出我的疑问而已,何必这么大反应。”
傅斯遇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色极为难看的男人,棕褐色的眼眸已完全被阴影笼罩,看不出一点暖色。
“……”
卫阎在和他对上视线的短短几秒内,瞬间想起自己还没有获取基因提升试剂,如今并不是他的对手,理智逐渐回归。
他硬生生压下心底的杀意,从阴沉沉的面容中挤出一道笑来:“小遇,我也希望能牺牲我自己,但很多事都是我无法左右的……我也是为了南城那些成千上百的高阶异能者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卫阎不想这么快就和傅斯遇翻脸,虽然他很早就动了杀心,但苦于没有解决办法只能硬拖着,对方就像是每时每刻都悬在自己头顶的屠刀,迫使他不得不强装镇定去忍耐这些幼稚的正义感。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正义的好孩子,但事出有因,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好替我想想……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利用人命来为自己谋求特权的人吗?”
卫阎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温和耐心的语气讲过话了,自从末日后登上城主之位,他就牢牢掌握了话语权,不需要尊重任何人的意见。
傅斯遇似乎有所触动,眼睫缓缓覆下,抿起唇,声线也压低了几分:“抱歉……我当然相信您不是那种人。”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对我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小遇,身在高位,我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难免考虑的不周全……”卫阎捏了捏眉心,惆怅又无奈地叹息一声,“好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劳累一天了,心情难免会受到影响。”
傅斯遇点头应下:“好的。”
目送着傅斯遇离去的背影,卫阎重重地喘了口气,招手喊了声:“沈戈。”
沈戈从二楼连廊走出:“城主大人。”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卫阎双手撑在桌面上,低着头,面上的神情难以捕捉,“你暂时先不用管许如霜了,她应该不会插手南城的事,最近给我好好盯着傅斯遇,有什么异常的行为都如实向我汇报。”
沈戈面瘫着一张脸,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收到。”
“这些标本都送回去吧,有新发现再通知我。”
“是。”
夜色无垠,冷风凛冽。
寒风阵阵拂过面庞,沁凉的触感顷刻间吹散了眼底的倦怠,令人越发清醒。
傅斯遇看了眼漆黑的夜幕,轻叹一声,只能收起看望的念头,太晚了,现在赶去见她可能会适得其反吵醒她,影响到她的睡眠时间。
但今早还软玉温香在怀,如今却只能吹着寒凉的夜风,心里总归是有点空落落的失重感。
比起失落,更为强烈的……是想念。
“哎老大,好巧啊。”
远远的就听见林悦音活泼生动的大嗓门。
傅斯遇侧眸望去,发现周晨光也在,两人聚在一起似乎打算出城去干些什么。
周晨光还在小声念叨:“你打什么招呼啊干嘛让老大看见……”
林悦音不明所以:“你干嘛,搞得跟做贼心虚似的。”
周晨光低头挠了挠脸,不说话了。
或许是因为开了窍,傅斯遇在这两人相处的气氛中隐约察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你们这是要去哪?”
“还不是周晨光,嚷嚷着要给我展示什么月光茧房——大晚上的,困都困死了,如果这什么月光玩意儿不有趣的话,看我不打爆你的头!”林悦音捏着拳头朝周晨光晃了晃。
周晨光解释道:“呃……就是心血来潮,有了新的关于操纵异能的一些小巧思。”
傅斯遇面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这么努力,怕不是朝思暮想?”
周晨光一瞬间哽住了,不敢深思傅斯遇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讪笑着岔开了话题:“哈哈,还、还好吧……老大再见,我们先走了。”
“哎哎哎你赶去投胎啊走这么快——”
“你不是说很困?不快点,怕你待会走着走着栽个跟头直接趴地上睡着了。”
“你以为我是你啊随时随地都能两眼一闭就是睡,跟头猪似的。”
“林悦音!”
两人吵吵闹闹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交叠在一起,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出很远。
本以为经过这一插曲,心底的想念会有所消减,但眼前却慢慢浮现出苏梨眉开眼笑的面容,唇角翘起,杏眼弯弯,像花一样明灿又娇艳。
冷风沁骨,心头热意攀升。
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的男人在这个深夜突发奇想,不辞辛劳地来到城外某处腐肉堆积的山林深处。
只为给喜欢的女孩摘一束花。
***
夜阑人静,静谧无声的房屋里传出微弱的钥匙转动声,紧闭的房门随之被轻轻拧开。
银白流光透过高悬的窗户洒进屋内,浮霜笼在贺川过于苍白的面容上,氤氲月色浸透眉眼,显出几分冷白的云翳。
他长发未束,脚步轻缓,身着一袭白衣,一双异瞳明暗不定,犹如前来索命的怨鬼。
苏梨睡的很熟,朦胧昏沉的光线下,她侧着脸枕在散开的乌发上,眼睫投下的阴影垂至她白皙面颊上,映出一片深色弧影。
乌发雪肤,黑白分明的极致反差,衬得她微张的粉唇如娇艳欲滴的玫瑰,格外惹人垂涎。
贺川站在床边,低垂的眼睫掩住眸底情绪,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安静无声,月色寂冷。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膝盖搭上床沿,慢慢爬上床铺。
长发垂落,他侧身躺在被褥之上,手臂缓缓伸向熟睡的少女,隔着一层被子,揽住她的肩颈,亲密又隔阂,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
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他们纵情交/媾,也夜夜相拥而眠。
他倾身贴近,指尖勾住她垂在脖颈处的几缕发丝轻轻嗅闻,眉眼在浮霭阴影里晦暗难辨,只能听见几声若有若无的喟叹。
夜色消弭,她的呼吸声清晰入耳,指节微拢,发丝在手心里越缠越紧,他几乎要吻上她雪白的脖颈。
脑内忽然浮现秋月的声音,她说,“贺队,喜欢一个人,应该对她温柔一点。”
而他说的是……
“你疯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恨的想死,但又不想看着她就这么死
去。
他的吻最终还是轻轻落下,自暴自弃般任由春水涨潮,将沉寂的心脏慢慢吞没。
“我讨厌你的眼泪。”
也讨厌看到眼泪就心软的自己。
第109章 小可怜(三十二)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仓促地睡了两三个小时应付连轴转的身体器官,傅斯遇天还没亮就清醒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简单洗漱过后,他半蹲在洗手间内,专心致志地洗搓着满盆染血污秽的鲜花,粗燥的大手在面对一簇簇柔软易碎的花瓣时不得不极尽小心,额前碎发贴着眉峰垂落,细碎的锐意时不时划过眼睑,但他并未因这断断续续的刺疼感而烦躁地抛下手中繁多的花枝。
傅斯遇极其耐心细致,每一束花都经由他手被洗的干干净净,红的、黄的、白的……各个花枝招展,鲜嫩欲滴。
他没有过恋爱经验,自然也就从未给心仪的恋人送过花,在挑花一事上,秉持着外形好看这极为单一的挑选原则,至于花语那更是一知半解,只知道红玫瑰非常适合表达爱意。
毕竟身在末日,想在短短一夜的时间内搜寻到一大捧玫瑰花无疑是天方夜谭的行为,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寻找一些同样鲜红美丽的花束。
花瓣有蔫折痕迹的丢弃,血腥味残留不散的丢弃、花枝太短不协调的丢弃……
傅斯遇神情严峻地进行着最后的挑选,任何一点瑕疵都会在他眼中无限放大,挑挑拣拣了好一阵子,最终留下的也就只有不到十朵。
颜色各异的花瓣聚在一起显然是不和谐的。
傅斯遇又狠着心抽出了几支艳色的花朵,留下蓝白映衬的花束,和他一开始想送的“玫瑰”大相径庭,他左右翻看了一下,感觉勉勉强强还算能送出手,这才小心翼翼地擦干水渍,用旧报纸圈了起来。
他回忆着末日前曾看到过的花束包装,动手能力极强的复原了大约七八成的样子,最后扯着丝线扎了个蝴蝶结,纯手工打造的花束就此完成。
从采摘到包装,皆有傅斯遇一人负责,是真正意义上,独一无二的花束。
环着包装复古的花束,傅斯遇绕开行人,独自前往城外小区,熟门熟路地上至四楼解锁感应器打开大门。
天色尚早,客厅内仍是灰蒙蒙一片。
傅斯遇迈向次卧的脚步蓦然停顿,面上浮现出足以堪称懊恼的神色,眉梢都低敛了几分。
太想见她了,根本睡不着,急匆匆的就过来了……
直到进屋之后他才发觉这个时间点过于唐突,扰人清梦是一件不太礼貌的行为。
傅斯遇徒然掩面,难得有些无措地站在房门前默默罚站。
真糟糕。
脑子好像坏掉了一样。
傅斯遇低声叹息,捧着花束的手微微收紧,旧报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心里也像有蚂蚁在爬似的,细细密密的发痒。
时间仿佛定格在此处。
傅斯遇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巍峨的高山沉默挺拔,只有阴影在身后缓慢流动。
一门之隔,有人躺在床上酣睡入梦,有人站在门前扮演望妻石。
不透光的房间,时间流逝的速度都变得难以捕捉。
***
“叩——”
苏梨从睡梦中醒来,门外的敲门声很短暂,如果不是她睡醒了,甚至很难察觉到有人在敲门。
她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下床去开门,拉开门的刹那,她雾蒙蒙的杏眼顿时涌现出惊异的光彩:“斯遇哥哥……”
“早上好,小梨。”
傅斯遇俊朗的眉目在稀薄的晨光晕染下透着浅淡的金色,他手里抱着一束花,唇边扬起一道弧度,低缓的嗓音满载着体贴入微的温和耐心。
“睡得好吗,是不是吵醒你了?”
苏梨连连摇头:“没有吵到我,我刚好醒来……”
她随口一句刚好醒来让敲门后极其紧绷的男人暗中松了口气,他眉梢微扬,声音里也总算有了点笑意:“这是送给你的花,随手在附近摘的,可能包装不太好看……”
见苏梨接过花束后举在眼前来回打量,傅斯遇心里反而涌起难言的窘迫,耳尖发烫,轻咳一声:“咳,准备的比较匆忙……包装是不是太难看了?下次我会送你更好的。”
“包装很用心,花也很漂亮,一点都不难看。”苏梨抱着花束,满眼都是晶亮的笑意,“谢谢斯遇哥哥,我很喜欢。”
耳尖的热意似乎被风吹到了脸侧,眼睑下方染上薄红,他的声音也哑了几个度:“嗯……喜欢就好。”
一人抱着花甜滋滋地欣赏,一人摸着后颈遮掩发烫的侧脸。
一时之间,空气都奇异的安静了下来。
苏梨后知后觉,受到气氛影响,面上浮现出些许羞意:“……我、我先去洗漱一下。”
傅斯遇侧眸望去,视线几乎黏在对方走向洗手间的背影上:“……嗯。”
热意逐渐消减,他的面上的神情也慢慢归于平静。
傅斯遇来到客厅等她,在罚站了不知多少个小时后,终于是挨着沙发边沿坐下,让僵直的膝盖得以放松下来。
他环视着周遭环境,眉头微皱,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这并不是一个值得久住的地方。
他陷在思绪里,眼睫微阖,直到苏梨走到他身前才恍然回过神来。
苏梨看着傅斯遇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担心:“是发生了什么吗?”
傅斯遇抬起眼,眸光落在她担忧的面容上,眉梢慢慢抚平,唇边勾起清浅的弧度:“……没什么,只是最近很多事比较忙,所以……有点担心你。”
苏梨扬起笑容,一无所知地反过来宽慰他:“斯遇哥哥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很好的,不需要为我担心。”
收到安慰的傅斯遇不由轻笑出声,伸手握住她手臂,原本要说的话在看到她手腕处的手环后凝滞在喉腔,短促的几秒卡壳,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将人牵至怀里:“嗯,那就好。”
也许她待在这里会更安全……
苏梨被迫坐进傅斯遇怀里,感官被他周身气息笼罩,让人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久久徘徊在心头的话在这样亲密而暧昧的氛围中渐渐冒头:“斯遇哥哥,你……你喜欢我吗?”
傅斯遇一怔,随即低头去看她遍布红霞的脸,手掌扣住她下颚往上抬,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喜欢。”
“是不是让小梨没有安全感了?”他指腹摩挲着她脸颊软肉,眼底泛起涟漪,声音低缓,如一池春水温柔地淌过耳畔,“一天没见,我很想你,宝宝。”
他吮吻着她的唇瓣,唇舌间的热意烫得像要融化掉一样,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小手,突起的指骨完全覆住了她纤细的手指。
“只喜欢你,只想和你谈恋爱。”
既是回答,也是认栽。
呼吸黏腻成发颤的细丝,她那双水光涟漪的杏眼里浮动着单纯而明炙的色彩:“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嗯。”他知道。
很乖,没有变心。
他的手指从脸侧延至脖颈,掌心托住她后颈,偏过头重重地亲吻她微张的唇,噬咬的力度像糖浆融在齿间,不住地痴缠着吮/吸往下吞咽。
苏梨坐在傅斯遇腿上,重心全靠着他结实有力的臂膀支撑,落在耳畔的喘/息低沉又灼热,滚滚热意烫红了她的耳尖,浓密的眼睫扑闪着颤动起来。
他揽住她的腰,低/喘着啄吻她烧红的耳根:“……乖宝,别乱动。”
“……”苏梨白嫩的眼睑都燥红了,尾音发颤,“硌得腿有点疼……”
耳边的呼吸骤然加重。
伴随着一道突兀而短促的电流声,他湿热的吻又再度落了下来,扣住她腰肢……
祸从口出。
平息下来的傅斯遇用指腹抹去苏梨额角渗出的热汗,浸染着欲/色的眸底轻波漾漾,笑意深浓:“谢谢小梨,宝宝好乖……”
话落,又开始亲她的脸。
苏梨羞羞怯怯地推了推他胸膛,力度轻的像小猫挠痒,可爱的他不禁低笑出声,胸腔
震动,细心的捋顺她凌乱的长发,而后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甜蜜的二人世界持续不到五分钟,就迎来了破坏气氛的不速之客。
身披白袍的贺川径直闯入,目光扫过墙上被毁坏的监控,面色尤为阴沉,尤其是当他的视线转至沙发上搂搂抱抱的两道身影后,眸色更是比身后昏沉的天气还要阴暗。
“不知道什么风把南城的队长给吹过来了?”贺川每个字音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他急促迈步走近,连门都忘了关,“私闯民宅,知法犯法?”
“抱歉,自作主张来看望我女朋友……我很担心她。”傅斯遇这番话说的恳切又平缓,苏梨颇感惊喜地扬起脑袋,贺川触及到她笑盈盈的面容,冷戾的眉眼都有几分扭曲。
她就这么喜欢他?
心底恶意升腾,他眉间郁气浓郁的像有恶鬼缠身,周身空气都是阴冷的。
——反正他这一生作恶多端,强抢又如何,他就是见不得她和别人在一起。
他压抑着情绪,竭力端出冷淡直白的态度:“看也看了,该走了。”
傅斯遇云淡风轻地反问:“你很急?”
“……”急的现在就想撕烂他的嘴巴。
傅斯遇好似察觉不到贺川那充满的恶意眼神,眉梢微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不知道你这么早来找我女朋友,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一口一个女朋友。
恶心的想吐。
贺川看到监控画面后就匆匆赶了过来,手上什么工具都没带,但他也只是沉默几秒就组织好了语言:“有外人闯入导致警报响了,我自然要过来看看情况。”
无论这话是不是胡扯的,只要苏梨相信就够了。
果不其然,她立马扯了扯傅斯遇的衣袖,面露忧虑:“斯遇哥哥,要不然你还是……”
傅斯遇捏了捏她柔软细腻的掌心:“没事的,小梨难道不想见我吗?”
“……想的。”
“那就不需要担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氛围尤为温馨。
而贺川自从听到苏梨对傅斯遇的称呼后就陷入了短暂耳鸣,目光僵滞,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时间地位颠倒,傅斯遇以牙还牙,下起了逐客令:“看都看了,还不走吗?”
大门未关,这时能听见门外隐约有脚步声逐步接近。
贺川总算回过神来,唇角牵动,扯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冷笑:“哪有客人赶主人的道理?”
他眸光冷冽,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赶紧滚。
脚步声停在门口,一行穿着白衣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绿发少女,她提着早餐,惊异地看着敞开的大门,旋即连忙进屋查看情况:“夏梨——”
她停住了脚步。
这是……什么情况?
傅斯遇眸光微转,轻轻抱了抱怀里的苏梨,附耳低语:“晚点来看你。”
太明目张胆总归还是不妥的。
苏梨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唇兀自轻柔地覆上耳际,她瞬间呐呐无言,只能脸颊发烫承受着蔓延至耳根的温热触感。
春晓可是对老仇人傅斯遇恨得牙痒痒,看他偏头凑过去亲苏梨的耳朵,气得不行,嘴里的硬糖咔嚓作响。
她一心沉浸在气愤中没有注意到贺川的神情,否则就会发现他脸上的神色与她相差无几。
傅斯遇视旁人如无物,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温和的眉眼在转身时骤然转冷,身形矫健,在小区里来去自如,根本无法捕捉他离去的路线。
春晓甚至没来得及和苏梨说上一句话就被冷着脸的贺川赶出去了。
感受到贺川周身萦绕的低气压,春晓自然是生不起半点抗议的心思,唯恐触及霉头,只能遗憾的在心里默默期待明天再与苏梨见面。
敞开许久的大门这才被关上。
没了恶心的玩意,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
贺川将从春晓手中夺来的早餐放至手术台上,转而几步上前挤到苏梨身边,像个强占民女的土匪,径直伸手揉捻着她的耳朵,仿佛要蹭掉什么痕迹似的。
他这般如此冒犯的行为引得苏梨浑身不适,扭头想要躲避,但被他圈住腰往怀里带,瞬间制住了她的挣扎。
他低下头,两人脖颈相贴,宛如一对恩爱有情人:“怎么不叫我哥哥?”
苏梨感到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叫你哥哥?”
从上方看去,她脸颊微微鼓起,像一团柔软的绛雪,他心痒难耐地凑近咬上一口:“叫不叫?”
他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多幼稚,鼻尖陷进她唇边软肉,淡淡的冷香在感官弥漫。
“你……嗯——”刚发出一个字音又被咬了。
她眼底有泪光闪烁,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句不带情绪的称呼:“……哥哥。”
“嗯。”他应得很快。
他稍稍抬起头,舔去她眼睫渗出的泪,咸湿的泪珠在舌尖缓慢融化,余味很涩,箍在她腰间的手蓦然收紧:“别勾/引我。”
苏梨气急,想说他污蔑自己,殊不知她杏眼圆睁的模样勾的对方越发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他一把掰过她的脸,吻上那张来不及闭合的粉唇,一边亲一边摩挲着她的细腰,看她腰肢发颤,面色潮红地瘫软在自己怀里,心底升起莫大的欢/愉。
她身上的每一处敏/感点,他都了如指掌,这怎么不算是一种天生注定的契合呢。
贺川舔吻着她唇边水渍,哑着嗓子叮嘱:“你现在身体不好,不准和他做。”
苏梨晕晕乎乎的,一时间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直到他下一句话语贴着耳畔缱绻缠绵地细细道来:
“你实在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舔……”
苏梨脸色爆红,声音磕磕绊绊:“你、你……你瞎说什么,不要脸!”
脸红红的,好可爱。
挨骂的贺川却舒展着眉稍,眼底流露出淡淡笑意:“乖一点,要是被我抓到你们做了什么……我可就不会再顾忌这么多了。”
苏梨略显崩溃地骂道:“你变态!”
贺川点头应下:“嗯,我变态。”
苏梨:……
贺川:别惹变态生气,不然他会惩罚你,知道了吗?
苏梨:……呜呜。
她讨厌死了贺川这个大变态,满脑子黄色废料,什么事都要横插一脚。
***
烛光点亮客厅,苏梨有些意外地看着进屋给自己送晚餐的人。
一身漆黑,面罩遮挡,一双无机质的瞳孔黑沉沉的,映射不出任何色彩。
冬暮。
苏梨看着眼前这个完全猜不到他心里想法的男人,大概是独处的环境催生了好奇的勇气,她问出了心底纠结许久的疑虑:“冬暮……你还记得我吗?”
他侧了个身,面向她,声音平淡:“当然。”
“那之前为什么你还特地询问我的名字?”苏梨对这件事一直很好奇。
他空乏的眼神定格在她身上,声线持续冷静平稳:“不想给你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隐瞒,坦荡而直白。
苏梨有些讶异他这份替人着想的心思,在他冰冷的外表下,似乎也有着一颗热烈的心脏。
冬暮取出饭菜摆放好后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虽然他的眼神存在感并不强,但被人盯着吃饭还是让苏梨感到几分不自在,埋头吃饭的间隙,她听见冬暮语气平平的声线:“慢点吃,别噎着。”
苏梨差点呛到,冬暮以前会这样跟她说话吗?
但仔细想想,他们很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她其实并不是很了解他,甚至一直都对他有点发怵。
苏梨在胡思乱想中吃完这顿晚饭。
冬暮没再说过任何话,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收拾好餐具就离开了。
交接好手头上的插曲后,冬暮回到监控室待命,但等待他的是暴怒的贺川。
“我让你去做多余的事了?”
室内气压急速骤降,那是来自高阶异能者的精神力施压,快要窒息的压迫感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是我自作主张了,对不起,贺队。”
冬暮弓着腰,身形颤抖的无法站立,膝盖抵着地面,黑色面罩洇开一抹暗红,渗出的血迹越淌越多,隐隐散发出闷燥的腥气。
贺川惨白的手背上脉络突显,用力掐住他脖子时青筋暴起,冷眼旁观着冬暮濒临窒息的微弱挣扎。
血越吐越多,瞳孔跳动,喘气声渐浓……
意外撞见这一幕的春晓惊叫出声:“老、老板……”
糖从嘴里滑落,室内的强压让春晓也颇不好受,但她还是强忍着精神上的折磨为他求情:“冬暮快被掐死了,老板……老板你就饶了他这一次吧……冬暮肯定知道错了……他不会再犯的。”
虽然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冬暮死在自己眼前。
“滚去饲养所。”贺川极慢地忪了手上力度,冷漠地俯视着下属狼狈不堪的模样,“再有下次,只能回炉重造了。”
春晓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冬暮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老板动了杀心……
“是。”空乏的瞳孔里仍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中午修监控的时候发现她没怎么吃饭,剩了很多,晚上才想着监督她吃完饭。
这是错的吗?
他只是这样想着,所以就这样做了。
不可以担心她吗?
无意义的思绪在脑内缠绕成一张复杂的网,他得不到回答,也想不出结果,只是任由繁杂的念头一遍遍侵袭着不得安宁的心神。
暗红的血迹染红了他的面罩,出血量太大,甚至有血丝从缝隙里淅淅沥沥地渗出,他低垂着眼睑,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监控室。
贺川显然余怒未息,冷冽的眸光转向不合时宜闯入的春晓。
春晓一惊,生怕被迁怒,连忙开口解释道:“老板,实验体有了新进展……病号有发狂现象,秋月说要让你过去看看异变情况。”
得知正事,贺川脸色这才好转一些。
“老板,要通知安德森博士吗?”
“暂时不用。”
***
夜幕低垂,傅斯遇如约而至,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像是同居的情侣回家时顺手给心爱的女友买了份小惊喜,透着一种末日前的日常幸福感。
他带来了一套新衣服和一本她很喜欢的童话书。
苏梨洋溢着笑意的面容突然低落下去,视线落在铺设于床上的柔软面料,沉默不语。
“怎么了?”傅斯遇眉稍微敛,稍稍有些慌神,他坐到床沿,伸手去抱她,“不喜欢这套衣服吗?那我明天再选套新的,好不好?”
“不是的。”苏梨摇头,手抓着他的手臂,仰起脸看他,“我……还要在这边住多久呀?”
她声音轻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傅斯遇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纤细而脆弱,让人不自觉放轻指间力度,唯恐造成疼痛,他温声安抚着她低迷的情绪:“是不是一个人住这里太无聊了?很快……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苏梨眨巴着眼,闷声闷气:“我只是……觉得贺川很讨厌。”
这番话稚气十足,傅斯遇听着尤为悦耳,低敛的眉梢都上扬了几分,声音里溢出些微笑意。
“宝宝只喜欢我对不对?”
“……嗯。”
话题被傅斯遇带偏,他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几口,指尖捻住她领口:“我替小梨换衣服,好不好?”
一边煞有其事地询问,一边不由分说地亲吻她锁骨。
扣子被解开,抓着人从头亲到尾,绷直的脚背都残留着湿热的触感……
全亲了个遍后,傅斯遇才不紧不慢为她套上睡衣,看她脸颊红红地蜷在自己怀里,闷笑着调侃道:“小梨会不会觉得你男朋友是禽/兽?”
“才没有。”她睁着一双水润润的杏眼,眼波荡开,眼底晶亮似搅碎的一池星光,“你这么好,才不是……才不是那玩意儿呢。”
傅斯遇有一瞬失神,喉结滚动,心跳声反而比吞咽声更清晰,手臂环着她的腰,埋头亲她发烫的脸。
高大挺拔的身姿将娇小瘦弱的少女禁锢在怀里,他弯折的脖颈和绷紧的背肌线条在衬衫下若隐若现,充满力量感的躯体与他温柔低缓的嗓音形成极大反差。
“好乖,好喜欢小梨宝宝……”
锋锐的眉眼如同浸润着薄雾的远山,眉睫低垂覆下的阴影消融了几分雾霭,春色氤氲弥漫,在眸底泛起浓烈热潮。
粗糙的指腹掐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
“宝宝,再亲一下。”
湿热的吻痕仿佛要渗透皮肉,浸入血管,心尖被这股热意烫得发颤,恐怕再怎么寒凉的冬雪都会在此刻瞬间融化。
“我就轻轻咬一口,好不好?”
室温持续升高,月色薄凉如水,交叠的剪影倒映于地面,朦胧旖旎,似是一对交颈缠绵的天鹅。
夜色愈加深重。
苏梨扯着被子将脸挡得严实,但泛着水光的杏眼还是暴露了她羞怯的心绪,黑发下露出的一截耳尖更是红的滴血。
傅斯遇倒是一本正经地掏出了童话故事书,只是眉梢眼角无不透着愉悦的笑意。
主动履行男友义务——给女朋友讲睡前故事哄睡。
大概是心境不同以往,纸面上的每一个字眼他都觉得生动又可爱,拼凑出的每一句形容他都觉得很符合苏梨的美好。
傅斯遇乐在其中地讲述着无厘头的的童话故事。
直到苏梨睡着,他的视线才慢慢从童话书移至她身上,久久不曾收回,眼神像黏住了一样,眸底的晦暗深不见底,在夜深人静之时才得以漫出水面。
好想永远待在一起。
每一份每一秒都想亲吻她,将她抱在怀里,又或者……
阴暗的占有欲在心底猛烈翻腾,眸光微动,眼神细致而眷恋地描摹着她五官轮廓,怎么看也看不腻。
一想到堆积在两人美好未来生活前的一系列麻烦,傅斯遇眉心蹙起,但触及到苏梨恬静柔软的睡颜,眉间弧度自然而然地抚平。
没关系,他会尽早解决掉这些破事。
他合上童话书,动作轻缓地捋了捋她脸颊边散落的发丝,俯身在额头上落下一个晚安吻。
“做个好梦,小梨。”
***
隔天上午,送午餐的人成了贺川。
除了固定的饭菜外,他还额外附赠了一个白色小瓶子,当着苏梨的面拧开盖子,摇了摇瓶身,瓶内的药片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先吃药。”贺川递过去,示意苏梨自己倒出几片药服下。
苏梨有些犹豫,迟疑着还没来得及伸手接过
就被他收了回去,他瞥了她一眼,面色淡淡地往自己掌心哗啦啦地倒出药片。
“没毒,吃不死你。”
贺川哼笑一声,把掌心的药片往嘴里一塞,随后一把扯过苏梨印上她的唇,极为熟练地撬开唇缝将药片渡了过去,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十分干脆利落。
苏梨愤愤不已,被迫含着推进口腔的药片,手忙脚乱地推开贺川,他倒也没强求,只是舔着唇边残留的水渍,似笑非笑地睇着她:“这样的口服方式也不错。”
苏梨不想搭理他,闷闷不乐地转过头。
“换衣服了?”贺川突然询问。
苏梨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开口解释:“没……没有做什么。”
解释完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像有点太一惊一乍了,不该把他的话当回事的……
如她所预想的那样,贺川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嗯,好乖好乖。”
是在嘲笑她吗?
苏梨心情越加郁闷了,只顾闷头吞咽着药片,意外发现味道没有设想中的苦涩,余味很甜。
“怎么又不开心了?”贺川上前一步挤入她视野,苍白纤细的手指摸进外套口袋,短短几秒的僵滞过后,他才一脸若无其事地从中拿出一支纯白色的花,花朵有些皱巴巴的,掏出来的时候花瓣还脱落了一片。
苏梨一愣。
他垂着眼,既没看她也没看花,声音平直的像一根弦:“不是喜欢花?”
“……”苏梨盯着那朵明显开始发蔫的花,思绪有些混乱,怔忪地伸手接过,但心底的纠结让她说不出道谢的话,只是闷声回了个拖长的鼻音,“……嗯。”
见她收下花,他紧绷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手心渗出薄汗。
没出息。
他心底暗骂,但眼底还是漾开了层层浅薄的舒意。
难得安静。
苏梨埋头吃着午餐,贺川就倚在一旁看着她,诡异地维持着平和的假象。
这份突如其来的安静让苏梨感到几分陌生,很是意外地偷瞄了贺川几眼,他居然能耐得住性子一句话不说?
等她吃完饭,贺川才适时开口:“消消食,准备输液了。”
苏梨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贺川捻着花枝,倾身别在她耳后,也不知是在转移她注意力,还是单纯欣赏,指尖掠过花瓣,凉凉的触感激起一阵痒意:“人比花娇。”
话音落下没几秒,他又勾着指尖将那支花扯了下来,本就萎蔫的花瓣顿时稀稀落落地凋零,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叶。
这反复无常的行为让苏梨深感疑惑:“你怎么……”
“这花配不上你。”他说话时语气平淡,眉眼更是疏淡如常,就好像只是简单的随口一提。
值得更漂亮的。
后半句被他埋没在心底,不愿被她知晓。
自己亲手送出的花,结果他自己反而瞧不上?
苏梨只能将其归咎于贺川的性情就是如此难以捉摸,阴晴不定。
再次进入那间小型手术室,苏梨自觉地挨着金属平台坐下,贺川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工作,嘴上还不忘叮嘱她一句:“觉得疼可以咬我,不能咬自己。”
眸光微转,他似是特意询问了一遍:“知道了吗?”
苏梨撇开眼,故意与他作对不回答。
他冷笑一声,缓步走近来到她身前,俯身弯下腰,几乎要贴上她的脸,过近的距离让那股熟悉的冷香迎面袭来,脸侧的红痣在晃荡的长发下若隐若现。
“就喜欢被亲是不是?”
“真不乖。”
他的声音于交缠的唇齿间传出,水汽黏腻,有些含糊不清:“……但是很可爱。”
苏梨受不了贺川这种自说自话地侵袭,气喘吁吁地瞪他:“我才没有,你变态,你心里总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松开她时,她的气息也趋于平稳,因此平静的语气听起来显得愈发坚定。
她说:“我讨厌你。”
贺川眼睫一滞,敛下眉梢,眸底情绪掩在阴影下,状若不以为然地去取针头。
“讨厌也没用,还是得乖乖输液。”
针头缓缓推进血管,细微的疼痛还是令她皱着眉溢出一声痛呼,在她下意识想咬住自己下唇忍耐疼痛的瞬间,他还是叹息着凑上去,含住她的唇瓣哄她:“不疼的……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这么甜的一张嘴,尽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他一心二用,手很稳地贴上医用胶布,同时趁机在她唇上咬了几口当作报复,尝到她齿间弥漫过来的馨香后力度才减轻了些许,但仍不依不饶地去勾/缠她躲闪不及的软舌。
于是这渐渐变成一个单方面的深吻。
讨厌又怎样,现在还不是只能被自己抱在怀里亲嘴,有男朋友又怎样,结婚都能离婚,谈恋爱算什么,到时候分手不就行了。
那家伙一看就是个短命鬼,说不准哪天就一命归西,暴尸荒野。
既然如此,那她的新男友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喜欢的鸟儿就应该折断她的翅膀,将她锁进笼子里,只有这样,她才会永远属于自己。
第110章 小可怜(三十三)以爱之名拯救末日……
手术台一角堆积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一团艳色,花枝招展,苏梨手上的这束玫瑰花甚至还泛着晨露。
而送花的贺川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将花束插进特制的瓷釉花瓶内。
这两日贺川像是跟傅斯遇杠上了,一个劲仿照他送的东西……新衣服更是收了一堆,每天换新的都够她一周穿着不重样了。
并且还会堂而皇之地对着她说一些傅斯遇的坏话。
苏梨将贺川安置好,刚一转身,就听见贺川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淡淡响起:
“他不会送你玫瑰,我会。”
不等苏梨有所反应,他又语气平淡地随口补充道:“他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你,连送花都不在意花语。”
苏梨自是听不得这些,当即拉下小脸,愤慨反驳:“我本来也不在乎斯遇哥哥送的花有没有特殊花语。”
贺川脸色瞬变,语气也褪去了方才的平静:“我不喜欢听你这样叫他。”
“……”苏梨为他这番霸道的话感到无语,谁要他喜欢。
她没再说话刺激贺川,但内心想法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看得他唇角紧绷,面色越发阴郁。
他下手毫不留情地掐着她下颌拖到眼前,不顾她微弱的挣扎低头咬住嘴巴,牙齿重重碾过唇肉的疼痛感令她眼底漫出细碎泪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不许哭。”
杏眼染泪,盈盈似水。
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她水润的杏眼只映出他一人的面容,乌黑的瞳孔犹如洗涤后的黑曜石,泛着明澈的轻漪。
他不由放轻力度,心也跟着软了下来,转而捧起她的脸含着嘴唇吮/吸。
“娇气。”
话音落下的那瞬,他的唇印在她眼睑下方吻去湿润的水光,细薄白嫩的皮肉被他舔/舐得发红,浸润着迤逦潮意。
脸上湿湿黏黏的,苏梨推了推贺川,试图制止他的行为,然后又被他顺势斜过脑袋在嘴巴上亲了好几口。
她眼尾湿红,声音娇软:“擦干净,不舒服。”
贺川哼笑,眉梢微挑:“真当自己是公主呢,还使唤上我了?”
她扬起脑袋似乎要瞪他,眼里还残留着悠悠水光,杏眼亮晶晶的:“你该的。”
“行,我该的。”贺川淡声附和,眸底笑意很浅,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这样全心全意注视着他的眼睛,很漂亮。
贺川打湿毛巾给苏梨擦脸,她难得配合,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任由他擦拭,无论他凑得多近,她都不会闪躲避开,脸上也看不出一丝不情愿。
占有欲如疯长的杂草般在心底深处翻涌作祟,牵引着他的心神为之躁动,他伸手将人拉进怀里,不容置喙地突然出声道:“和他分手。”
缓和不过五分钟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长发顺着她颈肩滑落,发丝渗进她黑发里似有若无的交织缠绕,脸侧的红痣贴在她耳垂处宛若一朵盛开的血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底似黑雾弥漫,黏稠晦暗的欲/望不断往外渗出:“回答。”
苏梨气急:“你是不是有病!”
“他有什么好?”
他落在耳畔的嗓音轻若低喃,与苏梨起伏剧烈的情绪截然相反,他眉眼间异常的漠然如暴雨来临前的阴云。
“他知道你这里一摸就发颤吗?”
缠在她腰间的手愈来愈紧,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他突起的那节腕骨有多硌,柔顺布料被指节捻在腰侧反复摩挲,细碎的痒意令她蹙着眉,眼睫频颤。
“我当初对你还不够好吗?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即便是现在,仍然只有我在关心你、照顾你——可你却只惦记着那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
他阴郁的眉眼几乎要贴上苏梨的面颊,眸底仅有寒凉的冷戾缓缓流动,话音越发讥诮,像淬了毒似的。
苏梨颤动的羽睫微微闭合,气血上涌,她呼吸有些急促:“你不必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时戚被你们折磨的不成人样,甚至后来他一直都在承受实验带来的副作用……你就是很坏,我讨厌你,讨厌你!”
“……”
时戚是谁?
贺川僵滞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堪称愕然的神色。
在短暂的愣神后,他艰难地从那段久远的记忆中翻出她哭着求自己放过时戚的画面……V-03号实验体,她叫他时戚。
时至今日,贺川才明白苏梨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大多扎根在这件事上 。
他一时间只觉得荒诞得可笑,扯动唇角弧度:“就因为那个怪物?”
苏梨听到这句话更是气的不行,杏眼圆睁,连声进行反驳:“时戚他不是怪物,是我的朋友。”
“呵,朋友?”贺川冷嗤一声,尾音上挑,最后几个字音拉的很长,“咬断脖子,将你一口吞进肚子里的好朋友?”
对于贺川夸大其词的恐吓,苏梨完全不为所动,她和时戚相识这么久了,自然是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难怪你从未想过道歉……你心底怕是很遗憾捅了我那么刀,都没把我杀死,对吗?”
贺川圈在她腰间的手逐渐松开,细长的发尾随着他扬起的身子从她锁骨掠过脖颈,最后沿着她耳侧缓缓淌过,留下阵阵沁凉的触感。
“原来你这么讨厌我。”
他的声音过于冷淡,毫无起伏的音调反而令人心生怯意。
苏梨垂着眼,完全不敢看他,她一直都有些惧怕他的喜怒无常,但人在气头上什么话都忍不住往外说,即便现在后悔惹恼他也只是无济于事的反思。
她正忐忑不安之时,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他覆下的手,落在手臂上的触感惊的她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但结果也没差,被他拽着强行站起身。
“你、你要干嘛……”苏梨脚步拖沓,肉眼可见的胆怯。
贺川斜睨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仍然平淡的难以捉摸:“现在知道怕了?”
“……”苏梨低着头,她没法挣开他的手,无论心里有多不情愿,还是只能顺从着跟上他的脚步。
又是那个熟悉的小型手术室。
苏梨眼睁睁看着贺川从上锁的医用箱里拿出一把手术刀,手环上的心率一瞬间窜到极高的数字,面色徒然发白。
他要……杀了自己吗?
她惊惧不已地看着面前挥刀走近的死神,泪水在无知无觉间渗出眼眶,只留下满脸泪痕。
贺川轻啧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恶劣又轻挑的笑意。
“真是个爱哭鬼。”
他说着,径直伸手去抓握她的柔嫩的小手,旋即将锋利的刀刃塞进她手心里,不顾她骤然惊愕的神色变化,他仍是不疾不徐地缓缓开口说道。
“来,我再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
他的手掌轻轻握住她拿刀的手,指引着她慢慢将刀尖对准他的胸膛,声音轻若蝉羽,仿若恋人间的缱绻呢喃:“只需要用力将刀推进去,像你当初那样,捅多少刀都可以,直到杀死我为止。”
苏梨整个人都是懵的,湿漉漉的杏眼里只有一派纯然的无措,她无法抑制发颤的手,眼见刀尖即将划破他单薄的外衫,她心头一跳,恐慌地连连想要挣开手上的禁锢,好在他握的并不用力,手术刀在她挣扎中坠落,发出一阵清脆的当啷声。
余音未散。
她脑子里好像也有一根弦在丁零当啷的作响。
贺川的声音像从远方徐徐飘至耳畔,他浸染着喜悦的尾音和延长的气音在她呆滞的思绪里化作一个又一个光点,逐步交织蜕变,渐渐组成一句她能理解的话语。
“你心软了。”
“你心疼了是不是?”
“你舍不得杀我。”
“你看,你嘴上口口声声说讨厌,但真给了你报复的机会,你还是不忍心动手。”
“你其实是在意我的,不想我就这么死去,对不对?”
“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知道就好。”
微凉的指腹覆上她泪痕未干的面庞,那颗越发贴近红痣灼目的有些烫人。
“没关系,还有很长的时间足够……”未尽的话音藏进心底。
他薄凉的唇瓣压上她的唇,但齿间交融的气息却是热烫的,咸湿的泪珠融化在温热的口腔里,又甜又涩,亦如他此刻疯狂找借口说服自己的心。
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单纯善良呢。
但只要能说服自己,歪曲事实又有什么关系。
苏梨晕晕沉沉的,混乱的思绪还沉浸在贺川那番话里试图理解他的意思,耳边隐约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老板老板,安德森博士来了。
她下意识抬眼往声源处看去,正好看见贺川抬起手腕露出一截不知何时戴上的手环,与她腕间手环相贴后发出短促提示声,似乎在短短几秒内完成了什么操作。
贺川察觉到她的眼神,低垂着眼睑将眸光转至她脸上,蓦地,勾起唇角,指尖轻点她眼尾。
“像兔子。”
苏梨不太自在地想要挥开他的手,但他已经先一步收回手,捡起地上的手术刀放回医用箱,临走前,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很可爱,但别为了当只兔子就常在背地里偷偷哭,知道吗。”
苏梨:……
他的恶趣味真的很难懂。
***
位于地下深处的车库被改造成实验者的战场,地下室里人来人往,研究员、观察员推着仪器设备在一扇一扇简易的隔离门中穿梭。
看到姗姗来迟的贺川,安德森放下手中的纸质报告,懒散地往沙发上一靠:“贺先生的手下倒是敬业。”
贺川恍若未闻,仍垂眸专心戴上手套,长发松松束起,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灯光下映出一片片白斑,他的肤色也被照得尤为透白,显露出病态的羸弱感。
秋月推着担架从里间走出,被链条牢牢捆住的男人穿着血迹斑斑的病号服,期间不断有血从那双闭合的眼睛里渗出,惨白的皮肤上遍布粘稠血痕,仿佛新生的第二层皮肉。
春晓紧随其后,手里提着个箱子,见担架停摆,放下箱子从中取出试剂递给秋月,靛蓝液体悠悠晃晃,在玻璃管内泛着诡异的波纹。
安德森站起身走至担架旁,近距离观看秋月给实验体灌药的全过程,嘴上还不忘询问:“这是第几版药剂?”
“最新研发的3.0版本。”秋月回答,抬眼看见贺川走近,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出空间。
安德森仍杵在原地站着,眉头微皱,不太满意:“成效看着一般。”
春晓听到这话,顿时不开心了,她嘟嘟囔囔地想要反驳,但在秋月随即投来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强忍着撇撇嘴,沉默下来。
而贺川已经握着刀开始解剖活/体,刀锋流畅,如流水般精准切割皮肉露出底下根根分明的血管。
安德森闻着爆发出的腥臭异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如何?”
贺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伸进剖开的腹腔内摸索仍在运作的脏器,动作粗暴血腥,语气却平淡无味:“心急是办不成大事的。”
安德森神
色微变,脑内思绪一闪而过,脸上忽然露出淡淡笑意,意有所指地看着贺川:“贺先生最近心思没有放在药物研究上,这当然会让我感到心急。”
春晓忍不住了:“药剂开发本来就不需要老板时刻都盯着。”
安德森瞥了她一眼,笑意不减,但眼底更多的是讽刺意味十足的讥笑:“我之所以选择资助你们,看重的就是贺先生远超旁人的科研天赋——这难道不算违约吗?”
“你……”
春晓怒极,刚发出一个字音就被秋月强制截断:“抱歉,安德森博士,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关于这次药剂研发项目,贺队也是亲力亲为把控每一阶段进程,只是在实施过程交由我们去执行一些简单的操作,并非有意拖延进度。”
秋月一番温和又礼貌的解释让安德森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看了眼捻着碎肉在指间打量的贺川,下了最后通牒:“一周时间,我要看到成品。”
贺川扯下血淋淋的手套,血迹滴落一地,他朝秋月摆手示意推走担架,随口应道:“行。”
“静候佳音。”
守在门外的黑衣人一前一后,秩序井然地护着安德森离开。
春晓看着这一幕,气愤地咬着嘴里的糖果:“也就只会仗势欺人了,走哪都带着一群保镖,真怕死。”
“晓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秋月从里间探出身来,“帮我筛选一下,进行新的样本研发。”
“好~”春晓拖着尾音,懒洋洋地踱步走进去。
贺川擦拭干净操刀解剖后的双手,忽然开口唤道:“秋月。”
秋月微怔:“怎么了,贺队?”
“营养剂需要重新配置。”贺川语气比先前认真了不少,“即便天天吃,但还是见效甚微,太瘦了。”
秋月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营养剂是什么,下意识提醒道:“贺队,那个药并不能当饭吃……”
“我当然知道。”贺川感到几分莫名,眉梢微敛,“饭前喂的。”
看到贺川如此坦然地说出对苏梨的关心,秋月心中颇有感慨,但面上还是稳住了心绪,缓缓开口道:“苏梨身体各项数值都太低了,只能慢慢调养……如果贺队感觉增效太慢,直接注射药剂可能见效会更快。”
“打针就算了,她怕疼。”贺川平淡的声音里不自觉地透露出熟稔的关切,“还是从营养剂成分入手,提升维生素的含量。”
秋月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说话的人是贺川,压下心底升起的惊异,低声应道:“……好的。”
贺川神色自若地走出这间实验室,叫上研究员前往别的区域,而秋月有些出神地站在原地,面上渐渐露出往常般温和的笑容,心有慰藉,不由轻叹一声。
他终于开窍了。
不容易。
***
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身后的窗帘紧密闭合,屋内光线昏暗,只有纸张哗哗翻动声,气氛显得尤为压抑枯燥。
傅斯遇肩颈前倾,腕骨支撑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满目郁色地翻阅着面前的文件。
“老大老大——”
周晨光来不及敲门,急忙闯入。
“城主下令要你去清理S区突增的变异体巢穴——”
入目的景象过于昏沉,周晨光差点撞上沙发,他缓了口气,放慢脚步避开沙发摆件:“老大,S区并不在我们南城管辖区域……城主他这不是明摆着把你支走吗?!”
傅斯遇从堆砌的文件中抬起头,深黑的眉睫像一滩凝固的死水,毫无波澜:“总比翻书轻松。”
周晨光一哽,这倒是没错……
以老大的身手,杀敌打怪反而得心应手,轻轻松松。
傅斯遇捏了捏眉心,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停下批阅文件的行为,声音都低沉了几个度:“把林悦音叫来。”
周晨光虽有疑惑,但毕竟城主下令在前,容不得片刻拖缓,他又连忙跑去找林悦音,不到五分钟就带着人回来了。
“老大,你找我?”林悦音扶着沙发,瞪了眼玩命催促自己的周晨光,如果事态并不紧急,待会就有理由揍他一顿。
傅斯遇直入主题:“我需要你尽快整理出一份名单。”
林悦音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的严峻,视线投向站在桌前的傅斯遇:“什么名单?”
他从纷杂堆叠的纸张里抽出一张残缺的信纸,高大的身影笼在昏暗的阴影下,面上的神情难以辩驳,只能听出他低缓的声音不带情绪,平直的声线徐徐入耳。
“此次事件的受害者名单。”
周晨光和林悦音均是一愣,顷刻间,两人脸色都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傅斯遇简单嘱告了几句,大致交代了一下流程就动身准备出发了,S区和南城之间路途遥远,光是赶路都得耗费不少时间。
沈戈早已带着一批异能者在基地门口等他出来,旁边还停放着一辆极为熟悉的改装越野车。
看见傅斯遇的身影,沈戈立马迎了上去,面色如常,语气冷淡而礼貌地询问道:“老大,现在出发吗?”
“嗯。”傅斯遇微一点头,目光掠过他身后聚集的异能者们,只一眼就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他几个跨步就迈到了越野车旁,拉开车门,倾身坐上主驾驶座。
“上车。”
短短几分钟内,性能卓越的越野车就满载着一车子异能者急速驶出南城。
引擎轰鸣,黑烟飞扬。
林悦音和周晨光几经商量后还是选择了最笨,但也最直接的办法——逐一排查询问,筛选出不在南城的F级异能者,即可确定沦为实验体的人员名单。
这是个极其繁琐且需要耐心的任务。
单是获取南城公民登记信息就是一项耗时耗力的琐事,涉及到个人隐私安全,他们没有合理的借口去光明正大地查询,只能分工合作吸引注意,暗中窃取所需资料。
林悦音拿着录入资料一处处搜寻的途中,周晨光被城主派人“请”回了基地去处理傅斯遇未完成的批阅工作——而她之所以能得知此事,正是她自己小队里的异能者将她堵在了门口,要求她服从命令,别做没意义的事。
林悦音感到有些好笑,她的老大是傅斯遇,她只会服从他的命令。
城主的劝诫,她完全不予理会。
林悦音退后几步,脸上挂着客套的假笑,冲对方点点头:“明白。”
她反手关上门,打开屋内窗户一跃而下,继续搜寻F级异能者的住址,全然不顾身后混乱的追喊,自如
地穿梭于街头巷尾,来回奔波。
南城表面上生机盎然,一派平静,但背地里却是山雨欲来,暗藏危机。
脱离监视的许如霜成了无事可做的闲人,她行走于高楼之上,时时跟在林悦音身后看热闹。
本意是想当个与世无争的看客,但看着林悦音满热大汗地安慰着失去家人的小女孩,还总频频转头提防风吹草动的模样,许如霜不由陷入了沉思。
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卫阎在自己眼前作恶?
袖手旁观是否也算是一种加害行为?
念头浮现在脑海的那一刻,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微风吹起她的发梢,她神色很淡,轻巧的落地声在短促一瞬间就引起了林悦音警觉。
她皱起眉往后退,将受害者家属挡在身后,脸上写满了防备:“你怎么在这?”
“资料给我。”
许如霜言简意赅,径直朝林悦音伸出手。
“他们来抓你了。”
林悦音一愣,后背发凉,远远传来些许异样声响,这无疑进一步佐证了许如霜的话,但却让她倍感警惕,开始暗暗观察逃跑路线:“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和城主不也是一丘之貉?”
许如霜面色冷淡,毫无辩解的意思。
“你别无选择。”
***
万籁俱寂,夜色微茫。
苏梨捧着傅斯遇带来的童话书,坐靠着床头,满心都在期待傅斯遇的到来,偶尔会垂头粗略扫过几行字,随后又扬起头往半掩的房门看去。
任何一点声响都会令她心生欢喜,止不住地向门口盼望。
当开门声确切地响起,脚步声也随之渐行渐近——苏梨眨巴着眼,不自觉扬起唇角,笑盈盈的脸蛋在看到来人后顷刻间变得消沉,提起的弧度也撇了下去。
贺川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推门而入的那刻清晰地目睹了苏梨完整的变脸过程,他勾起一抹笑,讥诮的笑意几乎要从唇边渗出:“他不关心你,当然不会来了……只有我才会想着过来看看你。”
苏梨埋头盯着手里的童话书,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置之不理。
贺川最受不了的就是苏梨将他视若空气的态度,他允许她有任何不好的反应,但不允许她没有反应。
他来的较为仓促,没有束发,长长的黑发像纷飞的绸缎一样在他周身卷起波澜,短短几秒内就来到床前,旋即一把夺过她手里厚厚一本书。
手上徒然一空,苏梨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你……”
“童话故事?”贺川垂眸扫了一眼封面,再次看向她时,眉眼的冷色缓和了几分,“……睡不着?”
“……”苏梨罕见意识到如果自己说是在等人,贺川应该又会突然生气,她犹疑地摸了下睡衣袖子,移开目光,“……嗯。”
贺川又翻起了手里的童话书,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咳了一声,稍稍遮掩了些许眼底的情绪,坐到床沿:“咳,睡前讲故事哄睡?”
苏梨一愣,没想到这句话有朝一日会从贺川嘴里听到。
朦胧月色模糊了他的五官轮廓,眉眼浸润着溶溶萤光,低垂的眼睑染上浮霜,眸底洇开层层薄雾般的暖色。
疏冷的面庞在此刻显露出难以形容的温润。
但他一开口,那暖融融的光瞬间湮灭在了他生涩停顿的话音里。
“在海的深处,水……那么蓝,像矢车菊……”
他好像不是很适应童话里的语句描写,经常拖着尾音慢悠悠地挤出一句不完整的话,而后掀起眼帘,试探性地看她一眼,又低眸看向童话书,干巴巴地念起下一句话。
念了没几分钟,他又难掩本色,自顾自地开始吐槽童话里不合理的故事情节。
“太巧了,初见第一面就遇上风暴被救,生活哪有这么多美好的巧合。”贺川后半句接近于喃喃自语,声音轻的几不可闻,“事实上没有人会刚好出现……只会溺死。”
苏梨忍不住反驳:“因为童话故事就是这样安排的呀,他们命中注定会在一起。”
贺川指尖滑过印刷字迹工整的纸张,一双异色瞳直勾勾盯着苏梨:“可他们最后没有在一起。”
“啊?”苏梨呆住。
贺川倾身靠近,长发擦过她的手臂,荡起的发尾落入她的手心,周身冷香清清淡淡,像被对方拥入怀中一样充盈着感官。
“你看,她付出了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可最后,王子却娶了别人。”
他轻点书页上的词句为她标注重点,声音无端低哑了下去,呼吸声都变得极为清晰。
“你觉得她可怜吗?”他问。
苏梨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嗯……很可怜。”
他又问:“那你觉得我可怜吗?”
苏梨脑子转不过来了,圆圆的杏眼睁得大大的,宛如一道清澈见底的河溪,单纯又明净:“可、可是……”
贺川和她对视了几秒,喉结微动,指骨抵住她下颌轻蹭,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别勾我。”
苏梨实在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他又莫名其妙乱想些有的没的:“贺川,你能不能正常点……”
掉落的童话书哗哗翻动着落入床铺,他从一侧揽住她颈肩,垂首贴近,发尾扫过她锁骨,隐隐没入领口。
“不是喊我变态?变态怎么正常,嗯?”他的手掌往下滑,直至握住她细嫩的手腕,指腹探进她掌心摩挲着软肉,贴着她耳侧低语,“好香,想剥开吃一口……”
苏梨奋力挣了挣,没挣开,脸涨得通红:“你不要脸……”
粉面桃花,眼波轻荡。
贺川被她这一眼瞪的心旌摇曳,眸底欲/浪翻腾,用力扣紧她掌心,偏头亲她微张的唇。
“不可怜也没关系……”只要留在他身边。
低喃的字音消融在交缠的唇齿间,水声黏腻,只溢出几声急促的喘息。
他欺身而上,松散的长发落入她怀中,一向毫无血色的薄唇染上湿润亮色,水光潋滟,泛着旖旎水痕。
肤色苍白,唇染薄红,脸侧一点红痣恰到好处,在散乱的黑发下若隐若现,徒添几分模糊人种的妖异感。
少女仰靠在床头动弹不得,纤长白皙的脖颈细颤,眼尾洇着淡淡水痕,呜咽着推拒:“别、别亲了……”
贺川稍稍止住,让她得以大口呼吸平复紊乱气息,他垂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小罐白色药瓶倒出几片药丸。
苏梨浑身瘫软,双颊晕红,一双杏眼水雾朦胧地注视着他:“你在吃什么……”
贺川拢了拢指节,眼睫微敛,将药物倒入口中:“安神的药。”
受不了,她总是用这种眼神勾/引他。
真可爱。
他单手撑在床沿,收起药瓶,俯身吻上她的唇,口津弥漫,被舌尖推卷着渡药。
“喂药。”
他短暂解释一声,又再度扣住她掌心吻了上去,垂落的长发与之交缠,紧密的像是缠在手里的红线。
即便药物已经完全消解,他仍一遍遍吮吻她殷红的唇瓣,恨不得吞下她口中所有馨香。
他只是很想再亲亲她。
也很想再……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会压下那点肮脏念头,放缓喘息,叮嘱她早点休息,睡个好觉。
嘴巴很可爱,脸蛋也很可爱……但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的时候,尤其可爱。
而他想留住的,就是这样一只生机盎然,不会再掉眼泪的笨蛋小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