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如墨般翻滚,几乎与远山交融。宋虞带着两千守城军,疾驰在狭窄的山道上。空中的水汽越来越浓郁,宋虞的鼻尖感觉到一阵潮湿。
抬头望着黑云密布的天际,宋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树影重重,向山道中的狭长部曲倾倒压来。
一路而来,宋虞并没有碰到萧宁的部下,那就说明,孟婉已经给成功吸引了大军的注意力。唯一让宋虞担心的就是孟婉能否成功脱身。
就在宋虞愣神时,一支锋利的箭矢从黑暗中飞出,径直朝宋虞射来。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宋虞下意识闪身,箭矢钉在马蹄下的尘土里,箭身轻微颤动。
“有埋伏!隐蔽!”
宋虞敛眉,冲着身后的女军发号施令,聚集的行军队伍四散开来,在崎岖的山道间寻找避身之处。黑压压的天空下,急促的箭雨袭来,宋虞骑着小黑,躲在山坡下的一处石壁后面。
旋即,密密麻麻的旌旗在山头竖起,上面绣着“萧”字,旌旗翻飞,黑压压的大军也从山坡上冒头。
无数的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气势如排山倒海,将宋虞的部曲层层围住。
潮湿的暮色中,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刀光相接。宋虞下马,轻柔地摸了摸小黑的头,让它自己躲好,便拔出庇黎剑,向混战的人群走去。
巍峨远山处,一阵惊雷划破天幕,照彻长空。
宋虞手执庇黎,挥剑战敌,如阎罗夜行,令敌军不敢上前,硬生生在战场上剜出一片空地。身后的女军受到鼓舞,也士气大震,慷慨激昂,一时之间竟然压过了敌军一头。
须臾,这些敌军都齐齐停止了动作,她们退回到山坡,不再朝宋虞发起进攻。
暮色四合的空旷山涧,熟悉的声音响起,
“虞姐姐,别来无恙啊。”
宋虞皱眉,盯着山头那个睥睨众人的娇小身影,五味杂陈。
愤怒、仇恨、痛恶……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悲伤。洛京皇城中的算计、彬州会盟的火中一面、屠戮殆尽的武原城……还有现在。当初那个躲在她身后的落魄少女已经不在,有的只是恶名昭彰的女帝萧宁。
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了下来,将闷热淋湿,卷起一股土腥味。
两人之间隔着雨幕,都看不真切对方。
“你早就算到我会突围,所以在此地设下埋伏?”宋虞紧紧握着庇黎剑,警惕地望着萧宁。
萧宁身着盔甲,俯视山底的众人,亲随将她护地严严实实,“我可不像虞姐姐一样单纯,总是被人欺骗,玩弄于股掌之中。”
雨滴打湿宋虞的睫毛,她垂眸,雨水顺着睫毛落下,宛若一滴泪。
“你是如何策反顾辞的?”
“虞姐姐逃到青州逍遥,却让顾辞眼睁睁看着槐县被屠,至亲被杀,你想要她如何?她不是投降于我,她只是太恨你罢了。”
潮热的风吹起萧宁的战袍,衬得她身形更加娇小。
宋虞不知该说什么,潼州之事,确实是她的过错。若她当时回去,哪怕是和槐县的百姓死在一起,也好过承受着罪孽过此一生。
“自洛京一别,我还没有好好与虞姐姐说过话,今日久别重逢,我还给虞姐姐带了见面礼。”
萧宁说着,身后的大军纷纷让开一条道,一匹马缓缓驮着倒伏的人影,走到阵前。
惊雷劈下,将晦暗的山野照亮一瞬。雨势凶猛,仿佛要将天地倾倒。
马上的人看不清脸,她的手臂和头从马背上垂落,背上被无数的箭矢扎成了筛子,雨水冲刷着她身上的血水,将地上的一小滩水洼染成红色。
宋虞握着剑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的嘴唇翕动,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浑身被雨水淋湿,发丝黏在脸上,一阵风过,宋虞的身形微晃。
萧宁似乎很满意宋虞的反应,她面上带着凉薄的笑意,“朕倒是没有想到,孟老夫人还有这样的身手,八百人也敢对阵我万数大军,不愧是将门之后。只可惜,生不逢时啊……”
宋虞对萧宁的话置若罔闻,她感觉耳边的声音都消弭,脚上仿佛有千钧之重,迈出一步对她来说都异常艰难。
又是一阵轰鸣,马儿受惊,马蹄腾空,背上的尸体也被颠落,滑向泥泞的地面。
尸体仰面朝天,露出了宋虞最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今天下午,宋虞还见她在院中舞剑,说她要完成少年时的夙愿。
宋虞缓缓走上前,跪在泥泞中,抱着满是血窟窿的孟婉,咬紧牙关,浑身颤抖。
萧宁自顾自地说道,“朕原本是不想杀她的。朕命人活捉她,但她却不愿意成为人质,让你为难,带着仅有的八百人拼命血战,朕的亲随无法近身,只能将她,和那八百人一同射杀。”
宋虞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被孟婉,也被那八百人的亡魂。她像是要溺死在这场大雨中,紧紧抱着冰冷的孟婉,她也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孟婉一直很要强,不论是对宋虞,还是对她自己。她早就知道,若是她被萧宁活捉,以宋虞的性格,定然会不顾一切救她的性命。所以她选择了死,这样,就不会给萧宁留下制约宋虞的把柄。
孟婉看似处处苛责宋虞,但其实她无时无刻不在为宋虞着想和铺路。
即使是死,也不愿拖累宋虞。
也这因如此,宋虞才更加窒息和绝望。
楚兰的恐惧、温稚的头颅、孟婉的尸体、槐县和武原城无辜的百姓……这些画面在宋虞脑中闪过,她觉得沉重和愤怒。
暴雨如瀑,急骤的雨水顺着宋虞的发丝滴落,耳畔只剩下急雨的叹息。
宋虞垂眸,僵硬地抱着孟婉的尸体,如墓碑一般,钉在泥泞的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宋虞才缓缓起身,她双手抱着孟婉的尸体,将她轻柔地放在小黑的背上。小黑似有所感,它乖巧地垂下头,低低哀鸣了一声,任由宋虞动作。
抹掉脸上的雨水,宋虞凝眸,面无表情地拔出庇黎剑。寒光乍现,如雷电一闪。
身后的女军也满脸悲戚,齐刷刷拔出了剑。
山道间,雨脚如麻,厮杀声混着雨雾,响彻天地。
无数的尸体倒在泥泞大雨之中,堆积成山。血水被雨水冲刷,但浓重的血腥味还是掩盖不住。而这些尸体簇拥着一人,那人站在淋漓的天地间,雨水顺着剑身滴落,恍若阎罗。
电闪雷鸣,与震悚的雷声相呼应的,是凌冽的剑光。剑起刀落,又一具尸体倒下,宋虞踩着这些尸体,眼底猩红一片,杀意尽显。
萧宁眯起眼,她挥了挥手,身后整肃的军马便冲破雨幕,一涌而上。
宋虞被无数的军马包围,淹没,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身影。
但下一刻,层层包围的士兵如水花“啪”地一下炸开,士兵从里到外,一圈圈倒下,就好像是雨滴在池中的涟漪。
萧宁的大军满脸惧色,她们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不可战胜。
宋虞已经失了理智,这段时日,接连不断的噩耗压得她喘不过气,孟婉的死,绷断了她最后一根弦。
雨势汹涌,铺天盖地而来,宋虞杀红了眼,只凭借着本能,挥舞庇黎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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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的实力过于悬殊,身边的骁麟军渐渐倒下,到最后,只剩下宋虞一个人还是拼杀。
天光渐亮,雨势却不停,宋虞已经耗尽体力,她浑身湿透,寒意蚀骨,抬起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后,是万丈悬崖。
雨水模糊了宋虞的视线,她浑身尽是剑伤,深深浅浅的血痕挂在身上,但她浑然不觉。
悬崖后面是雨幕,万千雨滴坠落,深不见底。
宋虞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本来她也没想活着回去,拿起庇黎剑的那一刻,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替所有人报仇。可惜她没能成功。回头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宋虞突然觉得老天爷还是眷顾她。
至少她可以在悬崖底下粉身碎骨,而不是像温稚一样身首异处。
这已经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无数的大军涌上,锋利的刀戟对着宋虞,一步步逼近。宋虞往后退,她的脚踩到悬崖边缘,一颗小石子随着雨珠落入山崖,一丝回响都没有。
倏然,萧宁身后突然传来一片骚动,大军顿时慌乱起来,喊杀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不知何时,一支来路不明的部曲从后方偷袭萧宁的军队,出其不意,让女军措手不及。而部曲中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男子。
他们身手不凡,仿佛被沙场淬炼过无数次,再加上男子力量上的优势,一时之间,萧宁的后方方寸大乱。
一抹月白的身影冲破严阵的大军,朝宋虞奔来。
银鞍白马,飒沓流星。雨水也格外偏爱他,即使浑身被浇湿,依然不掩其清越。
敌军朝谢徽涌来,矫健的身姿在空中腾起,寒芒一闪,浓稠的鲜血喷薄而出,令天地失色。而执剑之人,却宛如松雪柏风,不染尘土。
谢徽挥剑的动作行云流水,哪里有半点武功尽失的模样。便是萧宁,也皱紧眉头,不敢轻敌。
锋利的剑刃划过敌军的脖颈,一串血珠抛洒在空中,谢徽转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浑身是伤的宋虞,
“阿虞,我来救你了。”
错愕一闪而过,宋虞脸上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眼中却是苦涩和悲伤,
“原来,连你也骗了我。”
谢徽突然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恐惧。
谢徽慌了神,没了平日的淡然,他向前一步,“我们先回去,我会同你解释的。”
宋虞却又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用解释。一切都结束了。”
其实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当此乱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谢徽欺瞒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宋虞也没有资格责怪他。
只是这一刻,宋虞突然觉得好累。
身心俱疲。
她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却被迫卷到尔虞我诈的权力争霸之中,她感到厌倦。宋虞想要尽力保护更多的人,但越来越多的人却因她而死。她信任的人,也都欺骗她,她所看见的这个世界,又有多少是真的呢?
不过真假也无所谓了。
骤雨如注,噼啪打在山崖的边缘。宋虞淡然平静,谢徽却没有来地心慌。
雨水顺着宋虞的脸颊留下,宋虞冲谢徽说道,“你替我给魏蓁捎个话,我死后,女君之位,让她取而代之。”
说完,宋虞便毫无留恋地转过身,从山崖一跃而下。雨水想要抓住她的衣角,但只是徒劳。
谢徽瞳孔骤缩,他的身体被钉在原地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宋虞的身影消失在淋漓的雨雾里。
山崖无际,暴雨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