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战场前的最后一日，孟婉还在院中练剑。
年过五旬的身影在院中腾空飞起，剑势如虹，一出招，剑风便横扫院中草木，枝叶摇晃。
宋虞抱着庇黎剑靠在门边，看着孟婉利落的一招一式，依稀能遥想她年轻时的风姿。
炽烈的太阳被乌云遮挡，黑云压城，如墨翻滚，闷热的院中夹杂着潮湿的水气，让人莫名烦躁。
就在这时，孟婉手腕微动，剑锋一转，白刃直直向宋虞迎面砍来。
宋虞抬手，用剑鞘格挡，身形微闪，便躲过了剑锋的袭击。偏那剑不依不饶，一直追着宋虞，宋虞没有不耐，只是默默接着招式。几招之后，宋虞被打得在院中狂奔求饶。
终于，孟婉停了剑，她“唰”的一声将剑收入鞘中，望着绕着柱子逃窜的宋虞，眼皮也没抬，只淡淡说道，“不需让我。”
宋虞满脸讨好，她走到孟婉身后，捏了捏她的肩膀，又捶了捶她的脊背，谄媚地说道，“是我武艺不精，这才落败。老夫人老当益壮，我自然比不了。”
知道宋虞是在讨好她，孟婉板着一张脸，“油嘴滑舌。”
魏蓁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她亲自递上手帕，孟婉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听魏蓁笑着说，“我备了晚膳，老夫人和阿虞吃点吧。”
并没有回屋，魏蓁命人将桌案摆放在八角亭中，三人席地而坐，各有心事。
“今晚子时便要突围，军马可准备就绪?”魏蓁不放心地问宋虞。
宋虞伸着腿，将手撑在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放心吧，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说完，宋虞瞅了眼孟婉，“倒是老夫人，第一次上战场，不知准备得如何？”
孟婉冷冷扫了眼宋虞，不屑地说道，“我可不是第一次。”
宋虞一愣，自张允成为羡城太守后，孟婉一直在刺史府处理政事，深居简出，她还从未见过孟婉带兵。
看出了宋虞眼中的疑惑，孟婉命人将剑拿过来，她用手帕轻柔地擦拭着剑，眼中似有眷恋，“我十六岁时，也曾年少轻狂，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当年只差一点，便可上阵杀敌。”
宋虞想起来了，魏蓁曾经提过一嘴。但她还是难以想象，一向行规蹈矩崇礼重教的老夫人，会有如此叛逆的时候。
魏蓁开口解释，“是了。我曾听父亲说过，老夫人当年女扮男装，混入孟家军前往边塞抵抗乌勒骑兵，到达前线的前一夜却被士兵发现，最后被孟将军送回青州成婚。”
沉浸在回忆中，孟婉的神情也柔和了下来，没了往日的严肃，“孟家乃是簪缨世家，从小我就跟随父兄一起习武，自小的梦想便是能如父亲一般，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但及笄之后他们却告诉我，女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寻一门好亲事，相夫教子。”
宋虞听完心中五味杂陈。封建社会将女子囿于亭台深苑，或许幼时她们曾因为父兄的怜悯疼爱而窥见过天下之大，但最终将她们亲手送进另一个男人手中的，也是她们的父兄。
“听闻与张家的婚事之后，我十分抗拒。恰巧那时朝廷在招募良家子抵抗乌勒来犯，我便假扮成男子，随父兄的军队一同出发前往边塞。那时我已打点好朝中之人，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我能抵达前线，将军就会拨给我一支部曲，让我独自带兵。我翻过漠山，横渡泅水，第二日就要到达前线时，我被父亲的心腹部下发现，最终功亏一篑，被父亲绑回了青州成亲。”
孟婉叹了口气，“自那以后，我便一直待在深闺，再没有进过军营。我听说，那一战打得很漂亮，直接将乌勒逼退六百余里，若是当年我能亲眼看见就好了。”
宋虞听孟婉这么一说，也不禁畅想起那场名留青史的著名战役。
孟婉看向宋虞，她卸去了脸上的严肃，温柔地说道，“所以，我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够上阵杀敌，以了夙愿。”
宋虞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今日原本，是想劝孟婉不要出兵的。
但是现在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了。
因为孟婉感谢她，给了她这样一个可以完成夙愿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对宋虞来说轻而易举，但对于在深苑中蹉跎年华的孟婉来说，却是无比珍贵。她年少时女子没有上战场的先例，等女子掌握兵权与天下后，她却日渐老去。
浓云在低空徘徊，蝉鸣不止，扰乱宋虞的心事。
魏蓁开口，想要替宋虞说，但宋虞却打断了她，只叮嘱孟婉，“今夜万事小心，如有变化，保命要紧。”
魏蓁惊讶地抬眸，但随即她便了然于心，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孟婉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即使褶皱纵横，宋虞却依旧能感受到孟婉的夙愿得常的开心，“好。”
子时，苍穹被黑暗笼罩，层云密布，潮湿的水汽越来越浓郁。孟婉身披主将盔甲，骑在马上，身后是宋虞精挑细选的八百精锐，全是舍生忘死，忠勇之辈。
“时辰到了。”魏蓁冷静地说道。
孟婉垂眸，眼角的褶皱分明，“好，出发吧。”
八百骁麟精锐应声而动，魏蓁站在原地，宽大的衣袖被潮热的风吹起，目送她们离开。
宋虞牵着孟婉的战马，缓缓走在最前面。
“不用送了。”
孟婉低声说道。宋虞没有说话。
孟婉微微弯腰，满是褶皱的手拂在宋虞肩上，“就到这吧。”
宋虞停住了脚步。
孟婉眉眼柔和，她慈祥地看着宋虞，说道，“其实，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你就是命世之人。我这些年对你十分严苛，并非你不够好，而是你很好，所以希望你能更好。如果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道歉。”
宋虞喉头哽住，说不出话。
孟婉笑着摸了摸宋虞的头，如平常的和蔼长辈一般，“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天下，终究会是属于你的。”
宋虞没来得及问那个她是谁，孟婉就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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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扬起马鞭，飞驰着朝城外奔去。
马蹄扬起尘土，无数的骁麟精锐绕过宋虞，奔向浓云密布的晦暗黑夜。
片刻后，宋虞在黑暗中转过身，与她们相背而行。
夜色之中，黏腻的风拂过孟婉的脸，她敛了笑，神色肃穆，朝萧宁的大军营寨疾驰而去。
大军营寨在山野之间，闪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巡逻守卫正在交接，箭楼上的女军打了个哈欠，对于平静的夜晚感到厌倦。
静谧的黑夜之中，带着火簇的箭划破长空，落在营寨之上，霎时，火势熊熊。一支、两支、三支……无数支带火的箭矢朝萧宁营寨飞去，如壮观的流星雨，布满天际。
陷于黑暗的山野被点亮，光源来自熊熊燃烧的营寨。孟婉下令让手下擂鼓，鼓声震天，将最后的宁静也彻底敲碎。
沉睡在黑暗中的大军逐渐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火海后她们有一时慌乱，但很快，她们便反应过来，是敌军袭营。
孟婉骑在马上，隔着壕沟看着盈天的火光，战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底沉着冷静。
已经有人发现了她们，狼狈地披上盔甲朝她们杀来，孟婉面无表情地下令，“撤军。”
骁麟精锐闻声而动，纷纷从营寨中撤退，身后是回过味来的追兵。
“走。”
孟婉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袭击萧宁营寨，她不过是想借此搅得女军方寸大乱，吸引大军的注意力，好为宋虞拖延时间。
身后的大军营寨乱成一锅粥，火光盈天，长天被烧得殷红，呛鼻的黑烟笼罩着整个营寨，令人看不真切。
孟婉俯身在马上飞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她感受到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战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迟来四十年的止戈，她终于等到了。
有追兵上前，孟婉一抬手，便将人挑落马下，一时间，所有敌军都不敢小看这位老将军。
树影重重，掠过孟婉的身侧，渐渐地，她发觉了不对劲。
不知何时，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少，骁麟军也是一脸疑惑，不明白这些追兵为何散去了。
拧紧眉头，孟婉心道不好，就在这时，黑压压的树林中突然冒出无数人影，将她们层层围住。
“老夫人一把年纪，还要披甲执锐，看来宋虞是无人可用了。”
一个娇小的身躯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身量不高，但却气势威严，让人不敢亵渎。
孟婉见到来人，神色复杂，“你就是萧宁？”
“大胆，陛下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
萧宁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她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是朕。”
“像，实在是太像了。”孟婉低声呢喃着，似乎又陷入回忆之中。
萧宁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她挥了挥手，“抓住她。要活口。”
下一刻，萧宁身后的精锐如潮水般涌出，朝孟婉和她仅有的八百骁麟军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