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在沉默中覆盖大地。
今岁的雪来得让人猝不及防,仅刚入了冬季,河面便被霜雪冻结。
阎涣本想着走水路过河回泗京,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阎泱本来报过,可在恒州内绕道回京,不会比原先计划的时日晚多少。崔姣姣那时听到此话顿感失望,不料阎涣却开口拒绝,理由是正巧可以巡视恒州的风土民生。
阎泱疑惑,千岁何时亲自料理过这些?
不过他哪里敢置喙千岁侯的决策,只好抱拳领命而去,将二人安置在一个河边的客栈内,打点好一切,无人知晓这一行人的身份。
看着崔姣姣蹦蹦跳跳进了房间的模样,他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姑娘平日里端着一副国之公主的深沉模样,到底年少,还是有些孩子心性。
也罢,左右他也不愿回泗京面对那帝王和臣子,一个个见他如临大难,他亦是不自在。
入了夜,这偏在河岸边上的客栈早已熄灯无声,阎涣却仍旧立在河岸处。
阎泱见此情形,忍不住上前劝道:
“千岁,早些歇息罢。”
他侧过脸,只答:
“阿泱,去替我晾一壶敬亭绿雪。”
阎泱抬头看去,只见堂兄长睫落雪,垂眸淡然,与平日里冷漠得有些厉色的千岁侯大不相同。
他是阎涣在这个世界里最后一个亲人,自然也是最懂他愁肠之人。见兄长如此落寞之色,便大概懂他心中所想,于是不言,只是退着下去了。
他知晓,阎涣并非真的贪一口凉茶,只是想尝一尝母亲家乡的味道。他只是想透过颍州的茶香,回想出母亲的模样。
阎泱走后,雪地之上独留他一人。
风雪此刻停了,恒州蒙上一层疏云密雪,万籁俱寂,空响脆叶零落之声。阎涣拉过一把落满了雪的椅子,随意以手拂去,缓缓坐于其上。
客栈内,赵庸之在崔姣姣的放门下塞进一封信,她捡起来看,只见上面是寥寥数语端正的楷体小字,写着崔宥前几日刚传给他的意思。
信中言,此战胜后,贺朝人民无不兴奋,军队士气大增,唯有一忧,便是恐阎氏佞臣更加猖狂,以至皇权动荡不稳。他心中甚是难安,命赵庸之二人想办法拖延他返京之日,好叫皇权党能多些时间聚于清心殿议事。
崔姣姣读完信件,第一刻的反应竟是惊叹于赵庸之的字迹如此规整好看。
笔锋一横一捺顿挫有力,字与字间距离一致、大小近乎相同,怎么看都应是一名心思清明的忠诚之人才对。
书中写过,赵庸之年少时家境贫寒,家中父兄皆在灾年饿死病死,唯有一老母亲替人浆洗缝补,十分艰难地攒齐了给他读书的钱,将他送入泗京求学。
而后多年,赵庸之即使被那些官宦富商子弟在学堂中讥讽嘲弄,也从未有一日报复或放弃,终于不负所望连连中榜。
只是天不佑人,在最后一考中名落孙山,继而无缘官场。
此后,他的文章碰巧被阎涣看见,读后惊叹其乃军事明才,遂寻访至其家中,亲邀赵庸之做他的军师。
而后至今,近十年光阴消逝,阎涣始终对这位军师以礼相待。
崔姣姣不明白,如此正直之人,他吃过那么多苦,该知晓阎涣一路走来的不易,为何会暗中替崔宥办事。
还是说,从一开始,他就是崔宥派来以才华吸引阎涣将其收入麾下的细作。
“赵庸之,那你可真是忘恩负义。”
崔姣姣忍不住开口骂道。
她吹灭了烛火,却如何都无法安睡,只是坐在床榻上发着呆,不知该如何排解心中忧虑。
明明她只是阴差阳错进到书中成了崔瓷,她的本意只是能够回去,回到她真正该在的另一个世界,为何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沉重。
开始,她只是想要崔瓷活下去,活到自己足以找到挣脱小说回到现世方法的那天,如今,她亦希望阎涣也能活,是好好地活,不带仇恨地活。
崔姣姣抱膝坐在床上,如此,一夜无眠。
不远处的河岸边,阎涣亦坐了一夜。
他的脊背依旧峻拔如山,只是无人处,眼底总有抹不去的落寞代替恨意。
他闭上眼,却再也想不起骆绯的样貌,二十年辗转而过,母亲的一切都化作尘埃,成了他一生潮湿的细雨。
母亲,你究竟去哪了。
他沉沉地想。
恒州的冬季绵长而刺骨,北风吹了彻夜,直到第二日清早,阎泱疾步出门去寻堂兄,这才发现了从未起身的阎涣。
“千岁,初冬天寒,请千岁回去罢。”
见他不答,阎泱索性单膝跪下,言辞恳切,急道:
“请千岁回去罢。”
见他执意如此,阎涣无奈起身,伸手抖落了身上的碎雪,向客栈而去。只是才迈出几步,顿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顷刻间向下倒去,再不知天地。
他睡了此生最漫长而宁静的一觉。
崔姣姣听见外面廊上一阵骚乱,好奇推门去看,只见几名身穿盔甲的兵卫急急忙忙开路,阎泱则与几人抬着床板将阎涣送进隔壁房中。
她心中陡然一紧,以为阎涣是遇到歹人行刺,继而赶忙跑进去瞧。只是屋内挤了好些近卫,她在一众高大的男子身后,看不真切阎涣眼下如何。
阎泱眼观六路,立时便发现了被隔在人后的崔瓷,赶忙喝止兵卫给崔瓷让路,她这才得以近前。
还未等她询问,阎泱先一步抱拳开口:
“请公主为千岁瞧病。”
崔姣姣赶忙扶他起身,问阎涣是如何了。得知缘由后,她自然是知晓阎涣这是受寒病倒了,便吩咐阎泱叫近卫都出去,再给他换身干净衣裳。
“对了,还要热水,喝的用的都要,还要毛巾、一床厚被褥...”
“还要蜡烛!”
她吩咐道,阎泱神色一滞,却依旧不动声色退下照办了。
一切备好,阎泱依旧立在床边守着,知晓他担忧阎涣安危,崔姣姣自然没有出声赶他。她先是以手背去试探阎涣额前的温度,果然烫得吓人。这般急的一场高热足以要了一个小儿性命,好在他常年练武,身子硬朗,应是无大碍,不过是要难受几日了。
崔姣姣以毛巾浸湿了热水,卷成一条覆在阎涣额上,继而给他向上拉了拉被子。兵卫扣门送来退热的药,阎泱递到她的手中,以为她便要喂给阎涣服下,崔姣姣拿到嘴边自行喝了一口。
“公主这是...”
见阎泱问,崔姣姣并未抬眼,只是回他:
“你我都不曾去看着旁人煎药,是否有毒一概不知,必得一试。”
阎泱问她,为何不用银针,她只道:
“若是用了银针也试不出的毒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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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哑口。
虽说书中阎涣从未因中毒病倒过,可眼下自己毕竟改写太多故事的走向,万一其他细微之处也有变化,反倒害了阎涣就遭了。
“公主说的是,阎泱这便去厨房看着。”
他留下这一句,又急匆匆地出门而去,崔姣姣不禁在心中感叹,他对自己的堂兄真是手足情深、忠心异常。毕竟阎涣曾在尸山堆里救下他的命,想来阎氏男儿多热血,阎垣亦是至死忠诚于君。
夤夜,她与他独处一室,崔姣姣点燃了一支蜡烛,就坐在床头旁的地上陪着他。
望着阎涣平和睡着的眉眼,她突然心中很是酸楚。
倘若八岁那年没有这场祸事,或许他也不必如今日般活得那样累,也能与心爱之人结发为夫妻,诞育子女,和乐一生。
烛焰在冬夜里格外亮,她望着望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的额上的发丝。
崔姣姣目色悲悯,轻轻地呼吸着,并不愿打扰他的好梦。或许唯有在梦中,八岁的阎涣才能给他带来片刻关于母亲的模样。
“阎涣,你问我觉得你能否打赢那场仗,我说你定然得胜,其实我说谎了。”
她低眉,眸色进了水汽。
“你赢了天下,却什么也没有了。”
拇指抚过他的眉心处,崔姣姣想起他遭世人厌恶的一生,可他竟至死都不曾解释半个字。他对世间所有冷心之人失望至此,好在仍有阎泱陪着他。
“他们说你是专权的奸佞,我知你不是,你只是被人辜负得太深,被人夺去的太多。我想帮你,可你原本该有的,连我也无法替你寻回来。”
“我来的不是时候,或许我该来得再早些,在你儿时我就该来到此处寻你,可又不能,我即便来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长叹一声。
“我现下能做的,唯有尽力帮你,扶着你走到那最高位上,让你能万岁安康,不要像原本的结局一样,三十几岁便折颈而亡。”
一阵门框抖动之声响起,崔姣姣转过身去看,可什么也没有。
她以为是风卷进廊上吹动门响,却不知晓,在木门一旁的墙边,站着抱剑而立的阎泱。
他握着剑柄的那只手不断用力,掌心都被柄身的纹路压出深痕来,却依旧不肯放松,眼底有杀意闪过。
崔瓷说堂兄会死,还是折颈而死。
这都是她相面知微看出的吗?是谁将他害死,为何如此狠心,要夺去他本就悲苦的一条命。
他竟有泪光隐隐溢出眼眶,却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仅片刻,他便又坚毅了神色,手指放松,平复了心神。
不论是谁,我阎泱必然为堂兄拼命到底。
身后,昏暗的室内间,唯余一盏烛火照着二人的面容。崔姣姣想起今日赵庸之递来的信笺,其上一字一字写着,‘帝王有命,若阎佞有疾,何妨一弑’。
此刻,她自袖中摸出那把青白玉的匕首,抽刀出鞘,凝眉,借着幽幽烛火看着熟睡的阎涣。
崔宥说的不错,若非趁他病倒无力反抗,怕是再也不会有机会取阎涣性命。
北风自窗外呼啸地刮着,如地府的幽冥嘶吼。
崔姣姣擦了擦刀柄的落尘,将匕首收回袖中,替他更换毛巾,又拭了拭温度,退烧了。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才不负我自身难保还替你谋生。”